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村头路口

田瞳

　　一个遥远的小村庄。

　　有一条闪着亮光的公路从村头路过，把小村和很远的县城连了起来。

　　从前不通公路的时候，偏远的小村就像处在天涯海角，村里没几个人进过城。现在，从城里开出来的班车，一早一晚两趟，风雨不误。这就像是把县城搬到了家门口。想进城，换上一身出门穿的好衣服，往大轿车里一坐，打个盹儿就到了。

　　公路从村头过，路边插了个木头牌牌，是个村头停车点。近处几个村的人，都来这儿等车。

　　有了停车点，跟着就有了小摊点，卖烟的、卖菜的、卖鸡蛋的、卖西瓜的……在路边摆了一片。过路的大卡车、拖拉机、咚咚车，也常被这些小摊点所吸引，喜欢停一下车。

　　村头停车点渐渐热闹起来。

　　说不准是在哪一天，过路的人忽然看到路边又盖起了两座新房子。

　　一座房子墙壁洁白，玻璃门窗明明亮亮，门额上方四个红字：春来发屋。

　　另一座房子就粗糙得多，门窗是从旧屋上挖下来的，已经发黑，黄土墙呲牙咧嘴，屋里摆了几张七拼八凑的破桌，一眼便可看出，这是个简陋的乡野黄酒馆。

　　发屋和酒馆相挨相连，两座房子形成了鲜明的对照。

　　开理发店的是个年轻小伙，名叫李发洁。别看小小发屋开在离城很远的村头路边，李发洁的手艺却不土气，城里流行什么新式发型，他进城转上一圈，回来就会了，而且还有点创新。一个人有一个人的特点，长脸圆脸四方脸，高个儿矮个儿中等个儿，有的人胖有的人瘦，有人脖子长有人脖子短……聪明的理发师会抓住这些特点，配以相应的发型，效果自然就出来了。

　　“李发洁！”一个姑娘在发屋门口探头。

　　那是胜男，隔壁开酒馆老头的女儿，在酒馆里给她爹打下手，一有空儿就往这边跑。

　　胜男见李发洁把小伙子们的头发弄得那样漂亮，心里也痒痒。这地方的女人还没有进理发店的习惯。去年有个要做新娘子的姑娘到城里去烫了个头，花了几十元，说是最新式的，叫个什么拉丝头，看着怪乍乍的，村里的女人都掩口而笑，再也没人提烫头的事了。胜男想，要是李发洁也会女式的，他做出来的活儿肯定好看。

　　这会儿发屋里没有别的人，李发洁闲着没事，坐在那儿翻着一本书看。胜男鼓了鼓勇气，开口了：“李发洁，男人的头上你有好本事，女式的你也能吗？”

　　李发洁瞄着胜男的一头黑发，一笑：“你就来试试？”

　　“试就试！”胜男说得出做得出，如同一名登上探险船的探险者，坐上了理发椅子。

　　李发洁拿起一块洁白的罩布，优美地一抖，围在了胜男身上。

　　“哎，慢着！”胜男忽地想起一件事，“你给我闹个什么式样的？拉丝头我可不要。”

　　“不是。咱们农村里不适合那种发型。我给你剪个超短发，运动员样子的，你不是叫胜男吗？”

　　“好的，来吧。”

　　剪刀咔嚓咔嚓响了起来。

　　“胜男！”有个破嗓子在外边喊，“胜男！”

　　“喂，你爹叫你呢。”

　　胜男说：“你快出去，就说没看见我。”

　　李发洁一笑，像个没事人似的转出了屋门。

　　黄酒馆的老头正在外边东张西望，看见李发洁就问：“李发洁，看见我家胜男了吗？”

　　“没有呵。”

　　“这死丫头，野哪儿去了？”

　　老头气得吹着胡子，跺着脚转回酒馆去了。

　　胜男在理发椅上笑得前仰后合。

　　李发洁走回来，剪刀咔咔咔响起，就像在完成一件艺术作品似的得心应手，剪、洗、吹，不一会儿，好了。

　　胜男站到大镜子前一照，又惊又喜，叫道：“哦，这是我吗？”

　　“不是你，是胜男。”

　　“太棒了！”胜男跳个高儿就往外跑，出门后又转回来：“忘了忘了，还没付费呢，多少钱呀？”

　　“这是第一次，免费赠送。”

　　“那咋行呢？”

　　“行。”李发洁笑笑说，“你到外边人前多站一会儿就行了。”

　　“什么意思呀？”

　　“你往人前一站，不就是帮我做了广告吗？”

　　“嘿，真是的，我咋忘了？”

　　于是想起了一段佳话……


　　
　　一段来自春来发屋的佳话。

　　有一回，偶尔有个过路的人走进春来发屋坐了坐。

　　“理发吗？”李发洁热情招呼。

　　“不，我坐坐就走。”

　　李发洁笑笑，递过去一支烟，又问喝水不喝。那人也不作假，要了一杯开水，掏出个干粮就吃了起来。

　　李发洁看这人有三十多岁，不知因为何故，头发却白了一半。他那一头乱发老长老长，早该理了。这一定是一个在生活中经历了坎坷的人。一问，是西边某个小村的，不远，就几里路。这一说就知道了，这个人是在前几年的一次意外灾祸中失掉了媳妇和娃娃，不久他的头发就白成了这个样子。

　　李发洁对这个人十分同情。

　　“来，坐到椅子上，我给你收拾一下头发。”

　　“不不不，”那人慌忙起身，“身上没带钱，下回吧。”

　　“没事，不挣你的钱。”李发洁笑着说，“来吧来吧，你这白头发多不好看，我给你变过来。”

　　“能变黑吗？”

　　“一点不难。”

　　李发洁开始施展本领了，先理发，后染黑，干净利落。不出一个钟头，那人在镜子里看见自己，觉得好像从梦中醒来一般。

　　“我明天来送钱。”那人留下一句话，满面喜色出了发屋。

　　路边几个摆小摊的，多半认得那人，看见他从发屋走出来，完全变了一个人，好不惊讶。一个卖鸡蛋的小寡妇简直看呆了。

　　“嗨，咋啦？看上了？”烟摊上的驮背老头喊着取笑。

　　小寡妇也跟着笑：“我是看这小子咋不像那个样儿了？”

　　特别神奇的是，没过多久，那人和小寡妇竟然配成了对儿。结婚时，两口子特意来请李发洁去喝喜酒，说是来请媒人。这一段佳话传开，春来发屋名气更大了。小青年们争着往这儿跑，中年人也来这里找回生命的春天。



　　胜男剪过头后，更爱往发屋跑了。

　　“哎，李发洁，”胜男又想出新花样，“我跟你学个徒弟好吗？”

　　“你？”

　　“就是我呀。”

　　李发洁摇头笑笑。

　　“咋？你不收徒弟？看你一个人忙的，顾了吹笛，顾不了捏眼儿。”

　　李发洁说：“你不是在酒馆里忙着吗？”胜男一撇嘴：“哼，那算啥呀！”

　　胜男最讨厌她爹开的黄酒馆。来这儿喝酒的人，不是邋遢老头子，就是倒腾买卖的小贩子，一进门就抡胳膊比拳头，乱糟糟闹哄哄，粗话脏话下流话不绝于耳。听见那些喊声脑袋就要炸，看见那场面心里就想吐。再要是碰上几个醉鬼，就更热闹了，吵的骂的哭的叫的，躺在地上滚一身土拉不起来的，红着脸瞪着眼撕破衣服的……醉汉吐得到处都是，臭气熏天，还有的一出门也不管有人没人，对着墙就哗哗哗撒起尿来。

　　“牲口一样！”胜男一天骂几遍，恨不得把那些老醉鬼推到路边沟里去。

　　胜男打心眼儿里恨黄酒馆，她的爹开酒馆却开得有滋有味。胜男的爹叫黄九明。老头没儿子，就把丫头当成小子养，还起了个厉害名字。胜男在许多地方确实能比得上小伙子，可女孩毕竟是女孩，她受不了酒馆里那污浊的气氛。

　　黄九明教训女儿：“你知道啥？开酒馆就是这个样子，喝酒还能不醉？不醉进酒馆干啥？喝酒的人图的是醉，开酒馆图的是钱。咱只管挣钱，别的啥也不管。旁边那理发的干净，一天才挣几个钱啊？你少往那边瞎跑。”

　　胜男鼻子里哼一声，瞅个空子又跑掉了。那边的春来发屋像磁石一样吸引着她。

　　胜男觉得，李发洁的发屋不只是简单地作为一个乡间理发小店而存在。她感觉得出，李发洁和他的发屋在本身之外还闪映着另外一种美好的色彩。

　　天天清晨，太阳冒出之前，村头的扫帚声就响起来了，那是李发洁，从发屋门口一直扫到停车点站牌下，好长一段地方。小摊点在前一天抛撒下满地菜叶果壳，早晨天一亮又是干干净净。于是卖菜的就常在发屋的窗台上放两把新鲜蔬菜，卖瓜的隔三间五抱来一个大西瓜……

　　春来发屋成了村民生活中密不可分的一部分，人们不理发也爱到那儿坐一坐。在胜男的眼里，春来发屋的那一种色彩在美化着乡间小村的生活。



　　不久，意外的事情发生了。

　　是一个有风的秋夜，村头公路边的小房子忽然起火。

　　这场火灾实在离奇，谁也说不清是怎么烧起来的。黄酒馆和理发店都烧着了，黄酒馆火势大，想必是从那儿烧起来的。

　　一个村的人都赶来救火。

　　救火的场面又十分奇特，人门提着水桶端着水盆，一桶桶一盆盆水都泼在理发店的火苗上，而酒馆那边却只有廖廖几个人影。

　　那场火后，黄酒馆只剩下残墙断壁，屋架全烧光了。理发店烧得不厉害，当然是因为大家救得快了。

　　三天后，春来发屋修复一新，贴了对联放了鞭炮重新开张。

　　旁边的酒馆却一直再未见动静。失火之后，听说黄九明大病了一场，许多天不出家门。病好以后，也没再提开酒馆的事。天长日久，酒馆留下的断壁残墙在风雨中渐渐倒塌了。

　　春来发屋比以前更兴旺了。人们发现，发屋里多了一名助手，李发洁收了徒弟。那徒弟穿了一身洁白的工作服，出来进去很是显眼，远看是个小伙子，其实是个姑娘。不用我说，你也能猜出那姑娘是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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汤如浩

乡野的故事透着一股子鲜灵灵的生活气息，人物鲜活丰满，情节余音绕梁。肯定后面还有故事呢，胜男的故事哦。学习田版主佳作，问候！

刘梅花

好小说，结尾的那场火让人思考的东西很多。继续欣赏田主席精彩好文！

脂砚

小说娓娓道来，干净的文字如同漂洗过一样，而救火里奇怪的现象又让人深思：为什么理发店救得及时而免遭于难，酒馆却被烧掉最后倒塌？

田老师好快的手，学习了！

精华小说！

程相崧

文字简洁，成熟的笔调。
精华！

田瞳

最初由 汤如浩 发表
乡野的故事透着一股子鲜灵灵的生活气息，人物鲜活丰满，情节余音绕梁。肯定后面还有故事呢，胜男的故事哦。学习田版主佳作，问候！

这是一位友人给我讲的一个真实的故事，当然谋篇布局时还少不了使用小说技巧。

田瞳

最初由 刘梅花 发表
好小说，结尾的那场火让人思考的东西很多。继续欣赏田主席精彩好文！

好冷的寒冬呵，还好吗？多保重啊！

田瞳

最初由 脂砚 发表
小说娓娓道来，干净的文字如同漂洗过一样，而救火里奇怪的现象又让人深思：为什么理发店救得及时而免遭于难，酒馆却被烧掉最后倒塌？

田老师好快的手，学习了！

精华小说！

谢谢你精当的点评！

田瞳

最初由 程相崧 发表
文字简洁，成熟的笔调。
精华！

握手问好！

敬一兵

最初由 脂砚 发表
小说娓娓道来，干净的文字如同漂洗过一样，而救火里奇怪的现象又让人深思：为什么理发店救得及时而免遭于难，酒馆却被烧掉最后倒塌？

田老师好快的手，学习了！

精华小说！

同意如是的评点，学习好文！

跃农

“救火”场面引人思考，人物个性鲜明，来源于生活的佳作。

陌笛

娴熟的文笔真是让人羡慕。问好田老师。

朱莲花

最初由 汤如浩 发表
乡野的故事透着一股子鲜灵灵的生活气息，人物鲜活丰满，情节余音绕梁。肯定后面还有故事呢，胜男的故事哦。学习田版主佳作，问候！

田老好久不见还好吧 给你拜个早年祝新的一年身体安康佳作连连！

孙荔

文字清丽简洁,情节耐人深思,向田老师学习!

于文华

最初由 陌笛 发表
娴熟的文笔真是让人羡慕。问好田老师。

    再次拜读学习，祝田主席新春快乐，阖家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