致祭

夏冰

　　


　　大年的气息还没彻底丧失，俗话说过了二月二才叫过完年了。大舅，你没能把这个年过完，正月二十三（公历3月1号）那天的上午十一点半，你走完了自己短暂而平常的一生。

　　那天是个好天气，阳光暖暖的，春风吹拂着，一切迹象都表明，世界如常，万象更新，一点儿都不像是个揪心的日子。可是，揪心的事情来了，大舅，你终于没能熬过病痛的侵袭，撒手去了。

　　那天的时间和往常不同，那是可以让人揪心的一个个刻度。每一分钟都在我们的心上划下了重重的痕迹。尤其是母亲，她于七年前经历了父亲的离去，如今，又经历了自己大弟的远行。她心如刀绞，苦不堪言。她混浊的眼泪，她痛哭失声的诉说，都击中了我们。我们不忍看，不忍听。但是不能不看，不能不听。微风里张扬着她衰老沙哑的嚎啕，她哀哀的数落，那是人间不该有的一幕，但是它活生生在我们眼前发生。面对74岁老人的痛不欲生，我们不能无动于衷。我走到她身旁，轻轻拍打着她的肩背，她才渐渐停止了啜泣。

　　大舅，多年来你深受病痛折磨，“心房颤”这可恶的病魔一直纠缠着你，有三十年之多。从陌生到耳熟能详，这个病的名称已经牢牢吸附在你身上。以至于我一旦说道起你来，就会想起这个病的名称。它和你如影随形，形影不离。这个可恶的家伙，它一直折磨着你，折磨着全家人。大家深深为你担忧，又无可奈何。你挣扎在它的阴影里，不肯就范，但委实艰难。隔几年，你旧病未去，再添新症，哮喘，肾病，高血压，尿毒症……各种信号出现了，身体总在提醒你，你总在病魔的包围中，马拉松长跑，三十年。我不知道这样的人生算是什么人生。到你生命的最后，你已经不能自主呼吸，全靠呼吸机帮助，才有一点微弱的呼吸。大舅，你也有过美好的人生。你曾经美好的生活状态明明还在我心里珍藏。

　　大舅，那时候你还年轻，二十来岁，风华正茂。你喜欢吹笛子，吹口琴，喜欢唱流行歌曲，喜欢看电影，喜欢写小说……你的所有爱好，都给予我强烈的暗示。不能不说，我身上的文艺细胞，有一部分源自你的影响。

　　那时候我小，学龄前、上学后的假期里，住在太原北郊区姥姥家的日子多。你常常骑着自行车带我进城，看电影，买书，吃好吃的。后来我长大了，记得更加清楚。街上零售的《大众电影》等电影杂志，你遇到就买。封面上是张瑜，郭凯敏，刘晓庆，陈冲，龚雪，达式常，等等。不是帅哥就是美女，挺养眼。八十年代的风吹拂着人们崭新的生活，带给人们崭新的体验。杂志里边是新近电影的剧情简介。你一本一本买回去，翻来覆去看。也让我们看，但是看完你就再一本一本收好，按期数排列好放到你的小书箱里。大舅，我还常常听你用笛子吹《红梅赞》，或者用口琴吹《洪湖水浪打浪》。你吹奏的时候，好像忘记了时光。你还特别喜欢唱流行歌曲，李谷一的，郭兰英的，那是你的最爱。其他诸如豫剧、黄梅戏、评剧什么的，你都能哼上几句。我发现，唱歌时候的你，脸上满是笑容。大舅，你幼年长身体时候，正好赶上三年自然灾害，所以自小你营养不良，身体纤弱，面黄肌瘦，但是每到唱歌吹琴时候，你就焕发了神采，浑身是亮点。大舅，你不知道，那是我心里的珍藏。

　　大舅，你还写过小说，标题叫《悔恨》。它用十六开的粉连纸装订起来，厚厚的一个小册子。那是关于红卫兵两派针锋相对武斗题材的作品。你拿给我看过。之后它到了哪里，我不知道。我只知道，那是源自你亲身的经历。你曾经同激情满怀的伙伴们，千里迢迢到祖国的南方大串联，然后又到了首都北京，受到了领袖的接见。那是一个特别的时代。你的经历，有着时代固有的色彩和影响。所以你一旦拿起笔，便毫不犹豫地瞄准了自己熟悉的生活。而且，字里行间，流露出对那个时候同龄人行为的反思和拷问。

　　大舅，你原先是地毯厂的工人。我记得，多年来，你骑着自行车，往返城南城北好几十公里，早出晚归上下班。你的辛苦换来了厂里对你的信任，你先后担任了车间小组长、车间主任。你的兢兢业业，踏踏实实，全厂闻名。

　　大舅，说实话，你一开始的婚姻不怎么好。直到遇到现在的妗子，你才安享了家庭的温暖。妗子和表妹对你都很好。我常常能够看到你们一家子和和睦睦的情景，那是上苍给你的赏赐吧。真的，上苍是公平的。他取走你的什么，还会再还给你什么。命运是一个变奏着的交响曲，生活五味都是一个常人所拥有的。可惜病魔无情，过早地剥夺了你幸福安享生命的权利。你才六十六岁，按照当今的生活条件，完全还有二三十年的天伦之乐可以安享，但是，天不佑人！

　　大舅，你脾气犟，不过老话说得好，外甥多像舅，我这个外甥的脾气不比你差多少。一次进城，你给我买了油饼，让我揣进衣兜里。瞧着油乎乎的饼，我不想揣衣兜，你冲着我大光其火，直说真个犟咧！其实我知道，咱俩半斤八两，谁也不比谁不犟。两头犟牛摽在一起，那光景，街上的人笑嘻嘻地看热闹，咱俩互不相让，我这个当外甥的根本不给你这个舅舅一点面子。最终，还是我手里攥着饼坐在自行车后座上，听着你一路的数落回家了。回家后你还不罢休，气冲冲地跟姥姥告状：怕他占住手从车子上掉下去咧，让他把饼揣兜里，就不肯，死干烂犟！我听着，想，反正我就不想把衣服弄得油乎乎的，爱咋咋哇。现在，你已经一个人躺在冰冷的棺椁里了，想着当年你急火毛躁的模样，我一下子就理解了你。大舅，我再想听你、看你急火火说话的样子，可是，如今，你叫我到哪里去听，去看呢？

　　大舅，二十三那天你病危。于是一路奔波，回到了故乡。你是在二舅的怀里回来的。他抱着你，抱着他的哥哥，乘车回到了家乡。叶落归根。姥爷姥姥都在家乡安息了，回来守护在双亲身旁，大舅，这也是你生前的愿望。现在，你可以放心了。

　　大舅，你的脸容，跟年前我去医院看你的时候一模一样的，一点儿也没有什么变化。你安静地平躺着，从容而安详。你只是睡着了吧！

　　大舅，我们给你换衣的时候，我摸到你的身体还热乎乎的。母亲跟过来，嘶声哭号着，老泪纵横。我也想哭，但是人们说，不能流泪，眼泪不能掉在你身上。

　　大舅，慢慢脱去你的鞋袜，慢慢褪去你身上的旧衣。我们给你从里到外换了新。内衣，衬衣，夹衣，单衣，棉衣，大衣，风衣，帽子，鞋袜……都是崭新崭新的。大舅，你就踏踏实实地上路吧。现在，病魔终于拿你没办法了。

　　和风习习，暖阳融融，一切刚刚好。大舅，你安息吧！

　　丙申年正月二十六外甥夏冰泣就

秦皇岛简枫

失亲之痛刻骨铭心。后来我们越来越淡化了对死亡的恐惧，细致想来亲人朋友一个个渐次离开，他们只是比我们先走一步，在另一个世界等候最终的汇合。自然规律，珍爱当下才是正事。

lvhq018

我们终于到了不断地抚摸一具具冰冷的尸体的年龄了！我们也会一次次痛哭，直到把眼泪流干。但这阻止不了自己离他们越来越近。只有这一刻，我们才会重新审视自己。愿死者安息，活着的人坦然！

水如空

人一过中年，就不可避免地要送走一个又一个亲人。佛云：诸行无常，若使诸行有常，无有是处。一切的一切，身外物，乃至我们这个身体，最终都是要远离……对于生者，只能默默地祝愿。

夏冰

诚谢大家关注支持。
下午回村，明天出殡。
回头交流。
问安！

善洁用

一分真情，天地动容！
不经意的往事中浸满真情，才永远鲜活心中。老师情真意切的美文不能不叫人感动。
愿逝者安息！

姬宇

致贤致孝，夏版节哀顺变，问候。

戏笑九宫

一种亲情间心灵的对话，一篇缅怀亲人的祭文，一种彻骨铭心的痛，一纸无法释怀的殇......生者常思念，逝者早安息，节哀！祝福安康！

时光安然

祝福他老人家，一路走好！

文字闪耀生活

我一直流泪，比我大几岁的老乡。他的追求，他的思想，我的心里以为最能体会。那个时代埋沒了人才，但每个人都追求完美。吃苦受罪仍然对生活充满希望。这一生太短，为他默l哀！

指间年华

这种心情，也曾体会，当亲人远去， 真切地看到死亡，才知道生活中那些苦原来真的存在。真的发生在我们身上时，唯有心痛。
问好夏版，祝老人家一路走好。

一孔

春天本是个苏醒的季节，却总有人离我们远去，一个“祭”字，多少揪心，多少苦痛，愿另一个世界里没有病痛！

夜莺

看到大舅回家向姥姥数落我不肯饼子时，眼泪就来了！平常的人，不平常的情意。情真意切！大舅去了，活着的亲人不能太悲。因为大舅不愿他的亲人伤心难过啊！

夏冰

夜莺 发表于 2016-3-8 11:44
看到大舅回家向姥姥数落我不肯饼子时，眼泪就来了！平常的人，不平常的情意。情真意切！大舅去了，活着的亲 ...

谢谢夜莺共鸣。

夏冰

一孔 发表于 2016-3-8 10:55
春天本是个苏醒的季节，却总有人离我们远去，一个“祭”字，多少揪心，多少苦痛，愿另一个世界里没有病痛！

嗯，也就奇怪了，年前年后走的人比较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