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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不如不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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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5-19 17:40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不如不归
    
      □闫文志
  
  马弁来找我的那天晚上,天上飘着淅沥的小雨。这是一个神奇的意象,多年后我找不出更合适的情境来表达我彼时的心情。这是我最后一次见到马弁。一切像是上天安排。那晚我恰恰从城里返回栖絮塄老家不久,见到的第一个人是我的母亲,我和母亲寒暄了几句。其时母亲正在简易的锅棚里烧灶,见到我,母亲停下来,说要到菜园子里摘点青豆鲜辣椒做给我吃,她把烧火的位子让给我,只让我稍加照看,等柴火燃尽即可。我把手搭在灶口煨着,借以驱除掌上的湿气。母亲前脚刚出门,随后我在逐渐模糊的暮色里看到刚合上的大门又被推开,有人轻轻地走进院子。来人正是马弁。

  前几次归得家来,母亲总要和我提到马弁,我们是邻居,一条村巷把我们和马弁家的院子隔开来。既然这样近邻,母亲少不得总要和孙书兰见面。对于孙书兰的小儿子马弁,孙书兰自己言谈中责骂的成分好像更浓一些,而我母亲一年难得见上马弁几次,少不得见缝插针地向孙书兰堆积一些溢美之词,孙书兰虽则本身对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这一块肉多有怨尤,但心里巴不得别人对马弁的看法迥异于自己,所以往往听了我母亲的话,絮叨开始减弱,有一刻低眉顺眼,眼睛里显出母性的羞赧,仿佛觉得我母亲的言辞似乎夸大了,对马弁来说并不相匹配。母亲经常把她和孙书兰的某些会晤之语流露给我,这些话有时是在孙书兰家谈到的,有时却是在我家的院子或堂屋里。现在来看,到底孙书兰的腿脚勤快,像个干瘦的蚂蚱,蹦跶得快,所以她到我家来串门的次数是远远多于我母亲去她家的。

  我母亲对我提及孙书兰对马弁的态度,或者有时候撇去孙书兰不表,单单把马弁摘出来作为话题的重点部分,我总是感觉亲切,觉得即使马弁一年中的多数时间待在北京,我与之相隔千里,难以碰面交谈,我还是能探听到马弁的生活概况,有时候一些细节还能栩栩如生,这当然得益于我母亲的悉心收集,当然孙书兰的配合也至关重要。

  我不止一次知悉孙书兰对于自己的双胞胎儿子始终存在厚此薄彼之心,这一点在我母亲那里得到充分证实。孙书兰经常喃喃道马龙马弁都是她的心头肉,对此话我表示怀疑,从他们哥俩的名字就可见一斑。从我的视角出发,我觉得马弁当初的名字很可能就叫马虎,但这样平均用力,命名显然产生了歧义。马虎能够改叫马弁而马龙仍然称其马龙,我再三思味,隐隐探究到马弁在家庭中的遭遇。大家一个锅里摸勺子,孙书兰显然更看好马龙。事实上马龙早于马弁两分钟来到这个世界,在孙书兰的意识里,马龙比马弁更具活力,他们出生后,马龙浓眉大眼,长相日渐清秀,倜傥之气掩饰不住,马弁相形之下竟愈发猥琐,眼睛时常眯成一条线,睡眼朦胧的,走路低着头,霜打的茄子一样,最重要的是,身个逐渐与马龙拉开了距离,而且头脑经常呈现发昏状,悟性竟低许多,虽不至于痴傻,到底被孙书兰先瞧不起了。

  起先马孔的态度和孙书兰存在显著差异,马孔觉得既然孙书兰把两个孩子生下来,他理应平等对待,事实上在马孔看来,一母所生的孩子,而且是孪生,到底能有什么贵贱之分呢?在对待儿子的命名上,马孔一直三缄其口,这让人相信他似乎有难言之隐。我坚信马孔必定翻阅过字典,而且还弄得焦头烂额,或许在最后敲定的当口,马孔无法作出决定,才把大权交给了邻村的阴阳先生。阴阳先生的定夺究竟有没有受到孙书兰干扰,这至今仍是一个谜。

  马弁坐在我的身旁,火光照耀,他的脸上布满淡淡的哀愁。马弁见到我的一刹那,他的眼睛是被喜悦填充着的,这喜色虽然持续时间短暂,但我看得出,马弁在见到我的瞬间,他或许即刻从他的沉思里挣脱出来,而变得活跃。在我们寒暄过后,我问起他的境况,他的头立即低下去,嘴巴也好像迟钝了。我虽然知道马弁和我性格仿佛,少言寡语,无论在哪里的人群里都是孤单的一个,这使得我们多年来保持友好的交往成为可能,但我在他兴致正浓的当儿似乎给他浇了一瓢冷水,我对此而感到深深的不安。直到我话题一转,扯到别人身上,他才又抬起一直盯着脚尖的眼睛,而轻轻嘘出一口长气。我们胡乱扯了一阵,不知怎么就谈到了马孔。马弁的眼睛渐渐湿润,竟至于他悄悄伸出粗糙的布满老茧的手掌擦拭着。无论如何,马孔是他值得信赖的父亲,也是感到踏实和放松的朋友,因此也最值得他的怀念。好像是时光一晃荡,马孔去世已经十年了,我们都觉得就在昨天。

  十年前的一个下午,那时马弁在干什么呢。马弁想了想说,他在芦苇荡里割驴草。马龙和孙书兰去集市上卖瓜干还没有返回。这些具体的细节都是人们事后听说的,不过这对于当时的马孔来讲无关紧要。马孔在菜园子里浇菜,完成的时候,他觉得自己的阑尾炎发作了。这是一个老毛病。马孔回家歇息了一下,等到马弁背着一筐草回来,马孔对马弁说,我要去找马壮了。马弁点点头,就目送着马孔一个人走了。马孔踩着一辆自行车去了县城医院找马壮治疗阑尾炎,事情由此埋下伏笔。此后数年,孙书兰一直对当时马弁的表现大加鞭挞,连马弁也承认,孙书兰的埋怨无可指摘。如果当时马弁主动提出随马孔一道上路,那么在孙书兰的心里,也能够稍稍获得一些必要的慰藉,使她不至于事后就是连后悔的地方都无法找到。

  马弁现今论及此事,内心仍觉得堵塞。想来马孔一骑绝尘而去,踏上的竟然是不归路,栖絮塄人每每闲扯到此事,未免一阵唏嘘。马孔当时也有些大意,他此前数次找过马壮,治疗效果都令人满意,马孔以为此次再次拜访县医院主治医师马壮,马壮将会故技重演,只需大笔一挥,开些既便宜疗效又佳的小药,也不枉他马孔再次沾沾堂哥的光。但此次马壮建议马孔施行手术,彻底治愈,以绝后患。马孔当时可能有些犹豫,后来就同意了。事后多年提及此事,马壮多闪烁之辞,要么就一言不发,作为故乡人在县城的一个依靠,事实上没有人在此事上过多怀疑;认为马孔生命力萎顿的意见明显占了上风,一个小手术就要了命,是他缺乏造化,上帝也帮不了他的忙。那天马壮还有另一个病人等待他操刀,所以他为马孔推荐了另一个大夫。马孔三点被推进手术室,是一个活人,三个小时后,他下了手术台,直接被转移到太平间。其间的一切可以预见的细节即使孙书兰本人始终也一片模糊。仿佛这里面埋藏着什么隐秘,但一直未被揭开。孙书兰和马龙马弁深夜赶到县城医院,马孔神色安详,仿佛酣眠。

  马壮四处活动。翌年,作为补偿,马龙被安排到了县火车站,做了一名扳道工。此事算起来也已近十年,马龙那时年纪尚小,此前没有见过火车,走在站台上,步伐趔趄。三年前马龙娶亲生子,人生大事颇为顺利,村人都悄语,以为马孔死了倒比活着强,若马孔还是那个木讷的马孔,这样的差事无论如何是轮不到马龙头上的。便是孙书兰,深夜躺在冷寂的木床上,向窗辗转,叹气串串,也总是如有一个小妖在脑子里拨弄她,她心生了庆幸之慨。但当初马弁和她的对抗,又使她想及马弁的现状,不禁落下泪来。当初若是把马弁顶上去,断然他不是现在的样子,但马龙呢,若马弁不是目今的状况,那马龙也说不定就是这样的遭遇,其中的玄机和运势,谁能步步把握得到呢?

  栖絮塄人什么时候开始大批量涌向北京城的建筑工地,至今已无确考,但这一定与马丁在北京的发达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这一点毋庸置疑。马丁早期在县城做过一家工厂的卡车司机,后来莫名其妙地离开了工厂,马壮曾经在马丁回村后不久从城里回到栖絮塄劝说弟弟马丁珍惜这个岗位,马丁不为所动。后来马壮寻访马丁所在的那家工厂,发觉工厂早已经关门,残墙断垣间蛛网摇曳,马壮只得发一声长叹了事。马丁在村里游荡了几个月,忽一日不见了踪影,两年后在北京搞建筑的村人捎话回村说,马丁开着轿车活跃于北京的建筑市场,他发了。此后马丁的建筑队里到底聚集了多少栖絮塄人,马丁自己似乎也无确知。

  马弁谈起马丁,语速放缓,眼睛里起初密布艳羡,既而充满了绝望。对马弁来说,昔日的马丁已不存在,他面前的马丁仿佛已不相识。马弁虽然已经跟着马丁干了多年,但马弁骨子里并不感激马丁。这是一个奇怪的盲点。栖絮塄村的外姓人觉得跟着马丁几年下来,房子也翻了新,孩子的学费也并没落下,青年人也相跟着说上了媳妇,私下里内心都是暖热的,觉得是自己赚了大便宜。偏偏在马弁的内心深处,这种共同的心理却悄然发生了裂变。马弁说他在工地上的每一刻都仿佛是煎熬,一年四季,散了工,偶尔在工地周围的街道上走一走,觉得空气都是苦的。他虽然在马丁的队伍里,和马丁的关系最近,但自己的感觉却是最被远离的。或许他看到的只是表面,其实每一个跟着马丁混的人都不轻松,但马弁像掉进了陷阱,似乎无力自拔了。这样的态度事实上也严重影响了孙书兰。我母亲有时候私下里和我聊起来,数次透露了孙书兰暗中咒骂马丁的事实。孙书兰一直无法面对这样一个境遇:马弁一直遭遇不平等待遇。眼见得其他人的工资一点点增长,而马弁的薪金却按兵不动。传说马丁给予孙书兰的解释是,马弁学不会技术活,只能勉强应付扔砖锄泥的辅工,孙书兰当即哑口无言。过后倒只能迁怒于怯懦无能的马弁了。

  马丁事实上对孙书兰隐匿了窜到嘴边的话语。马丁并不想过分戳伤孙书兰已经遁隐而仍在发酵的内心焦灼和痛苦。实际上,这个问题孙书兰心知肚明。马弁右眼失明已经数年光景了,虽然于他的生活工作并不构成致命缺陷,但到底并不利于马弁。马弁小学才上了一年,虽然日日看着周围的世界发呆,但他究竟能看懂多少,便是马弁自己也不知晓。一年又一年,马弁的收入竟成了所有人中最低的,依孙书兰的意见,马丁纵使缘着本家的关系照顾一些,也不至于让她如此难堪了。

  马弁的话语游移不定,不时其声音渐渐低落下去,像是随风飘散了,我才看看周围的暮色,天已经深黑了。我母亲已从村东的菜园子返回,跟她一起回来的还有孙书兰。她们在菜园相遇,一路说着话回来,孙书兰顺便过来串门。孙书兰拎着一个蛇皮袋,见到我,即刻从袋子里扯出些瓜果递给我品尝;我说了问候的话后,即要推辞,马弁也帮着孙书兰劝我吃些时鲜水果,之后孙书兰陪着我母亲到房里去继续说话。那一刻,我借着屋子里透出的灯光,隐约觉察孙书兰似乎胖了一些。

  我母亲屡屡和我提起马弁的眼睛被自家驴子踢瞎那一件事,我已记不清此事发生的确切日期,我当着马弁的面,看他的右眼,发现与常人并无区别,母亲和我说,马弁早已经安装了义眼,如果外人并不知根知底,倒是看不出的了。马弁那时候和孙书兰一起在田里耕作,其间拉犁的绳子被驴子踩住,马弁吆喝了一阵,那驴子并不动,他只好走过去用手摁住绳头,马弁并没有意识到他犯了扶犁人的大忌,那驴子以为将要遭遇攻击,万分惊恐,抬脚还击,一蹄正中马弁的右眼,造成双方的终生遗憾。马弁经常割草备料照顾这驴子,两下的关系平时融洽,丝毫看不出那驴子还留了一手。事后那驴子迅速被卖掉,换了一头性情温顺些的,但是祸患已发生,无法弥补。彼时马弁刚刚谈了一个女朋友,正是需要升温加油的时刻,事件一出,对方当即与马弁分手,令马弁措手不及,失恋的漩涡久久不曾消散。此后数年,上门提亲的人日稀,孙书兰为此而头发花白了许多,托人打问了周边的闺女,未落实一个,后来就竟至于便是寡妇也不计较了,但是即使这样,对方闻听马弁眼睛有恙,便都纷纷敲起退堂鼓。马弁曾经被孙书兰灌输了些新的家庭伦理理论,说对方就是聋哑一点的,只要模样周正,生活能够自理,也可考虑,而马弁坚决不同意。母子两厢常常争论得面红耳赤,孙书兰追求的是做母亲的面子,究竟儿子不能沦落为光棍,而马弁怜惜的是他的童子身,他回击母亲说,那样子还莫如在集市上买一只猪狗,反正都是母的,孙书兰气得摸起板凳向马弁头上扔,马弁落荒而逃,婚事就仿佛无期限地搁置下来。

  孙书兰和我母亲在内屋谈得渐至热烈,有一刻彼此竟爆发了咯咯的笑声。直到孙书兰和马弁一起走后,母亲才告诉我,我的好朋友马弁此次并非通常意义上的探家,而是执行了一项特殊任务后,从云南直返;今天凌晨马弁返回的时候从云南带回来一个女人。我立即记起了自己此前与马弁谈话,竟然不自知地产生了一个明显的疏漏,我竟没有问及马弁本次回家的原因,或许他已有意回避过我,我已记不清了,此番母亲的提醒,我倒即刻看出了事情的端倪。就想马弁何以不快呢,带个女人回来,婚姻应该马上会有落实了,便是孙书兰,也始终喜不自胜。母亲说她此前已经到马弁家里见过了那个女子,只稍比马弁年长,眉清目秀,肌肤细嫩,是个老实本分的面相。之后母亲话锋一转,说及马弁为此筑了许多债务,叹息了一番。我这才明白,即便我母亲这样的旁观者尚且如此忧虑马弁,于马弁本人,这样的压力已经可见一斑。马弁是和周围村庄的另外三人相约一起去的,四人翻山越岭,长途跋涉,虽不说历尽万苦,倒也费了一些周折,其中的滋味远非外人能想象,四人最后一次成功,领回来四个女人。其间马弁在女方家里小住了两日,以此显示这样的姻亲并非到市场买菜的冷漠,而是双方互倾互慕的。女人说一口谁也不懂的语言,孙书兰此前对村里出现的此种模式的婚姻曾暗中耻笑过,以当时的家况,万万没有把自己一家牵扯进去的心理预期,倘若想象一下,也是用别人作假想。然而世易时移,今天居然临到她自己的头上,心内不免也有万般感慨翻涌,只是强撑住而已。毕竟,退一步说,这样的婚姻到底并非特别光彩,当事人内心事实上喜悦与凄惶并存,而面子上还要装出相当高兴的模样,这委实也颇令知晓者感染与当事人同样的心绪。

  然而事情的进展并非如人所愿。马弁择了一个好日子去乡政府扯了结婚证,孙书兰没有声张,悄悄为马弁举办了婚礼,出席者包括马龙等少数亲友。马弁在栖絮塄的初秋度过了短暂的幸福光阴。一个月后,孙书兰从邻近的其他村庄得到消息,与马弁女人一起领来的另外三个女人竟无一例外地相继逃脱,踪迹皆无,传说她们的丈夫泣不成声,而家人们捶胸顿足,噬脐莫及。马弁其时身在北京工地,得到消息后火速赶回家。母子均担忧这个叫李小匾的女人随时会效仿了那三个女人,想来令人不寒而栗。灾难往往突如其来,其始发其实并无预兆,正是这种喧闹的虚无情绪锐刀一样切割着孙书兰母子脆弱的神经,孙书兰刚刚稳定下来的满足感几乎消失殆尽,而陷入终日的惶恐中。马弁白天黑夜不离李小匾左右,孙书兰也减少了串门和闲聊,像个探照灯一样尾随着小媳妇,这样几日下来,三人都暗自觉得别扭。马龙的女人也常常从村南自家的院子里过这边暗中相助。数日渐去,李小匾并无反常表现,大家才慢慢松了一口气。马弁晚上睡在床上,常常觉得李小匾哪里还是李小匾,分明就是一颗定时炸弹,李小匾熟睡的时候鼾声如雷,马弁往往在浅睡中为此产生错觉,觉得耳朵里一直萦绕着炮弹飞翔的呼啸,而在工地的活计日日催促得紧。马丁并不多给马弁多少面子,马丁电话催得急了,马弁就编谎话敷衍,马丁并不知晓马弁呆在栖絮塄到底在干什么,他日理万机,直接拨马弁家电话的机会实在太少,此刻马丁亲自打电话来了,说明事情就有点麻烦。马弁此时一改往常的迂讷,内心如水,思维敏捷,马上明白了马丁舌头后面有意隐藏的话语。一天傍晚,马弁和孙书兰避开李小匾,秘密议事。第二天一早,露水浓重,薄雾弥漫,独眼马弁带着李小匾离开栖絮塄,沿着一条飘带似的小河北行,转道马镇,从县城火车站登上了开往北京的列车。

  自那个霪雨霏霏的夜晚和马弁长谈之后,我不久即离开了栖絮塄回到工作的城里;其间鲜有返村的机会。母亲偶尔几次进城住上几日,照料我的起居,间或提及栖絮塄的一些人与事,大多我并不清楚其中的因由,兀自听得发呆,而母亲只管说得快意,别人的反应倒在其次了。孙书兰和马弁也不时走进母亲的手势和声音里,马弁仿佛即在我眼前。马弁和李小匾的北京生活我母亲也无缘目睹,她的话语杜撰的成分居多,我不得不砍掉一些枝蔓,借此还原一个事件的真实。

  马弁看着快速移动的车窗外的农田、桥梁、沟壑,朝向云南的旅程依稀重现,一切恍若隔世,现实中奔跑的方向重新变得扑朔迷离。十八小时的旅程接近三分之一,列车在一座大城市作三分钟停留,李小匾钻进厕所,很久没有出来,马弁离开座位在厕所门口焦急地徘徊。一个小时后,马弁大汗淋漓地撞击厕所,被乘警发觉,乘警口头警告马弁,帮他打开厕所门,却看见了一个男子便秘的痛苦。人潮澎湃的迷乱车厢里,马弁双目昏花,看错了地方。他擦着一头汗水回到座位,李小匾安然无恙,对着窗户玻璃正在梳拢头发;马弁先是恼怒,后又庆幸,而疑乱的念头无可遏止,只是隐忍而不发;女人似有察觉,又似全然不知,这渐渐招惹得马弁身陷混沌,无形的暗示常常光临他金星闪烁的视野,带来轰响的不安。夜色把窗外完全遮掩的时候,马弁似一滴水珠滴落到无边的黑暗;他头重脚轻,太阳穴的血管奔涌呼呼,不知不觉趴在餐桌上睡着了。

  连日的惊恐折磨着马弁,即便重新回到喧闹而熟悉的建筑工地,马弁也难以寻找到往昔的踏实之感。马弁夜晚回到马丁特别安排的单身工棚,总是一整夜睁着眼睛,翌日上工无精打采。工友们窃窃私语,把原因归结为房事过多,而真实的情况只有马弁本人最清楚。一天中午休息间隙,有工友悄悄透露了李小匾私下向门房老头打探多条出京路线,引起马弁注意。同一天晚上,趁着女人上厕所的机会,马弁在女人的枕头下翻出一本女人向门房借阅的地图册。马弁的心脏似被猫抓般疼痛。女人日日被限制了自由;马弁甚至恳求工友们替他多长着眼色。马弁多日来隐隐觉得心脏无限膨胀起来,呼吸也变得异常艰难。有一个白天他浑身乏力,百无聊赖,踽踽面见马丁请假,被马丁痛加指责,言再这样混下去,迟早要赶其回老家,如此劣激的言辞,可见马丁的严重不满。马弁即刻就察觉自己此时变成了一个脚绊子,除其父母大人,便是谁都可以踩上一踩。马弁当然不甘示弱,说及自己的婚姻危机,更招致马丁的冷言相讥,那一刻,马弁只觉天旋地转,几至无地自容。马丁一脚踩在茶几上,端着茶杯皮笑肉不笑地像是自言自语说,活又干不好,老婆也守不住,咱还能做什么啊。马弁羞愧满面,惶惶找到一处隐蔽的草丛,发呆了一个时辰,踉踉跄跄回到住处,并不见李小匾,而那本地图册也不翼而飞,头就大了。正是午休时分,工地上空无一人。马弁直奔门房,而门房老头脑袋戳在桌子上正在梦里,马弁喊醒他,说明了情况,老头完全清醒过来说,他没有看见什么女人从大门出去,他刚刚打了一个盹,此前他一直醒着。马弁心想不要太多的,一个打盹就足够了。他急速追出门去,沿着大街一直奔跑到北京火车站。他照例又坐在一处台阶上发了一会儿呆,就慢慢走回去了。三天过去了,女人并没有再次出现,我的朋友马弁的直觉变成冷冰的现实。一个薄雾再次弥漫的早晨,有人在马弁的单身工棚里发现马弁自缢身亡,同一天下午,门房老头在报纸上的寻尸广告栏里看见了李小匾的认尸广告,李小匾死于一场原因不明的车祸。门房老头同时发现那本借给李小匾的地图册不知何时塞在自己不常用的一个破抽屉里,他后悔自己没有及时发现并告诉马弁,毕竟,某种程度上,这本地图册成为了马弁事件的一个导火索。李小匾终究并非想脱离马弁,她只是想在大街上随便走走。也许她到底觉察自己辜负了马弁,还是始终不曾觉察,谁知道呢?
  正文7500字

---------我谨保证我是此作品的作者,同意将此作品发表于中财论坛。并保证,在此之前不存在任何限制发表之情形,否则本人愿承担一切法律责任。谨授权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全权负责本作品的发表和转载等相关事宜,未经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授权,其他媒体一律不得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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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5-19 21:49 | 只看该作者
有一阵子没见到文志的作品了。这篇小说我仔细阅读了一遍,文中的语言令人陶醉,读这样的文笔是一种艺术欣赏。作者的艺术感觉真不错。小说叙述从容不迫,娓娓道来,结局竟是那样一个悲剧。不过这篇小说不怎么重视情节,可能有些读者会觉得沉闷。中间部分的推进是不是过于缓慢了?我的观点是推崇这样有艺术品位的作品,精华小说!
3#
 楼主| 发表于 2007-5-20 11:21 | 只看该作者
谢谢田兄阅读,是有意这样散开处理吧,也是慢慢学习中,初学,向兄请教。
兄夏安!
4#
发表于 2007-5-20 12:38 | 只看该作者
最初由 田瞳 发表
有一阵子没见到文志的作品了。这篇小说我仔细阅读了一遍,文中的语言令人陶醉,读这样的文笔是一种艺术欣赏。作者的艺术感觉真不错。小说叙述从容不迫,娓娓道来,结局竟是那样一个悲剧。不过这篇小说不怎么重视情节...






同意田老师的看法,不过,这是一篇不错的小说啊!
5#
发表于 2007-5-20 16:24 | 只看该作者
支持精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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