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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孤寂的原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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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2-28 14:46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孤寂的原野
                        憩  夫

  爱到执著极度,最易化成妒忌的毁灭,人间许多悲剧,常从这儿开始。

                         ——作者题记

  全渭阳城中最阔气的宅院,莫过于御史街上的伍御史老宅。这 年,却被驻军的团长所占,做了公馆。

  西跨院是公馆最幽深的地方。住着团长几位女眷。此处亦院、亦园,大院子套着几处小园小院。相互间花树、花墙间着,门庭相设,却又似隔非隔,各物相衬相映,恰到妙处。

  南面一排房舍,前廊后厦,门额匾上“清芬芸芷”几个字,犹是当年御史老爷自题的。屋子右边、回廊折行、通向另院。那南廊前十五、六步的地方,花木扶疏、藤掩葛映,十分清秀幽雅。团长四姨太太莹儿,带着她的丫头,在这所小院住着。

  再往北,一片池沼,虽不甚大,但源头活水,溶溶澹澹,在曲岸迂绕折流,柳绕莺啼,一个清凉的处所。

  勤务兵裕如正呆立在西跨院池沼边那堆一人多高的奇石前喘大气,他心跳身软,双腿几乎撑不住了。

  倚着大石,一株古老的苦丁香树正繁盛的开放着。花气幽幽,蜂声嗡嗡,那古树的枝叶与花攒落下了好大的一片浓阴。裕如就被庶在这片阴下,依着老干。老干上的苍苔,软软的托着他的肩胛,用自己的冰湿来消解着裕如的身上火气。

  日才过午,阳光在花树间熏熏地照着,也正是人身最为慵困的时刻。他叹口气,从身旁一株苦丁香树上扯了两片厚厚的丁香叶子塞进嘴里。“龙蘖叶儿厚,三口咬不透”是大孩子们恶作剧,哄骗人吃“苦”的口诀。此刻,并没有谁来哄,他却狠狠地咬嚼着,把那苦汁带叶、硬是“咕嘟”一声咽入喉腹。

  刚才的情景,象用磁石圈定钢针一样的在他眼前,无论怎样撕抹,却难去掉一丝,反而愈来愈显目了。特别是那具肉体,玉雕粉砌,白亮亮的泛光,浑圆的臀在眼前晃来晃去,无情地粉碎了裕如三年来的甜梦,使他心痛如绞。

  四姨太太莹儿,是裕如心中最敬最爱的人。裕如家中有一份极丰饶的光阴,足够他惬惬意意过一生。他诚恳勤快地在团长公馆干了三四年勤务,并不为了在团长手下升迁,而是一门心思旋着莹儿。能够天天侍侯莹儿,他的心里象灌了汁。

  然而,今天的莹儿,却如此令他讨厌。从头到脚,狐一样的妖媚,蛇似的扭缠。而且大天白日,正午时光,门都顾不得掩上。揭帘那一刻,把一个清丽脱俗、浑身溢光流彩的偶象跌得粉如碎瓷。
打碎裕如偶象的,是最爱裕如的团长。

  团长姨太太,自然归团长所有,但此刻裕如觉得团长是那样的丑恶、无耻。

  英雄爱美人,团长是远近千里闻名的大英雄,打仗挺硬梆,北洋吴佩孚、国民军刘郁芬、后起的鲁大昌都争着宠他。团长见了绝色的女子,直给自己娶小,前后纳入了六房。气得当家正太太寻死跳河,却又不成,最后只好回乡下老家吃斋念佛了事。

   团长纳妾积极,那些事却不太行,娶了也便那么养着,个个花枝招展,象塑料花瓶的插花似的。但却多不打扰她们,即使最宠的四姨太太莹儿房中,也是数月一宿。第二天早起,莹儿还愀然不乐哩。恨容愁颜的,裕如经常为她难捱。

   今天怎么啦?而且大天白日,还让他裕如碰上,让他煎熬了这许多时刻。

    裕如跟团长时十六七岁,因为灵利可人,便让他当内勤,也便待侯莹儿多些。

    莹儿待裕如非常亲切,平日午睡换衣什么的,也不怎么避嫌,裕如便那么看着,愈看,女主人愈美,于是久久恋着。

    一天中午,裕如去房中寻东西,四姨太太正睡着,一条玉臂优美地搁在被外。裕如心一动,款款蹴在床前,双手爱抚着那纤纤五指。后来把它拢在自己双手掌心。

   那感觉,最初也就是纤细柔滑、腻腻的。才一霎间,却从肌肤透给血肉,一种和煦酥润的味儿,由双手心中渐渐晕开。双手、双臂,浑身上下,一波波,被池沼中石子击水的波圈儿的散晕还快。眼睛也饧饧的垂了起味,裕如一惊,想要赶紧挪开。但那只娇美的柔荑此刻却仿佛一块巨大磁石,自己这双手臂,象两根细针被吸附其间。心里想着快点取开,双手却纂得更紧了些。

    莹儿初时气吹如兰,悠深缓长,渐渐地,她们两人的呼吸急促得如团长用急鞭长驱过后的战马的喘息一般粗重了。

   好久好久,莹儿也不睁眼,只抽出手,在裕如额上轻轻一点,然后挥手让他出去。裕如快出门时,又听她干咳了一声,转过脸,见莹儿指了指他的膝盖。原来,青砖地上虽不太脏,军裤的膝下却皱巴巴的,才知道这半天自己跪在地上。这便是他们三年来最深情的一次接触。以后再也不曾越轨。只在端水捧衣之际,偶而无人时,轻轻触拂一下,两人便会心,已是最大愉悦了。

    裕如忽然觉得自己象是莹儿的一条狗。裕如小时候最爱玩狗,狗是孩子最忠诚的伙伴。却不许别人与主人有一丝儿的亲匿之举,一次裕如与隔壁刘二楞在庄外草坡玩耍,他俩刚刚交套着缠搅一起,一傍偷觑着的黄狸犬,已用它尖尖的利齿撕裂了二楞子小腿上的肌肉。那次,他扯打黄狗时,发现了它凶狠的目光。其实二楞子和黄狸犬很熟的,往日,还拍一拍,亲一亲的。

    团长的粗鼾声早已替换了房中适才的一切,裕如的苦痛才减轻了一点。那边三姨太房中的留声机唱词便传入耳中:

    小楼春景深闭
    寂寞夜,偏有恨,
    月明中。
    情未已,
    信未通,
   满衣泣染胭脂红。
   ……

  裕如从小跟老秀才读过私塾,听着凄婉的乐曲,便觉得这些姨太太们也确实可怜。

  突然,一阵令人生厌的噪音猛然响起。几只肥笨的鸭子从荷池中跳上来,高声怪叫着追逐。团长的橱下之物似乎多得过剩,饲喂得那些雄鸭们肥腻得臃肿呆滞,犹如大街上偶见的胖绅士一般,一摇三颠,却还努力追逐着,并且嘎嘎狂叫不停。

  裕如才被压下的火气又被激了起来。他看着那摇摇晃晃的雄鸭,一会儿觉得象团长,一会儿又象那位年前劳军来的肥专员。肥专员在席前见了四姨太,吊着涎巴,滞了双眸,就象这鸭似的拖着笨步子上来,狗熊似的硬拥抱了四姨太,还说学的西洋礼节,团长只是耸肩笑着,可裕如已经几次打开了匣子枪的保险。

  鸭们从裕如眼底追过,最后那只,还露出腹下食指粗的一截儿来。

  不知怎的,裕如刚压抑的火气,忽的腾了起来,炙得他浑身焦燥,更可怕是眼前幻影重重,似团长、似专员,不管是谁,都是它裕如偷觑的对象。粗重的呼吸,火烈的目光中,那丑陋的身形,可恶的物件总是闪着、闪着,他此刻忽然感到,黄狸儿狗其实还是太纤弱了些,如果是自己下口……想着想着,顺手又去摸枪。

  早就恼羞的裕如,枪没摸着,不知何时已攥着一根枝条,狠狠地抽了下去。

  在鸭的巨痛怪叫声里,他觉得忽的清醒了些,报复的快意一生,嘴角笑意一动,怒火也熄了不少。鸭声噪杂中,裕如似乎听到了女人痛快失笑的咯咯声。细听,留声机已停了。只有正午日下苍蝇、蜜蜂的嗡嗡之声。



  阳光已洒满了山原,惯于早食的渭阳城中家家屋顶升起炊烟,袅袅窕窕,融入了正要散去的水气云雾。

  裕如离店出行已两个多小时了,却还磨磨蹭蹭的,离城不到五里。脚下,一个小小的山岗,恰能看到全城的景色,城东校场口的军列训练,口令脆响,方阵中闪闪的枪刺,霍霍划着寒光。

  他虽参军三四年,却几乎没下过几天大操,只跟在女眷们屁股后面颠悠,如今他被团长开除了,竟也有些后悔,似有一种难见江东父老之感。

  不过,背囊倒也丰厚,沉甸甸的全是银圆。

  是团长赏他的。

  昨天打鸭不久,团长起身要吃茶。带着三、四、五、六共四个姨太太坐到花亭,要裕如侍候。坐稳不久,那宠物便嘎嘎怪叫着寻主子来告状。裕如才要取棍驱赶,团长却凑巧发现了端倪,见鸭子的下身肿大得收不回去,便转身向女人们征询原因。

  四、五、六三位姨太太不明原因,见鸭子那个样子,都觉好玩,又说不上啥。只有三姨太,丝绢掩着小口,吃吃不绝的笑,还拿眼光不断睃着裕如。

  团长虽然粗豪,却是明白人,一双鹰眼,上下打量了裕如好几遍。裕如吓得头贴胸脯,双腿籁籁颤抖,谁知那团长大悟似的点一下头,戏谑的唱唱哼哼:

  “小小子儿,坐门墩儿;

  哭哭啼啼,要媳妇儿。

  大了,大了!天天在眼前,没着意这小子也成了精了。”

  下午,团长便派他约请各位城里绅士来公馆摸牌。

  绅士们仿佛特意前来向公馆进贡似的,猴精猴精地给团长和姨太太各输送了好多。团长和得够了,哈哈几声大笑,便要裕如谢各位爷的赏,把牌桌上的几叠银元都送了他。当然姨太太们的赢头,都各自收了。

  “小子,回去娶上一房媳妇儿,过日子去吧。爷我这儿,是不留你了。”

  临别,裕如突然觉得有点留恋,噙着泪要给团长下跪,团长却跺脚进了内庭。向几位姨太太辞行,都讪讪的,不太搭理。莹儿竟自呆呆地默坐,头都没抬一下。

  昨天夜里住在客店,他失眠了。莹儿、团长、鸭子……搅得他心里乱烘烘的,至今头疼。

  南门洞中闯出一匹座骑,是团长的乌锥踢雪马。马上坐着裕如的旧友四蛋娃。

  “恭喜、恭喜!四蛋娃勒马翻身着地,顺手按了一下身后的匣子枪。

  裕如心里咯噔地怔了一下。部队中的“恭喜”也常含两层意思:一是升迁发财,一是要命。裕如手有点抖,不觉触到了那包沉甸甸的东西。“是团长……还是这小子看中了钱?”

  “团长又收你回去。你小子,吉星兆命,处处贵人说情。”四蛋娃爽快地告诉了他原因。

  其实四蛋娃,是营里最喜欢他的一个,在一起的时候,他俩赌博、看戏、与人打架找碴儿的,确是脚不离鞋的一对。只是四蛋娃猛壮些,常跟团长外出,裕如秀俊,招太太们喜欢。

  “谁讲的情?兄弟们?

  “兄弟们谁敢,还不是姨太太们,嘻!小白脸,离不得哟!心肝儿——”说到后面,四蛋娃带些野花浪调的唱腔。

  “那位姨太太”

  “这咱可不知道,反正不是三就是四。宠着呢!小的这就扶你老哥上马,打道回府。”

  山岗上,早风激情地填扫他们的足迹。



  花影扶疏,蛙声悠悠,天朦朦胧胧的,似有月,却被阴云遮着。裕如翻身起来,把怦跳的心收了收,便拐进了西跨院,四姨太太的屋里。

  一整天,裕如都跟团长在军营转悠,临黑,团长带兵去临县剿匪,却派他回家告诉三姨太,晚上不回公馆。裕如传完了口信,便进了莹儿的房间,那时天还不黑,莹儿一个人默默坐着,一手托腮,侧脸对着窗外,上身一件开领的短衫,下身黑丝褶裙,玉肤冰肌,隐隐可见。

“  太太,”裕如轻轻唤道。

  莹儿一惊,转过脸来,眼角倾刻便滚下一粒泪珠,神情也分不清是怨是悲。裕如心一缩,忙取来毛巾,恭敬地递给莹儿。忽觉一双纤手,紧紧地拢住了他的手。抬起头,四道目光象激荡的暖流,悄悄融汇……好久,好久,四姨太却仍然那么轻轻一句:“你去吧。”

  上灯时分,却差王妈悄悄递话:“晚上迟些,到房里来叙话”。

  王妈待裕如极好,不是会黑他,但她虽说在四房常往常来,却是三姨太的亲戚,这又叫他有些疑惑。现在,他隐约看见莹儿身影了。

  房间里一灯荧荧,光线柔和宁静。似乎特意洒了些香水,令他心怯之余,又欣然觉妙。她没有转身,只背身点了下头,裕如便兴奋得烧红了头脸,内心的骚动促使他又迈动了才收住的脚步。

  莹儿披着一件粉底大红血点的花睡衣。待他脚步走近,“噗”地一声吹熄了灯。裕如神差鬼使般地揽住了她的腰肢,她则“嘤”的一声,柔软的倒在他的臂弯里。

  两体相近,那粉色血点红的睡袍悄然褪开,胸脯也贴了上来,两条光洁的手臂蛇一般缠了过来。裕如又想起了前天午间的一幕,不觉一阵晕眩,狂了起来……。风骤雨急,潮起潮落,多大的狂热,归趋仍是平静。屋内帷幕重掩,轻轻鼾声,屋外花影披拂,凉风习习,云影水波、静谧悠美,夜的遮掩里,蕴着它自知的神秘丰韵。

  明明渐朗,裕如被几声不知名的鸟啼声惊醒,一摸身边柔软的身子,又一阵胆怯。月光停在那身子和脸上,他细一看,惊得差点儿跳了起来。

  躺在身边的,似乎是另外一个女人。女人慵目困  的揽过一 条臂,想拥他再睡,两手相触,裕如便了然的知道,她绝不是莹儿。

  这时,她那半开的眼睛里,滚动着两颗惬意的泪珠。两臂搂紧裕如的腰,用轻得不能再轻的声音骂他:

  “冤孽,谁叫你打那鸭子来着,那样的狂狠,看得人家心里……”

  都是鸭子惹的祸!

  不是三姨太太,还能是谁?



  渭阳城东南一百七八十里处,有一个三县交界,又是三不管的地方,名叫老龙口。这里山险林密,曾是躲债的农民、逃罪的犯人、拉杆子的山匪以及江湖三教九流来去出没的地方。近几年,山匪们大多受政府的招抚,一股股变成了正规军,头领们进城享福,弟兄们耀武扬威领饷闲混,撇下这老龙口幽深孤寂,荒凉清冷。
这天,却有一男一女从此经过。那男的身着军服,眉眼分明。时时窝着嘴唇,好象心事重重。

  走了一阵,男的掏出烟卷儿点着,猛吸了两口。而后摸了摸身后的匣子枪,登上一块大石头,南北八方转着圈儿瞭望了一阵后,又呆呆地望着前方出神。

  一切都很沉静。除了偶而崖头上的呦呦鹿声呜,不时起落于林草中的山鸡之声外,能听到的,只有两人一马的哧哧呼气声。
这带枪的男子正是裕如。

  裕如跟着团长在外闯荡已五六个月了,他现在愈来愈受团长的宠。团长已带着他的队伍从渭阳城移防到阴平古镇。听说是要堵截可能出川的川军。公馆眷属仍在渭阳。

  阴平距渭阳城一千好几百里路程。裕如为了团长来来往往两头跑。这条僻路已走了好几个来回。今年秋初,团里得了不少的开拨费、补欠费、驻防费、增员费……但团长硬是给众弟兄们不发放,说是要添买机枪。机枪不久也买来十来挺,给军营添了不少神气威风,不过整箱整箱的银洋,都由裕如领着几名最贴心的弟兄,由这条路送到了渭阳城三姨太太手中。

  裕如往来两头,在家里由三姨太太安排着又鬼混了好几个夜晚。如今,对从前相思缠绵的四姨太太莹儿,反而越来越躲避了起来,只是在心底仍然恋着莹儿。

  三姨太太的情感和个欲望每次都是好么炽人,就象一座火山喷发似的,总弄得他头晕目眩,却又兴奋得心摇神荡。二十多天前,就在他最后一次护送银钱给三姨太太,两人情极过后,三姨太太对他说,已经两月不通经水,肯定是怀中有了。又说,团长在这事上很弱很弱的,婚后五六年合起来,还没有他俩这样偷的多。现在既然有了。无论如何,也得去团长那里应个景儿。不然,后果不敢设想。裕如叫她寻老中医吃药坠掉,三姨太太却拧着他的耳朵给他讲起故事来。

  “这公馆正是当年伍御史的府邸,伍御史未发迹时,他家开间豆腐作坊。就是现在咱俩睡的这间房址,我连床都打听着摆在当年的位置上。

  后来有位游穴先生路过,预言就在这块地方要出三代进士,咱们渭阳城传说的‘篱笆门儿三进士’的故事你总听过吧?伍御史只出了一代便断了文脉。快百年了,也败家了,后来团长听说,便硬占了这公馆,一口气娶了我们六个做小,一心要生儿子长大读书改门风,他又不行,五六年一根毛都生不下来,现在却叫咱俩有了。”

  “如今又不兴考官了,什么进士不进士的。”裕如本人就最烦读书。

  “不兴考官?大官、文官还不是让读书人当吗?大学、留洋时髦的很呢。”

  “就是儿子当官,也不会叫我声爹。唉!”裕如跳下床便想溜。

  “慢慢转方儿吧,你看戏上,有的皇上也都是借的种呢。”三姨太双手一搂裕如,拿脸在他身上蹭了起来。

  过后,她交给他厚厚一封信,要他交给团长。团长家的家书封很极讲究,裕如绝对不敢偷看。三姨太说,信上净是摆理由,要去阴平看团长的事。“这可是与咱们的三条性命交关的事啊!”三姨太指指自己的肚子。



  到了阴平,书信奉上,谁知团长看也不看,妈拉巴子乱骂人。一打听,是营、连长们报告,部队可能要哗变!

  团长与三姨太他们,弄钱太黑了,兄弟们久不见饷,哄弄几次还行,时间长了乱哄哄的,如蜂群旋飞着分窝,要收,也有些收不住了。

  裕如听了,心里直高兴。事已至此,弟兄们闹饷的火头上,杀戮长官的事最常见,倘若团长一死,自己便可带三姨太,不,还是莹儿好,一开溜……

  三姨太有钱,怀有自己的儿子。而莹儿却是自己三四年来苦苦痴恋的心上人。二人间的取舍,真成了裕如的麻烦。

  这不过只是胡思乱想而已,而团长多年的知遇之恩,长期养成的积威,只一瞥眼便恢复了裕如对团长的忠心。拍胸发誓要为团长挡住枪口,肝脑涂地。

  团长叫他在团部,与他斟酒把盏,三杯下肚,团长对他低声谈了些什么,裕如便拍着胸膛答应了。



  古镇东南,一道数十里幽深的史前峡谷。南北高崖,拔地而起,并列峙立,山谷丛林密布,有参天的树木,珍奇的禽鸟野兽。一条急涌的江流,在山谷中左冲右撞,咆哮而出,江中怪石嶙峋,激湍喷雪。一条丈许宽青石路,傍着山崖,纵贯峡谷。时高时低,萦峰绕崖。江流断路处,古木垒桥。几根古松两头一搭,厚板巨钉一铺,悠悠颤颤,却有古韵。山崖极陡险的地方,崖上凿孔,穿架栈道相通。一路有仙女屏、天马洞、迷仙巷、卧龙潭等数十险峻之处。路虽难行,却是甘川相通的古道,车马要塞。古时匪盗时时出没,劫掠商旅;此时,官府设卡抽税,立了几处厘局。天马洞厘局,就是其中最肥盛的一处稽征所。

  稽征所一条栅栏阻路,三个警员,倒挎着锯短了枪托的老七九步枪,轮换悠转着巡路。临路一间窄窄的收款室,门却在院内开着,小小院子,靠着崖岩一排房舍,是警员卧室与仓库。库房顶上一个十平方米不足的板楼。

  所长吴公佐正歪斜在榻上啜茗吸烟。所长身懒,身子不愿离开床榻,趄着上半身在床边石火盆上揣摸着一个小小黑砂罐儿,罐儿里茶水卟卟吹着泡,蹇了好一阵儿,那茶汁也没有出来多少,却浓稠得成了褐黄的膏糊。他端起敞口盅儿,让盅儿中热气蒸了蒸涩疼的右眼帘膜。又从枕边取来两根铁火箸来,将火盆中柴灰,拨拉一下,轻灰撩起处,一屡银亮,一枚圆圆的白洋,喷着滚烫,被丢进个比拳头略大点的茶壶中。盖上小盖儿,茶壶嘴儿里立刻溢了出来,一股浓浓的,略带清苦的烟雾。所长贪婪的嘬起口,噙着小茶壶嘴儿,将那些烟气吸入肺腑之中。咕噜一声,他又呷了一口茶汁。略略闭了一阵儿气,于是渐渐的从头上七窍冒溢着陇南山中所特有的浓雾水气来。所长原本是军队中副营级,一次吞云吐雾,被值勤官抓住,烟枪被折了,人也贬来调去的当了个小所长。心灰意冷。身懒起来,却更是恋起烟茶来了。于是几乎成天在楼屋中窝着。

  天还没全黑,月光已从窗隙透了进来,所长想睡觉,便到楼梯拐角处撒尿,几茎山藤擦着梯栏攀山而上,所长怕出声,淅淅沥沥就着藤蔓藤叶才滴了几滴,便听着人声吵闹。俯身去看,原是两个警员拉扯着几个水烟客,进了院子。

  所长这几天税收得太多,有些烦。几个烟客,弄几个铜钿儿放行着算了,谁叫这两小子多事来着,正要挥手放行,听到吵得凶了起来,便下楼来想要镇唬几句。

  “长官,俺这是路上崴脚迟了点,哪儿是避税呐。您让弟兄们少罚几个。小的这就孝敬您老。”来人不怵不惧,说着,手向腰间摸去。

  所长听着这大咧咧的话,有点惊,细辨了一下口音,似陇、似川,又似关中乡音,月下看人,眉眼倒还清晰,只是那脸黑得比所长的烟土,茶膏子还见成色。

  就见这人从腰中掏出一截子来。沉甸甸的,麻纸包缠着。所长见的多了,不用看就知道是银元。那人随手就这么一掰。大头塞回怀里,剩下好一截子大辣辣的向所长塞来。所长又有点惊。就这点货、纳税、罚款,总共也榨不到三个银元,这人一送就一二拾个,但收钱习惯了,那手自然的伸了过去。

  钱还没有接住,右手腕儿猛的一麻,身子前倾,那个被烟酒烧软的身体已被人甩得飞了起来,“嘣”一声轻响。人已倒在院中石板青苔之上。只觉得别人在他腰身揣摸枪支什么。他清楚的记得,他已十多天没带那家伙了……


  团长在戏散回公馆的路上,接到报告:阴平县长电话,说天马、卧龙两个税卡好几万大洋被劫匪抢掠。要团部派兵与县上警察同剿山贼。团长磨磨蹭蹭,向县长诉了半天缺响之苦。逼县长表现了三千银洋的慰劳费,便派四蛋娃带两班卫队去追剿土匪。

  团长处分了事务,全没些睡意,沏杯浓茶,更觉兴奋,记起今夜天福剧院那个毛净刘奎娃的一板唱词:

   为弟兄俺将那心操烂,
   为弟兄二贤庄花尽了银钱。
   到于今众弟兄星驰云散……

  才哼了几句,嗓音喑喑哑哑的,有些没趣,又记起那是单雄信被斩前唱词。于是朝东方窗外唾了几口唾沫。又双手合什,向西北千里外的渭阳城隍,许了一个重重的愿心。

  原来就是裕如扮土匪抢了这两处最肥厚的税卡,为团部弄来了大量的银洋。

  银钱刚刚转移妥当,团部就接到县署税局的请求。团长便派了四蛋娃也带一班人马,捉拿土匪。四蛋娃在后面追打,裕如在前面逃命。那帮家伙,个个恶狠如狼,追到没人处,枪一撂,挥起老拳,笑着,骂着,恶狠狠抢分弟兄们怀里的私钱。

  抢足了,分匀了。后队人马从行装中取出几套军服,给“匪”们换上。四蛋娃拉着裕如到山溪边洗脸,然后两队合一,凯旋而归。裕如一伙,也不知从那里弄了些戏剧油彩,涂在脸上,防人日后相认。

  最终,打死了两个才入伍的外地花子,交差了事。说是:“击毙土匪二名,其余溃逃……”

  事后,团长大乐,派他当个军需副官。接着,又派他回家避风,并接一位眷属回来。

  临行,团长郑重地给他封信,要他交三姨太太。并说,不要三姨太太来,只接四太太来阴平团部



  这不,与裕如同行、马上骑的,确实不是那个一心来阴平的应个景的三姨太,而是令裕如苦苦慕恋数年的四姨太太莹儿。

  人啊!有时确是个双脚的怪物。就以裕如对莹儿这段恋情来说,他撇着家中的父母兄弟不去探望,还有个虽未见过面,却听说挺灵秀的未婚妻子不理,放着优裕的少爷生活不去享受,却甘愿为仆为奴,猴颠屁股侍奉人,三四年甘如蜜糖,全是对莹儿的一片痴情所致,发疯的夜,赴莹儿约会,却被百变魔女般的三姨太所擒获,成了人家裙下之臣。

  怪谁?那可恶的肥胖鸭子啊!

  今天,在这阒无人迹的荒野,当他和心爱的人相对独处时,又将如何呢?

  人性堕落,便生魔性,蜕变魔鬼。三姨太的插身,早已搅浑了那一泓清纯的情感。

  可怜的莹儿,似乎被蒙得一无所知。

  莹儿今天打扮得特别漂亮。出门两三天了,心头时刻都象是小鹿儿撞着。这两天,路途繁华,人来人往,她矜持得非常憋闷。此刻,在这寂静得令人心跳的旷野里,面对自己最心爱的男人,多年的思恋、哀怨、郁闷,全都集聚在心口,急待向外喷放。

  她一眼就瞅准了这块放松身心的地方,她甚至被她此刻幻想的情景烧得满脸羞红、浑身燥热。


  裕如这两天侍侯她,尽心得过份。只是那眼神中时时有一种悲痛和忧伤,这种忧伤,莹儿在穷汉卖妻的市面上似乎见过。


  痴情的女人,把它领会成了男子汉渴求未遂时的难捱,以及自送情人与别人相会的苦涩。


  于是她更加放纵了自己的想象,渴望着马上就要到来的令人颤粟的一刻,设想着此后如何设法摆脱那无能的丈夫,与情郎远避天涯,比翼双飞。

   高高山上一树槐,
   我与情郎亲手栽。
   今日情朗看阿妹,
   风吹槐花扑人怀。

  这是一首流传渭阳的民歌,莹儿乘着马匹的颠簸起伏哼唱着,声音清冷而宛转,情意绵绵,柔如清漪。时不时偷觑身后那位心上人儿。往常莹儿这样纯情绵绵的唱着,裕如呆呆的入迷的觑着,出神的听着。那是一种心旌旖旎,春风沉醉的妙景心绪。今儿怎么哪?他只是攒眉沉眼的走着,大口的吞进、喷出烟草的浓雾。

  或许是这两天,自己过度矜持,冷了他的心吧。一会儿,一定要主动一些,莹儿有些内疚的想着。一边用眼四瞭,想寻找一处理想的地方。

  路畔,一块光溜溜的大青石板,正好垫脚下马。

  莹儿轻轻“吁”了一声,身腰也款款一落。

  乌锥踢雪马四蹄稳立,裕如已从鞍后过来。一手揽着女人臂窝,一手接住女人的纤指,莹儿便轻轻的下了马来。这一揽一接,熟练而轻巧,过去是他们最美妙的时刻,一切情愫,都产生在这一瞬间。


  这次,四野无人,莹儿更放纵大胆。柔软的腰肢倏地一拗,一个仰面。裕如转手揽腰,脸凑过去,见女人如迷似醉,双目迷痴,便贴了上去。两人滚下石板,跌落草地。

  乌锥马见主人如此,便想吃草饮水,谁知人家情急,不肯取下嚼铁,在一傍气愤的刨土嘶鸣。

  他们这样相拥了很久,很久,似乎天荒地老啊!不知多少时候终于坐起了身。

  “啊……裕如!”莹儿羔羊儿似的依偎着男人,口中不停地呢喃着。眼睛里闪烁着一种少见的光彩。

  “我知道,你三四年来的苦……苦恋,可那大院里的眼睛……那是狼,是虎,它会吞掉咱俩的……我忍着,等着,你,不会怪吧?”说着,她的声音显出了干涩,两片唇颤动着,象干燥的花瓣儿渴望等待那酥润之霖。

  他,却跟着三姨太,跟着阴平城的妓女们,早学坏了。

  ……快要触着禁地时,莹儿忽然抓住裕如的手,告诉他,放轻点儿,她已经有了。

  这句话对裕如有如雷击。挑明了再看,腹部真已高高隆起。前两天,他还在欣赏着,以为是丰满呢。

  “谁的?”他气狠地问。

  “团长,那天你打鸭子……整五个月了。”莹儿羞涩地说。

  这一句,更刺痛了裕如,莹儿那次的丑态,陡然浮现在他的眼底,在他胸腔燃起了火焰。他疯狂了。

    
  人一狂乱,眼中物象意境全变,而且幻影重重。分明一个出类拔萃,清秀脱尘的美女子,此刻在愤怒的眼中却是那样的其丑无比,那迎合着自己动作的身子。在裕如眼中,象似一条蠕蠕蛇蜞,不是向自己,而是缠向蠢笨如牛的团长。肥腻臃肿的专员,笨重呆滞的公鸭。暴怒中,他要再惩那呷呷怪叫的公鸭怪物……

  莹儿醉心等待的温柔并未出现,只听到裙裤的撕裂声,还感到那粗鲁的手掌在腹部重挤硬压的痛楚。她不吱声地忍耐着。

  裕如俯下身,睁睛喷着火看莹儿。莹儿的面容由温柔转入凄迷,继而冷漠。突然,从她喉中狠狠吐出一句:“两个狗男女,你……滚。”接着猛一翻身,将裕如推翻一旁。

  虽说一对情人,但裕如做奴做惯了,主子一怒,便有无限威严。他楞楞地跪在了草地上。

  莹儿一看自己碎裂的裙裤、衣服,一言不发,拢一下乱发,从马驮囊中取出几件衣服,到溪边柳丛中换装去了。

  裕如刚才扯裂别人防线,自已却衣冠整齐,适才推搡之间,觉得后背垫痛,原来连匣子枪都未解脱。

  “她已经完全知道我和三姨的事了。”裕如恐慌地想。从她气恼、怨恨的眼光中,他看到了女人所固有的嫉妒之火。

  “人无害虎意,虎有伤人心”。

  他记起了三姨太的饶舌。“即便没有团长的手令,我也不敢留她,何况团长已严令自己暗杀这个女人。”

  心一生魔,便硬了起来。那手令正是前天三姨太叫他看的。手令词句严厉,说如有变故,拐逃,将以父母家人的性命相抵。

  这两天裕如苦恼煎心的,是带莹儿出逃呢?还是保全父母?还有三姨太腹中的孩子……

  双方的取舍是那样难,心里的天秤颠来倒去,一刻也准不了,一直到了两人适才相拥相亲之际,裕如才最后下定决心,带莹儿远走藏区或逃亡新疆,那怕父母……那怕三姨太……

  三姨太是个泼辣至极的女人,说到做到。她说:如果裕如不执行团长命令,反正四姨太已经掌握了两人间的事,迟早会抖开,她也不活了,自己去死不要紧,还要被剖腹,划开肚子中的骨血……
这些,他都可以不顾,他现在只要他的莹儿,那怕倾刻间乱枪穿身。

  三姨太告诉他莹儿最坏,如何狐迷团长,如何与一个戏子密约,有根有据,好象是铁板上钉钉。

  裕如不信,不管,他只要他的莹儿。

  事实却又这样残酷。就在那最为迷人的时刻,莹儿护了一下腹中的胎儿,这天经地义的举动,却激起了裕如无名的劣性。莹儿也在一阵痛楚中,起了对裕如、三姨太的妒嫉之心。其实,四五个月来,在恨极三姨太时,她早已无数次的在心底原谅了裕如。

  此刻,裕如杀心已起,她却在柳丛后为刚才的事后悔。

她又把才换好的新衣慢慢的脱去,重新穿起了那套被撕扯成片的衣裙。她甚至有些留恋刚才那丝绸撕裂的声音。

就这样回去,他一定会明白的,就任他再撕,再怎么都行。她暗想着往起站。突然腹中又猛地一疼,她“哟”了一声。

“  裕如——来,扶我一把”

  裕如走近,冷冰冰地伸出一只手,她象捞住救命稻草一般,把全身的温情都倾注在双手十指上,抚握着这只冰手。

  但他不解。

  “我还是喜欢这撕烂的衣服,不换了,是你撕的,你把它再……”

  裕如早已离远了,无人听她的表白,她忍痛赶上了他:“裕如,你猜。我给给咱准备了啥?”她想从囊中取此东西给他看,但他根本不理。

  “你看,都滚成个啥样子了呀?”语调里并无责怪,想再用温柔唤起他的热情,但飘来的眼光中,分明是一种厌恶。

“  你歇会儿,我去洗洗脸。”莹儿讪讪地说着,按着肚子走向十余步外的溪边。

  裕如已经抽出了匣子枪,左晃右晃,沉重得抬不起手来。但看着莹儿将要蹲下掬水时,扭腰撒胯,又用手按了一下那令人生厌的身子,便觉一股恶心之气又窜了上来。魔性一发,手腕一抬间。
一粒子弹尖啸着穿出枪膛。裕如是团里的神射手,发枪时随手一甩,从不瞄物,已准确知道弹着点将在何处。这次扣动机括时,分明清晰的直指莹儿那微微隆起的小腹。在灵魂深沉的听觉里,他似有似无的听到了那鸭怪受惩的嘎叫哀鸣。嘴角一撇,一股快意,搅散了满腔的恼怒。

  裕如心猛一沉:天啊!我这是怎么了?

  随着心沉时,第二粒子弹正尖啸着飞出枪膛。子弹从来就与裕如心念如一,裕如心沉之际,那弹丸已改变了原先弹道,入林穿谷,引起一串惊心的回音暴响,林间山禽乱飞,天际流云嗟哦。
随着一声枪响,莹儿突然手向上一场,头往回一扭,脸色惊诧的木鸡一般。手中一束才采的野花,也跌落水中。深红的、浅红的花瓣儿,乱纷纷的和着血腥,散落山溪,飘零流失。

  裕如已经丢魂失魄了,枪也掉落,跌跌撞撞扑向莹儿,自己却翻倒在溪边。

  倒是莹儿还清醒些,挣扎着想起身,却不能,便一手捂胸,一手伸向裕如,想要扶住他似的。

  裕如向后挪挪,又突地扑向前,双手抱起了莹儿。他等待着莹儿的撕打,却出奇的静,只有几根指头颤抖着轻抚他的头发。

  “我早疑心你们……狐精,没好事……告诉你们团长,他这一枪,杀了自己唯一的,还没得见面……亲骨肉。他断根了,报应啊……那孩子,就在那个大白天……他总是不中,那天却突然……都是鸭子惹的……我知道惹恼你了……

  “其实,我真的太爱你了。你如愿意要这孩子,咱们现在就逃……要嫌他,等我给团长留下根,报答了他……我已经给你安排了好去处……”

  莹儿抖抖瑟瑟从衣服底下摸出个纸折,竟然是洛阳某个大钱庄的存单,户主名赫然填着“刘裕如”。

  “我有个舅舅唱戏,走南闯北,托他办的……还给咱们置了一所大宅院……”

  莹儿断断续续的诉说,使裕如的心都碎了。

  “我知道你,心上有我……只怪那个……狐女人……”

  喃喃说着,脸已白得如纸,头一偏,搭在裕如肩上。裕如忽然心中绞疼,昏了过去。

  山谷寂寞,老龙口谷风凄凄吹着……



  裕如毕竟赶到了团部交差,他要把团长杀子的后悔,借莹儿遗言,报给这个下指令的恶汉。当他到阴平时,天!“狐女人”早偎在团长怀中“应景”。

  团长一听遗言,恶狠狠便给三姨太一个嘴巴,赶她回了渭阳。
裕如真想追杀掉这个谗妇,但想想自己生来唯有的几次销魂,都是这个女人给的。何况她肚子里还有自己的……

  几天以后,刘裕如开溜了。



  次年四月,团长公馆喜得贵子。

  团长会些简单计算,怎样算,这孩子也才七个月时间,但架不住大家想贺,什么“早生贵子”、“贵子就是生得早么”,也就信了。恰巧自己又新升了师长,觉得这娃真是个贵子,便取名“贵儿”。

  贵儿还不足一岁,三姨太疯了。满街乱跑,叫着嚷着,要莹儿饶她命。哭着喊着,要找裕如来娶她。团长(现在应是师长了)烦了,命人拿锁锁她,但终于被她扭断了锁,逃了。

  再后来很久,人们传言,在渭阳城东南一百七八十里的老龙口,有一个道行很深的半仙。头发胡子全白,精神极好。见了行人,讲些易理因果。有人看见,在他那间草庵后的树林里,有两座坟堆。老人常常坐在坟前叨叨:“爱我的……我杀了。”“有儿……无儿……”一直到现在,隐约还这么几句。

  团长后来被收了监狱,正妻死了,几个姨太太都响应了新婚姻法择人再嫁。前几年狱中出来,做了什么委员,孤孤单单的,听说还会作诗吟赋。

  他忘不了年轻时拉杆子立寨的老龙口,觉得那地方景致特别美好,便天天打报告,要搞旅游开发区。

  一天,他终于来这儿考察。汽车是到不了的,亏他八十多岁的身板,还能骑马颠簸。

  到了老龙口,竟认出了那半仙老人。

  老人领团长在坟堆前转,团长有些凄然,喟叹一声:“我无儿啊!”

  团长回去,不久死了。

  其实,团长是有儿子的,就是那个贵儿,去年就来过,开着好几辆小轿车,现在是外国一个什么大学的名教授,来寻根的,向老人寻问生身母亲。

  老人领着教授,在两座坟莹间转来转去,却认不出究竟那座是。


  后来,老人站在两坟中间,咽声说:“莹儿,梦瑶,孩子看你来了。”

  听得教授莫名其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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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发表于 2007-2-28 15:47 | 只看该作者
一口气读完,很精彩的故事.富有传奇色彩.
3#
发表于 2007-2-28 16:23 | 只看该作者
文笔很好!
4#
发表于 2007-2-28 16:59 | 只看该作者
一篇引人入胜的小说力作,故事曲折动人,涂染着传奇色彩,运笔从容不迫,笔触直指人物心灵深处。这样的题材也带来一缕新鲜气息。精华作品!
5#
发表于 2007-2-28 21:25 | 只看该作者
他们这样相拥了很久,很久,似乎天荒地老啊!

问好!欣赏了!祝老师新春快乐!万事如意!
6#
发表于 2007-3-1 13:30 | 只看该作者
情节曲折,构思好!!
7#
 楼主| 发表于 2007-3-1 22:51 | 只看该作者
最初由 又又 发表
一口气读完,很精彩的故事.富有传奇色彩.

谢谢!
8#
 楼主| 发表于 2007-3-1 23:01 | 只看该作者
最初由 程相崧 发表
文笔很好!

谢谢程相崧 版主!
9#
 楼主| 发表于 2007-3-1 23:04 | 只看该作者
最初由 田瞳 发表
一篇引人入胜的小说力作,故事曲折动人,涂染着传奇色彩,运笔从容不迫,笔触直指人物心灵深处。这样的题材也带来一缕新鲜气息。精华作品!

谢谢田老师细致点评!
10#
 楼主| 发表于 2007-3-1 23:05 | 只看该作者
最初由 ~风雨同舟~ 发表
他们这样相拥了很久,很久,似乎天荒地老啊!

问好!欣赏了!祝老师新春快乐!万事如意!

谢谢了,谢谢!!
11#
 楼主| 发表于 2007-3-1 23:06 | 只看该作者
最初由 叶柄 发表
情节曲折,构思好!!

谢谢,问好!
12#
发表于 2007-3-15 13:23 | 只看该作者
太精彩了,学习美文!
13#
 楼主| 发表于 2007-3-15 13:34 | 只看该作者
最初由 絮儿飘香 发表
太精彩了,学习美文!

谢谢并问好!
14#
 楼主| 发表于 2007-3-21 22:14 | 只看该作者
提一下,希望得到更多的批评指正!
15#
发表于 2007-3-21 22:38 | 只看该作者
愿你每天有一个好心情,每夜做一个甜蜜梦,让你时时有人关心,处处受人关注

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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