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艰难讨说法

黄会兵

　　　　　　　　　　　　　　　艰难讨说法

　　　　　　　　　　　　　　　文／黄会兵

　　田翠兰的丈夫吕德刚到山西煤县挖煤已有两年多了，就连儿子毛毛出生时也不在身边。吕德刚走时跟招工的胡老板签了合同，三年期满才能回家。眼看三年就快到了，吕德刚返家的日子掐指可数，田翠兰想自己的苦日子该到头了，梦也是甜的。这天中午，她刚奶了孩子睡下，村主任在院子里叫：“田翠兰，电话！”村里仅村委会有一部电话，差不多每个月吕德刚都会给家里打个电话，一来报平安，二来诉相思。

　　田翠兰急急忙忙跑到村委会，几天前吕德刚就打来电话，说自己升了班长，长了几十块工钱，叫田翠兰想吃啥穿啥就买，不要怕花钱。田翠兰心里直打鼓，吕德刚又打电话来肯定有什么要紧事，听说煤窑常塌方，只要他没啥事就好。田翠兰一听电话，不是吕德刚打来的，是和吕德刚同去的吕秋明打来的。吕秋明呜咽着说：“嫂子你快来，德刚哥快不行了！”顿时，田翠兰大脑嗡的一响，她日夜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她控制住情绪，问吕秋明倒底是怎么回事。吕秋明说，他和德刚哥下煤窑不久，煤窑顶部就出现了可怕的塌方，好多工友都砸死了。德刚哥为了救他，被一块大石子砸中了。

　　田翠兰不知自己是怎么回家的，她连忙捡了几套衣服，把毛毛送去娘家，对娘也没说自己去哪里，只说自己过几天来接毛毛。然后，田翠兰拦了一辆去城里的农用车，连夜进了城，坐火车去山西。她在太原火车站下车，向人问了到煤县的公交车。一路巅沛，赶到吕秋明所说的煤山时已经是五天后的黎明。只见煤山遍山都是矿井，背煤工源源不断从井口进进出出，个个脸上身上撒满了煤灰，远看就像一块大黑炭杵在那儿。

　　田翠兰逢人就打听吕德刚，有的说不知道，有的说没有这个人。田翠兰又问吕秋明，马上有人把她带到一个工棚里。吕秋明正悠闲地翘着二郎腿，躺在床上抽烟，地上扔了一地酒瓶。吕秋明看到田翠兰，跳下床说：“嫂子你来了。”田翠兰看了看他身上光鲜的衣裳，说：“兄弟混出了，德刚呢？”吕秋明低下头说：“嫂子，我要告诉你不幸的消息，你来晚了，德刚哥他死了。”田翠兰尽管早有思想准备，还是止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哭过后，田翠兰说：“带我去看德刚的尸体，我要见他最后一眼。”吕秋明说：“因为天气热，德刚哥他已经火化了，这是他的骨灰盒。”说着吕秋明把一个有黑布蒙着的盒子捧给田翠兰。田翠兰抱着骨灰盒，禁不住又痛哭一场。吕秋明安慰她说：“嫂子，事已至此，你就不必太伤心了。胡老板对你也不薄，给了你三万块安家费，还有德刚哥这两年的工资，一共是五万多。你是自己带在身上，还是从邮局寄回去。”

　　田翠兰接过钱，拭干泪水说：“我还不能回家，我想找胡老板，要替德刚讨回一个公道。”吕秋明说：“这关胡老板啥事，都是我们操作不当。”田翠兰瞪着吕秋明：“你怎能这么说话，你忘了当初你们出来时，胡老板是怎么许诺的，他说矿上安全措施很到位，不会有啥事。不是见他说得认真，我怎会让德刚出来，在家里再不济，总不会有生命危险。他一去两年多，我里里外外又苦又累不说，还弄得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我不找他，他还要以为我好糊弄。”吕秋明给说愣了。吕秋明沉默了一下说：“胡老板现在不在矿上，他跟外商谈生意去了，几天后就会回来。你先在我这儿住下，他一回来我就带你去找他，怎么样？”田翠兰说：“你说的是真的？”吕秋明说：“我骗谁也不能骗你呀。”

　　田翠兰在吕秋明的工棚住下来，吕秋明和工友挤一块睡。白天，田翠兰总往工地跑，还和工友一起下煤窑，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煤窑的情形真叫人提心吊胆。就连她这个外行也知道到处都是安全隐患，她想胡老板没理由不知道啊。一问工友，他们抱怨说胡老板才不管我们死活呢，他关心的只是赚钱。田翠兰说：“你们可以不干呀！”一工友说：“大妹子，不干不行啊，我们都是签了合同的。我们不干他就会告我们违约，谁有钱赔给他，只有拿命去赌了。”田翠兰跟吕秋明说起这事，说你好像是个主事的人，你就不能跟胡老板说说。吕秋明气呼呼地说：“谁叫你当救世主来了，我自己的事还管不过来了。你明天就给我回去！”田翠兰肯定地说：“没见到胡老板我不会走。”

　　这夜，田翠兰睡得迷迷糊糊，猛然感到有个东西压在身上，她睁眼一看，一个工友呼哧呼哧喘着气将嘴贴到她嘴上，又伸手去解她的裤子。田翠兰惊出一身汗，一边抗拒，一边大叫。吕秋明闻声闯了进来，他一边骂：“我操你娘！”一边从地下捡起一根棍子，抽在那工友身上。工友哎哟一声，从田翠兰身上爬起来，悻悻地走了。吕秋明把一个包裹扔在田翠兰身上，说：“快跟我走！这些家伙几年没吃腥了，你来了岂不是羊入虎口。”田翠兰惊魂未定地跟着吕秋明出了工棚，外面停着一辆摩托车，吕秋明拉着田翠兰上了摩托车，他发动车子，突突突地往山下开去。

　　蓦地，田翠兰感到这似乎是一个圈套，通过这几天的接触，她觉得那些工友都是本分的老实人，按理不会侵犯她。还有，吕秋明这么巧就救了她，他不是去睡了吗？门外的摩托车更是加深了田翠兰的疑惑，她第一次走进吕秋明的工棚时并没看到门外有摩托车，这两天吕秋明却弄来了一辆摩托车。于是，她对吕秋明说：“你放我下来，我说过我没见到胡老板是不会回家的。”吕秋明说：“你要想清楚，你呆在这里有危险，你要是有个啥的，我怎么对得起死去的德刚哥。”田翠兰说：“我不怕，你放我下来，我就不信他们能吃了我。”但无论她怎么说，吕秋明就是不停车。田翠兰一咬牙，从摩托车上跳下来，跌倒在地。不等吕秋明停下车，她翻身爬起来就往岔道上跑去，她慌不择路，四周不住地响起的野兽的吼声。这时，她一个没留心陷进了猎人挖的洞穴，吕秋明在身后喊道：“翠兰嫂子，你在哪里，你快出来，我再不逼你回家了。”田翠兰吓得大气也不敢出。

　　天渐渐亮了，田翠兰看到这个洞穴不是很深，洞穴四周爬满了野草，显然废弃多时了。她抓着草，好容易爬出了洞穴，因为怕吕秋明还在找她，她躲到一块大山石背后，直到天黑了，才向山下摸去。她又冷又饿，看到前方亮着灯光，就向着灯光走去。从窗子里，田翠兰看到这家人只有一个老头子在家，桌上热气腾腾的饭菜吊起了她的食欲。她艰难地抬手敲了敲窗。屋子里的老人看到她，连忙热情地把她请进屋，田翠兰说：“我落难至此，可不可以向大伯讨碗饭吃？”老人连说：“请坐请坐！”就给她盛了一碗饭。田翠兰狼吞虎咽地吞咽着，老人盯着她，忽然说：“你是田翠兰吧。”当的一声，饭碗失手掉在地下，田翠兰惊愕地看着这素不相识的老人。老人说：“是吕秋明告诉我的。一早他就来叮嘱我，见了你立刻向他通传。”田翠兰离座跪倒在地：“求求大伯高抬贵手，我好不容易才逃出来。”说着便把自己的遭遇说了。老人扶她起来说：“一看你这模样，我就知道你受了极大的委屈，你放心，我不是吕秋明一路人。我劝你别找胡老板了，吕秋明这样对你，肯定是胡老板指使的，他在这个地头很有势力，跟乡长是拜把兄弟。你要想替你丈夫讨个说法，只有去找我们县的信访局长张云泉，他才是个大大的清官。我的儿子也是死在煤窑里，不是胡老板盯得紧，我也上访去了。这里不宜久离，你吃了饭赶紧跟我走，我给你指一条去煤县县城的捷径。”

　　田翠兰听后当即就跟老人出了门。他们走出没多久，吕秋明就带着人追来了，他们打着火把大喊大叫：“站住！你们站住！”老人一推田翠兰说：“你躲一躲，我去另一条路引开他们。”田翠兰担心地说：“老伯，你怎么办？”老人凄凉地说：“我一把老骨头了，他们爱怎么拆怎么拆，姑娘你可不能死，那么多冤魂等着你去讨说法呢。”说着老人往一边踉踉跄跄地跑去了。田翠兰卧在草丛里，听着一大群人从身边跑过去，她望了望老人所在的那个方向，忍住泪往梅县县城跑。

　　天亮了，又黑了，又亮了，田翠兰不知自己摔了多少跤，终于进了梅县县城。她的衣服划破了，脸上、手上全是血道子，看上去比乞丐还要狼狈。她一路问到信访局，守门的告诉她张局长看望困难群众去了，明天是他接待上访群众的日子，叫她明天再来。田翠兰哪里能等，她担心老人被吕秋明抓住一定会打个半死。她焦急地在信访局门口走来走去，一个中年女人走到她身边，低声问道：“妹子找张局长？”田翠兰说：“我是找张局长，可他不在。”中年女人说：“借一步说话。”田翠兰狐疑地跟她走到一边，她说：“我是张局长的妹妹，看你好像有急事，我做做好人带你去他家，你相信我就跟我走。”田翠兰高兴地说：“我的确有急事找张云泉局长，你是她妹妹真是太好了，我这就跟你去。”

　　田翠兰跟着中年女人穿过几条小巷，中年女人领着她进了一间屋子。田翠兰看到屋里的摆设极其简单，疑惑地望着中年女人。中年女人说：“张局长是清官，所以屋里简陋了一些，你随意坐。”田翠兰说：“张局长的家人呢，怎不见他的老婆孩子？”中年女人说：“我嫂子上班去了，一个侄子在读高中。”坐了一会儿，中年女人对田翠兰说：“我哥哥还没回来，我去给他打个电话，催他快点来。”田翠兰感激地说：“麻烦大姐了。”

　　中年女人带上门出去了，田翠兰百无聊奈地在屋里踱来踱去，这时她听见开锁的声音，以为是中年女人打完电话返回了。他惊喜地扑过去，门开了，一个十几岁的少年走进来，他看到田翠兰转身就跑，田翠兰一把扯住他的衣服。他哀求说：“我不知道屋里有人，阿姨对不起！”田翠兰顿时明白了，少年是小偷，误以为她是屋主。她正要教育他几句，看见中年女人回来了，身后跟着个人，正是吕秋明，她想躲已经来不及了。吕秋明脚长，几步就跨到她身边，田翠兰也不知哪来的力气，一头撞过去，吕秋明猝不及防被撞了个四脚朝天，往楼下滚去。田翠兰没命地往楼上奔逃，和一个男人撞了个满怀。

　　吕秋明追上来，抓住田翠兰的头发，恶狠狠地骂道：“敬酒不吃吃罚酒，我叫你能！”说着一掌掴到田翠兰脸上。原来，吕秋明给田翠兰打完电话后，胡老板就叫他去，给了他一包钱说：“你有两条路走，要么从这个窗子跳下去，要么拿了这包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我还让你做我的副手。”吕秋明想到他一辈子都挣不来这么多钱，良心便扭曲了。他死心塌地给胡老板做事，中年女人是胡老板的老婆，田翠兰逃走后，吕秋明马上报告了胡老板，胡老板就让他们进城在信访局门口守着。因为他天不怕地不怕，就怕信访局长张云泉。

　　吕秋明和中年女人要把田翠兰抓回去，田翠兰拼命反抗，吕秋明抬手又要打她，一直冷眼旁观的那个男人暴喝一声：“住手！”吕秋明轻蔑地说：“你是谁，敢管爷们的闲事！”陌生男人说：“张云泉。”田翠兰一听“张云泉”三字，抓住他的手，急切地问：“你是不是信访局长张云泉？”他点了点头。张翠兰激动地说：“张局长，我可找到您了，我有事情要向您反映。”吕秋明见站在面前的就是梅县的包青天，和胡老板的老婆悄悄溜走了。

　　张云泉看望了一位患重疾的老人刚出来，就撞上了这档子事，他马上把田翠兰搀起来，叫她不要激动，有事慢慢说。田翠兰就把这些天的见闻说了，张云泉的眉头拧成了疙瘩。

　　张云泉回到信访局，放下一切事务，立即着手调查煤山小煤窑的情况。他上交的报告引起了国务院的重视，全国开始了小煤窑的整顿工作，像胡老板这种欺骗招工、隐瞒事故的行为受到了严厉处罚，吕秋明为虎作伥，也得到了教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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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笛

经过了艰难终于有说法。

一楠

有现实意义，人物描写到位，给人深思！

蓝色的小木屋

描写矿工和矿难的作品，虽然粗糙了一点，但是，立意不错，支持。，

李兴泉

矿工和矿难写得真实,令人心痛.学习.

蓝色的小木屋

精华

黄会兵

最初由 李兴泉 发表
矿工和矿难写得真实,令人心痛.学习.

互相学习！

南来之风

像一个中篇的开头,呵呵,还期待有下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