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王振与其良心的对话

武俊岭

　　正统七年十月，明英宗的的祖母太皇太后张氏，病剧而崩。对于司礼监秉笔太监王振监督最为有力的人物，消失了。于是，王振身上如解绳索，得以任意胡为起来。

　　对于反对他的人，他大开了杀戒。

　　翰林院侍讲刘球，上书言及十事，并没有弹劾王振。一个叫彭天清的人，与刘球是同乡。因为刘球不大理会他，怀恨在心。于是，他便断章取义地摘了刘球疏中的几条，对王振说：“这就是有意地劾公您呢”。王振听了，大怒。逮捕刘球，投入大狱。然后又让锦衣卫指挥马顺，于一天夜里割下了刘球的首级。

　　薛暄，王振的山西老乡。薛暄因事积怨于王振。这不，王振也要杀他了。

　　在薛暄将要被刑的头一天下午，王振想进宫去见英宗。行至伙房门口，看到府上的一个老仆在悲痛地哭泣。王振很纳闷儿，便问：“你哭什么呢？有什么伤心事吗？是不是想家了？”

　　老仆听了，忙抬头看着王振，呜咽着说：“听说薛夫子明天就要死了，禁不住伤心起来。”

　　王振，不听则罢，听了这话后，心脏咕咚地猛跳了一下，血液迅速地流向头部。他站立不稳了。在几乎倒地的时候，身边的几个太监连忙扶住了他。

　　“回书房。”王振的声音细若游丝，一改平时的那种又高又尖的女人似的嗓音。

　　王振的书房，布置得相当豪华、奢侈。檀木的书柜，其上有古玩陈列，其中有珍本收藏。王振，是一个文化修养较高的太监。

　　太监们把他安置在一张楠木椅子上。

　　王振摆摆手，太监们便全退下了。

　　没用多长时间，王振便进入了一种似睡非睡的状态。杀不杀薛暄，在他的心中矛盾着，强烈的。

　　渐渐的，王振像是变成了两个人似的，一个是身居司礼监秉笔太监高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王振，一个是受到老仆极大影响，良心发现的王振。于是，这两个，还是说一个吧：一个王振，一个他的良心，就展开了下面这些对话。

　　王振：我想杀掉薛暄这个老倔强头子，可是，你看，我府上的一名对我忠心耿耿的老仆，竟然对薛暄那样同情。这动摇了我杀他的决心。

　　良心：你的老仆为薛暄痛哭流涕，还不是因为人家薛暄是一个有大学问、有清正名声的好官。

　　王振：是啊，我听说过薛暄的为人。你再给我细说说吧。

　　良心：你忘记了吗？杨士奇不是给你介绍过多次吗。先说说他的诗吧，你看他的《梅花落》：“檐外双梅树，庭前昨夜风。不知何处笛，并起一声中。”怎么样，写得不错吧。 这是诗，学问上，他究心程朱理学，很有心得。像：“世之廉者有三：有见理明而不妄取者，有尚名节而不苟取者，有畏法律、保禄位而不敢取者。见理明而不妄取，无所为而然，上也；尚名节而不苟取，狷介之士，其次也；畏法律、保禄位而不敢取，则勉强而然，斯又为下矣。”这样的独特之言，不是一般人能够说出的。他的清廉，你不是也有所闻么。他在北京做了五年的堂堂御史，把家中钱财全部拿出来，才买了两间破房。最后，连安窗户的钱都没有了。他的儿子想法，用了一个车轮子，安在东墙上当了窗户。为这事，他还写了一篇《车窗记》。他的文章最后，发出的感慨多好啊。他说他是“是居虽小而心则大也”，而有“巍堂绮户”的，天天想着“以扩大之”，就是“其居虽大，而心则小也”。再就是他的刚直，天下也是少有。他在南京当大理寺卿时，别的官员都去拜见内官袁诚。只有薛暄不去。好友劝说也不去。最后，倒是袁诚沉不住气了，主动地给薛暄送起礼来。袁诚给他送了一把御赐的檀香扇子，外加一些其他礼物。但是，人家薛暄却不领情，坚决拒绝了。

　　王振：对，你说得没错。这些事我也听说过，听说后也对他很敬佩的。但是，敬佩之余，老薛的为人就让我不那么舒服了。你说，你老薛与我王振是山西老乡，你回老家时，你给我捎带点线香、蘑菇来，让我也吃吃，多好啊。那怕我王振给你钱哩。他不，他没有过一次。你想想，连皇帝都称我为“先生”，到我的府上称爷称父的朝中大臣，多得是。他们不光嘴上甜蜜，在金银上，也是少则百多则千地奉送的。特别是那个王佑，原本是个工部郎中，有一次他把胡子刮得干干净净的来见我，我便说你怎么没有胡子呢？他便说爹爹没有胡子，儿子怎么敢有胡子？我听了哈哈大笑，痛快地认下了他这个义子。这王佑，真是乖巧如猫啊，他爹爹爹爹地喊得我浑身像洗透了澡躺在了软床上似的。可薛暄这个强筋，却没有一点让我舒服的地方。我不杀他，我还真有点难受。

　　良心：你想让薛暄像朝中的那些大臣一样，给你百金、千金的，那是不可能的事。别说他没有钱，就是有，他也不会给你的。因为他根本就不是那种人。你一辈子不升他的官，他会一辈子也不给你送礼的。但是，如果你万一哪一天失了势，像薛暄这类人，他倒也不会落井下石，给你难堪的。

　　王振：就算你说得对，但是，他薛暄有时候做得也太过分了。有一次，群臣于东阁会议。一百多口子朝中官员，见了我后都齐刷刷地跪下磕头，薛暄就是不磕。没有办法，我就走到他的跟前向他揖了一揖。就别提薛暄那个还礼时的勉强劲儿了，想起来我就来气。他向我做揖时，半闭着眼；揖还没有到位呢，头便扭向了一边。这，分明就是看不起我王振吗？怎么，看我是内臣吗？看我手握大权心中不服吗？看我把太祖皇帝竖在宫门口的铁牌拿走了吗？怎么，官只能让你们当吗？只能让你们能生儿子的当吗？我没有儿子。我还有侄子哩。对了，那块铁牌，自我进宫时起我就发誓要拿走它。上头镌着什么“内臣不得干预朝政”，什么玩艺呢？他们外臣就比我们内臣能耐大么？哼！

　　良心：薛老夫子一向不与人为礼，这你也是应该知道的，生什么气呢。在你没有当政时，内臣金英不是很厉害吗？大臣们都去给金英祝寿，只有薛暄不去。金英当然也不痛快了，但也没有把他怎么样。薛暄的眼睛，不能看见趋炎附势的事儿。你没听说吗，一个当红的内臣到薛暄他们衙门里去，进门时，一个侍郎见内臣的衣服太长，就连忙帮着把衣襟提起。内臣走后，薛暄就说出这样两句话，“昔有拂须参政，今有抠衣侍郎”弄得那位侍郎脸色通红，半天不敢与薛暄说话。参政，不就是宋代的丁谓吗，他给当时任宰相的寇准拂过胡子上的饭粒。

　　王振：你说得这些，就算我能理解他，不记恨他，可他知恩不报，就未免过分了吧。他是怎么当上京官的，还不是因为我说了好话。当时，他在山东当一个提学佥事。我问杨士奇：“我的老乡里头，谁可以进京做官呢？”杨士奇说：“莫若薛暄。”我听了记在心里，在英宗面前一说，这事就成了，给了他一个大理寺少卿的官职。可是，薛暄进京后，杨士奇让他来谢谢我。你看他说什么：“拜爵公朝，谢恩私室，我薛暄不敢做这样的事。”你看看，你看看，这话后来被我知道了，我很生气。我真想找个茬儿把他打发回山东去，给他个难堪。但一想这样做是自打耳光的事，也就做罢了。但是，这口暗气存在心里，却是一直消不下去。

　　良心：这便是薛暄的刚直之处。你得势时，他不去巴结你，即便你提拔了他。你从官位上下来了，他照样地会敬重你。宣德年间，薛暄三年父丧到期后，朝廷授他御史之职。当时的三杨当国，权力也是大得没边的。三杨想见薛暄，薛暄说什么也不去。国子祭酒李时勉遭贬，薛暄携着他的手送到城南驿站。你说，这样的人，还不能称之为国士无双吗？这样的人，你又何必用一般人的标准去要求呢。他不是只不见你一个，他不是只不感谢你一个。所以说，你没有生气的必要。

　　王振：好，好，好，你说得好。薛暄的刚直我可以理解、忍受了。可是，他薛暄为什么故意地与我为敌呢？这口气，真的让我咽不下去。

　　良心：是你侄子王山的事吗？

　　王振：是的。你说说，我王振为了得到权力，连人之大欲都灭绝了。这样的话，我就不能不让我的亲人们多得到一些。我的侄子王山，他看上了死去的钱指挥的小妾，两个人有了鱼水之欢，谁也离不开谁了。可偏偏钱指挥的妻子阻挠这事。这还行？！王山就让钱指挥妾告其妻子毒死亲夫。都御史王文审理案子，听我之言，对钱指挥妻子严刑侍候，让她招认了杀夫罪行。我与王文说好的，即便把钱指挥妻子定为死罪，也不能真的杀她的。待王山把那位美貌的女人娶回家后，就把钱指挥的妻子给放了。可是，薛老倔头又来捣乱了。他看出王文所审案子的冤诬，驳还案卷。

　　良心：这便是薛老夫子目光如炬的地方。

　　王振：哼，如炬又怎样？我王振怎能容他薛暄这样对我们王家。侄儿王山，因为巴不得尽快地把娇娘娶回家中，天天在我面前劝说，要我杀掉薛暄。于是，我让王文上疏，说薛暄受贿，给他定了个“故意出人罪”。我请出朝旨，把薛暄下狱论死。

　　良心：薛夫子是冤枉的。他的三个儿子，听说他们的老子性命凶险，便上书，想以长子代死，二子三子戍边来赎薛暄的死罪。可是，朝廷又不允许。说实在的，就是你王振不允。

　　王振：是的，是我王振不允许他的儿子代父赎罪的。也许，我的心是狠了点。薛暄，与我既没有杀父之仇、夺妻之恨，也没有上疏弹劾我，我这样做，也许狠了点。

　　良心：你是狠了点。你最好别轻易地杀人，这样不好。

　　王振：也好，我再想想。如果有人上疏救他，我就顺坡下驴，饶他一命。

　　良心：好好好。你不杀这样的好人，后世之人会说你好话的。

　　王振：哈哈，这一点嘛，我倒没有去想过。

　　对话至此，王振的睡意袭来，便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第二天，兵部侍郎王伟，上疏申救薛暄。疏中说薛暄是个直臣，更是个能员，为了大明的江山社稷，请皇上刀下留人。

　　王振瞪着一双狼一样的眼睛，看着王伟的上疏。疏的内容倒让他比较容易接受。是的，如果把能员杀光的话，那还有什么人能够支撑局面呢？

　　好吧，那就饶薛老倔头一命吧。

　　当天，在薛暄面前宣读了朝旨，内容大致是：薛暄审案不明，接受贿赂，本该从严治罪的，但考虑到人才难得，免除死罪，放归田里思过。

　　薛暄遵旨。

　　一家数口，把简简单单的行李装到一辆租来的破车上，便告别同僚，告别北京，踏上了回山西老家的路。（３８０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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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俊岭

贴一小说，为新一届版主鼓劲。
历史短篇小说，到底怎么写，我心中也没有数。只是觉得能够大体符合历史真实，余则想象就行了。
这篇，想彰显一种现在稀有的品质。薛老夫子，是配祀文庙的有明一代四人之一。
请０００，左版，一楠版主与其他小说高手们多砸砖头：）））

左显辉

用这样的表达方式倒也很有新意。人物的心理描写能突现作者的不俗功力。很久没有在小说版看到武先生了，问个好！

一楠

最初由 武俊岭 发表
贴一小说，为新一届版主鼓劲。
历史短篇小说，到底怎么写，我心中也没有数。只是觉得能够大体符合历史真实，余则想象就行了。
这篇，想彰显一种现在稀有的品质。薛老夫子，是配祀文庙的有明一代四人之一。
请００...

谢谢武版对太虚的关爱！：）
我觉得写历史小说应当是三分真实，七分演义。当然这个“真实”是依据有关史料而言。武版此篇的写作方式新颖，史料详尽，内容较为充实。
不过我认为如果将王振与良心的“对话”改成与薛暄正邪不两立的论战，更为生动。这样让王振的“大奸大恶”在薛暄的仗义执言中变的可怜而渺小，最终在正义的威严下屈服，不得不放了薛暄……

这样改的目的我认为可以增加小说的故事性，人物避免了单一，情节鲜活起来。一家之言，望武版海涵！：）

蓝色的小木屋

　　对这段历史木屋不太了解，只从文学的角度上谈一下自己的看法，作品的主线很好，很清晰，故事性很强，是一个很好的小说题材，但就目前来说，武斑在处理上有些过急，光有树杆，缺少枝叶了。如果再把事件展开，景物与人物心理的描写交叉进行，把人物的形象塑造的更丰满一些，估计效果还要好。
　　可能武斑工作较忙，难有时间精雕细刻，但是，这样好的题材丢弃了，确实是一种可惜，如果不浮躁，慢慢地展开，我想比较好。
　　当然，就现在来说，这个故事也是不错的，木屋喜欢挑刺，武斑不会介意吧？

武俊岭

最初由 左显辉 发表
用这样的表达方式倒也很有新意。人物的心理描写能突现作者的不俗功力。很久没有在小说版看到武先生了，问个好！

谢谢左版。

武俊岭

最初由 一楠 发表
[谢谢武版对太虚的关爱！：）
我觉得写历史小说应当是三分真实，七分演义。当然这个“真实”是依据有关史料而言。武版此篇的写作方式新颖，史料详尽，内容较为充实。
不过我认为如果将王振与良心的“对话”改成与薛暄正邪不两立的论战，更为生动。这样让王振的“大奸大恶”在薛暄的仗义执言中变的可怜而渺小，最终在正义的威严下屈服，不得不放了薛暄……

这样改的目的我认为可以增加小说的故事性，人物避免了单一，情节鲜活起来。一家之言，望武版海涵！：）

谢谢一楠版主这样细心地点评。
去年一时兴趣，写了一些有关明代历史的小说，这篇是想玩玩写作方式。
您的意见，我会认真对待。

武俊岭

最初由 蓝色的小木屋 发表
　　对这段历史木屋不太了解，只从文学的角度上谈一下自己的看法，作品的主线很好，很清晰，故事性很强，是一个很好的小说题材，但就目前来说，武斑在处理上有些过急，光有树杆，缺少枝叶了。如果再把事件展开，景物...

谢谢木屋！
您所说的枝叶，我明白，就是外在细节吧。我这篇偏重于挖掘王振的内在东西。
自然，您的意见很好。我会细细考虑的。

房子

首先,我觉得这是画面感比较强的小说,就象我们习惯看历史题材的电视剧那样,也许是历史小说不象现代小说那样重点放在想象的细节或者更多的艺术手法上,历史小说多注重复杂的人物关系,表现忠奸计谋,或者一些突现人物在特定历史环境里人物命运的沉浮.一个好小说,要有它突出的优点,而相应的缺点瑕不掩瑜,就该算比较优秀的了.

      一点个人想法.

武俊岭

最初由 房子 发表
首先,我觉得这是画面感比较强的小说,就象我们习惯看历史题材的电视剧那样,也许是历史小说不象现代小说那样重点放在想象的细节或者更多的艺术手法上,历史小说多注重复杂的人物关系,表现忠奸计谋,或者一些突现人物在特...

谢谢房子版主点评！
汪曾祺说过：看一篇小说，要先看其有没有别人没有的东西，也就是说是否提供了新的东西。
我想也是，要不怎么叫创作呢？
至于我这篇，瞎摸索而已：）））

快乐鸟嚎叫

“我觉得写历史小说应当是三分真实，七分演义。当然这个“真实”是依据有关史料而言。武版此篇的写作方式新颖，史料详尽，内容较为充实。”

十分赞同！

lqm407

　　写法新颖。两个王振的争辩，也就是一个人的思想斗争。王振是宦官中的坏家伙，但不管是好人还是坏人，大约都有着两重性，只在于各自的程度了。
　　是否能将人物写得更“活”一些？

武俊岭

最初由 快乐鸟嚎叫 发表
“我觉得写历史小说应当是三分真实，七分演义。当然这个“真实”是依据有关史料而言。武版此篇的写作方式新颖，史料详尽，内容较为充实。”

十分赞同！

谢谢。

武俊岭

最初由 lqm407 发表
　　写法新颖。两个王振的争辩，也就是一个人的思想斗争。王振是宦官中的坏家伙，但不管是好人还是坏人，大约都有着两重性，只在于各自的程度了。
　　是否能将人物写得更“活”一些？

谢谢４０７。

小楼一夜听春雨

最初由 快乐鸟嚎叫 发表
“我觉得写历史小说应当是三分真实，七分演义。当然这个“真实”是依据有关史料而言。武版此篇的写作方式新颖，史料详尽，内容较为充实。”

学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