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以怡情悦性为目的的小说，《红楼梦》写得细腻而不繁琐，通俗而不媚俗，在力求“消愁破闷悦人耳目”的同时，积极探求人生的价值和出路，以达到“明心见性尽性知命”之效，从而在思想上达到了一个空前的高度，除《西游记》外，没有第二本古典小说可以和它相提并论。通观全书，红楼梦的哲学思想大体是《周易》思想的延续，并在此基础上有所发展和创新，从而形成了独特的思想体系，我们不妨称之为“红易”。太平闲人张新之在《石头记读法》中认为：“《石头记》乃演性理之书，祖《大学》而宗《中庸》，以《周易》演消长，以《国风》正贞淫，以《春秋》示予夺，《礼经》、《乐记》融会其间。”书中所描述的时代是一个阳消阴盛的末世，是乾道崩乱，坤道盛行的时代，是君子道消、小人道长的时代，这一点可以通过小说中几个关键人物上看出来。
首先，让我们看一下《红楼梦》的引梦人物贾雨村。他一出场便发表了一番令人瞠目结舌的正邪双赋，认为“天地生人,除大仁大恶两种,余者皆无大异。若大仁者,则应运而生,大恶者,则应劫而生。运生世治,劫生世危。”，并说“清明灵秀,天地之正气,仁者之所秉也,残忍乖僻,天地之邪气,恶者之所秉也”，大部分人是清明灵秀之正气与残忍乖僻之邪气“搏击掀发，秉之而生”。这其实是对周易中阴阳思想的进一步发挥，以仁为阳，以恶为阴，将人分为大仁、大恶和仁恶兼有三种，从而说明大部分人既有其仁的一面，也有其恶的一面，揭示了人的复杂性。后来，作者又进一步说明“天地间都赋阴阳二气所生，或正或邪，或奇或怪，千变万化，都是阴阳顺逆”，并说“‘阴’‘阳’两个字还只是一字，阳尽了就成阴，阴尽了就成阳”，说明仁和恶并不是绝对对立的，而是可以互相转化的，时代背景、人际环境以及人本身的脾气秉性在其中起着巨大的作用。此外，贾雨村这个人物本身便带有浓厚的哲学色彩，他的名字本就是“假语存”的意思，与另一人物甄士隐（真士隐）相对，暗示着这是一个小人道长，君子道藏的时代，弄虚做假者得以生存，而真正的君子士人只得归隐山林。
其次，让我们看一下《红楼梦》的说梦人物冷子兴。是冷子兴演说荣国府才引出了整个贾府的故事，他是荣国府管家周瑞的女婿，这其中有许多耐人品味的地方。在这里的周是《周易》的周；瑞是祥瑞的瑞，或隐周易能使人免于灾祸，获得吉祥之意。冷子兴是周瑞家的女婿，或指小说描述的时代是冷周易，或阴周易兴盛的时代，也就是坤道盛行的时代，是《周易》中君子之道、阳刚之道的反面之用，即专述小人之道、末世之道、衰亡之道以警醒世人。冷子兴做的是古董生意，因为《周易》是货真价实的“古董”。冷子兴“因卖古董和人打官司”，“不知怎的被人放了一把邪火，说他来历不明，告到衙门里，要递解还乡”，这在哲学层面上的意义则是指因为“冷周易”的说法不被醉生梦死的统治者所承认，也无人直面“贫者日为衣食所累，富者又怀不足之心，纵然一时稍闲，又有贪淫恋色、好货寻愁之事”的现实，有志之士只得接受“递解还乡”的无奈运命。
再次，让我们看一下《红楼梦》的入梦人物刘姥姥。第六回作者述说：“荣府中一宅人合算起来，人口虽不多，从上至下也有三四百丁，虽事不多，一天也有一二十件，竟如乱麻一般，并无个头绪可作纲领。”作者没有将贾宝玉、王熙凤、林黛玉、薛宝钗作为全书的“头绪”，却出人意料地选择了看似毫不起眼的刘姥姥作为“头绪”，其实是大有深意的，是因为“刘姥姥”三字暗藏“阴太极”的意思。刘，音六，六为《周易》阴爻的象数：姥，女也为阴，老为老，姥姥即阴而至极点，意指太阴，在《周易》中配坤卦。坤卦的卦象是“履霜坚冰，阴始凝也”，这是一个“天地变化，草木蕃；天地闭，贤人隐”的时代。刘姥姥在书中两进大观园，一是在第六回贾府“烈火烹油、鲜花着锦”的时候，其实这时的贾府从根子上开始烂了，是“阴始凝也”，贾珍、贾链等人胡作非为，为整个贾家埋下了祸根。另外一次是在第三十九回贾府悲凉之雾开始“遍及华林”之时，这次刘姥姥在贾府住了两天，此时的贾府已是风雨飘摇，“战龙於野，其道穷也”。按照脂批的提示，在贾府彻底败亡之后，刘姥姥还去探望过凤姐等人，曾经三进大观园，并找回了被卖到妓院的巧姐，后来贾兰也得以科举进仕（有许多人说这是对封建社会的美化，其实这应是曹雪芹的本意），从而为没落的贾家抹上了一丝亮色，说明阴极而阳起，否极而泰来。但做为一座已经倒塌的巨大建筑，整个社会却积重难返，只有自新、革命才是唯一出路。当然，由于时代的限制，这一点曹雪芹是不可能完全意识到的。
最后，让我们看一下《红楼梦》的演梦人物王熙凤。作者把贾府衰亡的主要原因归于东府，说：“漫言不肖皆荣出，造衅开端实在宁”、“箕裘颓堕皆从敬，家事消亡首罪宁”，东为阳气生起之方，东翻则阳气断，“宁”翻则贾府乱。贾府败亡的另一主要原因则是西府里的大管家王熙凤的拍上压下，贪婪妄为，也给贾府的彻底衰败种下了祸根。王熙凤的画册便是“一片冰山,上面有一只雌凤”，判词说她“凡鸟偏从末世来,都知爱慕此生才。一从二令三人木,哭向金陵事更哀”，作者在这里明点了“冰山”的坤道背景，明说了“末世”的颓废时代可惜的是凤姐却临于末世而不自知，涉于深渊而不自省，最终只落得一个“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的悲惨结局。秦可卿死时“有一件心愿未了,非告诉婶子,别人未必中用”，说“月满则亏,水满则溢，此时若不早为后虑,临期只恐后悔无益”，并劝她“趁今日富贵,将祖茔附近多置田庄房舍地亩,以备祭祀供给之费皆出自此处,将家塾亦设于此，如此便是有了罪,凡物可入官,这祭祀产业连官也不入的.便败落下来,子孙回家读书务农,也有个退步,祭祀又可永继”。可惜的是，凤姐并没真正认识到自己及整个家族所面临的危险境地，不听劝告，仍一味地养尊处优，飞扬跋扈，毒设相思局、协理宁国府、弄权铁槛寺、私放高利贷、计赚尤二姐，极尽谋利逞威之能事，最终只落得一个锒铛下狱、草席裹尸的下场。作者认为“这是尘寰中消长数应当”，是末世红尘中兼秉仁恶的普通人的必然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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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6-30 19: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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