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作家的狗

墨园堂主

　　一束晨曦从窗户射进“犁原”，在稿纸上写完最后两个字的作家富犁，伸一下倦乏的懒腰，抱起倦伏在眼皮底下的那只没有一点杂色小黑狗，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又一次陷入了静静的思索。

　　这样的习惯动作，是从一年前“花卉大王”华魁把这只叫做“青妮子”、只有巴掌般大小的狗送给他作为礼物时开始的，每次完成一篇作品，他都是这个样子。伸伸懒腰，爱抚地捋着“青妮子”黝黑晶亮绒毛，仿佛是在跟它诉说内心里的得意和满足，也或许是在诉说郁闷和烦恼，总之这间七点五平米的“犁原”就成了他和“青妮子”朝夕相处的栖身之地。

　　写在那几页稿纸上的最后两个字是十分肯定的“非也”，但是闷在“犁原”里半晌子的富犁，却没能给通篇文章想出一个肯定的题目来，大半截的烟蒂扔了一地，呛鼻子、辣嗓子的老旱烟味儿久久没有散去，“青妮子”很乖，一动不动地伏在他的眼皮底下挺着、守候着。

　　这时，文化馆剧目室主任土原推门走进“犁原”，富犁捞到救命稻草一样，松开“青妮子”，不等他屁股着凳，就把那几页稿纸推到土原面前：“你是活菩萨啊！快给找找感觉，定个题目。”

　　那只“青妮子”天长日久地仿佛也学会了主人的习惯动作，抖抖毛，伸伸腰，扭动着圆圆的屁股，奔向土原，舔完了他的鞋子，又扶着他的手臂站立起来，舔他的手，一幅亲近的样子。

　　“我咋就看这狗和人没什么两样！怎就找不到了狗不嫌家贫的那种感觉了呢？”狗的亲近，土原的满足，富犁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他没动窝地坐在靠背椅里自言自语。

　　“又来了，是不是？”自从富犁得了“青妮子”，这句话成了他的“格言”，土原来得勤了，听得耳朵都磨出茧子了。初始时土原不懂，自古以来有道是“子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因为作家养了一条狗，这几千年的古训就变了吗？他还是没有醒悟过来，任“青妮子”跟自己怎样亲近，嘴里嘟哝着“提醒你多少次了，这年月，溜须就比骂人强，瞧不起谁，谁高兴啊？”

　　要是在往常，富犁马上会反驳土原“别装，能不能真实一些？连这畜牲都能毫无遮掩地表现出来，何况我们人哪？”那神态、拿样子，就好像写几个字，发几篇稿子，下一次诺贝尔文学奖就是中国的，非他莫属似的了！然而今天他什么也没说，因为他还要让土原帮助确定题目，便径直去酒橱前拎出一瓶“罕王醉”。

　　要是往常土原也会用好言劝他：“这样的话，在自己家、在哥们弟兄几个当中随便说说还不要紧，千万不要把这话拿出去说，更不要当做文章去发表，那样你会套不着狐狸惹一身骚的！”

　　然而，今天两人心照不宣，谁也没往心里去，谁也没说出来。

　　“算了！算了！我们不说这个了。我们还是整白的吧？”他摸透了土原的脾气，每次见他到这来，都要这样摆出龙门阵：一小蝶花生米，两根火腿肠，外带一袋锅巴、蚕豆之类的小食品，就成了他们的下酒菜。

　　“那是当然了，谁整啤的？干整不上停！没劲！”偏偏自誉“三嗜：嗜烟嗜酒嗜文章”的土原，也是特喜欢白酒，尤爱散装的高度“小烧”：“人家李白还都就是百篇哪，我们要是有小烧就更好了！”。

　　“蹬鼻子上脸啊？是不是看青妮子喜欢你，我又没说你什么，就跟我摆条件？我可都满足你了，要是这题目整不出来，可别怨我抠门啊！”

　　富犁没开始喝就先醉了似的，把那叠稿纸推给了土原，而把那根火腿肠折成一截一截地喂那“青妮子”好像是说：题目弄不出来，什么都没有。

　　土原捧着那几页稿纸读了起来，内容和华魁、和“青妮子”有关，演绎的是富犁自己的亲身经历。

　　开春了，大地发青，“青妮子”发情，富犁捧着一本线装的《金瓶梅》看得兴致正浓，全然不顾“青妮子”紧抱着自己的一只脚做交配的动作。这时华魁没敲门，回自己家似地出现在他的面前。

　　这位“花卉大王”天生一副“自来熟”的性格，是半年前富犁在“花乡”体验生活时认识的种植大户。那次在“花乡”体验生活，富犁就住在华魁家的东厢房里，一住就是一个半月。

　　鲜花上市的一天大清早，还是“大姑娘”的“青妮子”它妈生了他们姊妹六个，重彩胭脂、收拾得干净利索的华魁媳妇，咋唬溜抖地里外嚷嚷，把华魁指使得脚不沾地儿。

　　“丢了五六天，带回来五六个！这野种不赖啊!”华魁媳妇捧着六只黝黑晶亮的狗娃子，心里高兴，脸上飞扬着喜悦，眼睛总往富犁住的东厢房瞟。

　　“野种有什么好？”被媳妇指使得心烦得华魁，正帮着客户把一盆盆鲜花往车上装，听到她大声嚷嚷着这些漫无边际的话，心烦立刻就表现在了脸上，满肚子不高兴：一个作家来了，你就的瑟得满地乱转，要是国家领导人来了，你还不得上天啊？富犁来体验生活，住进“花卉大王”的家，华魁暗地里早就看出来，媳妇涂脂抹粉地的的瑟瑟，完全换了一个人似地。

　　“没看出来，你还会吃醋啊？是跟狗还是跟谁啊？”华魁媳妇敲他的边鼓，一边用一块红布给一只小黑狗擦身子上的血迹，一边说“去打点儿热水去，给它洗洗。”说着话憋不住笑，已经直不起腰来了。

　　她亲亲热热地抱着那只小黑狗来到他的跟前：“看你那副德行。我是说，那野种不赖啊，这六条狗娃子哪条不值几个钱啊？你看那几条都是公的，就这一条是母的。咱俩过了大半辈子，一个闺女都没生出来，也没有一个女孩让我喜欢！哎，你给它起个名字，好狗起好名，就当是咱自己生的。”华魁心里想“简直就是有病！”没有理她，她更是笑个不停：“瞧你那副熊样，求你是瞧得起你，咋就这样没文化呢？非得你不行怎的？我去找作家富犁说去！”

　　“我看你去一个？”华魁如临大敌，立刻放下花盆，一把夺过那只小黑狗，自己奔富犁写作的东厢房走去，媳妇嘻嘻哈哈地小跑着跟在后面。

　　其实华魁两口在外边说的话，富犁在屋里已经听得清清楚楚，又见他们脚前脚后地进来，心里故作不知，也不推辞地为那只小黑狗起了个人性化十足的名字：“青妮子”。

　　从此以后，华魁两口子也就和富犁混个脸熟，华魁媳妇三天两头、早早晚晚地过东厢房这边来看，送吃送喝、洗洗涮涮地满是热情周到。那“花卉大王”华魁看在眼里，急在心上，暗暗地就多了一份心思，每每不见了自己的媳妇，就有的无的地，不拿自己当外人来富犁这边海阔天空地看，眼睛四下里瞄。

　　富犁自然心里明白，也不拿正眼看他，更不跟他计较，权作不知，心里暗自用劲儿，等寻找到机会再跟他理论。

　　体验生活如期返回，富犁全身心地投入到创作之中。突然有一天华魁出现在“犁原”。

　　“说你没文化吧？你还别不高兴！穷门富门，进屋都要敲门！你以为是在你自己的花窖里哪？”富犁想起在他家那段日子被冤枉，心里就不高兴，站起身来，还要数落他几句，突然发现脚背上湿漉漉的，他看一眼“青妮子”恐慌地躲到靠背椅底下偷窥自己，便戏虐着说到“又是你！净惹祸！”看也没看华魁一眼地把一双拖鞋扔给了他。

　　“汪！汪汪！汪汪汪！”“青妮子”责怪华魁坏了它的好事儿，尾巴翘得好高好高的，冲着他叫，跑过来咬住他脏兮兮的裤脚，一副不依不饶的样子，不让他换鞋。

　　“去！去去！人要是窝囊，狗都看不上眼儿！”华魁数落着“青妮子”，也斜眼瞄着富犁。

　　这一切都被富犁看在眼里，“青妮子”又跑回到靠背椅底下躲起来，华魁蹶在门口换拖鞋，顿时屋子充盈起一股子异味儿，比雨后公厕散发出来的味道还难闻。

　　“洗洗你这双臭脚！”富犁把一盆清水端在他的面前时，挖苦他说：“怎的？又没把媳妇看住？”

　　“瞧你说的，真的没看住，在你这，就能找到啊？是这回事儿，我要进一批苗木种子，可是……”华魁支支吾吾地还没说清楚，躲在靠背椅底下的“青妮子”冲着他狂吠不止，不让他讲话。

　　“一些客户还没结帐，手头有些紧……”华魁断断续续地想要接着往下说，“青妮子”一声比一声高地叫得更凶。华魁被惹得心烦，举起拖鞋朝沙发底下的“青妮子”示威：“不用你看不上我，你也是从俺那个破家出来的，今天攀上高枝就不认得我了！”他转过身来冲着富犁：“嘻嘻！嘻嘻！我但得有一点办法，也不来求你啊！”
　
　　“青妮子”又要叫，被富犁喝住，他对华魁说：“这么说来，你是来办正经事儿来了？那好！”富犁漫不经心地挖苦他一句，“正好，写你的那篇稿子，被杂志发表了，这是我刚刚收到的五百七十元稿费，零头算我的劳务费，留下！大数拿走，你去进苗木。”富犁说着从衣兜里掏出几张钞票扔在茶几上，端走了那盆近乎粥状的洗脚水，出门倒掉了。

　　“用不了这些！有三张足够了。”华魁说着就要伸手去拿钱，一直躲在沙发底下瞄着他的“青妮子”，“噌”地蹿了过来，冲着他狂叫几声，不让他动钱，自己叼起那几张钞票又躲到了沙发底下，嘴里还叼着钱不放。

　　富犁看见开心笑个不停：“你以为想说啥就说啥？想拿啥就可以拿啥吗？”

　　华魁哭笑不得，尴尬地脸都变了形：“这畜牲被你调教得这么乖啊？”那“青妮子”嘴里叼着钱，伏在地上，眯着眼睛，不卑不亢地蔑视着他。

　　“别理它，狗眼看人低，我没把你看低，也劝你别把别人看低！”富犁说着从“黑呢子”嘴里拿过钱，放在华魁的手上。

　　“损犊子！你有能耐也的瑟，是不？”华魁得了钱，颤微微地把钱收好，马上换了一副面孔，怒目圆睁瞪着它说：“这作家养的狗和别人家的狗就是不一样啊？”说着头也不敢回地推门出去了。

　　“非也！”写在结尾处，富犁这样回答了华魁。

　　看到富犁写在文章结尾处的这两个字，土原愣神地看着富犁，富犁正指着躲在沙发底下的“青妮子”对土原说：“其实狗都一样，只是我们有些人不一样，有的时候，有些人未必如它啊！”土原看着富犁和他的狗发愣，也觉得自己如那狗一样，在酒精味儿十足的“犁原”里，渐渐地嗅到了华魁带来的那股子挥散不去的异味儿。他想了想突然对富犁说：“题目有了，我看就叫《作家的狗》吧！”

　　富犁依然没有表情，仍在思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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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色的小木屋

心理描写不错，有一些细节也比较精彩。

叶柄

　　富犁依然没有表情，仍在思索。

精致

邱天

好。

左显辉

细致、细腻。文章以入微的人物心理来展示情节，读来趣味盎然！

陌笛

：“其实狗都一样，只是我们有些人不一样，有的时候，有些人未必如它啊！”

墨园堂主

最初由 蓝色的小木屋 发表
心理描写不错，有一些细节也比较精彩。

谢谢您的点评！
俗话说，自己的刀削不了自己的把，恳请扶正！

墨园堂主

最初由 叶柄 发表
　　富犁依然没有表情，仍在思索。

精致

.谢谢评点！
收笔的时候，
我自己的心里也涌动着一种说不出的滋味

墨园堂主

最初由 邱天 发表
好。

谢谢！问好！

墨园堂主

最初由 左显辉 发表
细致、细腻。文章以入微的人物心理来展示情节，读来趣味盎然！

谢谢左版主的评点！问好！

墨园堂主

最初由 陌笛 发表
：“其实狗都一样，只是我们有些人不一样，有的时候，有些人未必如它啊！”

这句话，
基本是生活中一位养狗朋友的原话，
是我在此文中提炼的主题。
佩服陌版主的阅读水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