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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相爱不如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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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9-13 17:41 | 只看该作者

[原创] 相爱不如分手

1
  歌眉说:风云蔽日,辛苦重来,虽有智谋,万事挫折。是你,妆轻。

  妆轻甚至可以想象得到歌眉那边的样子,对着电脑屏幕,冷笑,挑眉。一只手打字,右手右前方的烟灰缸里有水,食指和中指间有烟。并且,兴趣缺缺。

  妆轻知道,歌眉话说的越狠,就是越在意。妆轻说:什么时候研究上这个。

  歌眉:无聊时候的消遣罢了。你不要在意。

  双美一手提着胸口桃红浴巾,一手推着妆轻:景良来了,还不快去。发梢的水直直滴在妆轻脖子上,潮乎乎的难受。

  妆轻笑骂:双美你不能擦干了再出来吗?今天你擦地板。
双美一边惬意的走到阳台上去甩头发,一边小声说:不擦,就不擦。反正一会也干了。

  妆轻气的扔过去一个QQ公仔,双美笑嘻嘻接住,指着楼下的长身男子:再不去,我替你去喽。
  
  妆轻一惊,匆匆扫过镜子,仪容还是三十分钟前整理过的模样,睫毛未花,口红未掉。抓起提包,回头道:一会记得擦地板。我走了。

  关门前,看到双美哈哈笑着点头的可爱笑脸。

  冲到楼下,看见张景良背光站着,一口烟含住还没吐出。看见妆轻,微微点头,算是打过招呼,然后过来揽住她,一直走到停车场。扔掉烟头,为妆轻开车门,右手垫在车门上护着妆轻,自己也坐下,才回头问:先吃点东西吧。想吃什么?

  妆轻看着谦谦君子一样的景良,刹那间涌起强烈的不真实感。因为妆轻很紧张,妆轻每次看到景良都会紧张,明明已经在一起很久,彼此很熟悉,可是妆轻还是很紧张,就是像小时候得到的玩具太心爱了,怎么看都不敢相信的紧张。
  
  景良你决定吧。
  
  妆轻在景良面前,总是很顺从。
  
  张景良笑,笑时左边嘴角微微上翘。所以本来很儒雅的人看起来稍有邪气。妆轻知道景良喜欢看她紧张,那证明她很在意。
景良伸手拂了下妆轻的刘海,优雅的姿势,温柔的手指。

  妆轻想起双美,不知道她到底擦了地板没有。
  
  妆轻记得歌眉说:你有时有种不懂风情的可爱。
  
  妆轻不美,所以别有风情。双美曾说:妆轻你知道吗,你的眼神里,多一分嫌妖,少一分嫌冷。你的不多不少,就是你的风情万种,天生薄凉。妆轻妆轻,你有多么美丽的名字。
  
  说时,双美的眼睛清亮如泉。
  
  妆轻就会扯双美脸颊,双美双美,多么美丽的人。

  双美是在大学第一个冬天里挤到妆轻的床上,一只手臂凉凉的搭在妆轻平坦的小腹上。双美说:妆轻,你好温暖。

  妆轻从那个冬天开始疼爱双美。
  
  歌眉说: 妆轻,双美这名字太妖异,你是安静的女子,应该离她很远。
  
  她对歌眉说:可是双美是如此值得疼爱的女子。
  
  歌眉就笑:妆轻,原来你不是薄凉,原来你是情少。

  情少。
  
  在遇到景良之前,妆轻谈过三场恋爱,却没有爱上一个男子。
  
  稍早在聊天室,歌眉找妆轻聊天:烟灭。再谈一场恋爱。
  
  妆轻说:女子自私,一生只爱一个男子,已嫌太多。
  
  歌眉打一个笑脸,一支玫瑰。
  
  两人都是极美目的名字,在聊天室也只用真姓名,妆轻说,舍不得将这样美的名字掩去。
  
  歌眉再打一鲜艳红唇:妆轻。亲爱。


2

  妆轻知道,景良一直是一个干净的男人,干净到有些洁癖。
  
  妆轻看着干净玻璃杯里随车摇晃的水,犹如动荡不安的一场乱世。
  
  那时妆轻留心看过,景良的杯子里,一直多姿彩。譬如花茶,或者龙井,偶尔也有牛奶之类。所以景良是细致的男人,他小心的照顾自己。他在不赞同妆轻的生活方式时,会皱起好看的眉,说:妆轻,对自己好一点。批评和责备都是轻巧的,适度的。
  
  可是那时妆轻不爱。妆轻的第四场恋爱,开始时仍然是一片荒芜。

  后来妆轻觉得自己开始爱。妆轻开始试探。
  
  妆轻对景良说:我能喝口水吗?
  
  景良长长的睫毛不动声色的颤动一下,嘴角渐渐抿起,有不甚同意的神色,却微笑的点头。
  
  妆轻有点心慌,有点欣喜。
  
  那天景良的绿茶,有一点的甜,大半的苦。
  
  可是第二天妆轻发现,景良换了杯子。
  
  玻璃杯依旧是透明色彩,可是不是昨天那个样子。
  
  妆轻问起,景良只淡淡说,碎了,所以换一只。

  妆轻对歌眉说:他的杯子碎了,所以换一只。
  
  歌眉在那边皱眉,说:妆轻你要小心。有洁癖的男人多过分偏执。

  妆轻不服气。因为妆轻想,那时他们相爱。
  
  妆轻持续的,赌气的试探下去。那成分有点像她小时侯做娃娃的衣服,永不成功,永不放弃。然而景良永远是一张笑脸,温润如玉,谦谦君子。只是景良会告诉妆轻说他每天失手打碎一只杯子。  
  景良从不责备,却也从不掩饰这种责备。

  后来妆轻说累了。妆轻已经不舍得让景良难过,也不忍心让景良生气。
  
  双美说:这才对,景良那样好的男子。妆轻你不要不珍惜。
歌眉却说:是妆轻你怯懦了。你害怕哪天你会像杯子一样被他换掉。你怯懦于这种不安定的因素。歌眉最后说:恭喜你,终于爱上一个男人。

  于是她问他:景良你爱不爱我。
  
  他微笑,然后亲吻。
  
  那么单薄的亲吻,那样冰凉的嘴唇。
  
  景良亲吻妆轻的时候,目色温柔,双手环住她在她柔软的腰后交叉,头一点点的低下,不弯腰。在她渴望的眼神里微笑,以高傲的身姿,碰触,片刻停止,离开。不深入,不留恋。所以他是权,他是高,他是爱,所以,她仰望。

  妆轻为自己的虔诚感到羞耻。
  
  迷惑,然后沉沦,怀疑,然后享受,挣扎,然后放弃。

  妆轻在某种意义上是个对自己粗心的女子。不善厨事,粗通家务。自己独居,多半外出觅食。有时景良看不过去,会等在妆轻门口,轻轻牵她的手。两个人去买菜,然后回景良的家。景良会给她做饭吃,褒汤喝。
  
  妆轻最爱在一大摞文件后看着厨房的景良。看他专注认真的神态,看他唇一样冰冷细致的手指舞出温情的颜色。
  
  然后桌子上就摆上了羊骨冬瓜汤,冬瓜有青绿的边,汤是清清淡淡的。还有妆轻喜欢的青椒鸡蛋,鸡蛋是她的,青椒是他的。或者还有些豆腐,青菜,多是些清冽干净的菜色。妆轻很喜欢。
  
  偶尔喝酒。
  
  妆轻在这样甜腻的生活里沉醉下去,并说服自己,一个男人的眷顾一个女子,应该,就是喜爱。

  其实,他待她也算是好的了。妆轻这样想。

  那时候妆轻才肯承认自己终是爱上了这个男子。因为这样她才肯,为他开脱,顺从他,并且可以原谅。她承认她是轻易陷入他处心积虑设计的沼泽里,她在他百花盛开的沼泽里半身陷入。仰头,看他。他正以他们亲吻时的冷静姿态欣赏她濒死的绝望,并且,不伸手,不挽救。即使这样,只要这是景良。她还是他爱看的美丽风景。


3

  毕业后,妆轻在公司附近找了处房子,不很大,可是很舒服。妆轻特意买了双人床和有贵妃踏的的沙发。然后打电话告诉双美随时可以来。

  一日雨过,双美抱着一大包电影碟片,眼睛鼻子红红的站在妆轻门口。眉毛和睫毛上挂着水珠。浑身湿淋淋的像一尊落难的水晶娃娃。
  扔下包包对着妆轻张开手,妆轻妆轻,我来了。

  妆轻将她轻轻拥在怀里。细细摩挲她的背,把自己的手臂也沾湿了。女子细腻的肌肤贴在一起,青色静脉里,有温柔悄悄流过。
  
  双美,为什么哭?
  
  双美只是安静的俯在妆轻肩头,不说话,也不动。

  双美从此住下。
  
  双美会在夜半把凉凉的手搭在妆轻身上。双美会在粉红的贵妃踏上看鬼片,然后尖叫一声滚进妆轻怀里。双美会在妆轻难得煮饭的时候,把菜叶扯的一片一片的让妆轻小小的生气一回。

  歌眉冷眼旁观,然后说:妆轻你对她未免太过宠爱。

  可是歌眉,双美是我无法不疼爱的女子。她还像个孩子,让我情不自禁的柔软。从没有一个人,和我这样的亲近。也从没有一个人,这样的依赖我。歌眉,从没有一个人对我说:妆轻,你好温暖。

  每当这时,歌眉就开始沉默。并且,一直沉默下去。

  妆轻告诉景良说双美是她像妹妹一样疼爱的人。她说景良,你若是看见他,一定会像我一样疼爱她。她是那么美丽的人儿,你一定要像我一样疼爱她。
  
  景良目光灼灼,景良说:好。

  双美说:妆轻我明天要出差。
  
  去哪?
  
  双美想了半天,耍赖道:谁知道。北方的一个小城市,名字我记不住嘛。
  
  要去几天?
  
  总归就三五天吧。妆轻北边是不是会冷,妆轻帮我看看带哪件衣服走。

  双美出差那几天,妆轻像以前一样开始失眠。
  
  一个人在夜里坐起,倒一杯水,走到阳台上。晚风把她的头发吹乱。云层薄的像雾。丝丝袅袅,让她想起歌眉的烟。
  
  电话打过去。歌眉凉沁沁的声音透过周围嘈杂的声音传过来:我在摊子上吃消夜。这里的麻辣小龙虾味道很好。妆轻你要不要吃一点。我现在给你空运过去。
  
  酒醉的媚。

  告诉景良说:双美明日回来。你陪我一起去接她好吗?

  车后坐上,一大束盛开的火鹤。是景良给双美的礼物。妆轻从来知道,景良是这样心细的男人。
  
  景良穿白色棉布衬衫,衬衫上,熨烫的一个衣褶也没有,米色裤子,米色软牛皮鞋。无论从哪一处观望,都是极干净的男人。衬衫第一颗扣子没有扣,能看见突起的喉结,上下微微一动,有从紧致深处传来的喘息。

  听见。

  妆轻听见景良对她说,极小声的说,生怕惊了她的梦魇:妆轻,到了。双美她,该到了吧。
  
  妆轻回头去看他,眼睛里有一抹清清静静的忧愁。

  妆轻看见她欢呼的扑过来。拥抱。心中愉悦。
  
  双美,这是景良。我和你说过的景良。
  
  双美没有丝毫的生疏,大大方方的看着景良,像老朋友一样的微笑,点头,眉目欣喜。
  
  原来你们站在一起这么好看。

  景良的左手轻轻牵起妆轻的右手,将右手的花交给双美。妆轻仔细看到,双美迎接火鹤的手与景良的手稍有碰触,然后迅速分开。
  
  景良说:欢迎回家。礼貌周全。

  晚上双美在妆轻耳边悄悄说,景良是那样优秀的男子。妆轻你一定要好好珍惜。

  然后妆轻忘记,他曾经轻轻牵起她的手,将花交给另一个女子。


4

  好容易有了假期,想和双美一起去街上转转,哪知一觉起来,双美已经不在。
  
  灶火刚熄。
  
  桌上有简单的早餐,没有任何便条。

  梳洗。吃饭。穿衣。化妆。
  
  妆轻已经习惯在很短的时间把自己收拾妥帖。景良喜欢干净,所以自从和他在一起,妆轻越加整洁起来。她不敢挑战他的脾气,不敢违背他的性情。若他是神,她什么时候成了最忠实的信徒。
  
  看镜中自己,在周而复始的顺从里,好像已经老了。突然心悸。手中口红折了一半。

  是不敢约他一起的。
  
  她怕。
  
  怕影响他工作,怕给他造成困扰,怕他讨厌她。怕他说,哦,你这个纠缠不休的女人。
  
  只有在休息日,她才懊恼他的职业——心理医生。她想象他现在的样子。白衣,左上胸口袋别一只钢笔,必是金色的。双手交叉,沉稳放在膝头。微笑。似乎有他在的地方,总有种淡定的气息。

  卖场四处都在打折,促销。卖一百返五十,卖二百送一百。诸如此类。

  妆轻挑一只14号口红。想想,再为双美选一支桂红的。
  
  男装处看中一件驼绒奶油白色毛线衣。价格昂贵。再转一圈,心心念念的还是喜爱。索性刷卡买下。既已经破费如此,水锈真丝披肩再加一件,因为想起歌眉。

  晚上回去太晚。开门,见双美迅速的藏起了什么。未及开口,双美就撒娇的奔过来叫:妆轻你一整天做什么去了?景良等你很久了。
  景良从厨房探出头,平常语气,没吃饭吧,休息下就开饭。

  哪里还想得起询问,只宠溺的拿出送给她的口红,见她孩子一样立刻去试。唇边勾起笑颜。那边双美已然涂好口红,径自端详,妆轻,好看吗?
  
  回头,看见妆轻的笑,呆在那里,傻气说一句:妆轻你笑的好温柔。
  
  景良同时端着菜出来,看一眼妆轻,眼里流过一抹温情。放好手里的盘子,敲一下双美的头,还不快去帮忙。看双美急急冲进厨房,回头看着妆轻,没给我带什么吗?
 
  妆轻拿出毛衣,景良拿在身上比量。
  
  她看他温润容颜,把头轻枕在他胸口。他环着她温热而柔软的身体,稍用力的抱了一下,然后松开,相视而笑。

  许久没联络的歌眉打来电话,语气轻快。妆轻,我还在旅行。风景很美。我很好。妆轻,你好么?
  
  是的歌眉,我还好,至少目前很好。

  挽着景良的胳膊送他出去,他们在银色灯光下散步。
他吻了她的唇。
  
  也许是季节的关系,也许是时间的关系,她觉得他的唇逐渐接近温暖。唇齿间有清新的烟草香气和弥漫的忧伤。

  她想,以前所有的怀疑不过是错觉。她终于遭逢一场干净的爱情,她终于可以停止在心里漂泊,她,终于可以有明目的生活。

  世事归沉,岁月静好,也就不过如此。
  
  她以为一切已经圆满,其实一切不过刚刚开始。


5

  歌眉终于回来。

  妆轻看着衣装胜雪的歌眉,没有任何倦意和疲惫。歌眉是永远干净而清爽的。风尘不能带给这个女人一丝一毫的损伤。她是天生漂泊的女子,偶尔停留。

  一手提着简单的行李。歌眉,对着妆轻招手。妆轻一直学不会的那个姿势。似亲近,似别离。总有妩媚,总难多情。

  一把将妆轻拥在怀里:亲爱,你还好吗?

  妆轻将左眼的一滴眼泪收在心里。看着这个女子雅致的笑颜和眼角的一弯浅浅细纹。这个女子,应该还是年轻,可是,已经老去。

  妆轻问她:这么多年,你还爱他么?
  
  是啊,爱。毫不犹豫地。
  
  是么?我想,他也是吧。不知道怎么,妆轻有些黯然。
  
  当然。因为不是留恋,不是同情,不是习惯,没有侥幸。这是钟情。歌眉脸上依旧容光。

  其实妆轻是歌眉辛苦十月生下的女子。可是歌眉从不让妆轻唤她:妈妈。她知道她的为难,知道她的尴尬。她说:我自知没那个资格。可是没关系。因为无论如何,我们可以在一起。

  歌眉是这样的妻子和母亲。

  歌眉和成年之后的妆轻促膝长谈。抢一杯咖啡,抽同一支烟。她们在一起穿白亚麻拖地睡袍。披发。赤足。并肩。坐在冰凉地板上。周围散在一些空了的罐装啤酒。
  
  歌眉把头枕在妆轻消瘦的肩上,眉目因为回忆而神往。

  歌眉说:因为相爱而在一起。因为相爱而分开。妆轻,你知道为什么么?

  我们那时候开始争吵。因为一点小事。比如家里应该放一盆文竹还是波斯菊,该在周六外出还是周日,出席家庭聚会的时候该穿便服还是盛装。妆轻你知道吗?爱是没完没了的问题。
  
  那时我们年轻。我们爱上的是彼此的毫不妥协,是尖锐的棱角。我们好象在抱着刺刀欢笑,我们把这爱氤上一层血色。
直到,妆轻,你来。那时你那么小,那么甜美。让我们,觉得任何的错待都是罪。

  妆轻你知道,他温厚,他理智,他洁净,他带着疲惫,他有一点点的忧郁。他左眼有泪,他心底有伤。他看着我离开,他对我说:歌眉,你可以放心。

  妆轻,我选择我们这样的关系。没有人比我们更疏远,也没人比我们更亲近。我们站在相对安全的距离遥望。我们看苦海无边,我们看荒原花开,我们看岁月重来。
  
  然后,我越爱他安定平和,他越爱我颠沛流离。

  可是我们看见你眼底清晰的落寞。妆轻,我们不求你能原宥。只希望你能了解。

  有风透过窗子吹来,吹起歌眉依旧美丽的头发。黑夜里的歌眉犹如一朵静静开放的昙花,对于可能悲哀的结局报以安然骄傲的态度。只不过,幽香依旧。

  妆轻笑容甜美,轻轻摇头。歌眉,我了解。我从来知道,你们给我的爱,我并不缺少。我只是,缺少温情。所以我才能爱上景良,除了景良,我什么都不缺少。可是有时候,即使有爱,也还是寂寞。歌眉,这是女子的宿命。

  歌眉,我喜欢我们的相处方式。并且,从不怪罪。我们以极特殊的方式彼此关怀。这并不能影响我们相亲相爱。就像你和父亲。
歌眉你知道么?他常常对我说:爱过了你,爱过了你这样的女子。还能爱上谁?爱上你,是孽,是劫,是缘,现在,连我都情不自禁的向往,自己能再多像你一分有多么好。
  
  歌眉,你可知,我有多么羡慕你。

  妆轻。歌眉叹息,将她揽在怀里轻哄。你本就是聪明女子,你的薄凉是因为想要保护。女子因爱弱小,因弱小而伟大。

  你要相信,你一直很美丽。

  可是歌眉,景良他不爱我。


6

  来,妆轻,我们去散步。

  景良径自走在前面。白棉布夹克,双手插兜。走动时,脑后柔软的黑发细碎的蠢蠢欲动。
  
  妆轻跟在他两步之后。看着他似乎在欣赏街边柳树一般的悠闲,恍惚觉得自己被他屏弃在两光年之外。
  
  他在前,是欣赏风光的散客,她在后,是追逐着他的过客。他引领她的归属,却依旧将她放逐。

  他突然回头,拉起她暗自流浪的手。她心中雀跃,小心在他身边停靠。
  
  他谈起他的工作,用一种沉静而痛楚声音讲述。她听的惴惴。他说,妆轻,你知道这世上有这样一种人,他们天生缺陷。
  
  你是说残疾?身体么?
  
  不。不是。是心。或者说是性格。有些人是道德缺陷,有些是善恶,有些,是感情。
  
  妆轻。我经历过一个病案。人潮汹涌的街上,她,我的病人捡到前面女人掉落的提包,接受感谢却执意不归还。我去时,他们在争执。掉包的女人说:这是我的包。她说:我知道是你的,可是是我捡到的。那女人仿佛对这样重复的争执感到力不从心,只能强调:那是我的包。可是她越加感到委屈:可是是我捡到的。我捡到了,应该是我的。

  景良在复述他的患者说话的语气很怪异。妆轻听着听着,陡然生出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景良你是不是在说故事,怎么会有这样的事。
  
  景良接受她因为恐惧而蜷缩的身躯。
  
  她只是一个病人。她按照自己的生活准则生活,不接受外界的规定。她最弱小也最可怕。可是,她只是个病人。

  妆轻感到了这个男人的无限同情。她自己也是个纯良女子,她她的。
  
  他眉头深锁。治不好的。任何的治疗都无效。这种缺陷,只有控制和复发,没有第三种可能性。

  我知道我知道。你不需要给自己太大的压力。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你的病人,除了这点,应该还可以正常生活。而你,除了关怀,也没有别的办法了。她将额头贴上他的,觉得他这一刻是一个迷失的孩子。

  景良感受着妆轻清凉的温度。他长久的回味这一幕。
  
  他一直知道妆轻是健康的女子。纵然心中有他并不了解的阴影。可这与她明媚的感情相比,是浅淡的。就像他知道她偶尔喝酒,却从不喝醉,她只爱喝酒时安然的风度。她也会抽烟,身上却从没有烟草味。她无疑是一个相当理智的女子。她有他需要并触手可得的坚强。

  也许,他苦笑。她陷入他的爱情里,实在非他所爱,而是因她所愿。她陷入她自以为是的爱情。他不过是她想爱时偶尔路过的那个人。幸运,而且不幸。
  
  他知道,他们时时刻刻生活在彼此猜忌之中。相信,然后怀疑,随即坚定,继续怀疑。这种循环往复的行为使他们紧紧纠缠。品尝彼此的挣扎与妄念。

  他突然想起谁说过:你们太相像。

  一片柳叶掉在衣服上。那叶子枯黄,干涩。妆轻拇指和食指扣起,轻巧的捏住,握在手心,碎裂成灰。妆轻说,是夏末无声的叹息。
  
  他吻一下她的手指,鼻腔因嗅到灰尘而经历了一秒钟的窒息。下一秒,他被她拉着,继续未完的路程。
  
  他看着他们的十指交握,她的柔白,他的修长。他们一直甘于这种平淡。在一起不过就是吃饭,散步,依偎。从来不谈彼此的过去,不谈爱,她没在他面前哭过所以他没哄过,他也不知道是不是缺少什么。
  
  可是这样的感觉让他觉得他们可以一直这样,到头发变白。


7

  双美变的异常灿烂。
  
  双美本就是玲珑女子。精心描绘过,有胜出妆轻三分美丽。妆轻看着双美用这样激烈的方式盛放自己的美丽,有孤注一掷的决然。她不明白在双美身上现时表现出的情感是什么,但她确定那种情感必然将她吞没。

  她看着双美吞下各色的药片,胶囊,冲剂。她见她苦的皱了眉也要往下吞。她问那是什么双美说只是维他命。她搂着双美感受到双美婆娑的颤抖。
  
  双美在静静的夜色里匍匐在妆轻怀里,她问她:妆轻我该怎么办?

  妆轻左手的无名指收缩着疼痛,她看着双美束手。她不了解她的疼痛,她的伤口,她的绝望。她从没对她说过。双美在她心里,一直一直是那个深夜里将冰凉手臂搭在她温热小腹上的女子。而不是这个,不知道为什么将要死去的女子。

  妆轻问景良这是怎么回事。
  
  景良的答的淡薄:也许是谁伤害了她,也许是她做错事情,也许是些别的事情。妆轻,这些事情,我们不了解。这是她自己的事情,应该让她自己去解决。你不要过多的怜悯。

  那怎么可能呢?妆轻是天生纯良的女子,她知道自己心里装着很多事情。即使可以放开,也不能够放下。

  可是妆轻从没那样后悔过。如果不是那天担心的去景良工作的地方找他询问双美的事情,也许以后的事情都不会有。那么她是不是就可以好好的等一个结果,她是不是就不用参与那么多的心伤,她是不是就可以当做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可是她痛了。即使悲哀若梦。可是她痛了。

  其实她也没看见什么。没有台风没有山崩没有海啸没有泥石流。那日阳光明媚气候正好。她只是想去找景良问一问双美的情况。
  
  她想他是心理医生,他应该要知道双美身上发生了什么事。因为他答应过要像她一样疼爱她。
  
  后来她才知道,他做的很好。他早在她不存在的时候就开始疼爱她。她才是后知后觉的那一个傻瓜。

  她不过是看见了空空荡荡的候诊室,只不过看见了检查室雪白帘子后的雪白身体。她看见他们在一起,景良和双美。他们的吻有她和他未曾到达的温度。

  一切就像折子戏的断场,三棱镜里的旖旎碎片。她眼前有一片一片的白光,她想这不过是梦一场。
  
  她看见了他眼底赤裸裸的伤。为什么这样的他还可以有伤,是不是为了企求她可以心怀宽大去原谅。
  
  她难以有激烈情绪,她只是麻木的询问:双美,为什么会这样。

  双美在角落里痛哭。

  妆轻,因为我喜欢你。所以我想我可能是错的,我真的认真的想过。可是,我真的不知道这是不是错的。
  
  妆轻,为什么你喜欢他我就不能喜欢他?为什么我喜欢他他不能是我的。我知道他和你在一起,可是我喜欢他,他应该是我的。妆轻,他是我的。

  原来……是这样。她绝望的看他,回想起那个夏末的最后一个叹息,想起他曾使用的怪异语气:我知道是你的。可是是我捡到的。所以,应该是我的。
  
  她想起许许多多的事,想起她说:你再不下去,我替你去了哦。她说:景良这样出色的男子。她说:妆轻,我该怎么办。

  原来,她和那些五光十色的药片一起被吞没。看不见其他颜色。


8

  歌眉,你告诉我,我怎样才可以狠下心夺取一个病人的稻草。
  
  她是个精神病患者。妆轻。她是一个疯子。

  可是歌眉,谁说疯子就不能有爱情。她是那样的爱,爱的让他恐慌,让我望而却步。原来,疯子在爱情里有彻底的优势,因为他们可以爱的没有羞耻。
  
  妆轻的脸上有盲目的嘲笑,她已经不知道该要嘲笑谁,是嘲笑自己还是他,她也不知道要恨谁,是他还是她。她的感情自此一片混乱,杂草遍布,再无生存余地。

  歌眉看着这个爱情将死的女子,在绝望中升出冷然的态度。

  妆轻,景良他爱的是你,他如果爱的是你,那么不要去管双美如何。你付出的同情,已经足够了。她是疯子。妆轻。

  是啊,一个毅然决然的疯子,一个绝色的疯子。她不是疯子,她只是个女子。歌眉,我羡慕她。

  这不过是你维持骄傲的借口。这也许是你一辈子的爱情。

  骄傲从不是借口。这是伤口。这伤口将永不愈合。也没有一辈子。妆轻竟然可以微笑。等他安抚了双美,他尽可以去爱别的女子。而我抛弃了过去,我也可以爱上别的男子。我们以往的爱情,是一场华丽的告别。

  情人是什么?

  是陪你一起走,陪你聊天,陪你到老,有空时手牵手散步,在一起就会很快乐,没有了就不行的人。

  他和她直至此刻才真正像彼此相爱的人。

  景良为妆轻拉开椅子,看妆轻自自然然的坐了下去。才叫了两杯咖啡。
  
  景良,是一个不论何时都有优雅举止的男人。妆轻想,和他在一起那么久,也不算委屈了。

  妆轻,很奇怪,我现在觉得我们似乎很亲近。这是从没有过的感觉。

  也许是,我们做了同一个决定。妆轻笑的很端正,没有鄙视仇恨和愁容。

  妆轻,双美她一直都是我的病人。我和你说的那个病案,其实是她,那天下雨,我去接她,为她做精神疾病的证明,她神色凄恍,像一尊落难的水晶娃娃。她说她喜欢我。她不执着于善恶,她是只喜她所喜,爱她所爱。我拿她没办法。她问我说:我为什么不能喜欢你。

  她一直都在吃许多药,她一直企图控制自己,无效。

  但是妆轻,她喜欢你。其实,她总是说你,她说你对她最好,她说她最喜欢你,像喜欢我一样多。我忍不住猜想,你是一个怎样纯净的女子,能让她这样的依赖。所以我才能够知道你,认识你。
我知道现在已经太晚。我只不过想告诉你,双美她是真的挣扎过,可是她是那样的病人。

  景良。我到现在才相信你是真的爱过我。妆轻安静的打断他,她的微笑隐忍。那些过去已经不再重要。因为我已经知道,你对她的同情与怜悯远远多过你爱我。

  是。在我还没有摆脱她就已经遇上你,在遇见你之后又无法摆脱她。如果你不再爱我,可不可以原谅我。

  我原谅你。妆轻此刻看起来美丽非常,是舍弃一切的出离。我原谅你的错待,原谅她的背叛。

  景良,在这一瞬间我依旧爱你,这是我对自己的放纵。下一刻我决定不要爱你,这是我的薄情。

  妆轻是天生薄凉的女子。

  歌眉说过,你是情少。


9

  妆轻?你不是喜欢他吗?你那样那样的爱着他,为什么不要他。

  如果妆轻是第一天认识双美,她会被她欺骗。可是妆轻不是,她甘愿被她欺骗。

  我不再爱他了,双美。你以后再不用哭。

  是我做错什么了么?妆轻,你一直对我那么的好。所以景良他说我不应该喜欢他,那样你会伤心。喜欢也有应该的吗?妆轻,你伤心了么?

  没有。你怎么不在他身边。

  我要走了。妆轻。我不明白我为什么不可以同时喜欢你和景良。可是我喜欢你,是真的。我知道我自己心里有一些病。但是我喜欢景良是真的。喜欢你,也是真的。妆轻,你相信我。

  妆轻,抱抱我。从没有一个人对我像你对我这般好,我知道,我一定会记得。我想我应该要和你说对不起。

  可是妆轻,我还是相信,爱可以不分善恶。

  双美走的时候吻了妆轻的右脸颊。妆轻,你的脸左边比较美,可是右边比较温柔。

  关上门的时候,歌眉正在厨房摘菜。听见声音回头看过来。

  妆轻,你为什么哭?

  双美,你这,比谁都美好的女子。

  你是我们心底的伤口,绵延悠长,有美丽的形状和艳丽的颜色。双美对不起。我们一定会蹉跎了你的好意。因为我们已经不知道应该怎样在一起。

  也许我们还有爱,或者没有,也许我们已经亲近,或者远离。不管这里面是不是还有你,我们都注定不可能在一起。

  因为这一次情事,我已经没办法走下去。我们都放弃了这个结局。

  双美,我曾经问他:如果那天我什么都没看见。一切重来。你是不是可以停止你的怜悯给我一个结局。

  他说:不会有什么结局。我们就如同双美的病,相爱或者分手。我们从来,没有第三条路可以走。

  如今病灶复发,症状显现。

  她终于痛哭在歌眉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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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发表于 2006-9-13 18:16 | 只看该作者

问候新朋友!

  抽时间细读作品。
3#
发表于 2006-9-13 18:31 | 只看该作者
小说的语言很有磁性,故事情节充满了绵绵情谊,而又暗含几分忧伤,值得细品!
精华作品!
4#
发表于 2006-9-15 19:33 | 只看该作者
 幽雅端庄的文字!值得慢慢咀嚼。
5#
 楼主| 发表于 2006-9-19 23:14 | 只看该作者

回复: 问候新朋友!

最初由 中学 发表
  抽时间细读作品。

感谢关注。。
6#
 楼主| 发表于 2006-9-19 23:15 | 只看该作者
最初由 一楠 发表
小说的语言很有磁性,故事情节充满了绵绵情谊,而又暗含几分忧伤,值得细品!
精华作品!

感谢斑竹评论拙作。今后会更加努力的。
7#
 楼主| 发表于 2006-9-19 23:16 | 只看该作者
最初由 shishi2002-91 发表
 幽雅端庄的文字!值得慢慢咀嚼。

谢朋友置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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