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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春来春去亦悄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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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10-23 20:36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罗锦明没想到今年的春天来得这么早。其实,这是他的错觉。罗锦明一直生活在城里,红墙瓦舍挡住了他的视线。他的生活轨迹是每天从住室到单位,从单位再到住室,压根儿就没听见春天的脚步。在他的眼里,一年四季都是这个样子,无所谓春夏秋冬。现在,他忽然从县城走到外面,具体地说,当他乘着汽车走向省城的路上目光投向车外的田野时,才发现春天来了。看着窗外的绿色,感受着从窗外吹来的柔风,罗锦明的心里不由咯噔一下,心情顿时好了起来,脸上就有了一丝喜色。罗锦明脸上多年没有出现过这样的笑容了。他笑不出。

  人高兴的时候,就觉得自己还年轻。罗锦明也是这样。罗锦明已经靠50的人了。这些年来,罗锦明似乎从来没觉着自己年轻过。看上去,他头上的植被因水土流失过多显出严重的荒凉,略为泛黄的细而软的头发已很是稀疏了。透过薄薄的覆盖,还能依稀看见微红的头皮。这都是他多年来用脑过度的结果吧。他是诗人,小城小有名气的诗人。他的肤色是黝黑的,而且常常分泌出一种油脂来,好像他还经常用着护肤品之类的东西,这真是冤枉了罗锦明了,他从来不用那玩意儿。罗锦明却有一口整齐洁白的牙齿,至今还是那样白而整齐。这和他的肤色形成鲜明的对比。罗锦明穿着一件土黄色的夹克,看上去,夹克的颜色只是比他的脸色稍为浅了点儿。就这件土黄色的夹克,也还是能感受到他诗人的气质的。缺憾的是他的嘴唇如今没了过去的红润,干燥里泛着紫黑,好像他老不喝水嘴唇才干成这样了。罗锦明现在的模样儿和当年比起来反差简直太大了。在他的办公桌上摆的小镜框里,至今还夹着他年轻时的一张照片,那时的他满头黑发,浓眉大眼,皓齿生辉,虽然脸色也不白皙,可看上去多英俊、潇洒。如果把现在和过去一比,就觉得好像是把一颗鲜嫩的桃子风干了,或者是将一条饱含水分的新抹布用了多年后,陈旧得不能再用时又挤干了水分。岁月不饶人啊。再好的青春也敌不过岁月的风刀霜剑哪。罗锦明能有什么办法。

  当年,就这样英俊洒脱的年轻的罗锦明,却没能使他的婚姻尽如人意。这都全怪那时他的家里太困难了,也怪那会儿自己还没有出名。如果那时的他像现在的他的话,他的妻子绝不会是现在的糟糠吧。那时,罗锦明还是一个靠劳动谋生的农民啊,比起别人家来,他家里更显得困难,他能娶个什么样儿的妻子呢?谁家的女儿只要能看上他就算不错了。就在他眼看23岁的时候,村里大多数青年都结婚了只剩下他还没有对象时,有一个姑娘主动向他笑,罗锦明就也对她笑,笑来笑去,两人就都有那种意思了。后来,罗锦明就结婚了,一年后,生了一个儿子,两年后,罗锦明又生了一个儿子。都说罗锦明命大,将来一定福大。罗锦明当时只听听,笑笑。罗锦明笑时就露出他整齐洁白的牙齿。罗锦明的妻子看上去也没有什么特别难看的地方,只是看上去个儿略显得有点儿矮,瘦,却硬朗;缺少女孩子的凸凹柔媚,神情老是那副样儿,有点儿板,好像将一点儿怨恨老埋在心里。她的左眼细看去也没什么毛病,可打眼看,像老在偷着瞪人的样子。罗锦明心里是不满意妻子的模样儿的,可在那个时候能有她愿意嫁给自己就不错了啊。

  罗锦明和妻子没日没夜地干活,种庄稼,睡觉,喂猪,养鸡,过着和村人一样儿的生活。

  罗锦明就是不甘心这样过一辈子。

  他上中学时语文学得好,作起文来老师常夸奖他。他还常学着写诗。

  应该说,罗锦明白天在地里干活累了,夜里睡个好觉才对,可他却老是睡不好,他在想着怎样才能不要再过这累死人的日子的事。他很羡慕那些坐在办公室里喝茶看报就拿钱的生活。他们能有那样的工作不就是能写文章嘛,能把话说得头头是道嘛。那段时光里,罗锦明常常不由说不上的烦躁,看什么都不顺眼,老想发火。可他的火能给谁发呢,谁是给他用来出气的呢。罗锦明也只能把火发在妻子身上,特别是到了晚上,他的火把妻子烧得气都喘不过来,有时妻子好像疼死了似的细声长叫,有时又像快乐死了似的浪声轻吟。一次,罗锦明的火发得正厉害时,大儿子却一骨碌坐了起来,他看见大骑在娘身上一冲一冲地压娘,娘被压得要死要活地叫,叫又不敢叫出声来,叫声就变成了轻轻的断断续续的似笑似哭的哼哼声和哎哟声,像是从一只口袋里抽一根疙疙瘩瘩的线,老也抽不完的样子。儿子见状,不由分说就过去在大的后腰上用拳头捶打起来,一边叫着看你还压娘不,你把娘都压哭了。罗锦明回头对儿子说,别捶了,你越捶钉得越深,你娘会越受不了,叫得会越凶。儿子就不打了,大不再压娘,娘果然就笑出了声来。

  一天罗锦明从一张省报的副刊上看到一首诗,是写农民清早上地时鸟的叫声的,还有朝霞,阳光,汗水什么的。罗锦明觉得这样的诗他也会写,尤其是汗水,他哪天不淌几碗,他屁股沟里流的都是汗呢。这天晚上,罗锦明没有压妻子,他伏在土炕上也写起诗来。他写的是麦子丰收的情景,写麦子的麦芒像太阳的光芒,写麦子的颜色是太阳染黄的,写麦子堆在场上是金黄的大山,写麦子装进仓里是农民笑声的影子落在了家里……。第二天,他赶了二十里路,悄悄地把这首诗递进邮箱。接下来的日子依然风平浪静。罗锦明还是在晚上压妻子,只是不管罗锦明怎样用力,妻子就是不叫不哼了。罗锦明悄悄地对妻子说,我像在奸尸呢。妻就噗哧一声笑了。发现自己笑出声来,忙又收住不笑,只在被子里乱颤。罗锦明也就在上面跟着妻子颤动;妻都不颤了,他还在颤动着。妻就在黑地里小声狠道,你死呀,叫孩子听见!罗锦明说,我不死,我死了你好再寻一个尝一尝呀。妻就拧一把罗锦明的大腿,罗锦明这回真的就叫出声来。随即,一只带着异味的手忙又堵上了他的嘴。罗锦明便小声说,臭手!妻听见罗锦明骂她臭手,就又一次用那只手去堵他的嘴,罗锦明就左右摇头躲着闪着。

  罗锦明夜里和妻子亲热时,就把她想象成那时电影上样板戏《红灯记》里的李铁梅。

  如今,领导进省城都有小车坐,罗锦明至今还是一般干部,自然没小车坐,只能坐班车。可现在的班车其实也和小车没有什么大的区别,只是路上时有上下车的人略有耽搁,也耽搁不多少时候的。小车四个小时进省城,班车五个小时也就到了。罗锦明坐的班车里有空调,还装有放影机,放影机在司机的右上方正播放着一部武打片。现在是春天,天气还不热,空调自然不用开。罗锦明看一会录像片,又将目光投向窗外,看外面的泛着嫩绿的山峦向后逝去,看大片大片的田地向后闪过。不一会儿,罗锦明便被浓厚的睡意包抄过来围得密不透风,便索性睡了过去。

  似睡非睡的意境里,罗锦明很快到了省城,他登记了一家价格便宜的旅馆,先洗漱了一下,就走出来随便转转。他要越过马路去。就在这时,他的眼前好像有一个人在看他。他就也将目光投向看他的人。果然,有人看他,是一位女的,中等个儿,头发烫了,略黄,是棕色的吧,罗锦明也说不清楚的,只觉那双看他的眼有点儿熟,罗锦明却一时想不起她是谁,怎么还对他笑,好像他们是老熟人似的。罗锦明就也糊里糊涂地跟着笑了。女人就走了过来站在他面前,脸红了一下,头低了下去,又抬了起来看他,有点儿羞怯的样子。女人瞅着他说,不认识了吧,是我老了;真的老了,我也觉着这几年我老得很快。说完,女人又低下头去。

  罗锦明想起来了,是她,就是她,都只有几年没见吧,怎么就陌生人似的了,真的有点儿认不出了,可还能认出我来,说明我还没有老得太快,没有多大变化吧。

  罗锦明不能给她认不出的印象,就说,哪里,我怎么会认不出你呢,只是我没想到在这儿碰见你啊。

  看上去,她不像个搞科研的,那身朴素的衣着,叫人以为是个下岗工人。她的脸上依然浮现着忧郁的神色,这就是说,她的生活依然没有发生多大的改变了?她还没有找下新的配偶?

  罗锦明从迷迷糊糊里又清醒了过来。刚才的情景便在眼前消失了,却在心里更清晰了。昨夜,罗锦明就想着这回出差能够见着她,最好再发生一次令人难忘的事,像过去发生的那样。也不知为什么,罗锦明历经这几年的一波三折后,现在格外想再见到她。

  罗锦明是专门到省城里来印书的,党校里搞了一次论文大奖赛,最后结集出版,罗锦明在省城的出版社里有熟人,校长就派他去完成这个任务。罗锦明也乐意来出这趟差事。单位管吃管住,还能通过多报发票得点儿外快,何乐而不为呢。

  这几年,罗锦明都很少再写什么破诗了。都是诗害了他,要是当年没爱上这诗的话,说不定他现在一定经了商,一定成大款了。谁说过,诗是妓女,是艾滋病,爱上你你就无法脱身了,真是这样。如果不是那几句写麦子的烂诗在报上发出来,如果不是报社里还给他寄来了10元钱,如果那做贼般偷偷寄出的鸟诗石沉大海的话,他的一生也许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的。和自己一样的农民,这些年通过做生意,楼房都盖起来了,自己呢,一月就不到1000元的工资,还老是不能按时领取。可那时的自己哪能想到几十年后会是这个样子呢。

  那天,罗锦明在地里刚回来,邮递员兴冲冲地骑着自行车一路响着铃声赶到他家里来,手里扬着一张汇款单说,罗锦明,你小子还有汇票啊,还是写诗挣来的啊,10元也够喝一壶的啊,行啊你。

  罗锦明接过汇票,心里很是高兴了一阵子。这写诗还能挣钱,这样的钱还很容易挣。罗锦明从此下定决心要写诗。接下来,他就到处寻找那张发有他诗作的报纸,一连跑了许多单位,罗锦明才将印有他诗作的报纸找到。那张报纸罗锦明至今还保存在他的诗歌剪贴本里。此后,罗锦明就把容易发给妻子的火都发在了读诗写诗上。他的勤奋没有白费,在随后的几年里,他真的在省报上发了几首诗作。他的名子在县上已为许多人所知。后来,县宣传部、县广播电台的领导都打听罗锦明是谁。罗锦明就不仅在县上的文艺界有了名声,而且在县上的一些需要写材料的部门领导中也成为借用的理想对象。

  罗锦明感到自己的春天降临了,是诗歌给他开劈了新的人生道路。他要紧紧抓住这个有利时机。于是,他乘此大好时机,就时不时骑了自行车到县城来和部长、台长套近乎,加强联络,加深感情,以便尽快实现也去蹲机关的愿望。

  这样的人才县上当然不能埋没。很快,罗锦明就被借调到县宣传部,月薪40元。熟悉了一段工作后,部长就让他写材料。

  罗锦明诗写得好,可材料从没写过,不知如何下手。不知如何下手也得下手,把你借调来是吃冷饭的啊,那一月40元是白给你的?

  罗锦明第一次写的材料当然以失败告终。领导不相信他的材料写得这样糟糕,就问这是你亲手写的?

  罗锦明有些胆怯地说,就是。

  领导盯着他看了良久却没有责怪他什么,临别时只叮咛了一句,以后可要认真些啊。领导认定罗锦明是不用心写,在拿架子给他。

  罗锦明还写诗,投稿,也发诗,大家在报纸上常常可以看到。诗发出来了,罗锦明在没人时就摆在桌上,以便别人容易发现,自己却装作不知道。别人见了惊喜地说,老罗又吐诗了,罗锦明就吃惊地说,哪儿,哪儿,我看看,那副压抑着不想流露出来的喜悦劲却反而流露得更明显了。

  一天,部长把他叫到他的办公室同他谈话,说要一心扑在工作上,不能不务正业。写诗很好,但不能喧宾夺主,丢了本职工作。罗锦明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没有在上班时间里写过诗啊,大家看报他也看,只是报上的诗他看得比别人多一些罢了,哪里就没务正业呀。

  罗锦明写了几次材料没成功,在大家的印象里罗锦明也就没什么了不起,就只能发几句诗,写起材料来连自己都不如。

  部长就觉得罗锦明空占了个位子,想打发了可在部里时间太短,不打发又无用,就对县电台的台长说,你们台上缺不缺人手?

  台长说,缺,缺极了,可我们物色了一个又被你们挖走了。

  部长笑了一下,说,这样吧,你若需要他,我们给你们,电台也是我们部里分管嘛,都是宣传,哪个薄,哪个厚呢。

  台长就觉得部长到底是部长,顾全局,识大体,就一副感恩戴德的样子。

  罗锦明就又调到县电台工作。这也倒符合他的特长,一天就编编稿子,闲下来还写诗,还发。

  罗锦明被借到县城工作后,就把两个儿子也带到城里来读书。

  每天,他编完稿子提前一个多小时下班给儿子做饭。面是家里背来的,洋芋也是从家里背来的。有时也到集上去买点儿蔬菜,菜钱是他工资里开的。

  简朴的生活一直伴随着他们。

  再艰苦,烟还是要吸的,只不过罗锦明的烟的档次不高,是市场上最廉价的那种。

  他轻易不添新衣,要添的话,那颜色、款式一定与众不同,这当然是诗人的眼光与众不同嘛。当然,无论什么衣服,在他身上一定新不了几天,就变得又皱又旧的样子。

  时间真如白驹过隙啊,一晃就几年过去了。罗锦明的儿子都上到了小学六年级了。单位上的一些临时工也都先后转正吃上了国家财政的饭,罗锦明还没有。罗锦明把这些归结为他没有学历,如果有个至少是专科的学历,加上他诗人的与众不同,这些硬件加起来一定会为他的尽早转正立下汗马功劳。

  罗锦明到底是有办法的人,他只给台长拿了一瓶酒,讲了一些如果能在大学里升造一回的话,将会对台上的工作带来多么大的好处的话后,台长就同意他去省城上一回脱产的大学——作家班。

  张雪芹就是他在大学里认识的。她学的是科技,他学的是中文。

  班车在高速公路上行驶,比在原来凸凹不平的路上快多了,不到下午三点,省城就到了。

  罗锦明真如恍惚中的那样,登记了一家20元的旅店,就出来溜跶.——他同服务员谈好了,开票时每晚按60元开。罗锦明至今家里不宽裕啊。

  罗锦明就是要像刚才车上恍惚中的那样到马路对面去转转。

  车流像一条河,像一群蚂蚁,像一股风,像一道横陈的瀑布。

  车路两边的楼房高高低低,露着不同的面孔。

  罗锦明觉得离开几年的省城变化太大了,他看着行走的人群忽然感到自己很土,就不由把腰身挺了挺,还轻轻咳嗽了一声,做出一副大度的样子,用俯瞰的眼光看着这些有点儿陌生的高楼和穿着入时的男男女女。

  罗锦明等了良久,车流还是接连不断。罗锦明觉得大城市里就这点最糟糕,过一个路都要花这么长的时间,县城里就不是这样。

  终于有了一个空隙,罗锦明刚要举步,面前却站着一个人挡住了他的去路。罗锦明等着他让开,那人不但没让,还望着他笑。罗锦明就拿眼去看,这一看,罗锦明要迈出的脚步定住了。是她,真的是她,怎么就和车上恍惚里的情景一样儿的。罗锦明不由叫了一声:雪芹——是你呀。罗锦明脸上露出微笑,显得很高兴,很亲切。一切都这么尽如人意。希望正如所望啊。

  张雪芹看了他一眼,脸儿红了。从羞怯的一瞬间里,罗锦明依稀看见当年的她。可一旦不笑了,她脸上浮现出来的却是一副忧郁的神情。她的生活还是不如意啊?难道她至今……?

  罗锦明现在不想再到那边去了,就向路边靠了靠,张雪芹也跟了过来。

  罗锦明说,上哪儿去呀?

  上班。张雪芹看着他,眼里闪着明亮。

  罗锦明说,到房间里去坐坐?

  明天,明天,现在不行。张雪芹又看他一眼说。

  罗锦明说,明天什么时候?

  中午,中午行吗?张雪芹惟恐他不同意,有点儿犹豫地说。

  罗锦明说,行,行,那中午我在这里等你。

  嗯。张雪芹点了点头,又笑了一下。说着就向远处走去。

  罗锦明一直望着她的背影。怎么就和恍惚里的情景一模一样啊,只是人比过去憔悴多了。

  罗锦明没有了到对面去转转的兴致了。他又折身向旅店走去。

  罗锦明躺在铺上,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又一咕噜坐起来点燃一支烟猛吸了起来。那烟就一会儿罩住了罗锦明的脸,一会儿又云开雾散,亮出他黑紫而干燥的嘴唇。

  张雪芹再怎么憔悴,也还是比他家里的那位好看。她是农民,而她是大学生。他们在一起时,曾有过多少次云雨之欢啊。她的每一寸肌肤他曾经是多么熟悉啊。几年了?大概有四五年没有见了吧。想着明天的重逢,罗锦明心里一次又一次设计着见面的情景。

  罗锦明上的是作家班,他毕业回来后,人们期望他的诗写得更好,发得更多,可世上的事就是怪,偏偏事与愿违,罗锦明作家班毕业后却写不出诗来了。罗锦明有时暗暗思忖,是不是大学两年里,他的灵感都叫张雪芹这个狐狸精吸光了。说起来罗锦明还是对张雪芹有点儿怨恨的,但一直没有说出来。尽管罗锦明上大学时已结了婚并有了孩子,可他从没向张雪芹透露过这点,张雪芹和他在一起两年,也从没提出过要和他成家。他心里明白,她是嫌他家在农村。而他和张雪芹再到一起是她的丈夫因病去逝后的第二年。那年,罗锦明到省城去出差,又是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见的面。看上去,张雪芹一脸的憔悴,神情格外忧郁,好像有什么心事,头发也有些乱糟糟的。他不知道她的丈夫病逝了。他说,家里可好。她回了声好,就低下头去,接着就是她轻轻的啜泣声。他不知她是怎么了,就说,你干么哭啊,有什么事呢?张雪芹这才说,她的丈夫病逝了已有一年了,现在就她和一个儿子过。儿子才三个月。也许男人就怕女人的眼泪吧,罗锦明就怕张雪芹的眼泪。张雪芹一哭,他的心就软了。张雪芹要他到家里去转转,罗锦明犹豫了片刻就说好吧,两人就到了张雪芹家里。

  晚上,罗锦明要走,张雪芹留了留,就把罗锦明留住了。两人又恢复了过去的关系,简直可以说爱得死去活来的样儿。张雪芹忧郁的眼神里不时浮出的喜悦使她显出别具一格的妩媚,这使罗锦明感到这个女人从没像现在这样如此可爱。白天看上去文静、淑雅的她一到晚上竟然变得那样疯狂和歇斯底理。

  此时的张雪芹觉得罗锦明就是她今后要依赖的男人了。

  张雪芹对罗锦明流了许多泪。罗锦明对张雪芹从没向他表示过要跟他结婚的怨恨也被这泪水冲刷得干干净净,惟有对她的温存和亲昵充满房间。罗锦明这回便在张雪芹家里住了十余天。张雪芹的儿子还小,不会妨碍他们的。

  罗锦明回到县城后,常常在半夜三更偷着用单位的电话跟张雪芹通话,有时一说就是两个小时,最少也得半个小时。

  张雪芹也时不时打过电话来。

  一次,雪芹向他提出要跟他结婚。罗锦明听了,好久没有回过神来,他怀疑是自己听错了,又问,你说什么?这回张雪芹一字一顿地说,我——要——跟——你——结——婚……

  罗锦明不知如何回答,只听见耳机里转来一串串笑声。笑声过后,又是问他的话,不想跟你的老婆离是吗?我要跟她竞争,电话就挂了。

  这一夜,罗锦明一夜没合眼,他从没想过要跟他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妻子离婚,这多少有些太突然了。可这句话却太富有刺激性了,罗锦明就这件事想来想去,怎么也定不下来。从内心说,他的心真的动了,离了,就能跟雪芹白天黑夜在一起了,离了,他就不再和这个右眼老像在瞪人的女人不在一起了。可是,孩子大了,会不会同意,会不会反对,这个干起活来疾风暴雨式的女人会不会跟他玩命?她绝对不会同意的,村人、单位上的同事们又会怎么看他,他怕顶不住家庭、社会对他的压力。回想起来,他其实从来没有爱过这个和他生活了多年并为他生了两个儿子的女人啊。

  罗锦明眼看翻过40岁时还是个临时人员,这让罗锦明太悲伤了,凭什么自己就不能转正呢。罗锦明就是罗锦明,只要想办的事,他总会想出一些办法来的。罗锦明转正的办法是创造条件破例转正。他把过去发过的诗歌剪贴本、一些获过奖的荣誉证书全部收到一起拿着,又买了二斤补脑的核桃仁分别到分管宣传的副书记和人事局长家去了一趟。领导又一次被感动了,这样有成绩的同志应该破例转正。罗锦明这一努力就成了国家正式干部。

  罗锦明一转正,又有了大学文凭,就不想在电台干了。在电台混了多年了,也没混出个名堂。罗锦明在大家的心目中也就那个印象,再混下去,也不会有多大起色的。一切都会顺着贯性延伸,这也是罗锦明在单位长时间形成的一种堕性,它无形中会给罗锦明的进步造成阻碍。说来也真是天无绝人之路,就在这个时候,县党校办起了中央党校的函授本科班,正好缺一名带文学理论的教师。党校在全县上下寻找了好久也没有找到理想的教师,正着急着。罗锦明找了党校校长一回,校长眼看要开学了,教师还没有着落,就同意了。罗锦明上的是作家班,正好合适。罗锦明到党校校长家去时拿的是一瓶五粮液,一条黑兰州香烟。

  罗锦明决心要到党校去,还有个原因,那就是他盯着副校长的位子。俗话说,树挪死,人挪活,罗锦明想在50岁前一定要奋斗个副科级。过了50岁,那就绝对完了。

  罗锦明从乡村到县城机关是他人生路上的一大改变,转正是一大改变,调党校是又是一大改变,这几年罗锦明可以说是好戏连台啊。

  这年,两个儿子也先后考进了大学。

  罗锦明想起早年有人对他说过的话,他有老来福,现在真是应验了。

  说不定现在离婚也会成功呢。

  一想到能和张雪芹走到一起,罗锦明连奋斗副校长的事也不想了,好像能否同张雪芹走到一起比那个副校长更重要。罗锦明现在就是这么想的,就要向离婚的路上走下去。如果张雪芹没有向他提出结婚的话,也许罗锦明还不会动这样的念头吧,因为他就是在前几年也没有动过这样的念头啊。危险明明就在前面,罗锦明却就是看不到。他看到的只是天大的好处。

  离,现在就离,就乘两个儿子不在离。等离了,儿子知道了也迟了。别人爱议论就议论去,现在闹离婚的又不只我一个。想到此,罗锦明越想越胆大了,不怕了,一点儿都不怕了。

  心血一来潮,罗锦明反倒无所顾忌,胆大得要命。当天,他就赶到家里和那个斜瞪眼摊了牌。

  叫罗锦明万万没料到的是这个平时一直对他惟命是从的女人听了他要跟她离婚的话,好一阵无言,罗锦明还以为她和往常一样照听不误。就在罗锦明要进一步对她说一些安慰的话,说两个儿子任她选一个,大学里的儿子将来毕业了一定不会使她受穷的,未来的日子只能比跟着他更好的时候,斜瞪眼发作了,她先是哇的一声哭了,乘罗锦明还没反应过来,女人的手就抓向他的脸来了,一边骂着你这个没良心的贼,我一年四季苦死苦活养活你,我的心都喂了狗了……。罗锦明紧躲慢躲,脸上还是留下了一道手指的抓痕。立时,就血滋滋的,火烧火燎的。接着,女人又一头向他撞来,大声喊着她不活了。罗锦明这回没有躲过,这一头是重重地夯实在他的心窝口,罗锦明差点疼得背过气去。接着,又来抓他的脸。罗锦明想决不能在她面前示弱,要不,就一点儿办法也没有了。罗锦明想着,就也挥拳向她打去。不料,这个女人却出奇地利索,竟然巧妙地躲过了他的拳头。躲过了不要紧,要紧的是这一躲使他冲出去的拳直直地击在了对面的墙上。罗锦明只觉拳头一软,一木,一疼,看去,指节处的皮肉就破了,血也流出来了。

  女人见他的手指破了,忽然就停了对他的进攻,先是看着他不叫也不动了。这样呆了一会儿,又找来一块布给他包扎起伤口来。包着,眼泪还一双一双地流着,有一滴准确无误地滴在他的伤口上。一场突发的战争就因罗锦明的挂彩而告终。

  罗锦明离婚未果,只好垂头丧气又回到单位,在床上翻来覆去,让床板呻吟了一夜。

  第二天,张雪芹的电话来了。自张雪芹向他提出要跟他结婚后,再和他通话时,就老是一副撒娇的口气,好像她才20多岁,还在谈恋爱似的。张雪芹不知他和家里的那位吵了架,电话里的张雪芹的口气听上去很高兴,一副乐不可支的样儿。末了,她又重复着那句话,她要他快点离,她可以把他调到省城里来,工作嘛都可以扔掉,来了再找,有她。她就是要和她竞争一回。她还说,我知道你下不了决心,对不?罗锦明没有说他跟她吵了架,还打了起来,只有气无力地说,你知道离婚有多不容易吗?张雪芹说,我不管,我只要你离,电话就挂了。

  更叫罗锦明没有想到的是,第二天下午,女人又追到单位上来了。一进门又是哭,又是骂,只是没有再来抓他。这一闹腾,单位上的人都就来了,人们就都知道罗锦明在闹离婚,罗锦明闹离婚的原因是省城里有一个女人插进来了。罗锦明最怕别人知道自己在离婚,最怕的事却偏偏就发生了。

  罗锦明要离婚的事又很快被两个儿子知道了。儿子分头打来电话,劝父亲看在他俩的面上不要离,要离他俩也就不认父亲了,大儿子还对他下通谍令似地说,你真要离,那你也就别怪我对不起你!怎么个对不起,没有说,是要采用哪种方式对不起呢,听了叫人后怕。

  罗锦明要离婚的计划就在那年的八月流产了。

  迫于各方面的重压,罗锦明只好向妻子亮出降旗,不死不活地过着。如果一段时间罗锦明不回家,女人就会主动送上门来。女人来时,每次都带着点儿罗锦明喜欢吃的东西。

  时间是最好的医生,慢慢地,两人又好了起来。罗锦明和妻子的关系就像一位休克的病人,休克时,危险得要命,醒来了,又万事大吉。而且不知为什么,这场离婚风波反倒加深了夫妻间的感情,妻子更加关心起罗锦明的生活来了,过一些时候,就来给他洗衣,做他喜欢吃的饭。罗锦明呢,每次出差,回来时也会给妻子买件衣服。罗锦明每每看见妻子那双叫农活折磨得不忍相看的手时,心里就常常冒出一股深深的内疚来。这家里的一摊子,儿子上学的钱等等,如果没有妻子的没黑没白的辛劳,能行吗,能是现在的样儿吗?罗锦明心里暗下决心,不要再想着离了,不要再和张雪芹联系了,要慢慢地冷淡两人之间的热情,既然离不了,就不要害得叫人家也拖着找不下个人来,她的家里也非常需要有一个男人支撑啊。

  罗锦明就很后悔怎么就闹出了这样一场事啊,不仅没离成,还害得给争取上副科也造成了不良影响。罗锦明想真是在劫难逃啊。这一辈子也许就上不了副科了。但是罗锦明引以自豪的是他的两个儿子都是大学生,你就是县长、县委书记,可你一定能让你的儿子是大学生吗!罗锦明尽管一辈子没多大出息,可他的下一代还是不错的,有钱难买老头福,罗锦明还是自我感觉较好的,同事、熟人都夸他把下一代培养得不错,罗锦明就也自豪地笑笑。

  可是,可是几年过去了后,罗锦明却怎么也抑制不住要再见见张雪芹的欲望。她现在生活得怎么样,孩子上中学子没,再找下了那一位没,她的头发还是那样儿的,是老多了,还是没有多少变化?

  罗锦明真是一个守时的人,第二天中午,他准时到昨天说好的地方等着张雪芹的到来。

  罗锦明的心情和满目的春光一样明媚。

  他的双眼一直瞅着她要走来的方向。

  车流像一股股柔和的春风,像一道横陈的多情的瀑布,像心潮起伏的海洋。罗锦明现在就沉浸在幸福的等待里,焦急的等待里。

  他的眼都望酸了,那么多的男男女女从他的眼里消逝了,那么多的车辆从他的视野里消逝了,就是不见张雪芹的到来。难道她家里突然发生了什么事她不能来了?或者她改变主意了?也不至于吧,他从她的眼神里看出她其实也是很想见见他的。他不会看错她的。罗锦明看了看表,时针已指向十二点半。她真的不会来了吗?

  就在罗锦明一点耐心都没有了的时候,张雪芹却突然出现在他的眼前。张雪芹好像刚洗了头,脸色也鲜亮多了,笑容也一朵一朵地绽放,尽管那笑看上去像是挤出来的。

  现在已到了吃饭时间,罗锦明约她来的目的至少应该是先在一起坐一坐,边坐边吃,边吃边谈,完了再到他的房间里去,因为罗锦明希望着有一件事能够发生,罗锦明在登记房子时,就登记了一间包房。

  罗锦明笑着对张雪芹说,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

  张雪芹笑了一下,努了一下嘴,做出顽皮的样儿,算是回答了。

  罗锦明说,我们上哪儿吃饭去呢?

  张雪芹说,随便。

  去一个清静的地方吧。

  罗锦明前面走,张雪芹跟在后面,就到了一个小饭馆。饭馆清静,没有客人,正是两人谈话的理想之地。

  服务员倒了两杯茶水。罗锦明说,他不要茶,要一杯白开水。服务员又去换了一杯。

  张雪芹看了一眼罗锦明,脸红了一下,笑了笑说,都好几年没见了。

  罗锦明说,有四五年了吧;想不想?说着,也笑了。

  不想,不想,我能想你吗,我敢想你吗,你是什么人呢……。张雪芹偏过脸去,罗锦明没有看到她的脸上流露出的幽怨来。

  罗锦明知道,这都是婚未离成,张雪芹在怨恨他。罗锦明自知无法斗过家里的斜瞪眼后,就有意疏远起张雪芹来。现在,他情愿张雪芹责怨他。可是,罗锦明为什么不想想,双方已疏远了四五年后,他为什么却又要主动接触她呢?

  雪芹,不是我不想——实在是——为难啊,你不知她有多厉害,她闹得实在不成样子,我无法……

  别说了,我不想听。

  好,不说了,不说。说也无济于事。

  也许饭馆里的这个留着小平头的男老板看出了这是一对恋人了吧,音乐换成了《梁祝》。这个时候,这种情景,加上这首曲子,太容易催发两人情感的倾诉了。

  好一阵无言。

  罗锦明点起了一支烟,吐出一口后说,孩子长高了吧?

  今年考上了重点中学,我怕死了,要使考不上的话,我哪来一万多元上高价生呀。

  孩子还对你很争气的。

  嗯。张雪芹也为自己的孩子高兴。

  你的事呢?

  什么事?话刚出口,张雪芹又明白了他指的是什么,就低下头去。

  找下了吗?

  没有,也没个合适的。

  罗锦明想,是不是她还在想着他呢?也许真的没个合适的吧。

  你呢,你们好了吗?

  罗锦明明白她话的所指,说,就那样儿吧。罗锦明本不想说得明白,也不想说得清楚。

  是我害了你们。

  不是。

  就是。

  你不要指责你自己,主要是我的责任,与你无关,真的。

  张雪芹就好一会儿无言,脸上又浮现出忧郁的神情。

  你儿子呢,都快毕业了吧?

  大儿子明年,小儿子还要两年。

  张雪芹的目光落在罗锦明的胸前,罗锦明穿的这件土黄色的夹克还是几年前穿的那件。罗锦明要供两个儿子上大学,全家就他一人的工资。

  饭端上来了,一碟猪蹄,一碟醋熘洋芋丝,还有两碗浆水面条没有端来。罗锦明在问张雪芹吃什么样时,张雪说,她吃浆水面。罗锦明说,要一碟猪蹄,再来一碟醋熘洋芋丝。他想猪蹄不腻,他和她都能吃,洋芋丝也是如此。他没有大款请她的客,就这个样子她也能理解,他知道她的为人。她不是一个虚荣的女人。

  两人就开了吃。

  罗锦明不时给她夹菜。

  张雪芹忽然停住了吃,只看着手里啃过的骨头,若有所思的样儿。

  你看什么,怎么不吃呀。

  锦明,咱们今天怎么点了这道菜,很合适,我们都在啃猪蹄子是吗?不啃吧,香,真的想啃,啃吧,又没有多少肉的,只有味在,只有味吸引着人啊。

  罗锦明尴尬地笑了笑。说,雪芹,你这样想啊?

  我不应该这样想吗?

  我哪能不要你怎么想啊。

  罗锦明就又给雪芹夹了洋芋丝,说,这回你怎么想啊?他想把气氛调解得轻松一点儿。

  这就像现在的你和我,一清二白的,你还是你的,我也还是我的……。张雪芹说着说着猛地打住不说了。她的眼里含满了泪水。

  雪芹,别——别,你看,我们都认命吧……其实,我真的也很——罗锦明觉着自己也很难说清楚。

  两人的饭就这样吃完了。

  罗锦明说,到我房间里坐坐去吧,方便的,就我一人。

  张雪芹有些犹豫。

  走吧,我真的想跟你单独坐坐,都几年不在一起了,难道你不想啊。走吧?说着,就去拉她的手。

  张雪芹就跟了罗锦明到了他住的房间。

  进了住室,罗锦明关上了门,不由分说就把张雪芹抱到床上。

  张雪芹没有拒绝。后来就主动去迎合。

  你换单位了?我给你还打过几次电话,说你不在,不在电台了。

  嗯。

  那你现在在哪个单位?

  党校。

  荣升了?

  哪呀,还是个教员。这辈子怕与官无缘了吧。无官一身轻啊。

  那现在为什么那么多人拿钱买官呢?

  就让他们去买;人家有钱嘛。

  你就从不想着上进一回?

  不想,想有什么用呢,还不如不想。

  罗锦明的脸忽然红了,他不论怎么努力,还是不能成功。怎么会这样呢?

  罗锦明临回家前,用他从来不肯花的大价钱在省城给妻子买了一件白底红花上衣,他想她穿起来一定会好看的。

  罗锦明在50岁前到底没混上个副校长职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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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发表于 2006-10-23 20:44 | 只看该作者
读来令人扼腕。结尾那一笔揪动人心。挺好的小说作品。
3#
发表于 2006-10-23 20:52 | 只看该作者
问好!
4#
发表于 2006-10-23 22:35 | 只看该作者
小说地道,有生活的艰辛和情感的磨难,描写也到位!
5#
发表于 2006-10-24 00:04 | 只看该作者
久不见,式路又写好文了哈。
6#
 楼主| 发表于 2006-10-24 09:05 | 只看该作者
最初由 田瞳 发表
读来令人扼腕。结尾那一笔揪动人心。挺好的小说作品。


田老师老夸我,不好意思呢
7#
发表于 2006-10-24 11:17 | 只看该作者
描写了罗锦明的历程,比较细腻,小人物的命运自己总是难以主宰的。
8#
发表于 2006-10-24 17:38 | 只看该作者
很舒服的文字.问好,式路.
9#
发表于 2006-10-25 02:36 | 只看该作者
出手不凡!
10#
发表于 2006-10-25 11:27 | 只看该作者
精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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