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科长的道道 文/宋钢 (一) 王力来电话说,以前的老领导白科长昨天在医院抢救无效病故,问我去不去吊唁。 到嘴头的“不去”两个字生生又咽回去,心不由衷地说:“那好,咱看看去。” 那年,厂里培养领导干部第三梯队,作为重点培养对象,脱产两年学习,好歹混了个大专本,回厂半年后,厂领导安排我到了生产配套科任副职。 生产配套科的白科长,双手紧紧攥着我的手,嘴里叼着烟卷,熏得我憋着气,直直地瞪着眼。 “这回好了,新鲜血液,,给科里注入了活力。年轻人好,给我也能卸卸载!”白科长吐掉嘴里的烟屁,又从烟盒中抽出一根,用挺时髦的充气打火机“啪”地点燃。 袅袅的烟雾升向诺大的办公室屋顶,屋顶和墙壁都泛着牙黄色。 大约三天后,白科长对我说:“有几个配套厂家需要考察,我实在忙不过来,你带一个弟兄跑一趟。” 刚刚上任,科里情况不熟,听白科长安排也很正常。白科长对业务员王力说:“王师傅,你准备一下,后天跟李科长出差。” 第二天,王力列出了需要考察的几个厂家,大都在南边,什么杭州、苏州、宁波、临海等等。 与其说是我带着王力出差,倒不如说王力安排了一切,从车票到必带的资料;从小吃咸菜到方便面,王力准备得很充足,唯有我,只带了洗漱用品和两件换洗的衣服。 一路考察,除了配套厂家请客吃饭,每天白酒、啤酒是饭前必备项目,王力应对自如,而我两杯酒就醉的主,经过一个礼拜的洗礼,也大有长进。 当然,另一项重要任务就是游览当地风景名胜,自然有车接送,自然有人支付游览中的一切费用。 紧紧张张10天时间一晃而过,考察什么呢?我是不清楚,倒是王力背篼中多了一些文字介绍材料和几种配套小件样品,这就是我们考察的收获。 回到厂,白科长大大表扬了我们的收获,还申请给我们多补助了出差补贴。他说:“南方消费水平比我们高,如果出差都自己往里搭钱,以后不会有人去了。” 对此,我倒觉得,这个白科长考虑问题还挺细致。 白科长经常不在科里,只是每周周末科务会例会露一面,每次都强调完成厂部安排任务的重要性,最后还要带上廉洁奉公,洁身自好的话题。因为有了我这个副科级领导,常虚心地询问我,有什么指示,倒闹得我满面绯红,不知所措。 我不得不说几句不疼不痒的话,诸如:白科长谈的内容很重要,希望大家团结一致,努力完成厂领导交给的任务;什么业务科室要注意从工作出发,公心办事,业务科室历来就是热点,拒绝贪财贪物等等。 厂里为了应对市场,产品升级换代,生产配套科所有人员都投入到开辟配套厂家的工作中,连周六日都搭进去了。 配套厂家的那些人比间谍都厉害,扫听到我的住址,我家门槛几近踢破。但,我有个原则,凡是送东西和钱物的,一概拒绝。 一个叫”田鸡眼”的配套厂厂长,晚上驮来一大堆“土特产”,还有高级香烟,高档酒,说:“领导们辛苦,一点小意思,赏脸品尝品尝。” 我让他把东西都拿回去,临走推心置腹地对他说:“这些不重要,关键你的产品要保证质量,价格要有竞争力,功夫用这上!” “田鸡眼”如鸡啄米似的不住点头。 周末,科里研究配套厂家供货问题,白科长叼着烟,让大家各自发表考察意见,我不知深浅地说道:“现在看来,供货厂家良莠不齐,有的想靠走关系挤进来,这可不行,还是要靠产品说话,产品质量是企业的生命线,没有合格的配套部件,就没有合格的产品!” 我说完后,再没有人发言。 冷场半天,白科长才掐灭烟屁,扭了扭肥胖的身子,干咳两声说道:“李科长讲得有道理,我们必须在保证产品配套质量基础上挑选厂家,这也是对厂部负责,更是对企业生存负责。”他又点上一根烟,狠狠吸了一口,在浓浓的烟雾中看不清他的表情,随后,一字一顿地说:“大家回去再准备几天,下周决定配套厂家定点和选定!” (二) 天气进入夏季,天亮得越来越早了,中午日头把沥青路面晒得软软的,人也显得无精打采。 临下班,白科长对我说:“东北方向有几家配套厂需要考察,还是你去吧。火车票我让王力准备了,明天你在家准备一下,晚上的卧铺票,睡一宿就到那了,另外东北比咱这凉爽,玩几天,权当避暑,往南面去的我安排了别人。” 对白科长的安排,我不能说什么,总有点不太舒服感觉,初来咋到,还是别给白科长找难堪,毕竟人家干了多年,假如我提出异议,会不会影响工作关系,会不会他有什么其他想法?对科里工作也没有好处。 这哪是考察啊,纯粹又是一通游山玩水。东北人似乎特别热情,待客人实在的很,喝酒都是一杯一杯往嗓子眼里灌,搞得我这个酒场上的“二货”每天迷迷怔怔,除了酒水和山珍海味不断,还有晚上的“歌舞升平”,陪跳舞的女孩们浓妆艳抹,你摆手不要都不行,配套厂家的头头脑脑们,强把女孩推到你的怀里,叫什么“拉郎配”,一本正经拗不过汹涌而来的热情。 王力似乎习惯了这种场合,搂着女孩卿卿我我,还时不时看到王力一双手在女孩身上游走,乱划拉。 好在以前学过“国标舞”,到哪里我都要求找一个会跳舞的女孩。没有女孩承认不会跳舞,一曲下来,常常被女孩累得满头大汗,不是和你较劲,就是往你的脚丫子上踩,脚被女孩踩得生疼。 走马观花考察了7、8个配套厂家,山山水水又游了个遍,总算完成了考察计划,打道回府,在“轰隆隆”的火车“咣当”下,我们回来了。 上班后我才知道,新品配套厂家报厂部批准后都已经签完了意向,其中就有曾被我拒绝收受钱物的好几个厂家。 年底,厂里召开了先进生产者表彰大会,白科长是全厂十大标兵之一。表彰词是:他在自己的工作岗位上兢兢业业,团结全科同志,克服各种困难,高效、高质量完成厂部交给的各项工作任务。廉洁自律,在物欲横流的商品经济往来中,洁身自好,为我们业务科室和全体员工做出了榜样。 原来,上半年有个配套厂家的厂长,通过白科长的同学找来,谈完事后,非要给白科长留下一条金项链,还有一个厚厚的信封。科长室就在大办公室里间,他们相互推让的声音,似乎外面人都听到了,那个夹着皮包的人,突然开门急匆匆冲出了办公室,白科长喊了好几声也没喊住。后来,白科长将那人留下的东西如数交到了厂纪委。从此,厂里大会小会总会提到白科长的事迹,不仅仅在会上,白科长的事迹还登上了市里的报纸,并荣获廉洁从政好干部的称号。 一天,白科长说:“一年了,大家聚个餐,热闹热闹。”我问:“是AA制?还是……?”白科长“嘿嘿”一笑,说:“不用你操心,哪个部门没有点小金库呢。” 那天,酒挺高级,“五粮液”,二十多人摆了整两桌。酒足饭饱后,白科长兴致不减,带着一部分人又钻进旁边的KTV,他说:“酒喝了还要撒出去,不吼几声咋出酒气!” 一个个声嘶力竭,有的简直像杀猪,纯粹在用噪音杀人,好在一干人大约都是经过了千锤百炼,大都能融进嘈杂里面。 白科长只会唱“红歌”,一首“大海航行靠舵手”也显功力,底气颇足,曲罢,迎来一阵掌声和欢呼声。 我边喝着饮料,边耐心地等待着。 白科长一屁股坐在我旁边,满嘴酒气和热气,直接吹进我的耳朵里:“哥们儿,干咱这行就得多长几个心眼,你看上边,哪个不肥得流油,咱他妈的不过是苍蝇尥蹶子——小踢子!” 又和白科长干了几杯啤酒,我说:“不早了,明天还要上班,我先撤。”白科长也没挽留,说:“好吧,你先撤,这帮还不知闹到几点呢。” (三) 厂部规定,产品试生产必须半年内完成,可部分配套厂家试制品屡屡出现问题,眼看接近厂部要求的时间大限,白科长协同检验科、技术科撒开鸭子满世界跑。我也闲不住,每天在厂内督促进度,和配套厂家协调整改问题,忙得没黑没白。 即使这样,新产品终于搁浅了。 厂务会上,厂长老董毫不留情地批评了生产配套科:“你们还能干吗?如果干不了,有的是人,拿着厂令当儿戏?再给你们一个月时间,拿不下来就都给我回家休息!” 会议气氛相当严肃,白科长脸色红一阵白一阵,散会后,白科长似乎佝偻着腰背回到了科里。 作为副科长,我也感到有压力,毕竟没有按时完成任务,这里有我的一部分责任。我对白科长说:“咱召开一个全科会,重新安排一下,让大家都有危机感,背水一战呗!” 白科长不置可否,扔掉烟头,出去了。 时间一晃过去近一个礼拜,整改效果不太明显,我安排王力等人,逐个将那些不合格配套厂家通知一遍,一周之内交不了合格配套样件的,一律不签供货合同。 没办法,白科长整天不知忙活什么,我再不管非乱套不可。 临下班,我告诉王力,通知全科人员开会,我要将近几天考虑的方案实施。 将近二十人,在科办公室集中,有的低头看报纸,有的吸着烟仰着头喷吐着一个个烟圈,还有的干脆眯起眼来养神。 看看差不多人到齐了,我说:“各位师傅,虽然我到科里时间不长,但很多问题也比较清楚,如今离厂部要求的时间还有不到20天,我们应当努力一把了,不能拖全厂新品开发后腿!” 我将全科人员分成五个小组,将问题配套厂家分解到各组,指定了几个组长,要求每天下班前汇报进度情况。 询问大家的意见,没有一个人表态,只能宣布散会。 晚上回到家,刚刚吃过饭,白科长打来电话,说近些日子他血压太高,心脏又出了问题,他说已和厂部请假了,办完了住院手续,科里事让我多操心。还提到今天我开会内容,表示全力支持我的工作。也不知谁和他及时汇报了我开会的情况。 我淡淡地笑了,说:“您放心养病,我会全力以赴。”心里说,白科长啊白科长,你用什么全力支持我呢,就靠你住院来支持?笑话! 接近月底,大部分厂家配合整改效果不错,对因为试制品反复不合格的两个厂家,我果断做了调整更换,将项目转移,避免影响总体进度。 新品终于基本达到设计要求,批量试制生产计划又下达了,又迎来一段紧张时间:签订配套合同、下达生产配套任务,督促供货到位,会同检验科把好质量关等等,每天没有正常时间回过家。 白科长经过一段时间治疗,也出院上班了,我将科里情况和他讲了一下,白科长摆摆手说:“什么也不说了,这些日子你辛苦了,过几天你还是出门转转,家里我盯着。” 又要让我出门,他葫芦里又卖的什么药? (四) 一晃又是将近一周时间,出差回到厂上班第一天,厂长老董把我招呼去,老董面色沉沉,问道:“出去玩得还好吧?”我心里一惊,不明白老董什么意思,回答:“还可以吧。” “厂里新品刚刚批量生产,问题还不少,咱的心思得用到刀刃上啊!”老董一席话问得我莫名其妙。 我说:“这您放心,白科长在家盯着呢,出差的事,他不愿让别人去,去这些配套厂家现场研究解决问题,也是为了咱新品质量,所以……” “好吧,以后自己好自为之吧。”老董话里有话地说。 这次谈话,给我的感觉很诧异,虽然别扭了几天,一忙活起来也放到一边了。 接下来的事情,可就是不可思议了。 厂纪委又找到我,询问出差那些日子在什么地方嫖过娼,嫖过几次?收受厂家多少钱?钱物的去处?还勒索厂家带你们旅游吃饭等等。 我气得脸色很不好看,几乎喊了起来:“这是诬陷!你们可以问问科里的王力,他最清楚!” 纪委的人也很严肃:“不要激动,如果没有证据,我们也不会找你,希望你回去好好想一想,明天咱继续谈。” 回到科里,很想和白科长谈谈,人又不见了踪影。本来不会吸烟的我,找王力要了一根烟,点着后,我猛吸了一口,随之而来的就是一顿咳嗽,眼泪、口水全涌了出来。 王力关心地问:“领导,咋成这样子?不会抽,咱别逞能啊!” 我拿纸抹去了鼻涕哈喇子,狠狠地说:“小人!小人!” 王力张大了嘴,愣在那里。 为了工作,也为了保护干部(这是厂长老董说的)将我调到了安保科,暂时不安排职务,不用解释,谁都看得出来这是免职调离原岗。 在厂里干不下去了,找到在机械局当局长的岳父,我将工作关系转到机械局,后来到机械局下属的磨具公司干起了办公室主任的工作。 那年,厂里对我还真下本做了调查,王力一五一十向纪委介绍了出差情况,并没有出格问题,至于厂家请客,安排旅游项目,也是出于一般的业务应酬。倒是给纪委写检举信的那个厂家,正是被我拒绝收受钱物外号叫做“田鸡眼”的家伙,据说,白科长收受那人不少钱物。 事情澄清后,厂长老董曾经找过我问:“你打算回原生产配套科,还是换一个部门?”我回答:“我再考虑考虑吧!”于是有了后来调出厂的结果。 白科长死了,毕竟以往共过事,虽然,他因为收受配套厂家贿赂,被开除党籍,职务一摞到底,那时走南闯北到处旅游,还不是他给我提供的机会。即使他拿这个说山,做了些什么,再去计较,又有什么意义? 老白死于肝癌,享年58岁。(5385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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