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香囊里的玻璃球

晓寒深处

1．

　　2005年8月15日下午3点，我失业了。
　
　　我的顶头上司就是我的男朋友浩，所以在分手后的一分钟内，我就递交了辞呈。
　
　　当夕阳的最后一缕余晖消失在城市的上空时，我已经在一间临街的咖啡屋里喝完第五杯咖啡。我拨通了小莫的电话，要求她收留我一段时间。

　　“好好好，快点来吧，我这还空着一间房呢，你来我就转租给你了！”小莫好像捡到了一个大钱袋，自己先在电话里笑倒了。

　　小莫是我读大学时的死党，我们好的跟一个人似的。我们一样的身高，一样的骨感，一样的长发飘飘，甚至长相都有些相似，又总是一起出没在校园里，以至于外班外系的同学常常把我们认错。只不过，我沉默内向，敏感好强。小莫活泼热情，乐观随和。

　　分别三年了，虽然常通电话，见了面却仍然有那么多的话要说，我们总是同时开口，抢着说同一件事，同一句话。

　　回到小莫租住的公寓，看到她已经把我的房间收拾好了，窗帘和床单都是我喜爱的浅紫色。小莫的体贴和细心真的让人不能不爱她。

　　然后我看到了小莫和安杰的合影。

　　照片上的小莫巧笑嫣然，幸福正毫不掩饰地从她明亮的眸子里倾泄出来。从后面将她环抱入怀的男子，穿着白色棉布衬衫，温暖干净的笑容，让人觉得安心。这是四月，阳光在绿色的草尖跳跃，明丽和温馨迎面而来，不由分说。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安杰，虽然这个名字早已经让我的耳朵起茧。

　　我似乎知道安杰的一切。我知道他178cm的个，我知道他有一双温和明净的眼睛，我知道他有一双干净修长的大手，我知道他爱听谁的歌，我知道他的一些小小的习惯和快乐。我还知道他喜欢吃小莫做的甜腻腻的芋泥。

　　安杰安杰安杰，小莫给我的电话中总是不停地提到安杰。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安杰。在看到那个笑容的瞬间，我闻到了一股淡淡的杜鹃花的芳香。这淡淡的花香犹如一道耀眼的闪电穿过长长的时空，照亮了落满尘埃的二十年前。

　　那一年，我六岁，因为爸爸妈妈离婚，我被送到乡下的爷爷奶奶家。刚去的我，又孤僻又骄傲，与周围的孩子格格不入。只有隔壁那个男孩从不介意我的傲慢。他比我大两岁，已经上小学了。他常常把刚学的课文念给我听，常常牵着我去捉蝴蝶。他很喜欢笑，一笑便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好看极了。

　　我们很快就成了好朋友。

　　记得有一次，我们上山拗蕨菜。一束燃烧的杜鹃牢牢地粘住了我的脚步。于是他陪我去摘杜鹃。

　　就在我们抱了一大束花回头时，我一不留神掉下了一米多深的土坎。本来并没怎么摔疼，可当我站起来，却发现面前是一个荒芜了的坟墓。已经打开的墓门正张着黑洞洞的眼睛瞪着我。我吓得尖声惊叫起来。听到我的惨叫声他赶忙也跳了下来。可是一根露出地面的藤蔓绊倒了他。我眼睁睁地看着他一头栽在我身边的一块大石头上。血从他的额际慢慢地流了出来。

　　当天晚上，因为惊吓，我发起了高烧。而他，虽然头上包扎得象极电影中那些残兵败将，却还是没逃过他妈妈的一顿痛骂。
伤好后，他的额际留下了一道新月形的疤痕。

　　第二年，我被爸爸接回城读书。临走前，他把他最喜爱的一个玻璃球送给了我。不久，阿华家举家北迁了。

　　这个叫阿华的男孩我从此没有再见过。

4．

　　从毕业到现在，三年了，一直兢兢业业地过着朝九晚五的生活，身上的每一根神经似乎都已疲惫不堪，我决定先给自己放一个月的假，然后再去找工作。
　　
　　我来的时候正好是周末，本来小莫可以好好陪我两天的，却不料第二天就接到了老总的电话，一个客户赶着要她接手的那个广告设计，她只好又赶回公司上班。

　　小莫安慰我说，等安杰回来，让他带你去细细品味这个城市的美丽吧，他可是个很优秀的导游哦。

　　安杰的职业便是导游，这几天恰好带团到外地去了。

　　其实我是无所谓的，我并不是为旅游而来，我只是想好好休整一段时间。于是，白天我便一个人呆在家中，睡懒觉，上网，到附近的超市闲逛，日子过得逍遥自在。

　　偶尔，也会想起浩，想起我们那段平平淡淡的爱情，心中并没有多少难过。将近一年的争争吵吵早已把所有的爱意磨蚀干净。

　　一天下午，忽然很想吃和露雪冰激凌。超市离得不远，我扔下正在浏览的网页便出了门。

　　等我拎着一大包的冰制食品回来时，却发现有一个人正坐在电脑前看我刚刚发到BBS的一个帖子。

　　只可能是安杰。听到响动，他回过身来。

　　我原以为我一定能看到一个温暖干净的笑容，如照片上的，却不料扑入眼帘的是他满脸的吃惊和迷惑！

　　“你是绿窗？”

　　“我是绿窗，也是江小凡。”我有些奇怪，“你认识绿窗？”

　　“我刚看了绿窗的文章，没想到是你。”安杰笑了。

　　看着他的笑容，我又有了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晚上小莫回来，我们一起到外面去吃饭，算是给安杰接风洗尘。整个晚上，小莫开心地象只小麻雀，叽叽喳喳个不停，而安杰总是象个大哥哥般微笑着听她唠叨，时而牵牵她的手，拍拍她的头，那种宠爱溢于言表。

5、
　
　　带团回来的安杰正好要休假一段时间，便遵从小莫的安排带我好好地游览了一通这个美丽的海滨城市。

　　有专职导游在侧，我的游玩自是收获不菲。不过，我最喜欢的还是那个离陆地不远的海岛。在那里，我们可以盘桓上一整天。我们在海里如鱼般穿梭，在沙滩上象孩子般奔跑，在临海的小楼里一边痛快地吃海鲜，一边悠然地看红红的夕阳被浩瀚的大海慢慢地拥进怀里，看星星点点的渔火在海面上渐次升起。

　　我和安杰之间有一种奇怪的默契。吃饭时，他点的菜里总有一两个是我喜欢的。购物时，他会指着同样物件中的某一个问我：“你喜欢这个吧？”而这个通常正是我所心仪的。呆在家里时，他常常放音乐听，而他选择的歌曲竟然大都是我爱听的。

　　有几次，当我无意中抬头，看到安杰正若有所思地看着我，眼里竟有一抹苦恼的阴影。

　　关于绿窗和绿窗的文字，除了第一次见面安杰问起过，后来他就只提过一次，他说，那篇《娃娃和丫丫》是真实的故事吗？我说是的。是你自己的故事吗？他再问。可以这么说吧。我本来希望他问下去，我便可以和他说说阿华。但是他却没有再问下去。

　　后来，也没有再提。

　　但我们之间的关系却逐渐地微妙起来。
三个人相处时，我竟然会对小莫和安杰的亲热举动有着越来越深的醋意，似乎是小莫抢了我的安杰，便只好找了借口赶快走开。而这时安杰看我的眼神里便有了不安和歉意。

　　真的就两个人相处了，却又不约而同地频繁地提起小莫，说她的可爱说她的善良。

　　我知道我该离开了。虽然有很多不舍，但我真的不能再呆下去。

　　恰巧原来合作过的一个公司的副总听说我已经辞职，便向我抛出了橄榄枝。当我把要离开的消息告诉小莫时，小莫遗憾不已，她是希望我留在这座城市里的。

　　“好吧。明天是周末，我们在家里给你饯行。我最拿手的菜你还没见识过呢，包你吃了就不想走啦。安杰，你说是不是？”

6、

　　第二天一大早，小莫和安杰便出门采购了一大堆的菜回来，然后便在厨房里忙开了。我也不想闲着，便帮着洗菜。小小的厨房被我们三挤得转不过身来，却是笑声不断。

　　我无法说清楚自己的心情，有很多不舍，但更多的却是放松。这里终究是不属于我的。安杰，不过是一个模糊了的油画的仿制品。我没有理由任自己沉陷下去。

　　我不知道阿华是不是还记得那个喜欢周游世界的小女孩。那个女孩曾经抱着他家那本被翻卷了边的祖国风光画册不放，很神往地对着他发誓：“好漂亮啊！好漂亮啊！将来我一定要玩遍这些地方！”

　　“嗯！我们一起去！我牵着你，你就不会再摔倒，也不会迷路啦！”阿华的眼睛发着光，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

　　“哎呀，甜辣酱没有了，安杰，你快下楼去买一瓶回来！”小莫忽然大叫起来。

　　安杰去了没多会儿，忽然下起了暴雨――是亚热带那种毫无预兆突如其来的瓢泼大雨！十几分钟过去了，这雨竟然丝毫没有要停的意思，小莫急得直跳。

　　“小凡，我得看着锅里，你去接接安杰吧。”

　　我拿了伞下楼，在大楼前碰上了迎面走来的安杰。安杰浑身都湿透了，脸上居然还流着血。我大惊。

　　“怎么回事啊，安杰？”

　　“被人撞了下。”

　　原来，安杰见雨不停，想着路也不算远就冒雨冲了回来。没想到半路上被一个骑着自行车疯狂赶路的中学生从后面狠狠地撞了上来。毫无防备的他猛地摔向一旁，额头撞到了路边草地旁的木栅栏。

　　当安杰捂着流血的头站起来时，却见站在一边的中学生已经被吓得傻愣愣的，连搀扶下都忘了，只是不停地念叨着：“对不起！，对不起！”

　　安杰也没再忍心苛责他，挥挥手让他走了。

　　回到家里，小莫心疼极了，一边唠唠叨叨着，一边给安杰清洗伤口和包扎。还好，小莫的妈妈是护士，耳濡目染的，小莫也知道些护理措施，家里而且习惯性地备着些必用品。这会，可派上用场了。

　　把血迹清洗了后，伤口倒不显得那么可怕了。小莫让我帮忙把安杰的额发撩上去。

　　我把安杰的额发撩上去后，手不可抑制地抖了起来――安杰额际一个小小的淡淡的新月性的伤疤赫然出现在我眼前！

　　和手一起颤抖的是我被突然袭来的潮水淹没的心，呼吸真的困难起来。我无法看小莫和安杰了，我的目光越过他们。窗外唰唰的大雨却把我的视线挡了回来，我又看到了他们的那张合影。我再一次在那张温暖干净的笑容里看到了童年的阿华。

　　“阿紫，我带你去看看我的语文老师，好吗？”

　　“好啊！你的语文老师很漂亮吗？”

　　“是啊，很漂亮，对我们可好了。我很喜欢她，我们班的同学都喜欢她。”

　　“阿紫，你以后也当语文老师吧，象我们的刘老师一样。”

　　“好啊。”

　　“来，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7．

　　也许是潜意识里一直记得这个拉过勾的诺言，高考填报志愿时我真的报了师范大学，并真的考上了。遗憾的是，我一天老师也没当过，一毕业便改了行。
　
　　我收回目光，却又和安杰的目光相遇了。我知道他也明白了一切。
　
　　童年的朋友相逢，这本来是可以正大光明地庆祝的事，但我知道我不能说，不能让小莫知道。因为小莫知道娃娃和丫丫的故事，知道我身边一直留着一个美丽精致的玻璃球，知道我和浩始终争争吵吵个不休都是因为一个童年的影子。

　　只是小莫不知道小时候的娃娃叫阿华，丫丫叫阿紫。

　　“小莫小凡，你们俩真象，你们怎么会这么象？”饭桌上，安杰困惑地问。

　　“所以说我们有缘啊。所以当年学校里常有人把我们认错呢。所以我们不是好姐妹都不行啊。”小莫心无城府地开着玩笑，“安杰，你不要把我们认错了哦。”

　　“哈哈，小凡，你说我能认错吗？”安杰端起酒杯，“来来，我们再干了这杯！”

　　这是在这座城市的最后一个晚上了。我坐在阳台上看星星，一颗一颗地数。真的，真的是一颗一颗地数。满天的星星啊，那么多，那么亮，数得我眼花缭乱，可我还是很认真地数。

　　小时候，阿紫和阿华也这么数过星星。

　　现在，我这么数，可以什么都不想。

　　后来，安杰走出来。

　　沉默了一阵后，他问：“你知道我为什么会选择当导游吗？”

　　我看着他，他继续说：“因为有一个女孩希望能游遍中国。而我想，我当了导游，便可以陪着她游遍中国，便可以牵着她，让她不迷路不摔倒。”

　　“可是这么些年，我不知道她去了哪里。你说，会有人陪她旅游吗？”安杰的眼睛象一潭湖水，深不可测。幽幽晃动的涟漪似乎要把我拉进去，沉进去。

　　我别过脸，看天上的星星：“我想有一天会的。”

　　我的手心里紧紧地握着一个自己钩织的小香囊，香囊里是一个精致的小玻璃球。

　　06.3.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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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显辉

精致的爱情故事。这爱有些迷离，有些让人渴望，有些让人不知所措。桃花依旧笑春风，人面不知何处去。这份爱还找的回来吗？
问好！

一楠

一个十分感人的爱情故事，读到最后，眼睛里竟然也有了潮湿的感觉。也许我们都是性情中人，忘不掉那曾经的渴望和独守着的一份纯真的爱情吧！

小说语言简练，叙述平缓却能以情动人。

清泉流石

我也被感动了。

冯顺志

相当有分量的小说！
顶上！

邱天

喜欢年轻人的爱情故事。

晓寒深处

最初由 左显辉 发表
精致的爱情故事。这爱有些迷离，有些让人渴望，有些让人不知所措。桃花依旧笑春风，人面不知何处去。这份爱还找的回来吗？
问好！

有些东西远去了便远去了，不是都可以找回来的。
谢谢左斑斑，问好！

晓寒深处

最初由 一楠 发表
一个十分感人的爱情故事，读到最后，眼睛里竟然也有了潮湿的感觉。也许我们都是性情中人，忘不掉那曾经的渴望和独守着的一份纯真的爱情吧！

小说语言简练，叙述平缓却能以情动人。

谢谢一楠斑斑，远握！

晓寒深处

最初由 清泉流石 发表
我也被感动了。

很高兴小文可以感动人哦，问好！：）

晓寒深处

最初由 冯顺志 发表
相当有分量的小说！
顶上！

谢谢冯老师！！

晓寒深处

最初由 邱天 发表
喜欢年轻人的爱情故事。

问好邱大哥！春天到了，踏青去了吗？

小楼一夜听春雨

岁月可以冲淡一切，惟有真情，即使朦胧，即使相隔遥远，依然如初。

000

　　小说很有一种气氛，就好像在看一部爱情剧。男女主角的动作表情都在眼前。一种纯稚的情意溢满心怀！
　　请楼主注意错别字。

猪儿粑

让人从眼睛湿透到心底的故事，拜读并问各位好：）

杨义龙

字里行间有一丝淡淡的惆怅在流转，叙述如行云流水，节奏自然。是一篇颇有诗意的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