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脚步

寂寞沙洲

脚步


  　　妻子走后，家里依旧一片狼藉，衣服书籍到处乱扔。妻什么都好，就这一点，林不知说过多少遍了，她总是虚心接受，坚决不改，时间长了，林也懒得去说了。林一边整理房子，一边絮絮叨叨，以宣泄内心的不满。

  　　自从妻干上了记者，每天早出晚归，似乎活得有形式也有内容，每晚坐在灯光下，涂涂抹抹，一篇篇优美而又感伤的文章便见报端，每当林看那些文章时，他只觉得美，觉得妻应该有属于自己的天空。书桌上放着妻的五六本日记，尽管他从不翻阅，但妻总在出门前再紧张也要封锁起来以防不测，而今天却安祥地躺在那儿，哎，妻太马虎。林知道，那些日记几乎是她感情的历程，在结婚以前，他翻过一次，文笔很细腻也很优美，几乎记载着她和另一个男孩全部的感情波折。当时她笑着说：“可别吃醋呀”。但他分明感觉到她的笑声中依旧有那个男孩的影子。他厚实地笑笑，就说了一句实在的不能再实在的话：“谁都年轻过”。其实当时说这话的时候，林是25岁。也许林正是看中了这一点，她很重感情，也很会珍惜。结婚十年来，他再没动过，不是没有勇气，而是就没有那种想法，他信任妻子。

    　　他拿起日记，一本一本摞起来，日记本都很漂亮，在妻三十岁生日那天，他送的那本也在里边，从侧面看，几乎全写满了。他的手却停在一本很精美的日记本上，他从未见妻子写过，但也几乎快写完了。鹅黄色的封面上，一对情侣很浪漫地依偎在一片秋天的风景里，背景看上去有一种“落木千山天远大”之感，有几分寥落，几分凄清，但人物却显得更加风情万种，画面以外的其它地方全都大大小小写满了“情思”二字。也许是由于封面的独特和诱惑，他不由得翻开了第一页，扉页上一句话也没有，正中间贴着一颗心，不是很大，但却很艳。他又翻开了第二页，上面的字迹刚劲有力潇洒飘逸，那字迹他很陌生，但可以看出那是出自一个男人之手。写着：

   　　 梅：留一片月色给你漆黑的夜，点一盏星灯照亮你行程的方向，留一瓣心香让岁月特制成记忆的陈酿。

    　　下面还写着两句诗：

   　　 数点雨声风约住，朦胧淡月云来去。


   　　 林感到心象被什么扎了一下，似乎有一种隐隐的疼痛，他想合上，他不敢往下翻，怕损失什么，亦或怕破坏什么，但有一种力量却使他无法合上，他又往下翻了一页，是妻子熟悉的笔迹，上面写着：

    　　生命又翻开了新的一页，我依然在我的文字里寻找着我的天堂，就是这样淡淡的日子淡淡的过吧，可是总怕有一天醉里秋波，梦中朝雨，都是醒时烦恼。淡出淡入，善待人生，情冷情暖，随缘红尘吧！

   　　 下面写道：

　　但愿暂成人缱绻，不妨常任月朦胧。

　　不知道是一种什么力量驱使着他， 林几乎是很坦然很执着地又往后翻，他没来得及看日期，第一篇日记写道：

　　生命又翻开了新的一页，我不知如何去临摹生活，但我会用心感受生命的每一次对错。但愿若干年后，翻开这本尘封的日记，轻轻地拂去记忆扉页的灰尘，你的笑容依旧那样灿烂。我不敢给未来任何承诺，我也不愿给自己任何借口，我从来没有想到过在婚姻之外我依然会那么心动，思念那么的汹涌澎湃。尽管我知道，走得最疾的都是最美的风景，伤得最深的是最真的感情，但如今牵动我心弦的却是你的视线。

　　清晨，一场雪纷纷扬扬飘飘洒洒覆盖了我记忆的荒原，我内心翻滚着一种近乎疯狂的欲望，无声的雪又点燃了我的生命，面对这洁白的世界，我真想大喊，心情好的不知所措。今天，我们有采访任务，穿起我的红大衣，匆匆向单位走去，落雪的日子总喜欢以一身火火的颜色来点缀这清清纯纯的世界。

　　我们几个人并肩走在季节的风里，他温柔的目光始终追随着我，我心里温暖得直想流泪，在他面前我很容易忘了自己的年龄和身份。如今，太多的我赌不起，可没有了他的日子我依旧会暗自哭泣。可是，我明明知道他走出我的生命是迟早的事，我不敢想不能想可又不得不想，我的心幸福地流泪痛苦地燃烧。什么是缘分，来得时候我无法拒绝，走的时候我肯定无法强留，在这个冬天，他的目光里有我温暖的天堂。

　　采访很顺利，回来时，路上很滑，他不放心，坚持要送我回来，我何尝不想牵着他暖暖的手，走出这长长的冬季，但我还是拒绝了，拒绝是为了拥有的再长久些。

　　他是谁？林呆呆盯着那个本子，想着她们编辑部的那几个人的容颜，他一个也想不起来，一种冰冷的感觉铺天盖地向他袭来，随之而来的是屈辱和悲愤，甚至悔恨……他摇摇头，点了一支烟，但那些文字密密麻麻在烟雾里翻腾。他不再想看，明知看是一种屈辱，但不看难道不是屈辱吗？他还是忍不住向下看：

　　今天早晨开会的时候，领导通知他要到北京学习三个月，我心中说不出的凄凉和难舍，明知自己早已不是做梦的年龄了，但依旧做了一个精彩而无奈的梦，怕梦醒了门外已是千年的冰山，万年的风雨，怕真的有一天“情当断时情难断，梦已醒时梦已残。”下班了我依旧呆呆地坐在窗前，不知有所思还是有所忆，我说，你别走，留下来陪我，我是谁？我说你潇洒地走吧，不要在乎我，可能吗？过了许久我什么都说不出来。他走进来，站在我的身后，用手轻轻拨弄我的长发，他的气息似乎流遍了我的全身，我被他的气息一点一点淹没，我不敢回头，却早已又泪流满面，哭了很久，我擦干眼泪，转过身去，他说“哭够了吗？”看着他迷迷茫茫的双眼，我点点头。我怕，怕哭湿他的眼睛，也怕泪水打湿他灿烂的前程。他说，明天不要去送他，我含泪点点头，在他怀里偎依了很久，只是不敢抬头，他淡淡的烟草味在我长发间流淌……

　　我看了下表，该回家了，孩子该放学了。我在前边，用力拉门，却怎么也拉不开，我抬头一看，他的手放在门边上，我不知所措，他从后面抱住了我，我不敢转身，但也挣脱不了他的手，我一点意识一点力气都没有了，他贪婪的嘴堵上了我干渴的唇……等他松开我时，我满脸是泪。

　　回到家，我不敢看丈夫的眼睛，怕我的唇上留下他的语言。夜里，听着丈夫鼾声如雷，我却几乎一夜未眠，唇香总飘不走，怕这仓促的一吻给我画上一个匆忙的句号。

　　我不知自己该怎么办？

　　林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感到自己像是做梦，可眼前那些文字，几乎把他的灵魂剥得一丝不挂，他便想象他老婆和另一个男人接吻的场面，他觉得自己那么可怜，在老婆的日记里他几乎没有一点位置，他又觉得自己伟大，这么多年他就那么心安理得信任这个女人。他似乎恍恍惚惚，手一阵疼痛，回头一看，那支烟已烧到了指头，他重重地把那烟头摔到地上，狠狠地踩了一脚，又使劲把那本日记向后翻了许多，眼前依旧是那些密密麻麻的文字：

　　今天是情人节，一大早收到他寄来的贺卡，很精美，我不敢拆得太急，怕抖落一地的相思，也不敢拆得太慢，怕冷落那份灿烂的记忆，轻轻开启，依旧是带着他体温的字迹：梅：    无论相聚分离，象我爱你一样爱我好吗？真的好想你。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情人节快乐。热烈地吻你！

　　捧着他的贺卡，我的心几乎幸福地颤抖，满足的一塌糊涂。他从来没要求过什么，也没有许诺过什么，但我却每走一步都心有余悸，前走，是一种错误，后退是一种残酷，选择是一种背叛，不选择是一种痛苦。况且对他来说太不公平，拿他的初恋和我的婚外恋划等号，我不忍心。可是，我拒绝不了自己，更拒绝不了对他的思念，如今，我忽然感到，一个女人可以同时爱两个男人，对丈夫的感情和对情人的感情并行不悖。我如今感到，这个家似乎离我越来越遥远了，只有当面对丈夫和孩子时，我感到不应再放任自己了，尤其是孩子，我不想给孩子带给任何伤害……

　　累莫大于心累。

　　林想对这个世界疯狂地吼叫，但他的血管好象被一只无形的手捏着，心却象抽不出水来的水泵，扑通扑通乱跳，嗓子象被什么堵上了，他只觉得他是那么可怜，靠怜悯，靠施舍，靠欺骗，靠愚弄过日子，他呆呆地坐着，他似乎感到眼前是一片空旷，一片废墟，断瓦残垣，他觉得自己又像是一位在一场残暴的战争中唯一的幸存者，但他比死了的人更痛苦更无望，那个本子象一面胜利的旗，那些文字象一只充满欲望的眼睛在嘲弄着他，他几乎没有了意识，一切感觉很遥远而又很逼近。看着那些密密麻麻的字，他又向后翻了几页，很疲惫地看下去，似乎又是在看别人的故事，他觉得自己的心就像是晾晒到沙滩上一样的焦灼和无力。视线依旧跟着那些文字疲惫地奔跑：

　　今天，心情糟到了极点，昨夜的坏情绪一直延续到今天。一大早，大脑不接受任何信息，我傻傻坐着，不知是超脱还是失落，我的心太乱。他进来了，满脸的疲惫与痛苦，我没敢多看，编辑部里人太多。快下班时，他过来，放下一封信匆匆走了，望着他的背影那么孤独，那么单薄，我真的好心疼，轻轻开启，抖落了款款情思：梅：

　　昨夜是我不对，我不该那样做，也没有资格那样在乎你，可是我说服不了自己。当我看到你和别人跳舞时，我内心的有一种被抛弃被戏弄被侮辱的感觉，我受不了。我不抱怨什么，命运让我能遇到你，我已是够幸运的了，我觉得真正的爱情只要出现，是短是长都是成功和精彩的。你对我真象天上的云水中的月，可是，你是我心里唯一的投影，怕有一天你潇洒地离去，但我分明感到我在一点一点失去你，生活为什么对我如此残忍，我从来不敢想，去拆散你平稳的家，我怕我带给你太多的痛苦。但是我更不敢想，真正失去你之后我生命的空旷，我不能没有你，我有权利爱你，可是我没资格要求你，能原谅我吗？

　　昨夜，我几乎一夜未眠，我一边又一边设想，你睡在你丈夫身边，可曾听到我心的语言，我的生命就是一场空白的等候，我的梦在你的夜里。我不知道以后的路该怎样走，但我不敢往前走，也不忍往后退，前无去路，后无退路，欲爱不能，欲罢不忍。此刻，夜特别宁静，你一定睡熟了，而我只有那些记忆陪我走过这漫漫长夜，真想抱抱你，但我不敢过多的拥有，是因为我害怕失去。怕有一天回首时，泣血，泣泪，已是绝望，已是绝境，如今我已舍不得爱你，不敢再爱下去了，怕透支的爱情会造成我感情的终生残废，怕精彩离开人生的舞台，我一个人凭吊那段鲜活的时光。

　　不管怎么说．明天我还会见到你．这就是我最大的满足，你的欢乐可以从我的脸上找到微笑，你的痛苦可以在我的脸上留下泪痕，我会把悲伤留给自己，此刻多想拥你入怀，真的，我必是泪流满面，……你的脚步会在我心头踩下一串甜蜜的凄恸，你的视线会丈量我伤的深浅。

　　梅，吻你，不会吵醒你吧。

　　看完信后，我的泪水打湿了所有的委屈，看外面，日月无光，看前面，泪雨滂沱。

　　爱是如此残忍。

　　林傻傻地坐在桌前，早晨的阳光照着他煞白的脸，他似乎在读别人的爱情故事，心中掠过一丝感动，他觉得天地一片混沌，大脑一片空白，是梦？是现实？他不知道，他没有精力再往下读了，他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也许一个人流血的时候不会流泪，心中蔓延的是哀伤、是痛苦、是屈辱，他已分不清，他只是木然坐着，眼睛盯着那本日记，一阵风，又很自然地向后翻了几页，他实在没有任何力量支撑他看下去了，可生活给他翻开了这样一本书，甚至为他翻好了，等他读下去，他的目光又追随着那些散发着生命气息青春活力的文字……

　　今天，到我们总编辑家里活动，我们女的忙着包饺子，，男的洗菜切肉。我包饺子水平不行，包得可难看了。而他，可勤快了，我想不到他做家务还像回事。趁没人时，他悄悄跑来，来检查我包饺子的水平，我很不好意思，他说：“你包的饺子，个个憨头憨脑，太像你。”我气呼呼地盯着他，我知道我眼里一定是狼烟四起，我说：“如果不是人多，看我不咬你一口”。他嘻皮笑脸地说：“我求之不得”。

　　人的感情很微妙，他的一个眼神，一团气息都会在我心里引起一场暴乱，在他面前我似乎是个欲望丛生的女人，我会撒娇，我会流泪，我甚至很无赖。但是面对丈夫，我很正统。我才想到，多久了，我没有在丈夫面前撒个娇了，多久了，我们没有吻过了。

　　吃过饭，我们在一起玩游戏，总编在一个竹筒里放了些卷起来的纸笺，每一张纸条上都有表演的内容，你抽上什么表演什么，并且要让其他人猜出你表演的内容，我怯怯抽了一张，写着：“暗送秋波”我一下很窘，在慌乱中把目光投向了他，他满含温柔地笑着，别人早已猜了出来。到了最后，每两个人要抽一个相同的号，抽在一起的要表演一个小品，上面有规定的内容，上帝，抽在一起的又是我和他，表演的内容是：妻子有了外遇，深夜回家后如何面对等你的丈夫。是他们有意还是天意，他倒很轻松，说，今晚终于可以找找当丈夫的感觉了，活得理直气壮些。他一本正经叼了一支烟，拿了一张报纸坐在那儿，等深夜回去的我怯怯敲门，我一进门，他暴跳如雷，骂得淋漓尽致，还说，你快点滚，你心中早已没这个家，上帝，这哪里是演戏……

　　结束以后，我心情很沉重，一路上，一句话也不想说，他说：“阿梅，别介意，我特别希望你丈夫把你赶出家门，我就坦然些，道德些，娶你做我的新娘……”

　　“蹬一蹬一”门外响起了妻子熟悉的脚步，每一步都踩在他的心上，他想撕碎那本日记向妻子劈头盖脸地摔去，但他却坐在那儿，一点意识，一点气力都没有，他下意识地撕下了前两页，那两页无精打彩地飘落在地上，他分明看见那颗鲜活的心依然那么红、那么艳、那么富有生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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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俊岭

心理写得较有特色。

蓝色的小木屋

作品写得比较细，但是语言稍感觉平淡了点。

田瞳

女散文家写起小说来了，还不错啊。一个红杏出墙的故事，偏偏被丈夫察觉了，这样的故事当然就好读。写出了人生中难言的滋味。不过散文的痕迹还是很明显，情节没有展开。也不是没情节，情节都在日记中。我说的是作者的视角是散文的视角。不知对不对？

田瞳

题目特别好，有画龙点睛之妙！

敬一兵

一篇散文化的小说,有意思.

一楠

　　小说采用了一种书信体写法，但也不仅仅是书信体。情感把握的到位，通过个人的心理感受，可以感知到另一个心的跳动，这颗心是矛盾的，也是理智的，更是现实的……希望能给予我们更多的理解和思索！小说描写的角度不错！

寂寞沙洲

谢谢你的关注，没有多写过小说，希望多多指教！

寂寞沙洲

谢谢你的指点，以后请多指教！握手！

寂寞沙洲

谢谢你的指教，你是小说的大家，以后请你多多批评，谢谢你的鼓励，看了你的几篇小说，觉得写的真好！握手！

寂寞沙洲

谢谢你如此细心到位的点评，沙洲不胜感激，以后请你多指点！握手！

一楠

小说切入点不错，细节描写到位。精华作品！

寂寞沙洲

谢谢一楠版主的精华鼓励！沙洲好开心！

南来之风

一个想推倒一面围墙，进入另一面围墙的人。

田瞳

祝贺精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