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赶集

鲁孟陶

　　　　　　　　　　　　　　　赶  集

　　　　　　　　　　　　　作者：鲁孟陶

　　那年的大年初一，下了一天的大雪，这一场大雪可把那些赶烟花的人家吓坏了。

　　农村里忌讳初一下雪下雨没个好天气，要是初一下雨下雪的没个好天，那半个月甚至可能一个月都不见好天气。别的时候咱不说它，如果正月十五没有好天气的话，到那晚上怎么放烟火？没法放烟火肯定就没有人买，没有人买哪赶了大半个冬天的烟花卖给谁去？那不是要窝到家，窝到家就要赔钱。赶花筒的纸，配药的硝，铁汁子，等等吧，你说哪一样不需要钱？

　　大雪在大年初一下了一整天，赶烟花的人的心冷了大半截。

　　到了正月十三的时候，天还是半阴不晴的，赶烟花的赶了几个集，烟花都卖的不好，你想想地上的雪还没化完，有泥有水的，怎么放烟花？十四那天下了雾，到了半下午那大雾才下去，没想到，这一雾，竟把这天给雾晴了。十五那天是个大好天。

　　赶烟花的人家都抓住十五这个大好天，争取这一天把这大半个冬天赶制的烟花都卖完，至少也要把本钱捞过来，所以十五这天赶烟花的都分了好几批到四邻八乡的集上去卖烟花。

　　我四叔也赶制了一些烟花，还基本上没怎么动买卖呢，看到天一直不放晴，也就灰了心，心想，卖不出去就自家放，反正又不像人家赶制的那么多。可一看十五这天是个大晴天，于是也分几批赶集捞本钱去了。我四叔去了柳林，我二叔家的堂哥小华去了黄店，三叔家的堂哥新建去了陈集，我本来是和四叔一块赶柳林集的，但是后来四叔又改变了决定，说你自己去曹庄集吧。曹庄集集小，人也少，离家也近，也就十里路，我也十五六岁了，也算是个大人了，一个人赶集再赶不了，那长大了能干啥！

　　我赶曹庄集带的烟花不是很多。我骑的是父亲的老金鹿牌自行车，后座上绑了两个纸箱子，两个纸箱子里面就全是烟花了。怕到集上占不到摆摊的地方，所以半早晨就去了，可是因为这天是半月来的第一个大好晴天，这小集上的人也太多了，我没占到空，在集上找来找去，转了几圈才找到一个仅够摆放一个箱子的空，还是左边一位老大爷把自己的摊子遮了一半，给我让出来的，我为了表示感谢，就把偷的父亲的一盒“大鸡”牌烟拿出一支递给他抽。他摆摆手，没有接烟，而是用手指指烟花，我才想起这是卖烟花，怕火，一不小心，占了火星，炸了市，炸自己的不说，很多人跟着你也要倒霉遭殃。

　　我把烟放回烟盒，装进口袋里，就开始收拾摊子，拿出几筒花几把气窝的几挂拉拉鞭放在箱子上头当样子。

　　买烟花的人不少，可卖烟花的人也不少，大家的买卖都差不多，不孬不好。有几家为了多卖些，吸引人，就在集的正中央放几筒花，让人家看看啥样，一到这时候，我们就要看好自己的摊子，可别崩了个火星，出点啥事。

　　可别说，这还真出事了，不是烟花炸市，是他妈的收保护费的来了。

　　多半晌午的时候，有四五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抱着箱子挨个摊子收烟花，每个摊子都要给他们几筒花几把气窝的，你要是不给，他们就自己动手拿。让他们自己动手拿就吃大亏了，他们就专挑好的值钱的拿。我不知道这些人的来历，这些比工商管理所的人还要厉害的人是谁呢，我把疑问问右边卖烟花的大叔。

　　“大叔，这些人是干啥的？”

　　“河南李的，年年十五他们都来集上收烟花，不给不中，厉害着呢，为几筒花，也没谁敢惹他们。”

　　“哦。”我一听是河南李的就知道咋回事了，就知道不好惹了。

　　在俺家那一片再往北，到沙土集，也就是在三二七国道南北，有这么一个顺口溜：“南五李，北五赵，大付庄，琉璃庙。”南五李就是国道南的五个李庄，北五赵就是国道北的五个赵庄，大付庄是一个庄，琉璃庙是一个庄，加起来共十二个庄，这十二个庄上的人可得罪不起，恶霸着呢，一有点啥事就是全村人马出动，气势汹汹，厉害着呢。

　　这河南李就是“南五李”之一，也是最出名的一个，都知道前几年连公安局的人都不敢到他庄上抓人。因为有一年公安局的人开了两辆警车到他庄上抓人，车上的公安还没下来，车玻璃就被砸了，接着车灯，等等，一个车上没有囫囵的。车被砸了不说，几个公安局的人还被打了一顿，打得还不轻呢。最后听说是从地区拉了两卡车武警，才把事情平息，到了庄上见是年轻人就抓，不管你参与打公安局的人没有，年轻人都听到风声跑了，你去抓谁去。不久就不了了之。以后公安局的人不敢轻易到他庄上抓人，他庄上的人依然恶霸，没人敢惹。

　　河南李离曹庄集很近，每逢过年前都到集上收这收那的，只要是集上卖的，没有他们不收的，其实就和明抢没多大区别。谁敢说不给呀，谁说不给这个集你就别赶了。正月十五卖烟花，他们就收烟花，都得给，好像成规矩了。这些都是我以前听说的，我还没有亲身经历过，不知道具体是咋回事。

　　我问身边的大叔：“怕他干啥，这是啥时候了他还敢这样干，我就不信这么多人还打不过他们，还不一定谁打过谁呢？”

　　“也是说说，真出点事，谁敢上，以后这集还咋法赶，给几筒花就给几筒花了，就当破财消灾，买个太平。”

　　“那就这样白给他们了，这不是明抢吗？”

　　“啥法，就当又交了一回管理费，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还年轻，不懂。”

　　收烟花的人收到我右边的摊子上了，那大叔给了他们四筒花，两把气窝的。他们就来到了我的摊子前，我惹不起他们，我刚才也只是发发牢骚而已，于是也拿四筒花给他们，他们却不要，一个人已动手拿我箱子里面的大筒的花。我当然不愿给，这大筒的花我只拿了十筒，一筒就卖四块钱，我怎么舍得给呢，都是俺四叔熬夜赶出来的。

　　“你想咋？”我护住我的箱子。

　　“你说想咋？”一个人不罢休，作出强攻之势。

　　“我不是给你们了吗？”

　　“想看看你箱子里面的花垐得好不。”

　　“都是一样哩。”

　　“一样哩咋不给我箱子里面的？”

　　“大筒的我拿的不多。”

　　“这集你还想赶不？”

　　这时已围观了几个人看热闹，我右边的大叔劝我说：“拿两筒大的给他们吧，都是自家赶的。”

　　“我不。”我当时才十四五岁，还沉不住气，再说我是孟海集上的人，孟海集上的人也不是好惹的，河南李的人再厉害也不敢到俺集上来逞狂，俺集上有八大金刚，不怕他们。我也因为从小在自家集上，没受过这样的气，忘了那句“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老俗话。

　　河南李的一个人朝我胸上打了一拳，接着又踢了我一脚，我当然没有还手之力，我知道我要挨打了，到底打啥样我都不知道，但是我没想到我没有挨第三下。

　　是我左边的早晨让给我半个摊子的大爷站了出来。他抓住了那个打我的人的胳膊。

　　我不知道他矮矮的个子，瘦瘦的身体，怎么会有力气抓住那大汉的胳膊，那大汉想动弹都动弹不得。他抓住不松手，那大汉的脸都憋红了。

　　“小孩子不懂啥事，打人家一个小孩子干啥？”

　　“你想多管闲事？！”

　　“我不拉着你你就打死人家是不？”

　　这时另一个河南李的人想动手，不知怎么还没打到他身上，就被他一脚踹出去了。一有打架的，围观看热闹得人都围上来了。两个大汉打不过一个瘦老头，另外两个人也不敢上了。

　　在僵持之中，一个年纪稍长的从人群中挤过来了，赔着笑脸，对那个帮我打架的大爷说：“三舅，您来赶集哩？”“我赶了几筒花来卖卖。”“几个孩子惹您了是不，小孩子不懂事，不认识您，我回去让他们到您家给您陪不是去中不？”

　　那瘦瘦的老大爷松开了手。老大爷一松开手，那个年纪稍长的就对那四个收烟花的年轻人说：“还不给三姥爷认个错！”

　　那几个人就说对不住了三姥爷，不认识您，不知道是您。那瘦老大爷也没说啥。

　　“还不给我回去！”年纪稍长的命令道。

　　那几个人没再收烟花就回去了。

　　人群也散了。那个人又对瘦老大爷说了几句话，也走了。

　　这时我才从人群里听说，这个瘦老大爷就是丁庄的丁三。

　　我吃了一惊，原来与我连摊的又帮了我忙的原来就是丁三。

　　说起丁三，在俺那一片有谁不知道呀，说起他的故事一说一大堆。

　　听人家说，他的功夫可不一般，几个年轻人都沾不了他的身边。有一回南边牛屯有个年轻人在少林寺练了几年功夫，自认为很厉害了，也确实很有两下子，一块石板放在肚子上用钢筋锤砸石板，石板碎了，人却没有一点事。这个人听说丁庄有个丁三，十里八里的都知道是个练家子，于是就去找丁三比试。到了丁三家，丁三又是让烟还是倒水的，很是爽快，那人也倒爽快，说，我烟也不吸，水也不喝，就是想和你比划比划，请教一二。丁三却不动声色，接着倒茶水，不说比试的事。任凭那人怎么劝说，丁三就是不说比试的事，不出手。最后那人太气盛想从堂屋里把丁三拉到院子里来比试。丁三一看这人硬拉了，就顺着那人的胳膊一转手从那人胳膊上滑了下来。那人哎吆一声，就没再说比试的事，只说句打搅了，就走了。听说那人回到家里一看，被丁三捋过的胳膊脱了一层皮。

　　还有一回丁三拉地排车卖公粮，在粮所门口排队，可不知哪个庄上的几个年轻人欺负丁三瘦小，拉着地排车硬往他前头挤。他一说挤啥，那几个人还要动手打他，没想到几个年轻人没有占到一点便宜，反被丁三收拾了一顿。

　　…………

　　那些收烟花的河南里的人走了，我们又卖起了烟花。

　　“三大爷，多会（刚才）多亏了你。”我向丁三道谢。

　　“没啥，你还小，不懂事，以后出门在外省事点，好汉不吃眼前亏，能忍就忍住点。”

　　“哎，我知道了三大爷。”

　　“今天你的生意咋样？看着买卖还不孬。”

　　“还差不多，卖一半多了。”

　　…………

　　散集的时候，我又向丁三道谢，并且给他买了二斤油条。他死活不要，说这是弄啥这是弄啥。我执拗不过，就没再给他。收拾了摊子，我们就各人回各人家了。

                                              完


---------我谨保证我是此作品的作者，同意将此作品发表于中财论坛。并保证，在此之前不存在任何限制发表之情形，否则本人愿承担一切法律责任。谨授权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全权负责本作品的发表和转载等相关事宜，未经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授权，其他媒体一律不得转载。

田瞳

这篇小说比前一篇好多了，有生活，有人物，故事也比较热闹。是一位新作者，精华鼓励一下！

程相崧

文笔不错，也很有生活。精华！

一丁

问好,学习!

鲁孟陶

谢谢田斑竹和程斑竹，看到俺的文章加精，心里热乎乎的。

谢谢一丁，大家多交流。

田瞳

你们那个文化交流公司是做什么的呵？跟咱们搞创作有关系吗？很想知道一下。我家也有人在京，《新京报》记者。对你有用吗？

鲁孟陶

呵呵，谢谢田兄，我只是在这里混碗饭，做杂志的，主要业务就是杂志的合订本，各种流行杂志的合订本，还有几本自己的刊物，都是那种时尚的，有一本是笑话类的，有一本是兵器类的，现在我在做的是百家讲坛类的，与创作关系不大，都是文摘。

呵呵，有空多交流。

新京报的记者很不错吧，新京报就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