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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九万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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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3-26 10:03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孙憨憨 于 2016-3-26 10:14 编辑

九万圩


清朝末年,内忧外患。为了铲除积弊,跟上时代步伐,康有为、梁启超倡导变法,但是,变法运动很快被慈禧太后一棒子打死了,谭嗣同等六君子被杀,曾把康有为引荐给光绪皇帝的军机大臣翁同龢,被撤职罢官,”逐回原籍,交地方官编管”。


打响镇压第一炮的人,是翁同龢的常熟同乡杨莘伯。他以“御史”身份,上书西太后,请西大后重行亲政,他历数维新党的罪名:妖言惑众,欺世盗名,污祖灭圣,动摇国本,居心叵测,谋害皇上。不杀维新党,不足于立国。慈禧以杨莘伯的这份奏摺为端由,由幕后跳到前台,把维新党人一网打尽。谭嗣同等菜市口喋血,杨莘伯以为功劳不小,升迁在望。但是,朝廷上,除了慈禧老佛爷,谁也不买他的仗。大家都知道,他不过是“云端里的老鼠——天生的耗”,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他去依附权贵荣禄,荣禄退避三舍,说,我求你了,你离我远一点。他去趋奉新贵袁世凯,袁大头当面说,你这个人不可深交。这时候,杨莘伯的靠山,儿女亲家李鸿章死去。他随之被逐出京城,去陕西汉中当一名知府。陕西的高官对杨莘伯的为人也有耳闻,在那里,人人跟他过不去。杨莘伯的州官,屁股还没坐热,就被顷轧而卷铺盖走人。


回哪里去呢?有家归不得!翁同龢在常熟“交地方官编管”,以翁同龢的道德声望,杨莘伯回乡,有何脸面见家乡父老,他便寓居在离常熟一步之遥的苏州府城,思量东山再起的办法。


客居在外,花用开销大,他就包揽诉讼,恃势专横,发点小财。穷极无聊之人,便有穷极无聊之思。一天,他得到信息,常熟翁同龢的状元府边一条小巷,叫九万圩,翁家买下九万圩北边土地,造“翁家花园”。九万圩一边临河。临河的一边,住着几户江北移民。移民是摇了破船过江来的,到了这里,他们把破船拖上九万圩河岸,一家人蜗居在破船里,过着“陆居无房,舟居无水”的生活。翁家造花园,门前破船蜗居,看上去不雅,便打发移民几个钱,叫他们搬走了。九万圩小巷成了翁家的家巷。扬莘伯计上心来,立即写了一份奏章:“翁同龢革职在家,不安本份,驱除本住民,霸占九万圩,成地方一患”。这奏章,飞到北京城,呈到了太后老佛爷面前。


慈禧太后见了奏章,如何不怒?她想,翁同龢表面上装得道貌岸然,两袖清风,竟然如此贪得无厌!她知道,在江南,由四周河流包围起来的一块农田叫圩,一圩地少则数十亩,多则数百亩。九万圩,就是霸占了数百万亩田地啊。慈禧即刻派人南下江南,实地调查,如果案情属实,将翁同龢押赴来京。杨莘伯举报有功,准其在苏州候补道台,在江浙一带,如有空缺,即便补上。


杨莘伯一纸举报,仕途峰回路转。他暗暗为自己翻手是云,覆手为雨的文笔得意。人处江湖间,是需要才能的。人逢喜事精神爽,他精神爽了,癖好也就来了。穿上青衣,戴上小帽,步出苏州阊门,徜徉在山塘街上。山塘街是第一等富贵风流之地,玩耍场所应有尽有,特别是烟花酒楼,鳞次栉比,好事之徒,穿梭其间。


杨莘伯光顾的烟花寨叫做“滴翠楼”,他坐下,要老鸨叫出金桂、银桂两名雏妓来。为什么专点这两位女子呢?这是有来头的。她俩人就是原住九万圩一家江北移民的女儿。她家被翁家打发走后,来到苏州投奔亲戚,亲戚没找到,父母却染病身亡。两名孤女被地痞卖进娼门。杨莘伯来此冶游,听她俩自诉身世,才知道“九万圩”的这一段过节。于是回家写奏章,赢得了眼看就要到手的好前程。


杨莘伯叫两名妓女,老鸨的头摇得像搏浪鼓:“别提了,前天我给她俩吃了顿家法,夜里就没了人影,派好几个人去寻找,至今没找着。”


事情是这样的。前天中午,“滴翠楼”来了个老年嫖客,老鸨叫金桂、银桂陪伴,三人探身窗边,在山前塘里垂钓。老嫖客年事已高,门牙已经掉光,说话漏风,却偏爱拥红抱翠。钓了约摸一个时辰,老人感到钓竿沉甸甸的,猛一用力,钓起一只大鳖来。大家齐声欢呼。老人正要把大鳖拉进窗口,只听“扑通”一声,大鳖脱钩,又掉回到塘河里去了。大家面面相覷,金桂恍然大悟,说:“这老王八,莫非它也掉了门牙!”银桂看着老嫖客漏风的嘴,哈哈大笑。这一笑,笑得老人下不了台,一脸怒色,拂袖而去,连嫖资也没出。老鸨把金桂、银桂痛打一顿。夜里,她俩就逃了。


两个孤女能逃哪里去呢?老鸨说:只有一个去处,苏州城里的绅士吴子和,他办了个“济良所”,烟花女子要逃脱樊笼,只要前去“济良所”,以吴子和在地方上的声望,没有那个老鸨或黑道上的人,敢到那里去找麻烦。


杨莘伯一拍胸膛,说:两名妓女果真在“济良所”,他杨莘伯只要一句话,就能把人领出来。吴子和是姨表亲戚,这点面子总要给的。另外,吴子和不过做过县学训导这芝麻大的官,而他杨莘伯是正牌五品官员,“官大一级压死人”,他敢不把人交出来?老鸨高兴,拿出一千两银票,给杨大人作为酬劳。


其实,杨莘伯自己也要稳住这两名妓女,她们是他上奏章的人证,可不能让她们溜出视线!


这天,杨莘伯带了几个“滴翠楼”打手,到吴子和家要人。打手在门外等候,杨莘伯走进吴家的门。吴子和闻讯迎了出来。他和杨莘伯是表兄弟,熟知杨莘伯为人,对待此人要“像佛一般的敬他,像贼一样的防他”,他是办“济良所”的,瞥见门外站的几个人,知道是“滴翠楼”的人,也就知道了杨莘伯为何而来。


“吴兄,听说‘济良所’最近收留了两名常熟妓女,可有此事?”


“兄弟的耳朵这么灵,莫非跟你的公务有什么关系?”


“实不相瞒。这姐妹二人的身世我知道,她们父母在世时,已经把她俩许配给我县支塘镇张姓和胡姓两家人家。现在张、胡两家托我,来这里领人,希望兄长行个方便。”


“张胡两家的人呢?”


“就在门外等候。”


这时吴家的家人,早把“滴翠楼”打手来吴家捉拿金桂、银桂的消息告诉了本人。金桂银桂逃进后房,向吴子和的母亲乞求,她俩下跪磕头,泣不成声,说,宁愿在吴府当个干粗活的使唤丫头,也绝不回“滴翠楼”去。


吴母把吴子和叫进内室,训斥说:“你办‘济良所’本为行善积德,怎么把逃奔来的姑娘,重又送回火坑!造这等罪孽!”


吴子和说:“哪有这等事!我这点主心骨还是有的。”


吴子和回到客厅,对杨莘伯说:“杨兄弟,不是为兄的不给你面子。只因你带来的人,我都认识,是‘滴翠楼’当乌龟的。如果正如你说,张、胡两家是青青白白的人家,怎么会和乌龟有染。今天,两个姑娘落到他们手里,那我这‘济良所’的牌子不就砸了?”吴子和也不管杨表弟脸上挂不住,端茶送客。几个下人连推带搡,把杨莘伯轰出大门,关门落闩,清扫门户。


杨莘伯虽然没有人缘,但是,还从来没有一个人敢在他面前动手动脚,不当他正经人看。他在吴家吃的这一闭门羹,撩起了他的心头之火,岂能善罢甘休。


八国联军,打进北京城,靠的是船坚炮利的武力!现在就靠实力说话,靠武力摆平!当夜,杨莘伯手持一杆洋枪,雇用了十来个流氓,杀奔吴家而来。


吴家大门紧闭,杨莘伯用洋枪瞄准门缝中的门闩,“砰砰”两枪。大门打开。听到枪响,吴家人乱作一团,到处奔逃,叫着:“快逃呀!杨老爷拿着洋枪,杀红了眼了。”


吴子和吓呆了,到上房拉了老娘,躲到了后院角落的茅房中。主人不敢露面,助长了杨莘伯的气焰,他在客厅里“乒乒乓乓”一阵扫荡,把家具什物砸得稀烂。命令手下流氓:“给我搜!”


搜, 当然是搜金桂,银桂两人。吴家的大管家为了减轻吴家损失,只能丢卒保车,叫了一声:“杨老爷搜人了,下房里的人可要小心!”


这就像给流氓指明了方向,他们一拥而入,像老鹰抓小鸡,把金桂、银桂拖走了。


杨莘伯回到寓所,给了流氓赏钱,把他们打发走了。这时,“滴翠楼”老鸨接踵而至,她给了杨莘伯一张五百两的银票,说:“杨老爷。我钱不要了,人也不要了,这五百两银子算是孝敬你老人家的,只要你以后再不提我们‘滴翠楼’的名字,我给你老人家每月去寺院烧高香。”说罢,转身就逃了。
可不是,堂堂州府闹市,持枪抢人,并到官府核准的“济良所”抢人。这件事在苏州城里,传得沸沸扬扬,不日,官府肯定要过问。杨莘伯是官场中的人,他们官官相护,到头来,还不拿娼楼问罪?“滴翠楼”破点财,想保个太平。


“滴翠楼”太平,杨莘伯就不太平了。一个朝廷命官,家里搁着两个妓女,怎么办?这个“烫手山芋”,搁着不是,丢了更不是。


一夜无话,第二天傍晚,有人来了。来的是江苏巡抚衙门的两个差役:“杨老爷,今晚吴训导府上,‘济良所’十周年庆典,我们江苏巡抚衙门的陈启泰老爷和江苏藩司衙门的瑞征大老爷,都去贺喜,但是,席上不见你杨老爷光临,所以差小人前来请杨老爷。请杨老爷务必驾到。”


什么请杨老爷!吴子和人微言轻,不敢和我交手,便请来地方大佬,摆个鸿门宴来对付我。我杨莘伯大江大海都经过,难道在这阳沟里翻船不成!当即,杨老爷回头叫金桂姐妹俩,待在房内不要出去,又叫房东把门看好,就跟着两名差役,到吴子和家来。


进了吴子和家门,两个差役一晃,不见了人影。一根竹竿向杨老爷的脚弯扫过来,“扑通”一声,他就倒了。几个吴家仆人,一拥而上,杨老爷双手不敌四拳,被按倒在地,捆绑起来,推推搡搡,进了后花园的马棚内,他们将他倒挂在梁上,没头没脸,一阵暴打。杨莘伯也顾不得当官的脸面,杀猪般的号叫。


号叫声引来了一队人员,他们从花园树荫后转出,正是瑞征藩司和陈启泰巡抚。后面跟着吴子和和地方乡绅。


瑞征问:“何事喧闹?”


家仆说:“此人,昨夜来‘济良所’抢夺两名从良女子,打坏家具无数,今夜他又来了,想必他又要生事端,所以,奴仆要教训他一顿,煞煞他的威风。”


瑞征上前,撩起杨莘伯的头发一看,假装吃惊地说:“这不是杨公!快快松绑放下,有事慢慢论断!”


从房梁上放下来的杨莘伯,满脸青紫,衣衫褴褛,但是,煮熟的鸭子——皮烂肉酥嘴还硬,他态度强横地说:“我是来提取两名妓女的,我在调查一件要案,吴家不但不作配合,反而殴打朝廷命官,这里不是说理的地方,自有说理的去处。”


吴子和说:“昨天,你还说,给张、胡两家来领女子从良去,门外还守候着‘滴翠楼’的乌龟。今天却说是一宗案件。听你哪一句话好呢?”


瑞征说:“这事好办,两名女子,现在在哪里?叫她俩来说明事情的经过,就可以了。

两名妓女从杨莘伯的寓所带出,真相大白。这事事关重大,瑞征和陈启泰联名将事情原委申奏给朝廷,奏文是这样写的:查候补道员杨莘伯,插手登堂妓女之事,夜持枪支,至训导吴子和家,抢夺‘济良所’女,挟持回家。如此不法,如此无耻,古今少见。如若姑息,不惟滋害乡里,贻羞朝廷,而将使其日益骄横,无恶不作。伏乞皇太后,皇上圣鉴。


这奏章送到慈禧太后案前时,而太后派往江南调查“九万圩”一案的人员也已回京,他们汇报说,“九万圩”只是一条不足十丈的小巷名称,跟农田无关。太后再看到那奏章,就像吞吃了一只苍蝇一样难受。她当即批复:“对道员杨莘伯即行革职,永不叙用,交常熟地方官严加管束。”


杨莘伯押回常熟。戊戌变法,谭嗣同等流芳百世,杨莘伯遗臭万年,这应了一句古话:“天作孽,犹可活;自作孽,不可活。”


说三道四: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江苏巡抚陈启泰收伏杨莘伯,就用此法。杨莘伯有三毒:趁势踏沉船;捕风捉鬼影;恃力耍强横。陈启泰制之以:借棒打死狗;假痴实不癫;真神压假鬼。



2#
发表于 2016-3-27 20:55 | 只看该作者
很精彩的故事,情节环环相扣,很吸引人。
3#
发表于 2016-3-28 16:09 |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木门长子 于 2016-3-28 16:11 编辑

孙老师这篇写得是戊戌变法后的事,精彩,好读,但毕竟和谭嗣同关联不太大,而且文章已发于他处。这篇就移到小说版交流吧。问好孙老师。
4#
发表于 2016-3-29 12:04 | 只看该作者
历史小说,可读性强。若是首发就好了,留此交流吧。
“除了慈禧老佛爷,谁也不买他的仗。大家都知道,他不过是“云端里的老鼠——天生的耗”,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找出里面的别字。期待孙先生的原创首发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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