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你始终仍旧在

天姝

　　当罗素娟阴沉着脸，昂首挺胸地步入到608号房的时候，号房16名罪犯同时立正，目光一致注视着她，这是她活了这么大没受过的礼遇，不禁有点而茫然——脸上表情有点迷糊，腰板也不自觉豁了下来。身后好象有人讲了几句什么话，具体什么刚才一走神没听清，但是提到了她罗素娟的名字，她用眼角的余光瞟了瞟，瞟到了一个穿制服的警察——这里要求称呼警官，是刚刚给她检查所带物品的尤警官。

　　尤警官一离开，号房的罪犯们就拥上来主动帮她收拾摆放物品，有一个长得很机灵的小姑娘，手不停，嘴不停。“来到了这儿，就得守这儿的规矩，比如说，看见警官要立正，态度要严肃啦，不许私藏违禁品啦……哎，你那个监督组到黄老师那儿去领一个新茶缸，给她标好号。”她边帮罗素娟收拾零碎，边对身边三个人说，那三个人应声而去，她回头对罗素娟笑笑：“这儿的规矩执行起来很严格——是警官执行，个个铁面无私！”她又从学习柜的抽屉里悉悉簌簌找出一个小本子递给罗素娟：“闲下来就多看看，一周后，警官会抽背你。”本子封面上用铅字打着《监规监纪十不准》。

　　“啪”的一声，罗素娟将塞到她手里的《十不准》摔到了地上，并不看周边的人，接着推开帮她整理物品的人，自顾自收拾着。所有忙碌的人都停了下来，空气在那一刻凝固。
还是那个女孩先打破了沉寂，对号房的人笑着说：“难得今天休息，大家该干嘛干嘛吧！”于是众人作鸟兽散，有上床睡觉的，有去阅览室借书的，有去大厅唱卡拉OK的，没有一个人像刚才那样热情的帮忙了。

　　“郭小菲，她的新茶缸领了，跟我们放一起吗？”刚才领东西的几个人回来了，罗素娟看出来了，这个郭小菲虽然年轻，但608号房的罪犯做任何事都要讨她的示下。郭小菲接过茶缸，很有节奏地一步一摇靠近她，将茶缸放在她面前，又贴近她耳朵轻声说：“你以为你是谁？在这儿，你——我们都是一样的人！”罗素娟的眼泪差点掉了下来——还是没掉下来，她已经18年没有眼泪了，只是心酸。

　　吃过午饭，罗素娟坐在床前的小板凳上，不知道还要做什么，心理放松了一些——这么多年的警惕和恐慌真让她感到累，可现在这样没有警惕和恐慌又有点举足无措，毕竟初来乍到，有些后悔自己刚才的举动，她想起以前彭军讲过做人要像铜钱——外圆内方，如果真是照做的话，也绝到不了今天这份上了。这会儿刚来第一天，自己这样的不识时务，才导致这样的尴尬。她这样想着，又看了眼郭小菲——她正忙着擦窗户，很仔细认真的样子，她刚想过去跟她一起擦窗户，顺便说几句话，郭小菲却已擦完了，和几个号房的罪犯一起笑着去了阅览室。罗素娟只好搭讪着拿出那本被自己摔了后来又捡起的《十不准》看了起来。

　　“你的犯号牌应别在右边”号房一个犯人搬着张小板凳坐到她身旁，笑着说：“像我这样。”她帮罗素娟重新别了一下，从她的犯号牌，罗素娟知道了她叫李静一。
李静一笑着说；“刚才尤警官说你是研究生，你来时摆的那谱真是跟我们不一样。”罗素娟脸刷的一下红了，弄不清她是称赞自己还是讽刺自己，一时无话可答，李静一似乎感觉到自己的话音不妥，忙又笑着说：“我文化很低，嘴是游到哪说到哪，你可别介意，以后处长了你就知道了。”罗素娟笑了笑，觉得这个人的名子与人不太相符。李静一继续说：“在这儿不比在外头，第一个不能得罪任何人，犯人的花花肠子多着呢，害死你还让你做糊涂鬼！”罗素娟呆了一会儿，这世间如果真有糊涂鬼，她也来不了这儿，而她连糊涂鬼也做不成，人模人样的挨了十几年的日子。李静一还在说着“……她们真是蛮好的，‘有困难找警官’是我们私下常说的话，我们的减刑、假释、保外等等都掌握在她们手里，所以你看，让警官对你有好印象多重要！”罗素娟微微笑了笑，有点揶揄的味道：“那怎样才能让她们觉得我好？”李静一手朝靠厕所的那面空墙上一指，赫然几个大字“堂堂正正做人  踏踏实实做事”，罗素娟突然觉得严肃起来，低头不语，李静一说：“这些年在外面我们老祖宗传下来的东西已经变通了，在这儿，我们却执行得有板有眼的——没办法，都想早回家呀！”

　　后来罗素娟知道了李静一已经第三次进监狱了。

　　李静一三次进监狱都是因为容留卖淫，李静一说只有在监狱她才觉得自己像个好人似的活着，而且活得踏实——真是那样，那种平实的幸福感真的很好！罗素娟跟沙国民说时，沙国民笑了，只听说人间地狱是监狱，地狱还有幸福可言？罗素娟说，那是你不了解监狱，当今的监狱是坏人的天堂。

　　罗素娟经过一个多月的培训就上了生产流水线——监狱的犯人有劳动能力的都要劳动，这点沙国民觉得国家政策还是对的，犯罪的人如果只是吃饱了等着教育，高兴她就听两句，不高兴她天马行空地胡思乱想，别说警察，就是上帝也管不着啦，加上衣食无忧——那她日子过得多爽？那受害人不是白受害了？
罗素娟哪能上流水线呀，她是手握一支笔长了几十年，从没在生产第一线上呆过一天，她在哪条线上哪条线铁定倒霉。偏偏郭小菲既是小组的组长，又是她流水线上的线长，工序到了她这儿，就无法“流水”了，她苯手苯脚地忙得满头大汗还是不行，产量质量都跟不上，晚上其他线完成了任务都休息了，罗素娟连累了所在线的罪犯们加班，她听到她们在小声的指责她，感到很无奈。郭小菲一边顾着线上其他的事，一边还帮着她干，怨言倒是没有一句，罗素娟
心里有点不过意。

　　晚上息了灯，可能在市郊的原因，这里的夜格外的静，好象能听到秋虫的浅吟低唱，伴随着号房里轻微均匀的呼吸声很合拍，月色也无比的纯清，月光透过玻璃窗使房间笼罩着淡蓝色的薄薄的光，罗素娟在黑暗中像孩子般睁大了眼睛，仿佛第一次发现这世界的美——在监狱的号子里，但是她的心境是悲凉的，这美好的夜景好象带有某种情绪，仿佛一首歌或一支曲极容易将人带回那些曾经的往事中。

　　当爱已成往事

　　罗素娟从来都是感情上的胜利者，她是一个漂亮而有魅力的女人，并且知道如何保护自己，所以她在她的感情生活中游刃有余，她能充分享受爱情给她带来的心理和生理的双重刺激。
很多年前，她游戏于各种男人之间，迷恋这其中的快感而不能自拔，渐渐上了隐——任何事物上了隐都不是什么好兆头，她最后还是毁在男人的手上。

　　彭军是影响罗素娟一生的重要男人。虽然彭军长相平凡，但是他诚实、稳重、专一、痴情，而且有一份稳定的收入，于是罗素娟嫁给了他。婚后两年，小夫妻倒也和睦相处，罗素娟身边虽不乏好色之徒，她都能周旋应对，不曾影响到夫妻感情。不过罗素娟有一心结打不开，又不便与外人说，只有一个人时才偷偷地唉声叹气，这被同单位的沙国民早就看在眼里了。沙国民曾经爱过罗素娟，后来发现罗素娟与数名男子都有不明往来便主动与其断绝关系，直到罗素娟结婚，沙国民才知道自己根本放不下她，眼里心上全是她，看到婚后的罗素娟经常背着人叹气，心有不忍，便有一搭没一搭的关心着她，这样一来二去的，二人旧情复燃，罗素娟告诉了沙国民自己苦闷的原因——丈夫不能生育。

　　罗素娟和沙国民爱情的火焰越烧越烈，连彭军也察觉了。

　　“哎——你怎么了？”郭小菲不知什么时候站在她脸前，仰脸对着上床的她悄声说：“被子掉到地上也不知道，夜里当心受凉。”罗素娟突然觉得心里有一丝感动漫过，接过被子，隔了一会儿，低声说：“你还没睡？”郭小菲说：“你一直在翻身，是心里有事吗？”罗素娟默然——没来监狱之前才真正的有心事，失眠就是这18年心事的证明。郭小菲接着说：“你在生产线上不会呆很长时间的，你是有文化的人，马上黄老师刑满，你就可以代替她教我们文化知识了。”罗素娟有些喜欢郭小菲了，微微笑了：“你怎么知道的？”郭小菲压低声，怕吵醒别人：“这儿学历最高的罪犯一般都做犯人教员，号子的犯人们都是很尊重教员的，尤警官跟我们介绍你时，我就想到了这一层…..”罗素娟接着说：“没想到我态度那么差，所以就一直没跟我说？”停了一会儿，郭小菲说：“我理解你。不过我是来了这儿才变得独立、自尊、坚强的，这儿是一片圣土——荡涤人的灵魂。早点睡吧，在没有成为教员之前，你还是一名机工，明天要早起。”

　　监狱在市郊，四处环山，蒙蒙的薄雾萦绕着山峰，进门便有一块很大的草坪，绿扬方草时节便毛茸茸的一片蓊郁。草坪后是罪犯的餐厅，看上去设备都比较现代化，餐厅后是大片的操场，四周都是高墙电网，操场两侧种了四季开放的花儿，哪一个季节都不会有落花的伤感，哪一个季节都能亲眼目睹新的生命的绽放。每片花圃中都种有一组长得挺茂盛的矮松，显示着岁寒着的温情。

　　在有阳光的天气里，每次午餐后警官都会带着号子里的犯人们在花廊间散步。罗素娟与尤警官并排走着，尤警官笑着说：“你现在还想一直做好事吗？”罗素娟低头说：“我应该这样做”走了几步又说：“这是彭军在让我还债。”两人边走边聊，罗素娟有意无意间竟然说出了心窝里的话，连她自己也不知道怎么会讲出来，在外面的时候，出于自我保护，有些心底的话她从来都不讲。后来她想也许她早就想讲了，这些话像石头一样堵得她心里好难受，只是没有合适的环境，没有可以信赖的人。

　　彭军虽然知道了妻子红杏出墙，但是基于对妻子的爱以及自身的暗疾，一切都默默地忍耐了。可是这一年罗素娟已经26岁了，迫切的想要成为一个真正的母亲，沙国民又是这样的对她一网情深，于是罗素娟提出离婚，而彭军对罗素娟是那样的爱，根本松不开手，年轻的他以为用自己绵绵不休的爱能缠住美丽动人的妻子，却没想到生命里根本就没有能抓得住的东西，佛家讲，凡有所相皆是虚妄，更何况爱情是无形无相的，他又怎能抓住呢？在当时的罗素娟眼里老实厚道的丈夫简直就是累赘！

　　1987年晚上8点，罗素娟跟丈夫说我们散散步吧，彭军见一直要离婚的妻子突然间这么温柔，以为自己的爱感动了她，高兴的答应了还特地换了套干净的新衣裳，想找回曾经恋爱的感觉。罗素娟带着丈夫慢慢散步到了离家不远的一片空地。早上，她与沙国民曾在此逗留过，那时她正为离婚的事烦恼，沙国民为开导她，指着这片地说：“这里即将盖的商业大楼象征我们的幸福生活有一个新的开端。”沙国民只是说说，罗素娟却把她变成了事实——当晚她用事先准备好的榔头砸死了爱她一生的丈夫——直到她慌乱地将他埋进已挖好的坑内时，她都无法合上彭军那双惊鄂的眼睛——这双眼睛在18年的每个夜晚都会光临罗素娟的梦境。

　　罗素娟捂着脸，至今想起那晚的一墓仍觉得混乱和恐惧，来到监狱后，又平添一层辛酸，彭军曾是那样的爱她，那一年他才27岁！
  
　　罗素娟的眼圈红了，看到郭小菲来了，她掩饰的揉揉眼角，郭小菲说：“监区的‘文化走廊’换新的了，我们看看去！”跟着欢欢喜喜的郭小菲，罗素娟觉得自己年轻了，单纯了。“文化走廊”是警官带着犯人们做的，罗素娟不看不知道，一看真的吓一跳——不挑明了说，你简直可以认为就是从外面买来的工艺品。都用木头框架裱好的二十寸大小，每一个都是画得很好的幽默漫画，空白处有着一段启发式的语言，很精美，文学味很浓。罗素娟睁大了眼睛望着郭小菲，不能相信这是犯人的作品，郭小菲只是笑着点点头，罗素娟每一副都认真的看，有一段文字引起了她的注意：红颜从光年的地平线上擦过/连一点点声音都没有/白发便这样苍老了/欢呼便这样凋谢了。
  
　　彭军被害后三天那片空地上便开始建大楼了，直至大楼的开业典礼，那样的隆重，那样的热闹，却不知寂寞的楼底下有一个不屈的冤魂。而罗素娟开始虚张声势的找失踪的丈夫，一找就是两年，为了死去的丈夫，她学习了法律，考了本科考硕士，恨不能学透所有的法律——还是没找到一条杀人不偿命的法律。但是她知道满了2年可以报失踪了，3年可以宣告死亡了，20年就过追溯时效了，所以她天天都在做一件事——在恐惧中挨时间，只要过了20年就可以安心了。有时候，她真想死——夜夜恶梦的日子并不好过，可是，镜子里的她那么美，她丢不下她的美。3年后她和沙国民结了婚，如愿以偿做了母亲，可是孩子从小身体就不好，差点夭折，在跌跌碰碰中长大。罗素娟从杀死丈夫的那一天起牢记“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每天警小慎微，待人热情厚道，工作积极认真，生活扶贫济弱，是人们公认的好人，即使这样，那双冤屈的眼睛还是每晚都问候她的梦境，每每面临崩溃的边缘，她就告诉自己又一年过去了，会好的。
  
　　这样胆战心惊地过到第十五个年头，一天罗素娟收到一封信，只有两行字“荷一肩幻梦，系一串相思。”看到署名，她立刻耳热心跳起来。这么多年，因为恐惧，因为赎罪，她没有快乐的过过一天！人学会了一样本事总是舍不得放着不用，罗素娟曾经的一技之长就是耍弄男人。当初那种特殊的心理体验再次漫过心头，罗素娟决定再尝试一次，毕竟女人是经不起老的，等你满脸皱纹的时候，想体验也没有机会了，再说，这十五年过得太累了。罗素娟不声不响地做着她想做的一切，沙国民只是冷眼瞧着，他还爱她，但不是以前那样的爱，他爱她，因为她是孩子他妈。
  
　　给罗素娟写情书的是那座商业大楼的老总，两人很是郎情妾义了一番，但这段时间里两人都不太痛快。
  
　　政府虽然出巨资盖了商业大楼，但是这位老总经营惨淡，尤其与罗素娟好了之后，更加没心思打理业务，使得经营年年亏本，直至倒闭。

　　大楼倒闭了两人的游戏也结束了。
  
　　沙国民望着回家的妻子，一时无语，半天才说：“大楼被拆了，要该居民楼。”本来还坐着发呆的罗素娟一下子跳了起来，直问到丈夫的脸上：“今年多少年了？”沙国民想都没想脱口而出：“18年”，速度之快，以至于让罗素娟都愣住了，好长时间才悟过来：沙国民什么都知道。沙国民继续说：“人们发现了一堆白骨……”罗素娟一下子昏了过去。

　　罗素娟在监狱里想把心灵全都敞开——敞得透亮透亮的，不要一丝阴暗，18年她被阴暗已经压得喘不了气，这里的环境，这里的警官都给了她极大敞亮心灵的空间，她感到前所未有的舒畅，她照着号子里的要求去做——堂堂正正做人，踏踏实实做事，不为减刑——这样活着舒服。沙国民经常带着孩子来看她，他跟她讲社会上的事，她跟他讲监狱里的事，讲着讲着就会笑起来或哭起来——罗素娟进了监狱，他们的感情比以前反而好了。

　　深夜，那双眼睛偶尔还会光临，只是目光很祥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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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色的小木屋

看前边好像摆出一个写长篇的架式啊，后边也没有加上声明。

邱天

写文章，布局谋篇很重要的。声明要加。

天姝

不知道为什么我的标题栏里都会有一个小黑点？
谢谢对天姝的提示和帮助，本来是还有很多内容要写，年底了，又忙又累，时间紧，才匆匆结束的。有时间，我会尽量完善。

左显辉

同意一上几位的看法，问题是不少。但我以为就整体而言，文章无论在情节上还是在技巧上均有十分努力的痕迹。挂个星星鼓励一下！

叶柄

问好！~~~~~

春暖花开

别样的人生，可叹！

天姝

特别感谢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