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影迷

聂尔

影迷

聂尔


　　我已经记不清我们为什么就落在了别人后面，但我们肯定是落在了后面。也许是因为电影散场时，太多人挤挤闹闹，我哥找不见我了？也许是因为我哥去哪个地方拉了泡屎，误了时间？不管是因为什么，反正我们落在了后面。我们走出张岭村时，我哥大声叫道：“狗娃！＿＿宝蛋！＿＿前进！＿＿国庆！＿＿”我们没有听到回答，也听不见任何别的声响，周围一片寂静。我哥起初以为狗娃他们跟他开玩笑，就冲着前面的黑暗说：“狗娃，我操你妈！”狗娃仍不回答。

　　我哥不再冲着前面的黑暗叫，他蹲到地下说：“我背你。”我爬上了他的脊背，他用双手兜住我的屁股，把我往上提了提，我自己也顺势向上一爬。他已经站了起来，我觉得我立刻就高过了他。没有比这更舒服的了。我们开始迅速前进了。但那只是我哥的事，我只管在我哥的上面看星星。

　　星星真多，越看越多。

　　我说：“哥。”

　　他从底下说：“嗯。”

　　我说：“你知道天上有多少颗星星？”

　　“不知道。”

　　他的回答叫我失望，我觉得他好象对待我的问题不太认真。他肯定知道的，他只是懒得回答我。他有时候就是这样。但是，不论任何问题，我不可能去问别人，别人总是会反问说：“小眼儿，你知道你的小眼儿有多小？”所以，我只能问我哥。

　　他们都叫我小眼儿，是因为他们听见我妈叫我小眼儿。我眼睛并不比所有人都小，只是比我弟弟小。我妈叫我弟弟总是叫他的小名，而喊我就喊小眼儿。我也有小名，但她一次也没有那样叫过我。

　　有一次我跟我妈说：“你为什么总是叫我小眼儿？”我妈笑着问我：“你觉得叫你小眼儿不好听？”我说，“是的。”她说，“那你为什么不长一双你弟弟那样的大眼睛？”我妈仍旧带着笑容，却扭着腰身离去了。我妈笑起来特别好看，但她不跟我笑了。我望着她穿花格格布衫的后背，想着我爸爸揍她时，她发出的尖叫声。我爸爸在县里当工人，总是过很长时间才回来一趟。他一回来，总是关上门打我妈。我和弟弟坐在门前的石头上听我妈唱歌一样的尖叫声。

　　我还想，要是我哥是我亲哥，我就让他去跟我妈说，让她不要再叫我小眼儿。可我哥是我堂哥，他只能跟我说：“叫就让她叫吧，那也没多大关系。又叫不掉你一块肉。”我想一想也是的。

　　“你没睡着吧？”我哥突然从下面问我。

　　“没有，”我说。

　　“我们要进鬼圪洞了，你给我朝两边塄上看着，”他说。

　　我哥叫我看，我就看。但我什么也看不见，我只看见天上的星星，星星还是越看越多，它们流成了一条河。我知道那是因为我哥背着我已经走到了鬼圪洞的半中腰，两边的天看不见了。我跟我哥说，“甚也看不着。”我哥不理我。我听见他呼哧呼哧喘着气，我闻到一股汗味，那是我哥脑袋上散发出来的味，中间还夹着干草味和马粪味，就像我哥跟狗娃他们常去吸小烟的那个牛屋里的味一样。我哥越走越快，阿呀，他跑起来了。他的大肩膀硌得我胸脯疼。我说，哥，我看见了。我哥大口喘着气说，你你你看见什么了？我说，我看见塄上有一条狗。我本来什么也没看见，我是想让我哥慢下来。可我说看见就真的看见了。塄上真有一条狗，越看越是一条狗。我说，哥呀，不哄你，真有一条狗。我哥说，妈呀，那是狼！我哥差点儿跌一跤，把我和他都摔到地上。我们没有跌倒，我们跑得更快了。我们跑出了鬼圪洞。我哥终于慢了下来。我哥他终于跑不动了。我哥大口喘着气说，阿啊，狼不要紧，阿啊，只要不是鬼。

　　我哥又使劲把我往他背上提了提，我才发现我已经快掉了下来。我哥耸耸身子，把我安顿好，又说了一遍：狼不要紧，我能打得了狼，就是打不了鬼。我相信我哥。我哥粗脖子粗腰，狗娃宝蛋前进国庆他们谁也打不过我哥，我哥还打不了一只狼？

　　出了鬼圪洞，再往前，过了小叶河，就是我们大杨村。四周围黑洞洞，什么也看不见，可我知道我们大杨村就在前面的黑暗里。我哥不跑了，他的脚步放缓了，可他还在喘着气，我能听得到他一长一短的出气声。他又什么话也不跟我说了。他不跟我说，我要说，我说：

　　“哥，”

　　他说：“嗯。”

　　“哥，你说副官大还是团长大？”

　　“当然团长大。”

　　“司令呢？”

　　“司令是最大的。”

　　“那你和狗娃谁是司令？”

　　“当然我是司令。”

　　“那为什么狗娃把人都领跑了？”

　　我哥给一块石头绊了一下，向前打个趔趄，我赶紧搂紧我哥的粗脖子，我哥又把我往上顺了顺。我哥说，“要过河了，你下来一下。”我哥蹲下，让我从他脊背上爬下来，我就爬下来。我哥站成一个黑影，一下两下就把两双鞋脱下来，让我给他提上，他弯腰挽起裤腿。我看见小叶河的水在流，黑黑的，亮亮的，没有声音。我哥背上我三步两步就趟过了河，我把鞋还给他。我哥弯下腰穿鞋。
这时，一个黑影从草丛里窜出来，把我哥按倒了，我哥大叫一声：“妈呀！”草丛里又跳出四五条黑影，他们一起哈哈哈大笑。我知道了，这是狗娃他们几个，我已经能看清楚哪个是狗娃，别的黑影是谁。那个扑倒我哥的就是狗娃。他现在站在我哥身边，高高的，我哥躺在地上，低低的，我几乎看不见他。突然，我哥从黑暗中一下子跳起来，一拳打到狗娃脸上，狗娃捂着脸蹲到地上，我哥又朝他脑袋踢出一脚，狗娃一声没吭就倒下了。我哥冲着我说：“咱们走。”我和我哥就走。我们听见宝蛋喊道：“哎呀，狗娃不动了！”我哥牵着我的手，头也不回，说：“让他死吧。”

　　我们走在前头，宝蛋前进国庆抬着狗娃在后头。我扭头看了看，看见狗娃就像前些天我哥打死的那条大黑狗，也是他们三个人抬着。那一次，狗娃和我哥并排走在前面，宝蛋他们在后面抬狗。狗是我哥打死的，不是狗娃打死的，可狗娃比我哥还牛逼，他不管抬狗，他一边走还一边唱戏，他唱道：“一日、三餐、九＿＿碗饭……”接着他又唱：“朝霞＿＿映在阳澄湖上……”我哥不会唱戏。这个打狗英雄，他只会低着头走路。现在狗娃成了大黑狗，他唱不成戏了。

　　我哥扭回头看看，抖抖我的手，问我：“你说我是不是司令？”

　　我说：“哥，你是。”

　　我们进了村，走到牛屋，我哥对我说：“你一个人回去吧。”我想说我不敢，我抬头看看我哥，我看不清楚他的脸，他的身影又黑又大，宝蛋他们抬着狗娃站在我哥身边，谁都不说一句话。我没敢向我哥说我不敢一个走回家。以前我什么都敢跟我哥说，今天晚上我第一次怕了我哥。我哥是司令，我必须服从他的命令。

　　我转过牛屋山墙，扒在角落里偷看，我看见我哥摆着手，指挥宝蛋他们把狗娃抬进牛屋。过了一会儿，牛屋的灯亮了，隐隐约约照出一条路来。我沿着这条路往家走。我一边走一边想：我哥不会真的把狗娃打死了吧？噢，狗娃是不是已经死了？怎么再也没听见狗娃的声音，哪怕是哼哼两声？

　　这样想着，拐过一个弯，就到了我家。我家的灯还亮着。别人家的灯都黑了。那是我妈在等我。我在黑暗中看见我妈的脸，我看见她在笑，笑得真好看。我抬脚朝家跑去。什么东西绊了我一下，我一跤就跌进我家的门。我妈披着衣服，正坐在床上织毛线。她看见趴在地上的我，就掀起被子下床来，她穿着一条大花裤衩，两条大腿白晃晃的。她慢慢地走过来，抓住我的脖领子，轻轻一下，就把我推出门外。过了一会儿，我听见她在里面把门闩拴上了。

　　我站在我家门口，看着我妈把灯也熄掉了，她可能搂着我弟弟去睡了。

　　四周围漆黑一片，像个大锅底，连星星也看不见了。我摸到院子里的那棵老柿树，搂住它，沿着柿树的枝杈向上看，我看见一闪一闪的星星又出来了，像鬼眼一样。我觉得浑身没有力气，又冷得不行。

　　我背靠着老柿树蹲下，一股屁坐到树根上。我想，我妈肯定又不让我进去了，今晚我又不能去牛屋找我哥，千万别冻死我呀……

2002年3月4日

---------我谨保证我是此作品的作者，同意将此作品发表于中财论坛。并保证，在此之前不存在任何限制发表之情形，否则本人愿承担一切法律责任。谨授权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全权负责本作品的发表和转载等相关事宜，未经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授权，其他媒体一律不得转载。

观潮生

呵呵   语言文字很见功底：）
“文以气行”
从中可以读出聂尔的才气
学习了：）

左显辉

呵呵，我喜欢这样的结尾，仿佛昨日发生的事情！

王一

有也不会给你说，我想是这样。

聂尔

最初由 胡婷婷 发表
http://www.rongshuxia.com:8033/viewart.rs?aid=1285852

？？

希望作者能解释一下。

我的作品居然被剽窃，真是对我的一个抬举呀，太出我意料了。我该怎么办？我尚未查到这个妖狐子的任何信息。
请大家帮我出出主意。

聂尔

http://210.64.24.31/maillist/mai ... 20020602084119.html

左显辉

是的，正如筱梦所言，希望聂耳能做出进一步的说明！
建议论坛暂时不对此文计酬！

聂尔

小说写出后在某个论坛贴出，看一下大家的反应，论坛把一部分作品做成电子刊物，这是极寻常的事，而且并不征得作者同意，根本不存在版权问题。这是大家都清楚的。难道有谁不清楚这回事吗？难道电子刊物会给我稿费吗？

左显辉

呵呵，聂耳先生不要激动，说清楚了就好了：）

莫非

被剽窃，说明小说写得好，俺应该表示祝贺，而因在某电子刊物“发表”过便不计稿酬，就有点让人寒心了。上回俺的小说《唯物论者王亚和他的仆人》大概就是因为在《新语丝》发表过就没有得上稿费。《新语丝》过去有稿费，从99年还是2000年开始就取消了稿费，这还是《新语丝》，其它的电子刊物从来没有稿费一说。所以俺对这个事情表示同情。

江南行

支持聂耳

左显辉

呵呵，大家的心情可以理解，但论坛有论坛的规定啊：——）

蓝枫筱月

　　是呀，论坛有论坛的规定。作为关心中财的热心者，我在这说说自己的看法。
　　记得上次我查过斜阳淡抹的一篇偷袭稿，她是被认为偷袭者。她也很生气，但生气归生气，是没有用的，因为生气是无法证明的。虽然也有很多人替她说话，但最后她是通过找证据来说服大家的，而且也找到了证人，这才是最让人信服的。
　　我们也不是主张不计酬，只是先放着不计酬，前提是先得搞清楚这件事，所以请大家先不要激动，也不要把证明贴子是否原创的事转移到计酬上面。
　　相信聂尔有自己的苦衷，可是论坛也有论坛的苦衷，论坛不是谁的，是公司的，稿费还得他们拿。而且大家到这里来，也是冲着交流来的吧？稿费不过是对自己的一种肯定形式。也不是聂尔朋友所有以前或今后被加入计酬的文章都不给稿费，我想中财管理团队也不希望这样的事发生，我想他们的宗旨应该是希望大家都把文章首发在这里，不要有版权冲突，也不要到处发，除了未被计入酬稿的。
最后希望大家理解，呵……
　　

旗王

网上这个抄袭太多了，我自己的文章就有很多被人抄袭的，特别是发表在那个榕树下的文章，老是被人抄袭，你一点办法也没有。吓得我再不敢上那发文章了。有人早和我说过，自己有好的文章千万别放在网上，那不明摆着让人家抄吗？不过在中财上的文章似乎还没被人抄袭过，可能这和中财的人气少有点关系，所以我现在写的文章，大多首发在中财的，也不怕被人抄袭的，因为来中财的人我看都是素质较高的人，不会做那偷鸡摸狗的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