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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车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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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3-6 11:14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车祸

  文/毕四军

  (周六)

  像前两个周六一样——晚饭后,汪家栋适时地来到城东那家名为“夜归人”的旅馆。旅馆规模不大,分上下二层,楼下是个小饭店,楼上也不过三五个房间。老板是一位徐娘半老的寡妇,人长得不难看,只是很瘦,脸上也缺乏光泽,像一株多年未浇过水的令箭荷花。见汪家栋进了门,她并不搭话,却随手丢到柜台上一把拴着1号门牌的钥匙。汪家栋也没搭话,摸过钥匙时,他冲那寡妇呲了呲牙。令箭荷花没呲牙,她仅稍稍扯动了一下脸颊上的瘦肉。汪家栋显然不欣赏老板娘那暧昧的蒙娜丽莎式的微笑,他扭过头,迅速又不乏熟练地溜进了楼上最靠里的房间。

  但汪家栋怎么也不会想到,他的丽姐今晚会失约。一个小时后,即九点左右时,汪家栋开始坐立不安了,他不停地喝水,并不时地查看手机上的信息。最近的一条短信是乔丽丽发来的,时间是七点五十,内容极为简洁:“等我,吻!”汪家栋手指飞动,又连续回复了几个……

  房间里的空调坏了,电视正在转播奥运会的排球比赛,一阵阵助威声搅得汪家栋越发烦躁。时间已过十点,乔丽丽仍没来。汪家栋终于沉不住气了,他决定给她打电话。可是,他越是担心什么,就越是发生什么。果然,接电话的是名男子:“操,以后别打这电话了,”这是一个极其张狂的声音:“嘿嘿,再打也没用。”说罢,戛然挂机。

  汪家栋毕竟年轻,或者说毕竟没有类似的临场经验。只见他脸色一阵苍白,脖子却涨得通红,犹如一只活螃蟹被卡在了喉咙处,伴随着眼珠子发直,腿肚子发抖等一系列生理反应,他颓然瘫坐在沙发上,那样子就像是一堆杂乱无序的衣裳。

  电视里,解说员一声喝彩:“好球儿,中国队单人拦网又得一分!”

  (209病房)

  午夜,T市第二人民医院,外科病房,209室。手术后的乔丽丽躺在三号床位。麻醉药的药性已渐渐失去作用,她感到了疼,但她更觉得像做梦:

  指尖飞动,把“等我,吻!”发出去,出门,向出租车招手……可是,那辆红色的出租车怎么了?它一下朝我冲了过来,就像当年的肖斌把一簇火红的玫瑰花儿,一下拥到脸前一样,那一刻真是幸福,仿佛全人类都已解放……哎呀,我和那些小姑娘们也没啥两样儿,有谁会拒绝玫瑰花儿呢?可惜,从那以后肖斌再也没给我送过,倒是家栋发誓明年“情人节”一定送我一大束。这傻小弟,蛮能猜到我的心思呢。可是不对,这会儿离“情人节”还早呀。今天是什么日子?是八月二十一号,刚刚立秋,还有,今天是周六,是我和家栋约会的日子。家栋说在老地方等我,他一定是等不及,来给我送玫瑰花儿了,家栋家栋,你在哪儿?奇怪,那一大簇玫瑰花儿怎么又不见了?家栋家栋,家栋家栋……

  很显然,乔丽丽是在说胡话。不过说胡话也是好的,至少能表明她没有生命危险。那位立于病房一角的男人就这么想。他心想,那位叫“家栋”的一定是这女人的老公吧,等会儿见了人家,我该怎么给人家说呢!他看了下表,已是次日的凌晨1点。病房里,被撞伤的女人还在哼哼,别的病人像是都睡着了。房门似乎动了下,他的心也随之一悸,仿佛见到一群愤怒的人涌了进来,还有人冲上来使劲儿地掐他的脖子……他定了定神儿,下意识地摸了摸脖子,轻轻起身,慢慢开门朝外瞅了瞅。病房的走廊里灯光很暗,并无一人,越发显得安静,甚至阴森,偶尔不知从哪儿传来几下咳嗽声。

  他扶着房门,发呆半晌,缓缓关门,突然,他——这名肇事司机——眼里精光一闪,疾速扫了一眼那一字并排的三张病床,伸手关灯,随即鬼魅般地溜了出去……

  黑暗里,靠近房门的一号床上的女病人叹了口气。

  (周日)

  肖斌得知乔丽丽出车祸的消息是在岳母家里。近来乔丽丽总是周六回娘家,说是多陪陪母亲,并要他周日一起去吃午饭。肖斌觉得这没什么不好,他甚至没有专门去“感觉”好与不好。肖斌原是文化人,后下海开了家小公司,主营电脑耗材,但始终做的不景气,主要靠关系给一些较熟的单位送点货。钱赚得不多,却几乎每天都有应酬,这让乔丽丽很不满意,肖斌自己也觉无趣,就时常借口看门守户,一个人睡在位于城西的小店里。不过,生意上的事肖斌极少给乔丽丽谈,不谈的原因是乔丽丽不爱听,至于她不爱听的原因,肖斌已没有精力去刨根问底了。

  岳母说,丽丽昨晚根本就没来,而且家里电话没人接,手机也打不通。这下让肖斌吃了一惊。赶紧再拨乔丽丽的手机,居然通了:“你他妈谁啊,以后别打这电话了!”说罢,挂机。肖斌反应很快,料想丽丽肯定出事了。正要报警,岳母家的电话先响了,肖斌赶紧把话筒抄到手,电话是医院打来的:“请问,这里是乔丽丽的家吗?……我是第二人民医院……,对,是车祸……”

  肖斌的头“嗡”地下大了,及至赶到209病房,脑袋还是蒙蒙的,像挨了一记闷棍。乔丽丽似乎仍处于昏迷状态,问她什么,她也含糊不清,其实她心里很明白,否则也不会向医生提供家里的电话号码。望着妻子因肿大而变形的脸和缠着绷带的胳膊,肖斌不忍再与妻子多说话,鼻子一酸,就下来三五滴眼泪。二床那位与乔丽丽年龄相仿的女病人问:“怎么,您才刚刚知道?”见肖斌点头,她忍不住嗔道:“咳,昨晚十点就来了,一整夜老喊你的名字。”

  “对了,是什么人送来的?”肖斌忽然想起什么,问:“肇事司机呢?”

  “看样子就是撞人的司机送来的,那人个子不高,约有四十来岁,哎呀,早上查房时好象还在呢。”二床说。

  “没有吧,”一床的病人在看书,此时接了一句:“今早上好象没有人来。”

  肖斌的头更大了,未及去问医生,护士进来了,说三床下午做脑部CT,并递过一张治疗清单——手术费:950元,治疗费:380元,床位费:15元,余额:155元。还要肖斌速去交纳住院的押金,否则就停止治疗。

  下午,乔丽丽清醒了许多。肖斌并没多问,他交了三千元,又带她做了CT。稍后,他请来亲戚陪着乔丽丽,便去了交警队,但结果却令他大失所望。交警部门的人说,这种逃匿的交通肇事者太多了,需慢慢查,如果没有线索,基本就没戏了。晚间,肖斌又问了急诊和手术室的医生,也都说未留意昨夜那个男人,至于车号之类的线索就更无从谈起了……

  半夜里,乔丽丽终于觉得饿了,她已近三十个小时没有吃东西。伤口的疼痛似乎减轻了些,据医生说,胳膊划了个很大的口子,缝了十几针,幸好还未伤及骨头,脑部CT也无大碍,只是轻微脑震荡。她睁眼看了看一脸疲惫的肖斌,顿生一股内疚和罪恶感,暗忖:这会儿,陪在床前的也只能是自己的老公,而我是她不忠的妻子,——真是活该,也许这是上天对我的惩罚吧。

  肖斌试了下保温饭盒,说还温着,躺着别动,我喂你。乔丽丽没吱声,默默小啜着肖斌一勺勺伸在嘴边的小米粥。末了,她小声问:“你吃过了吗?”

  “我吃过了,”肖斌关切地问:“你这会儿还疼不疼?”

  乔丽丽不答反问:“我现在的样子是不是很丑?”

  “不不,你从来都是漂亮的,”肖斌赶紧安慰道。

  其实,此时的乔丽丽实在是狼狈极了,大半张脸肿得就像一个长歪的南瓜,左眼睛完全睁不开,右眼睛也仅像是用利刃在南瓜上开了一条细细的缝儿,眼眶周围泛着油亮的青光,很是恐怖。这和平日里化着淡妆,穿着考究的她形成刺眼而又残酷的反差。

  她想,家栋会来看我吗?

  (汪家栋)

  汪家栋不会来看她,至少现在不会。他不知发生了什么,也不知他的丽姐此时身在何处,手机他是不敢再打了,只好干着急,像总也爬不出热锅的蚂蚁。天黑后,他躲在自己的单身斗室里,偏偏又睡不着,就睁着大大的眼睛看天花板,看着看着,上面就有了丽姐的浅笑、媚笑……

  汪家栋是一家小报今年刚聘请的文字编辑。他读了四年中文,很有为文的天赋。在这芝麻粒似的小城,做芝麻粒似的小编辑,薪水才刚够果腹,他认为很委屈。为此,汪家栋不愿在这里找女朋友,并时常不露声色地寻机跳槽。可没过多久,他就不这么想了,很简单——他被乔丽丽迷上了。

  乔丽丽是报社广告部的“一人”主任,即自己领导自己的主任。她刚满三十岁,社交能力很强,因报纸发行量上不去,广告任务的完成与否,就直接影响到报社每个人的收入。大家挤在一间大房子里办公,连主编在内的所有同事也都格外高看她几分。乔丽丽人不是特别漂亮,但身材丰腴,气质颇佳,且很会打扮,可谓是风韵十足。她对汪家栋很好,兴许是因着汪家栋的家不在本埠的缘故,女人特有的天性使得她自觉不自觉地对他蛮关心。有时和他谈谈家常,偶尔也以大姐大的身份调侃一下汪家栋。

  有一次,汪家栋陪她去城东的一家企业拉广告。事情办的很漂亮,回来时,天已不早,二人就到附近一家小饭店用晚餐,还各自喝了点啤酒。末了,汪家栋要去埋单,乔丽丽叫住了他,说:“小老弟,你就省省吧,不想攒钱娶媳妇儿了?”说完就笑,浅浅的笑。

  望着乔丽丽的样子,汪家栋一下想起自己的母亲。因为他母亲就不止一次说过类似的话,说完也是这种浅浅的笑。这让汪家栋有点感动,说:“丽姐,您真好。”

  乔丽丽微微一怔,随即说:“有啥好,人都老了。”

  “不,”汪家栋也是微微一愣,但他还是很乖巧地说:“我真觉得您很好看呀。”

  “真的?”乔丽丽脸上飞起了红晕,像是解嘲又像是感激地说:“很久没有人这么夸我了。”

  “丽姐,我真觉得……”

  “觉得什么?”乔丽丽故意逗他:“说,不说扣你奖金。”

  “我,我觉得您什么都好。”汪家栋说着就低下头。

  “哟,瞧你那点出息,连恭维女人都不会?”乔丽丽乐了,说:“算了算了,以后加强练习吧。”

  该“以后加强练习”是一个极有规律,且为现代人所熟知的过程。够足的时间,尤其足够的练习次数,怨妇的欲火,青年的冲动,彼此间的好感,异性相吸的铁律——水到时,渠自然就成。“水”就是二人均喜欢往一块凑,“渠”则是他们从对方那里各取所需。但汪家栋并不认为自己是邪恶的,他觉得乔丽丽是一位出色的女人,她选自己做朋友,分明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为此,他常因自己是“丽姐的蓝颜知己”而暗自欢喜;同时,汪家栋还认为肖斌并不具备做丈夫的资格。在汪家栋看来,无论什么原因,丈夫冷落妻子终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而冷落妻子的丈夫,就应该“下岗”。当然,他也为自己不能立即获得“上岗”资格感到苦恼。

  有一次,他写了首小诗,认为很能表明心迹,偷偷送给乔丽丽。诗写的还凑合,其中几行是这样写的:

  二颗不同轨道上的行星

  因着千年一次的擦肩而过

  认识了

  于是,那稍小的一颗从此偏离了航向

  等待他的将是:

  九百九十九年的

  煎熬

  这让乔丽丽很感动,也很激动。她明白汪家栋的“煎熬”,但她更了解自己的“煎熬”,现在,她只要轻轻地招手发个信号,二人就都无须“煎熬”了。她掌握着招手的权利,并为此升起一股骄傲和甜蜜感。经过一点微不足道的不安和少得可怜的思想斗争后,她招手了。收到信号的处男,登时把对异性的渴望和青年的冲动揉为一体,并私自改装成某种义务,于是,汪家栋除了大的兴奋,还多了一层义不容辞的责任感。

  男人和女人无论对社会人生,还是对婚姻爱情的看法,均有着大小不等的分歧,如能就双方的意见编一本各抒己见的书,估计会比《辞海》里的字数还要多;但对性的见解上,男女双方却达成共识,人们一致认为性太重要了,而且一个人单练不健康,须男女双方合作才符合自然律。因为性是人类满足了食欲,并有了安全感之后的本能,对本能而言,性没有善恶之分,它只有满足不满足之说。古往今来,什么样的道德和法律对抑制人的欲望有效呢?

  关于这一点,汪家栋和乔丽丽的体会都很深。不久前的一个周六,当两人又一次相约去城东小饭店吃饭时,汪家栋脑子里马上就浮现出丽姐的浅笑,而且还幻想着能亲吻一下那张动人的笑靥。及至他真的在小饭店二楼上的1号房间里亲吻那张笑脸时,他也丝毫没觉得难为情,恰恰相反——那时的他,与其说是激动得难以呼吸,不如说是幸福得几乎要死。而乔丽丽的浅笑,在床上早已化做风情万种的媚笑,这更使得汪家栋连目标都没找准,就慌里慌张地射出一梭子最后的处男的精子。

  乔丽丽也丝毫没觉得难为情,因为这正是她想得到的。她了解自己在做什么,就像她了解那一刻身体的颤抖是源于内心的干渴得到了滋润一样,她甚至觉得自己心理上的满足竟远胜过生理上的满足。她相信完整的肉体应包含着心灵,因为一个人的心灵必定生长在肉体上。在那个周六,乔丽丽更加确信了这一点。她轻轻摩挲着汪家栋的头发,满目都喷着“咝咝”带响的火苗,但她还是不无爱怜地说,等下次吧。可汪家栋坚决不同意,他蜷着身子,像儿童般地拱到丽姐的丰乳旁,一连说了十个“不”。结果,十分钟后,在乔丽丽近乎夸张的一浪一浪的娇叱声中,年轻的汪家栋也在心底骄傲地向世界宣布:我不再是处男了。

  第二个周六,乔丽丽又如约来到小饭店。令箭荷花一样的女老板像是遇上了熟人,说你来了,他在楼上等你呢。这让乔丽丽很尴尬,但她竭力地矜持着,及至进了楼上最靠里的房间,乔丽丽的矜持便没了踪影,随之而来的则是犹如释重般的软瘫,汪家栋从背后搂住了她。

  乔丽丽长长地吁了口气,她以情人式的温润软语问汪家栋:“家栋,你后悔吗?”汪家栋显然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但他以一系列急切而又笨拙的动作回答了她。乔丽丽熟悉并喜欢这套动作,她早料到了。于是,她快乐,她满足,但她也为之一震——天哪,这小子和当初的肖斌竟是一模一样。

  (两个女病号)

  在某种意义上说,外科病房是最能展示人类伤痛和新鲜事儿的窗口。

  二床病人张霞,外地人,推销保险的业务员。数天前,来本城向前任丈夫讨帐未果,恼怒之余,实施了自残,以此要挟欠债人。她用血肉之手,一连捅碎了十几块玻璃,右手韧带被斩断。

  一床病人孙筱菊,本城人,某个体书店业主。因生意不错,招致同行嫉妒,一个月前被人用菜刀削去一只耳朵,肩部、背部各中一刀。

  张霞长相不善,身体也已发胖,是那种能说能侃的女人,每日里除了向大家谈她的生意经,还总把前夫骂个一百遍以上。如果说,209病房里仅有一个人在说话,那一定是她。

  与张霞相比,孙筱菊显得较为安静,她约有四十岁,人也长的慈眉善目。她的伤势已基本痊愈,之所以没出院,是因为她丈夫坚决不同意,不同意的原因是想以此获取更多的赔偿。孙筱菊对此很不以为然,但又不愿拗着丈夫,只好违心地躺在病床上,这样唯一的好处就是有时间,读一读以往想读而没有时间读的书。

  (周一)

  一夜没睡好,汪家栋满怀心事地来到报社,他预感到会有事情发生,但又不能去问谁,他只好缩在房间的一隅惴惴不安地等待丽姐的到来。然而,同事们的一番谈话却使得他险些把心脏跳了出来。

  甲:“什么?乔丽丽被车撞了?哎,啥时候?”

  乙:“听说是昨晚上八点多。”

  甲:“不要紧吧?”

  乙:“还不清楚,等一下咱们去看看。”

  甲:“好,不过那么晚了,她不在家看奥运会,跑外面干嘛?”

  乙:“我哪儿知道呀!”

  甲:“咳,你说这事儿……听说,她老公经常晚上不在家。”

  乙:“是吗?你怎么知道的?”

  甲:“呵,大家都这么说。”

  乙:“得了,你赶紧干活吧……哎,小汪,知道了吗?乔丽丽被车撞伤了,待会儿我去医院看看她,你要不要一起去?”

  汪家栋拼命遏制着内心里的惊涛骇浪,脸上却是不可思议的平静:“哦,我这边还有些事儿,就不去了。”说罢,若无其事地鼓捣电脑。

  听汪家栋如是说,甲乙两人不禁均从心里暗骂:这小子真他妈的没人味儿。

  其实,汪家栋也在狂骂自己,但他更惊异自己竟说“不去了”;因为“不去了”绝不是他的本意,不,何止是一句违背了本意的谎言,简直是将自己的意志完全颠倒并实施切割、碾碎的自戕。

  “妈的,我真不是人!”汪家栋想:“我没有理由不去看看丽姐,即便是和她没那层关系,仅看在她是报社里最关心我的人,最把我当朋友看的份上,我也该去看看她;更何况,我此时此刻最想见的一个人就是她,从几十个小时之前就想见她,就想听她说话,就想她的容颜,就想她的身体……哎呀,丽姐被车撞了,会撞成什么样儿呢?骨折,还是残废?这太可怕了,这都是因为来找我啊!”汪家栋一阵紧张,他下意识地瞅了一眼办公室的两个人,一颗心怦怦乱跳。

  “估计他们不会知道,总共才二次,他们再聪明也不可能知道的。”汪家栋如是安慰着自己,他希望甲乙两人赶紧去医院,以便通过他们得知丽姐的情况,他想:“丽姐会伤成什么样儿?希望不是太严重,如果受伤很严重,那她还会很好看吗?我不去看望她,她会不会生气呢?她若生气,会不会把我和她的事捅出去?哎呀,真该死,我应该去看看她,好让她知道我也很难过,可刚才我已明确表示不去了,妈的,我的决定竟如此草率,真是一头蠢猪!可是,我去了又能说些什么呢?说不该与她约会,还是说好姐姐你受苦了?然后,我应该拿些钱替她支付医药费,还是守在她身边伺候她几天呢?不不不,这都不好,如果这样,他丈夫肖斌会怎么想,同事们又会怎么想?我还是个小伙子,再也没有比这种事更丢人的了。事情一旦暴露,大家的吐沫还不把我和丽姐淹死呀!何况我也没有太多的钱,再说了,丽姐一向很爱面子,她一定不希望我这样做吧。”汪家栋眼盯着电脑,却看不见任何东西,脑子无规则地飞转……

  毫无疑问,此时的汪家栋已乱了方寸。几种复杂的心情就像几股麻绳似的,无规则地交织在一起,并紧紧地缠绕着人的五脏六腑,直勒得他疼不敢喊,痛不敢叫。他催促时间过得再快一些,哪怕一下子快上十年八年;或幻想着神奇的超人使时间倒回几十个小时,好让车祸尚未发生就被制止;他愿意让此时的“疼”再剧烈十倍,来换取乔丽丽的情况,但他更愿意让“痛”多出一百倍,以便协助自己驱逐心里越来越大的害怕。

  捱过了最难熬的白天,已得知乔丽丽住在209病房的汪家栋并没有回到宿舍,与其在那间寂寞而又燥热的斗室接受黑夜的审判,还不如佯装无事在街头上闲逛。事实上,汪家栋下班后一直就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严格来说是在医院门前兜圈子。直到他发现自己影子忽长忽短的时候,医院的大门旁已亮起一盏不明不暗,不红不黄,甚至不伦不类的灯。灯的周围一群蚊子正与一群飞蛾纠缠不清;灯下几个喝啤酒的男人也正与烤肉串的女人纠缠不清。汪家栋没心情吃东西,他缩了缩脖子,脚步迟疑了一下,又迟疑了一下,影子才慢慢越过了医院的大门。在那盏灯的作用下,越往里走,他的影子就越长,也就越来越模糊,这让汪家栋登时产生一种走向深渊的感觉。他想,我和丽姐纠缠得清吗?
  
  (城东的小旅馆)

  夜色渐深,城东那家名为“夜归人”的小旅馆已打烊,帮工的伙计走时,发现靠窗户的桌子旁,老板娘的朋友还在自斟自饮。长得像令箭荷花的寡妇故意大声说:“老苏,别喝了,来帮我关门。”

  “先不要关门,”那位看上去有四十多岁的男人说:“一会儿我还要出去。”

  “怎么,今晚不打算在这住了?”

  “住哪儿都一样,”老苏喝下一杯啤酒,说:“对了,今年的房租我付了吗?”

  “谁跟你提这个壶了,”寡妇把门虚掩上,说:“我瞧你像是有心事儿。”

  老苏不语,继续倒酒……

  “哎,咋回事儿,”寡妇说:“这些年来,还是第一次见你这样子。”

  “说我吗?”老苏醉眼朦胧,不解地问:“我哪个样子?”

  “瞧你喝的,醉了吧!”寡妇索性拉过一张椅子,坐了下来:“这有十多年了,你差不多天天都来我这吃饭吧,把你从小苏喊到老苏了,也从没见过你喝过一滴酒,可你今天是怎么了?还有,你今天连车也没开,你的出租车呢?”

  “不开了,以后再也不开车了,”老苏把酒杯一顿:“嫂子,今上午我把车卖了,你要愿意,以后我来给你打工。”

  “真的假的?”寡妇眼睛一亮,得到男人的肯定后,她开玩笑地说:“你给我打工,用不用付你工钱呢?”

  “不用,我光棍一条,要钱干什么?”

  “这倒也是,从一爿小店到现在的二层楼,”寡妇忽有些感慨,她环顾着周围,说:“老苏啊,我在想,这楼上楼下有你的多少呢。”

  “嘿嘿,嘿嘿,”老苏摇头苦笑,伸手从身边包里拿出几叠钞票,说:“这里还有一些,是今天卖车的钱……奇怪,嫂子怎么不问问我为什么卖车呢?”

  “不用问,你总有你的道理,”寡妇说:“所以我不问。”

  “你可以不问,但我不能不说,”老苏端起杯子,一饮而尽:“听着,我要告诉你一个大秘密。”说罢,他通红的眼睛死盯着寡妇。

  (209病房)

  晚饭后,209病房里发生了一场小小的辩论。

  事情是这样,2床的张霞认为急于出院的孙筱菊是故作姿态,是傻瓜的行为,她说:“你这种情况是被故意伤害,根本不用急,反正凶手已被警察抓住,无论你住多久,花多少钱,将来法院会判定由他来给你支付;再说,在此期间,你所有的误工费、营养费和陪护费,也都不会少。我告诉你,只要你不出院,哪怕只是躺在那里,也比你每天卖书挣钱还多!这样的好事儿,许多人打着灯笼都找不到,你又何乐而不为呢?依我看,你男人不让你出院就对了,你三番五次要出院,还替砍你的人操心,你这不是犯傻嘛!”

  孙筱菊皱了皱眉头,欲言又止。

  一旁陪护乔丽丽的肖斌说:“不过,这毕竟不是生财之道吧,如今做什么生意不难?老住在医院里虽没什么损失,但把好好的生意荒了,失去了客户,以后怎么办?”说着他向孙筱菊示意,以求对方的认可。

  “这个还不容易嘛?”张霞不屑地说:“只要你法院里有熟人,将来以此为由要他赔偿呀。还有,砍她的人不也是开书店的吗?将来打官司时,拖他,拖垮他,折腾他,叫他也关门大吉!咱挣不了钱,也别让他挣,至少也要把他的名誉毁掉!即便是要出院,也要先找找大夫和法医,最好开一张伤残证明,哼,信不信,凭那一张纸,就能让他赔大发喽!咱这不是故意讹他,他这叫自作自受,活该!”

  “我法院里没有熟人,也不想找什么熟人了,”孙筱菊说:“其实,我不想把事情搞那么大,冤家宜解不宜结,当初也怪我把书价压得太低,把他的惹急了……”

  “哟!”张霞故做惊讶状,调侃道:“姐姐还真高姿态哩。”

  “妹子,我哪里还有什么姿态,”孙筱菊说:“这些天,我真想了不少,他砍了我,使我受罪,也是我命里注定的一劫吧,我估摸着他早就后悔了,听说他此时正在看守所,我想,他只要支付我的医药费,其他就算了。”

  “是啊是啊!”肖斌说:“他故意伤人是犯法,自有法官找他麻烦,咱再折腾他,倒显得咱也不义了。”

  孙筱菊看了肖斌一眼,点头。

  张霞不高兴了,说:“啊,敢情是我多事呢!我还不是好心给她出主意吗?大家想啊,她被人砍了,罪就白受了?多管他要些钱也是天经地义嘛!”

  “其实,我觉得世上的事没有多少是天经地义的,多是人们仗着自己的性子……”孙筱菊的话还没说完,肖斌就接口说:“对,而且世上也没有几个好心人!”

  “你敢说我不是好心?”张霞生气了。

  “不不不,”肖斌赶紧解释说:“哪里呀,这话是莎士比亚说的。”

  “什么,‘啥是逼呀’?嗨,我看你是快昏头了吧!”张霞气急败坏地说:“你是不是没找到肇事的司机,就说世上没有好心人?”

  “咳,根本这不是一回事儿嘛。”见对方误会了,肖斌想了想又说:“比如,你说可以找法医开伤残证明,以便让被害人获得更多的赔偿,我们假设一个人被伤害的程度仅是轻伤,而法医却开出了重伤的证明,这名法医在被害人看来就是一个好人,对不对?”

  “那当然!”张霞理直气壮。

  “可是,在当事人看来呢?很显然,这名法医在当事人看来,就是一个十足的坏蛋!”肖斌为自己举例很满意:“所以说,这世上没有绝对的好人。”

  “我才不要听你那些歪歪理,”张霞说:“我只知道这世上谁对我好,谁就是好人,谁对我坏,谁就是坏人!”说着,她又开始痛骂自己的前夫。

  “对了,你到交警队去了吗?”孙筱菊小声问肖斌:“怎么样,可找到肇事司机?”

  “我去了,但没有结果,”肖斌叹了口气:“唉,只盼着那人能良心发现吧。”

  “嗨,你刚才说了,”张霞听了,又趁机揶揄一句:“你刚才说,世上没有好心人!”

  “真的,我在书上也读过类似的话,”孙筱菊好象是在打圆场,说:“但倒不是说世上永远没有好心人,我想那是在劝世人做好心人吧。”

  “对,我也这么看,”肖斌说:“说世上没有好心人,只是暗示人们去认识自己,当一个人真的认识到自己的心肠不好时,他离一个好人的标准就不远了。”

  “这说法蛮新鲜,”孙筱菊问:“你是基督徒吗?”

  “不是,”肖斌反问道:“你呢?”

  “我也不是,”孙筱菊从病床上拿过一本书,补充说:“我近来读这本书,嗯……怎么说呢,最令我触动的是基督的宽容精神。”

  “什么书呀?每天见你读得那么认真,递给我看看。”张霞嚷嚷道。

  “书名叫《耶稣》。”孙筱菊说着,把书递给了张霞。

  “这些天你一直在读这个外国人?”张霞拿过书,很不解地问:“你刚才说对砍你的凶手不再深究,就是所谓的宽容吗?莫名其妙,这个外国人关我们中国人屁事儿?”

  “我觉得什么国家的人不重要,”张霞的回答很有技巧,她说:“重要的是,我们不应该拒绝好的东西,老百姓都恨日本鬼子,但很喜欢那首《北国之春》呀,这就好比很多外国人痛恨我们的造假技术,却还是喜欢中国的字画和古典文学,对不对?别忘了,我是开书店的,说了怕你不信,曾有外国人在我的书店里买了二个版本的《红楼梦》,说要当礼物送给他的朋友呢。”

  “真的,”张霞显然很感兴趣,说:“想不到你们这小城,竟有外国人光顾?”

  见她们聊的亲热,肖斌没再吱声,他看一眼似在沉睡的乔丽丽,微微摇头,随手拉开房门,吐出一口浓痰。

  (汪家栋)

  犹豫着,甚至是走三步退二步般的走过夜幕里的那段空地,汪家栋来到病房前。他抬头反复数着窗户,疯想着每一个窗户后面的情形。他无法断定乔丽丽躺在哪个窗户的后面,但他很想变成一只苍蝇——挨个挨个地飞进去看,然后落在乔丽丽的耳边告诉她:丽姐,我来看你了。

  丽姐并不像他想象的那样伤势严重,她依然很漂亮,她还非常包容非常感激非常温柔地说:家栋,这么晚了,你不好好休息,跑来干嘛?我不要紧的,来,让我亲一下。汪家栋尽管很难过很害怕很矛盾,但他还是忍不住迎向了那张性感的嘴唇,丽姐柔柔滑滑的舌尖最能令他陶醉。近了,更近了,猛然,那张嘴巴竟探出几颗带钩的獠牙,一下咬住了他的脖子,他大骇,却挣不脱,只好“丽姐丽姐”的乱喊,怎奈又喊不出声,因为他感觉自己的喉管被撕了一个口子,从里面“呼哧呼哧”地漏气,于是汪家栋哭了,那“呼哧呼哧”的声音就成了抽泣声……

  汪家栋的大脑再也容不下这冰与火的狂想了,再也无法忍受这在地狱天堂间颠簸的幻觉了。他擦了擦泪,挺了挺胸,决计为自己吹响男子汉的号角:豁出去了,上去找她!哪怕丽姐真的责怪我,我也要勇敢地接受,因为我必须要为她负责。如果丽姐的丈夫看出我们的关系,我也不怕,我要会像中世纪的骑士那样与他决斗;我还要向209病房里的所有人宣布,我爱她,我要为这事儿负责到底!

  对一个渴望战斗的勇士来说,这响亮的号角无异是决定他生死荣辱的分水岭;对一个斥巨资为一注的赌徒来说,这响亮的号角好比是一翻二瞪眼、顷刻见输赢的牌九。但对汪家栋来说,则仅是一个充了气的尿脬,这样的一个尿脬本也可以当球拍一阵子,遗憾的是,这个尿脬有一个细小的洞,趁着气足,少拍几下还可以,越拍其反弹力就越小,原因就是尿脬漏气……比如,此时的汪家栋奔向楼梯时的劲头儿就很足,可每踏几个台阶,节奏就越慢一拍,等走到209病房的门口时,这个会走路的尿脬的姿势已经是蹑手蹑脚了。不过,这个人还没有绝气,他还在竭力地坚持着。现在,他确信看到了某个房间门上的数字——209。哎呀,这太侥幸了,因为他发现自己的心脏,若不是紧闭着的嘴唇挡住,一定会蹦了出来。但不幸的事还是发生了,也就是他刚要从门缝里往里偷看时,房门却倏然大开,只听“啐”的声,一口浓痰飞出来,汪家栋二分之一的视力就模糊了。

  (老苏)

  令箭荷花一样的寡妇认为老苏不会有什么秘密,她蛮自信地说:“别开玩笑了,你的所有秘密都在脸上写着呢。”

  “不,请相信我,”老苏涨红了脸,急切地说:“我根本就不会开玩笑,这绝对是一个大秘密!”

  “那好吧,你说来听听。”说着,寡妇也给自己倒了杯酒。

  老苏猛地站起身,嘴打着哆嗦,随即又颓然坐下。

  “怎么了?”寡妇笑吟吟地问。

  “我,我前天晚上……”

  “这不是秘密,”寡妇打断了他,说:“被撞的是个女人,这事儿小城早传遍了,只不过没人知道是你撞的,但我知道。”

  “你……”

  “对,我知道,从你进门时,我就知道了。”

  “可是,那并不是我要说的秘密,”老苏似乎有点激动,他做出一个示意对方安静的手势,说:“你听我说,那件事发生在十八年前,那时,我们还不认识。”

  “嗯,”寡妇点头,鼓励他说下去。

  “十八年前的一个傍晚,我满载一车的钢材,路过一个小城。”老苏的记忆看起来不错,他慢悠悠地讲述:“当时,天快要下雨了,我一路颠簸,肚子饿得厉害,正好看到一家刚开张的小饭店。几乎想都没想,我停了车,前去就餐。饭店里没人,我喊了几声,就跑来一个小媳妇模样的女子。那女的长得很俊,我当时也年轻,忍不住就多瞅了她几眼,结果把她瞅的脸红了,那会儿,我才知道羞红了脸的女人有多好看。这个女人为我炒了菜,记得是青椒炒肉丝。她问我喝不喝酒,几乎也是想都没想,我说喝,而我以前是不喝酒的。后来,我就喝多了,付完酒钱,我就想和那个喜欢脸红的女人聊几句,可她始终不和我说一句话,这时饭店里一个人都没有,我便借着酒劲儿,去拉她的手,她的脸就更红了,说我男人就在外面,说完这女的就不见了。”

  “那后来呢?”

  “后来……”老苏像忽然做出了一个决定,他拿起桌上的几叠钞票,说:“你先陪我去一趟医院吧,去看被撞的女人,然后我就告诉你。”

  (209病房)

  自不待言。209病房里,老苏就像一个逃课又被家长扭送回来的学生,他大致说了那天的事故经过,并把当天夜里溜走的事也说了,他恳求受害人的原谅,也恳求肖斌的原谅。

  对老苏的到来,肖斌感到不可思议,及时出现的好心人使他惊喜万分,说话也有些语无伦次,若不是手握几叠钞票,肖斌简直难以相信眼前的事实。在老苏把钱递到他手里的那一刻,肖斌就觉得满世界都是阳光雨露,哎呀,这世道真是美好啊。

  孙筱菊已是第二次见到老苏了,看着这个一脸倦相却又不失一脸坦然的男人,她想起了那天夜里如鬼魅一样溜走的人。他们是同一个人吗?是什么力量使他又回来了呢?孙筱菊陷入一种若有所思的状态。

  张霞也是第二次见到老苏,但平时最能侃的她,此刻却说出不话,前来负荆的肇事者早令她目瞪口呆,没人了解她究竟是喜,还是忧。她许是被眼前的场面所震惊,因而深受感动,许是在心里暗骂这蠢到家的司机吧。

  但最感到吃惊的是乔丽丽,她一直就没睡着,连同刚才病房里的那番辩论,她也听得明明白白。她不搭话,是因为心里有事,车祸毕竟是偶然,她认了,但和汪家栋之间的事也是偶然吗?乔丽丽想,家栋肯定知道我在医院里,却没来看一看,可见他心中没有我,这太让人伤心了,他究竟是怎么想的?不过,家栋不来也是件好事,否则被肖斌看出来,岂不更糟糕?乔丽丽心里也冒出一团乱麻。而现在,“夜归人”旅馆的老板娘居然站在了面前,与她在一起的竟是肇事司机!她怎么会与撞我的人在一起?两人是什么关系?乔丽丽十分紧张,心里急剧地冒出一个又一个问题和担忧:我去过她的旅馆好几次,老板娘能认出我吗?她知道我和汪家栋幽会的事儿,她会不会说出去?她陪着司机来送钱,是不是另有目的呀?一定是,我必须装做与她不认识,这样我的事就不会露馅儿,也免得她以此要挟不付这笔赔偿费,哎呀,老天爷啊,千万别让这个老女人认出我来啊……

  事实上,令箭荷花一样的老板娘认出了乔丽丽,联想适才在病房走廊里急窜,与老苏撞了个满怀的汪家栋,寡妇稍一思量也就明白了,她只是没有点破。像一切不可思议的事情一样,一经时间的荡漾,也就不觉得难以置信了。半个小时后,除乔丽丽还在惴惴不安,209病房的其他人都接受了这样一个事实,即:肇事司机老苏经过思想上的斗争和不堪良心上的谴责,决定向受害人自首,并愿意支付所有的医疗费、误工费及相应的精神赔偿。

  临走时,老苏诚恳地对肖斌说:“钱若不够,你可到城东‘夜归人’旅馆来找我。”

  令箭荷花补充说:“如果你不知道地址,估计病人知道。”

  肖斌依然处在兴奋中,他很大度地说:“不用了,我们既然是私了,这两万块钱尽够了,听护士说,先前的一千五也是你留下的吧,哎呀,这年头还是好心人多啊。”

  老苏和令箭荷花听了,均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汪家栋)

  在209病房门口,汪家栋冷不防被人吐了一口,吓得他七魂走了六魄,如没头的苍蝇一气儿窜到医院大门口,才敢回头,看没人追来,随即又像个泄掉气的尿脬了。

  医院门前的那盏灯下,几个喝啤酒的男人还在与烤肉串的女人纠缠,其中一个说:“撞人的汽车停也没停,掉头就跑了,我过去一看,那女的像是断了气,手里还抓着一个手机……”

  “你这混蛋玩意儿,一定是起了坏心,”烤肉串的女人笑嘻嘻地说:“不但没救人,还拿了人家的手机?”

  “一定是,一定是。”另几个男人随声附和。

  “操,人又不是我撞的,我干嘛要救啊!”说着,他摸出一个小巧的女式手机,得意地嚷嚷道:“我拿了,还接了电话哩,谁能怎样?”

  “哗啦啦,砰!砰!砰!……”汪家栋疯也似地冲上去,撞倒了一排空酒瓶,他骑在那人的身上,像武松打虎一样捶着捶着……

  (秘密)

  老苏和令箭荷花走出医院时,看到几个男人在打架,准确地说,是几个人按住另一个人进行殴打,下面那人拼命挣扎,上面的人则手脚并用,没头没脑地踹着捶着,就像几只饿虎在撕咬武松似的。

  令箭荷花指着在灯下的围观者说,这年头好心人多吗?老苏听了,就摇头苦笑,心想,这世上有谁是真正的好心人呢?

  “对了,你刚才说,那女人不是你撞的?”令箭荷花一样的寡妇问。

  “真不是我,”老苏说:“出事那会儿,我只是碰巧路过……”

  “这我就不太明白了,”寡妇说:“你既然救了她,后来又为什么跑掉呢?”

  “我担心说不清楚,别人会以为就是我撞的。”

  “现在呢?”寡妇说:“你为什么再次回去替人背黑锅?”

  “这个……我一时也说不清楚,”老苏说:“回去以后,总之我想了很多,还想到了十八年前,哎,你还要不要听我讲那个大秘密?”

  “嗯,咱们边走边说吧。”寡妇轻拽着老苏的胳膊向城东走去。

  “我走出那个小饭店时,外面已下起了大雨,”老苏又接上了前面的故事,他说:“我坐在驾驶室里,踩响了马达,可眼前还晃悠着那个羞红了脸的女子,我就想找个留下来的理由,比如天正在下雨,就在这时,我忽听到车厢里有动静,原来有人在我车上偷东西。”

  “你没有制止他吗?”

  “没有,”老苏的语气有些发闷:“我把大卡车挂上了倒挡……”

  “把人撞倒,就开车走了?”

  “不,当时我下来了,”老苏说:“我带着手电筒,到车后一看,见一个男人被卡在车轮下面,大口喘着气,眼珠子往外凸凸着,当时我就想,这人怕是活不了了。”

  “不错,他被压坏了内脏,在床上吐了半年血就死了。”寡妇说。

  “这些年来,我一直后悔,”老苏说:“那场大雨把一切都洗刷得干干净净,可洗不净我的心,有一段时间,我只要一闭上眼,就会看到那个人的惨相,睡觉也总是做恶梦,梦见那人来掐我的脖子……唉!我也曾想去投案,可又怕过劳改队的生活,我就发誓,今后一定做个好人,这样将来在阎王爷那里也有个交代。”

  “想做个好人?”寡妇说:“所以,你就把前几天的车祸揽了下来?”

  “揽下来又能怎样?也不说明我是一个好人,”老苏停了下来,抬起头,就觉得满天的星辰如诸神的眼睛盯着自己,他喃喃道:“天地良心都看见了,我哪里是一个好人?只有审讯自己也扪心无愧的人,才是真正的好人,而我永远都是一个罪人!”

  “唉,别这样,你这样子我也不好受,”寡妇叹息道:“不过,我到现在也想不通,尽管他也不是一个好人,可你当时咋就下了狠心呢?”

  “当时……”

  “怎样?”

  “当时我猜偷东西的人,可能是那个红脸女人的男人。”

  “对,他就是我男人。”令箭荷花一样的寡妇说。

  (144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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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3-6 11:28 | 只看该作者
占沙发!四军,上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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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3-6 11:35 | 只看该作者
很好啊,很久不见,原是闭关作法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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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3-6 11:45 | 只看该作者
呵,像电影的分镜头,一幕一幕的,不过,挺有新意的,不错。有空的时候,抓紧再把版排一下,每段要空一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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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3-6 12:03 | 只看该作者
冷版,:)
君夏,你好吧,久不见了哩,:)在写什么?
木屋,估计有220小段,我只排了大段落:)
6#
发表于 2006-3-6 13:15 | 只看该作者
再把版排一下,每段要空一行的,这是规定。
7#
发表于 2006-3-6 13:37 | 只看该作者
很有新意,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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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3-6 15:47 | 只看该作者
确实是好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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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3-6 16:47 | 只看该作者
版排得不行,小说还是不错的。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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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3-6 22:56 | 只看该作者
网速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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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3-7 07:27 | 只看该作者
天有不测,人有祸福。问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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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3-7 09:40 | 只看该作者
这个时代需要救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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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3-8 22:33 | 只看该作者
我也写了个和你同名的!!!真是高兴!!呵!学习并致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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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3-9 12:59 | 只看该作者
啊,原来这儿还有个车祸!有点长,现在要出去晒太阳了,晚上回来再看.(路上一定小心,一连看到三篇车祸,有点眼晕了)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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