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六点了,该起床了。”朦胧中仿佛有人在耳边喊了一声,同时,伸在被外的胳膊也被推拽了几下。陈鸿恩不情愿地睁开眼睛,只见自己的爱人正面带微笑地望着自己,他又轻轻地闭上了眼."还没睡够呀?我的任务已完成了,起不起由你啦!"说完,一转身,她走出了卧室.
陈鸿恩这才想起来,昨天晚上,他告诉自己的爱人, 今天是市里人才交易日, 他要六点起床,到时候要叫醒他.他平时总是七点多才起床,六点往往还在睡梦中,所以,他一再叮嘱爱人:六点时要叫醒他。没想到,五十来岁的人了,还这么贪睡。睡不醒而硬起床的滋味可也真不好受。没办法,不愿起也得起呀,“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谁让自己一再嘱咐人家呢。他两肘一用力,坐了起来,用两只大手在脸上干抚几下,又揉揉眼睛,这才感觉清醒了许多。
他扭转脸朝窗外看看,春末夏初时节,六点已经不算早了,太阳从地平线升起,天光完全亮了。他想起自己年轻时,为了锻炼身体,经常是五点多就起床到野外去跑步。真是此一时彼一时,现在想想,自己那时哪来的那么一股心劲,每天早起坚持跑七八里才罢休。
他慢慢腾腾地穿上衣服,踏上拖鞋,站起来,低头看一看自己圆凸的肚腹,右手在上面摸挲一把,一笑:人都管这种肚子叫“腐败肚”,可也真并非无凭无据。就拿自己的肚子来说,有几斤几两是吃自家的饭菜长出来的?不是公款请人家,就是人家请自己,这样的宴席几乎天天不断,有时自己都感到厌烦了,可是没有办法,还得应付。比如,上边来检查工作了,你至少总得请一顿吧。不请,工作做得再好,仍免不了处处有毛病,以后还得防备穿小鞋。外人请呢,你不去,就是不给人家面子,这层关系从此就算玩完,以后就别再指望人家帮你点什么忙了。唉,这个社会就是这样,任谁也离不开那层关系网的。没这层网,要想在社会上混,可真是寸步难行。可话说回来,为了在社会上行得开,就得把自己的身体搭上。现在,自己胃病不算,向高血脂、高血压这些所谓“富贵病”已牢牢地粘在身上了,想去也去不掉了。没办法,没办法,正所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呀。他又怜惜地看一看隆起如球的肚腹,拍一拍,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向卫生间走去。
洗漱完毕,他走到窗前,打开一扇窗,一股清凉的晨气扑面而来,他不由得深深地吸了一口,又徐徐地呼出,顿时觉得有什么东西电流般漫过全身,使他感到说不出的畅快,精神也为之一爽。他又深深地吸了几口,并不由自主地挥挥胳膊,扭扭腰身,做几个体操动作。这种感觉真不错,不行!以后,自己也得注意锻炼了。他看看窗外。窗外楼下是学校宿舍楼间的小花园。说是花园,其实不过是三个小花坛。上面种一些月季、芭蕉之类的花卉,还有几株龙爪槐散在近旁。月季正当花时,在油绿的茎叶中间,密密层层地开着大朵大朵的鲜花。有红的,赫赫如火。有粉的,如靓女的俏颜。有白的,晶莹如雪。他下意识地吸吸鼻子,似乎有一股杏香沁入心脾。在花坛中间是一株芭蕉,伸展如扇的绿叶,拱扶着一挺拔突出的株杆。顶端结着一红艳如火的花朵,远看就像一把徐徐燃烧的火炬,耀人眼目。人的眼睛,是一个奇怪的器官,它其实是很喜欢有生命的东西,喜欢有生机的东西,喜欢绿色的。当初建这几个花坛的时候,有不少人反对。他们说,楼间的空场本来就不大,再建上花坛,就更狭小了,不如都铺上地板砖,平平展展的,早晚之间,人们散散步,也显得宽绰.是自己力排众议,坚持修建花坛的.现在看来,自己的坚持是很正确的.如果没有这几个花坛,没有这几丛弥漫生命气息的花卉,看上去虽然平展如砥,颇显宽阔,却是灰蒙蒙一片,那该有多么乏味!多么没有生趣!
这时候,花坛周围已集聚了一些惯于起早锻炼的人,他们大都是本校的离退休职工.有几个聚在一起闲谈;有几个在专心地从事自己的健身活动.他们看上去是那么悠闲,那么从容,无忧无虑,无牵无挂.俗话说:"无官一身轻",确实如此.自己身为一校之长,官虽然不大,却总觉得公事没完没了,永远做不完似的.就拿今天来说吧,是星期天公休日,别人可以在家里睡个懒觉或者早晨起来去闲适地散步,自己能行吗?
想到这里,他赶忙拦住思绪,叮嘱自己:别胡思乱想了,还是想想去考察人才交流市场的事吧。市里兴起人才交流市场已有十来年了,可自己从来没有去那里看过一次,平常也不关心这些事,总觉得这和自己的工作、自己的生活没有什么关系。现在不同了。前几天市里转发了一个文件,是关于教育行业实行招聘制度的,总的意思就是要彻底打破大锅饭,实行按工作设岗,因岗设人,竞聘上岗。他认真研读了文件后,知道这回是要动真格的了,而且很快就要实行,此前他一点精神准备都没有。作为一校之长,这件事的落实,最终是要落到他的头上的,因此,他必须尽快了解并熟悉有关招聘方面的事宜。要做到这一点,最好的办法就是到招聘现场去体察一番,获得第一手的感性材料,而这最好的去处就是人才交流市场,因此,他决定今天去那里走一走看一看。
他离开窗子,来到床边的一把藤椅前坐下。这把藤椅呈淡黄色,有很高的向后倾斜的藤背,坐上去向后仰靠很觉舒服,是他闭目养神最钟情的所在。这件珍奇之物也不是他自己买的,而是向学校推销产品的一家南方客商送给他的。当时,他坚拒不受,而那个客商也挺倔,把椅子放到他家门口就义无反顾地走了。这件事他每每想起来,都要不自觉地摇摇头,笑一笑:天下还有这样做买卖的?当然,他心里很清楚,这藤椅不是白送的。“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这句话,在商品社会更是颠扑不破的真理,所以,一开始他还保持十二分的警惕,将这把藤椅细心保管,准备下次再见到这名客商,仍原物奉还。后来,有一次他因考虑事情,无意识地坐在了上面,这才发现感觉真得不错。尤其是闭目仰躺,简直是一种高级享受,那感觉是其他座具即便是最流行的老板椅都不曾给予的。这样一来二去,他便迷上了这把椅子,以至变成只要在家,只要不在床上休息,他就必得坐这把椅子。有时他心里也犯嘀咕:这样妥当吗?但又转念一想:不就是把椅子吗。有什么大不了的,况且又不是自己索要的,是人家硬撇在自己这里的。至于那客商,下次再推销产品,自己主动多给他点利润,不让他吃亏就行了,何必小题大做呢?这样一想,他就越来越心安理得地把自己当作了藤椅的主人,坐在上面也更坦然舒服了
他将两臂松松地放到藤椅的扶手上。这藤椅的扶手,不像一般的那样狭窄,而是凭借侧背的支撑向外编织出去,形成一面状,胳膊放上去一点也不觉得硌。他将右腿抬起来放到左腿上,然后将身体仰靠过去,这是他惯常的坐姿。他合上眼睛想,学校实行招聘,对自己有利还是不利呢?这似乎已成了一种思维定势,每临一事,首先考虑的是对自己的利弊。当初的时候,他也有过羞愧,有过反思:这像一个共产党的干部吗?自然不像。按《党章》的要求,这连一个普通党员都不够格。“大公无私”,自己能做到吗?做不到。“先公后私”呢?也有赶鸭子上架之势。“假公济私”的事却常有,比如,用公车办私事了;家人用公费电话了等等。偶尔还有“损公肥私”的时候。可话又说回来,自己不够格,别人就够格吗?为此,他曾留心观察、比较过别人。他发现自己的行为实在不算什么,比起别人,自己的所为甚至有“小巫见大巫”之感。说真的,现在的老百姓也并不真喜欢时时处处替党替国家考虑的党员干部。他们真正喜欢、真正拥护的还是能谋小团体利益也就是本位主义的干部,说到底,也就是为他们谋取个人利益的干部,而不管这样做符合不符合国家的政策。比如,上几年国家曾禁止单位私建住宅,文件下来之后,没有住上楼房的老师都着急了。因为,这种政策的施行,就意味着福利房的取消,他们再想住楼房就得按市场价格购买,这要多花几万元钱,他们自然不满意。于是,他们群起而找领导,让学校领导跑门路,争取赶最末一班车建楼宅。后来,学校领导通过各种关系终于争取来了一栋楼的工程,老师们为此十分感激。有这样的群众基础,难怪在我们的社会盛行着“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正因如此,也给了单位领导“假公济私”的空间和机会。比照那些肆无忌惮有恃无恐之辈,自己还算收敛,还算有点职业道德的。
接着想利弊吧。利呢?肯定有。因为按文件精神,现在的招聘只限于中层干部和教职员工,校领导是被排除在外的,因此,自己暂时还没有应聘的压力。而按规定,中层干部的招聘面向校级领导,这听起来好像是由集体决定,但在目前社会情形下,决定权实际上掌握在校长之手,也就是掌握在自己之手。虽然全校教职员工的招聘按政策是由直接领导招聘的,但实际也完全能够听从自己的意志,这就意味着全校教职员工的命运和前途都握在自己的手里,这无形之中就大大扩充了自己的人事决定权,里面的好处只是自己想不想愿不愿的问题了。弊呢?也肯定有,这就是麻烦。在中国讲了许多年的集体主义,宣传了多年的“先人后己”,好像没有一点效果。凡是牵涉个人利益的事,就互不相让,就非争个头破血流不可。在这方面,人们似乎形成一种共识:争就是好汉,就是英雄,退避三舍者没有人认为你是高姿态、风格堪嘉,反而会认为你是懦弱无能的窝囊废。所以,学校一旦有分房、评职称、涨工资的事,几个校领导就不约而同地头疼,就像发“集体癔症”。当然,这也不能怪校领导敏感,确实有难缠的时候。就拿上次评职称来说吧,语文组有个张文青老师,因为跟他同年份来的老师都评上了高讲,就他一人没评上,便在全校教职员工大会上大吵大闹,说评的不公平,骂校领导给他小鞋穿,扬言要跟领导算账,并有一天真提着菜刀找上门来无理取闹。当时学校领导研究,打算开除他。。后来一思量,这人有点“二百五”,猛愣是出了名的,怕真开除了再生出什么意外来才作罢。最后,调动一切关系,从上面又要了一个高级职称的指标给他才算了事。那些日子,自己整日提心吊胆,心事不宁,十几天的工夫瘦了有十来多斤。这次招聘,还不知有什么麻烦事要临头呢!一想到这一点,他的头又不免有些隐隐作痛。不想了!不想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淹,有什么麻烦自己都得担着,现在想也无益,走到哪算哪儿。他下意识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又走到窗前。这时候,太阳已经升得很高了,他的光芒把周围的几朵青云映得五光十色,幻成一片云锦,在它们的映衬下,太阳自身也显得更加光彩夺目了。他再看看楼下,晨练的人已剩得不多了。这时候,他听到爱人的召唤:“唉,早餐已经做好了,当家的,是不是还要我送到床前呢?”他连忙说:“不敢劳驾!在下这便去也。”说完笑着走向餐厅。
用过了早餐,时钟的指针就指向了七点二十。他拿起电话,刚要给司机小刘打电话,叫他开车来接。转念一想,自己对招聘的事很外行,在考察的过程中需要向别人了解许多东西,身边跟着个人,不是很方便,还是自己一个人去吧,就算微服私访了。他知道,市人才交流中心在裕华路,距自己的住地有三十分钟的自行车行程。虽然明知道交流中心八点半才开张,他还是决定现在就出发。当他跟爱人道别时,她疑惑地问:“司机不是还没来吗?”“不用了,我自己去,骑自行车,当散散心。”“能行吗?你可是有六、七年没骑自行车了。”确实,自从当了校长,一切出行,不管远近,都是公车送迎,无论路长短,都没有步行过,更甭说骑自行车了。“行!没问题,我骑自行车骑了三十多年,还不至于放下这么几年就生疏了吧?你放心,我骑慢点,大不了我下来推着车子走,不会出问题的。”爱人还是有点不放心,从楼上的窗子里一直盯着他从储藏室里推出自行车,再三叮嘱:“千万小心,车多的地方下来走!”他答应着往外走。
路上不时遇到本校打早饭的教师,他们都有些吃惊地看着他,打着招呼:“嗬!陈校长,今天怎么了,是不是四个轮子罢了工,改骑两轮的了?”他打着哈哈说:“没什么,没什么,这么多年不骑,腿有些痒痒,重温旧梦,重温旧梦!”说着,出了宿舍区,来到大街上。
这是一条宽阔的南北大街,对面是棉纺厂。透明的栏杆墙,将一块碧绿的草坪褐露无遗。因为是星期天,没有了上班的人流,又因为是早晨,行人也较少,所以,街上颇显空旷。他翩腿骑上自行车,因为生疏,也因为身体发福了,他的上车不是太顺利,连着作了三个上车动作,这才勉勉强强将屁股放到了车座上,自行车还左右摇摆个不停。好在大街宽阔,行人稀少,他才能放胆去骑。但毕竟有三十多年的经验垫底,所以,没有多久,骑技就像一个久睡的人被唤醒般又苏生起来。说句实话,他年轻时是个骑车的好手。他曾在学校操场上模仿杂技表演:骑着骑着,猛地一抬车把,将自行车前轮提起来,使车身倾斜五六十度,然后,又缓缓放下,自行车不倒,照骑不误;或者超量载人骑车,最多时,他能同时驮载六个人,有一次表演,大概是乘客中体重者较多,,他的自行车不堪重负,后轮的车圈辐条被压弯,车圈被压瘪了.现在骑车在空旷的大街上,他的演技又有些痒了,于是他来了个大撒把,双手从把上离开,交叉横搭胸前,上身挺直,靠双腿的动作掌握平衡.由于下身臃肿,也由于年纪的关系,他的反应和动作都不那么灵活了,自行车骑起来如蛇般左弯右拐,他赶忙重又双手扶把,不敢再玩花样.心里说:"好汉不提当年勇,如今老了!风光不再,风光不再!"
走着走着,前方隐隐传来锣鼓声,愈走响声愈近。他颇为疑惑:今天不是节日何来鼓声?及至走到近前才看明白。原来在右前方的和平广场里,有一老年秧歌队在跳秧歌,锣鼓声是伴奏的乐器。这几年,他出门就是坐车,世俗的社会场景都是在车中一掠而过,基本上没有什么印象。这一次自己骑车出来,可真的好好观赏观赏。他看看手表,才七点三十五分,时间尚富裕得很,可以驻足一观了。他支上自行车,站在一旁留神细看。只见那面大鼓鼓面直径不足一米也差不多,高度也差不多有一米,正及人腹前,有两个人在对敲。一个上年纪者,看上去有六十多岁却红光满面,精神抖擞,两臂挥动有力,有节奏地敲打。另一位四十来岁,是个壮年汉子,和着老者的节奏在拼命地敲,边敲还边晃动着脑袋,一副陶醉样。旁边是两位敲锣者,都是四十来岁的年纪。一个瘦高,一个中等个却敦敦实实。大概是因为锣较重,他们轮番敲。敲的方式有两种,一种是正敲,两面锣正面相撞;一种是擦敲,敲时当两面锣即将相撞时,一面锣向后移,一面锣向前动,相擦而碰。在这四个人身边站着四位,有两个年纪稍大者,有两个则三、四十岁的年纪,看样子像替补者。在他们前面就是身着红衣手拿彩扇随锣鼓声翩翩而扭的秧歌队了。这些人大部分都是离退休的老年妇女,有的是银发飘飘;有的身材臃肿,个别的几位看起来四十来岁,他们扭得都很投入、很卖力,动作娴熟,一看就是秧歌老手了。旁边围了不少人看热闹。其中有几位妇女,边看边模仿,是准备候补的,在正式加入前,先演练一番,免得冒然介入,败坏了形象。在秧歌队旁边,是一群舞剑者。这些人则大都是离退休的老年男人。他们一个个专心地做着动作,丝毫不为身边震耳的锣鼓之声所干扰,脚步轻盈,舞姿优美流畅,不时换来几声围观者的喝彩。
陈鸿恩看着眼前的情景,心想:扭秧歌、舞剑,这是这些卸去社会工作的离退休之人的健身活动,也是他们的生活内容、精神寄托。他忽然想到了自己。自己将来一旦退休,又将如何呢,靠什么来打发赋闲的生活?真想象不出自己那时的生活情景会是个什么样子。人说到底活的是一种希望。希望就像不断迸发的焰火,使苍白的生活,不断充满色彩。没有了希望,那将是一种多么暗淡的光景呀!说到希望,自己目前又有什么希望呢?仕途上是没有什么希望了,都五十多岁的人了,再提升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了,自己内心也没有这方面的意愿了.自己目前只希望单位不出大的事故,能平平安安地维持住目前这个局面就心满意足了。这说起来显得没有出息,胸无大志。他当初可不是这样。那时用“踌躇满志,激情似火”来形容毫不为过。他被任命为学校校长时才四十二岁,是全市最年轻的中等学校校长正值年富力强的时候,所以,他上任伊始是准备甩开膀子大干一场,是想在教育战线上搞出点名堂的。可是,干了没两年,他就有点灰心了。因为他发现,学校的教职员工惰性很大,除非他和校领导班子真正发扬“吃苦在前享受在后’的传统共产党员的风格,否则是调动不起他们的工作积极性的。说心里话,让自己实行“吃苦在前,享受在后”的作风,自己还真承受不起,在自己的内心深处,还是有那么一股虚荣心的。比如,房子愿住得比其他人宽敞,所以,在学校建宿舍楼时,本来他与学校其他几个领导都早已有了住宅,却又专门给他们重新设计了几套,面积比其他员工的都大。自己的如此作派,怎能激发起教职员工的干劲呢?后来,使他彻底放去事业上的追求的,是源于学校一座建筑的承包.这座建筑工程较大,按预算要投资近千万,是块肥肉,所以,好几个建筑队都争.后来一个建筑队的包工头私下找到他,用很晦涩的语言向他暗示,如果将工程交给他们,他可以得到百分之十的回扣.百分之十的回扣?他悄悄地算了一下,这将是一百多万元呀!自己别说是辛辛苦苦挣一辈子,就是挣两辈子三辈子也得不到这么多的报酬呀!想到这么多的钱将归自己所有,他不由得一阵阵心悸,浑身一阵阵哆嗦.他心里明镜似的,这钱可不是白给的,羊毛出在羊身上。 包工头从工程投资中拿出这么多钱,他是要在工程中做手脚的.报纸电视上屡屡报道的豆腐渣工程背后都有这样的交易.为了免生事端,他只答应拿走十万元,并一再叮嘱那个包工头,一定要保证工程质量,否则,谁都没好.如果做到了,将来再有工程,还给他们.那个包工头连连答应.最后,他在"公平公正公开"的幌子下,只玩了一个小小的把戏就将工程包给了那个工程队,他也如数得到了十万元钱.当他拿到这十万元存单时,还是觉得十分烫手,好些日心里不安生,总觉得背后有双明亮的眼睛时时刻刻在盯着自己看.但时间一长,他发现人们对他并没于异常的举动,才慢慢放稳了心态,后来就变得若无其事了.他知道,这种事是天知地知,然后是自己和包工头知,别人是无从知晓的.因为包工头是不会去对外人讲的,更何况这在现代社会,几乎已成了公开的秘密.为什么每个单位的领导都热中搞基建?这除了有个“形象工程”的因素之外,更主要的是有实际的好处。人们对这种不正之风实际上已习以为常,等于默认了。所以,后来他胆子也壮了,第二笔、第三笔就当仁不让地装入了自己的腰包。但它毕竟是个谨慎的人,生怕贪多惹祸,所以在核算回扣数量时总有个精当的比例,给承包商留有足够的利润空间,但要求他们一定要保证工程质量。所以,经过他手的工程还没有一例质量问题,他由此还博得了个“有高度责任感”的好评。从他开始拿工程回扣以后,他的事业心就更一蹶不振了。他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不能再严格要求其他人了,所以,他现在只求不出乱子,创业是谈不上了,只要能守住现有的一摊,自己就拜佛了。
震耳的锣鼓声将他从回想中惊醒,他低头抬腕看表,已经八点十分了,不能再耽搁了,他推起自行车走出广场,骑上车继续朝人才交流中心行去。
现在的季节,八点多的太阳已经很有热力,加上今日是个晴天,除天边有几片云朵之外,头顶上是碧蓝的天,悬浮其中的太阳就像一个无私奉献的大火球,不停地将光热不容人推拒地洒向人间,那份热情也真让人消受不起。他多年没受过这份罪了,更觉得吃不消。他望望路两旁,虽然都栽有枝繁叶茂的法国梧桐,但无奈这是条新拓的街道,树矮荫小,还不能为行人遮荫挡阳。怪不得人们现在都想升官发财。升了官发了财可以改善很多工作和生活条件,免受好多苦。他有点后悔没有坐车来了。好在人才交流中心已经不远了,现在就能看到他那颇有气势的建筑了。这是一座专为人才交流而盖的建筑。原来的人才交流只是借用了体育馆的一块早已废去不用的场地而进行的。自从三年前,中央召开了全国第一次人才会议提出“人才兴国”的口号之后,市委为了表示重视人才工作,才决定在财政并不宽裕的条件下,投巨资兴建了这座人才交流馆。虽然楼不高,只有三层,但占地面积很大。据说为建此楼,投资近四千万。他知道,这里面肯定有相当可观的一部分流入了私囊,否则,是没必要如此投巨资兴建这么大规模人才交流场馆的。
不一会就到了人才交流馆前。他前后往往,避开车流高峰,小心地穿过街道,来到自行车存放处,将自行车放好。他看看表,还差十五分八点半,正好歇歇喘口气。四下瞅瞅,只见不大的广场上,已三三两两 聚集了不少的人,大多是拿着提包或背着挎包的男女青年,约有四五百人,其中也夹杂着一些三、四十岁的中年人,像自己这个年龄的人就看不到了。他的脸有些微微发窘。人就是这样,无论干什么,总是希望有个伴的,有个伴胆就壮,没伴就觉得孤独,心里就发虚。在这一大群青年中,只有自己这么一个老者,他就感到了孤单。他走到一棵槐树下,槐树细密的叶子像伞一样不透阳光。树下已经站了五个青年人,他踌躇地站在一旁,在浓荫里,一手叉腰,一手撩起衣襟不停地扇风。好家伙!这趟路赶了一身热汗。稍带感觉凉爽,他便环顾四周,观察起这形形色色的众生相。
与他在同一树荫下乘凉的五个年轻人,三男两女,看起来像才毕业不久的大学生,身上还没有脱尽学生的烙印。此时,那个有一头披肩秀发、身材高挑面容姣好的女青年正在对她的同伴说话:“我还以为是让我负责全厂的文娱活动呢?结果你猜怎么着,一千多人的厂子,根本没什么文娱活动。当官的就知道让工人们干!干!干!那叫狠呀,比过去的资本家不在以下。”一个剃着平头脸上长满青春痘看来很稳中的男青年问:“那他们将你招聘去做什么呢?”那个女青年一甩头发,脸上露出不屑的神情说:“端茶倒水,陪厂长待客。”另一个留着长发、身材瘦小身体不停地晃动的男青年坏笑着说:“厂长怎么没把你收为小蜜呀?”女青年没在意,也调侃地说:“他倒是有那个企图,可本姑娘不答应呀!说实在的,本姑娘只是想靠本事吃饭,不想靠容貌吃饭。本人若想吃容貌饭,别说他了,比他强百倍的人都会成为裙下的俘虏。”陈鸿恩听了这话,不由得仔细地看了看这个女青年。这个女青年,的确长得很俊秀:瓜子形的脸,白润细腻;弯弯的双眉似柳叶;漆黑的双目在长长的睫毛间眨动,给人顾盼生辉的感觉。是个美人坯子。在如今这个时代,有如此追求的美女的却不多了。“靠本事吃饭,不是那么容易的。比如,我是学化工的,当初被化肥厂招聘之时,很想在化肥生产上搞点革新,可进厂一看,生产设备都是五六十年代的,生产技术也十分落后,而且这种落后是整体性的:从管理层到一线工人成龙配套,在这种情况下,局部的革新不管用,也不可能,没有法,我只能将在大学学的现代的技术知识悬之高阁,重新去学习落后的技术。到现在可好,我想如此屈尊也不行了:厂子因连年亏损被宣告破产了。”另一个身材高高有一米八几、戴副眼镜样子斯文的男青年满脸无奈地说。 “现在找个称心如意的工作,就像找个称心如意的人生伴侣一样难。入公门吧,轻松是轻松,一天到晚没有多少正事:“一杯茶,几张报,四五个人扯闲唠”,但工资也就那么几张票子,要想发财是枉然。入私门吧,则事多的能让人喘不过气来。现在的雇主,个个都心黑手辣,比过去的地主资本家有过之而无不及。”那个平头青年有些愤愤地说。“我看,最好还是自己支一摊儿,自己当老板,不受人指使不受人管,赚了钱都入自己腰包。”“想得美!你以为钱就像秋天的树叶那么好挣?且不说几万几十万的投资对咱是天文数字,即便能投得起,你刚一支上摊子,还没挣钱呢,工商、税务各个要钱的主就先登门光临了。不管你赚钱不赚钱,盈利不盈利,都要先拿上一笔再说。现在你看看那些经商办实体的,真正赚钱发财的有几个呢?”陈鸿恩静静地听着眼前这几个青年男女你一眼我一语地议论着自己的处境、前途和梦想。他忽然想起了自己的青年时代,自己刚刚走出校门的时候。那个时代的年轻人没有自主意识,而是自觉地将自己融入党团组织之中。那时流行的口号是:“做一块革命的瓦和砖,哪里需要就往那里搬。”党指向哪里,哪里需要就愉快地投向哪里,根本没于现在这些青年自主择业的自由,也不需要这些自由。看看眼前的年轻人有了比过去宽广得多的择业自由,从个人角度说,应该是很幸福的了。可是他们还是有那么多的牢骚,有那么多的不满。看起来,无论社会多么进步,文明如何发达,一代人又一代人的苦恼,这是确定不移的。“唉,我说,咱别光在这发牢骚想好事了,咱们还是到门口看看有什么新的招聘信息吧。”这一带点暗哑的女声将陈鸿恩从遐想中唤醒,他循声望去,那是个有一头齐耳短发面色黝黑戴副眼镜手里提一个棕色坤包的矮个女青年发出的。看起来这几位都赞同此主意,他们相伴着朝人才交流馆的大门口走去。陈鸿恩放眼望去,只见人才交流馆大门两边竖立着五颜六色各式各样的广告牌子,层层叠叠,看去颇为壮观,,这也勾起了他的好奇心。他拿出手机看看表:八点二十二分,离开门还有八分钟,正好趁这点时间观览观览。他随着那几位走到门前。原来这各色牌子都是各单位的招聘信息和自我介绍。他浏览着,忽然一个广告吸引了他的视线。这是一个红色的牌子,上面用黄色的字体写着“育才学校”。“唔,育才学校!”陈鸿恩在心里嘀咕了一声,顿时来了兴致。原来育才学校是陈鸿恩所在学校的一个特级教师孙永琪创办的。他接着看学校的简介:“育才学校创办于1992年,创办人是我是语文特级教师孙永琪。孙老师在创办之初就秉持“每个学生都有特长,人人都可成才”的“大人才”教育理念,精选教师队伍,狠抓教育管理,充分尊重、挖掘和发展每个学生的特长,在提高学生的综合素质的基础上,使每个学生的优长在教育过程中得到长足的发展,进而成为某一方面的特殊人才。因此,育才学校创办十二年来为我市为社会造就了各种各样的特殊人才,成为远近闻名的一所民营学校。”看到这里,陈鸿恩点点头:“介绍得体,没有言过其实。”他对孙永琪很了解,这是一个很有创新精神和事业心的人,三十多岁就评为特级教师。他有一种教育主张,认为现在社会对人才的需求是多方面的,而每个学生有都有自己的优点和特长,因此,教育的社会职能应该是在提高学生综合素质的基础上对学生因材施教,使其特长得到最大程度的生长和发展,并最终成为某一方面的人才。本着这一教育主张。他在未脱职之前,曾三番五次地向学校进言,要打破几十年不变的专一培养小学师资这一教育目标,针对社会需要和学生自身的特点,培养各种各样的人才,只有这样,才能一方面尽到自己的教育职责,另一方面树立自己的良好的社会形象,为学校自身的发展创造更好的条件。对他的这一建议,学校领导也曾认真研究,认为虽然不无道理,但作为一所有几十年历史的公办学校,实行起来难度太大,因此没有采纳。孙永琪为了实现自己的教育理想,毅然辞职下海,创办了民营学校“育才学校”。十几年来,他严格贯彻自己的教育理念,使“育才”成为在社会上有重大影响的明星学校。他再看看招聘信息:“欲招后勤主管一名,年龄不限,但要求熟悉学校的后勤管理,办事严肃认真,一丝不苟;招外语教师三名,年龄在三十五岁以下,有突出教学成绩者从优;找美术教师二名,音乐教师一名."这时候,人才交流馆大门口已聚集了很多人.没有多久,门开了,人们拥挤着朝里走去.陈鸿恩也随着人流走了进去.这是一个很宽大的楼厅,南北长,东西略短,约有一千四五百平米.北面墙上迎着门有八个镏金大字:"人才兴国,人才强市",字体飞龙走凤气势非凡,一看就知是出于某个书法名家之手.靠近东西北三面墙,摆着一长溜黄灿灿的办公桌.办公桌后面或三四人或五六人围坐在一起,前面竖着一块块广告牌.陈鸿恩明白:这就是招聘的阵容了,他们已先期从便门进入,布置停当了.他随着人流走到西面南端的一个招聘点.看看广告牌,上面写着"交通局招聘处".在交通局的简介下,是招聘信息:文秘一人.要求:女性,年龄在二十二岁以下,容貌端正;身高在1米67以上,未婚;高中以上学历.陈鸿恩看了之后,笑了.心里话,这是招聘文秘吗?怎么越看越像求妻呢.他知道,现在有些机关的领导,比着找年轻漂亮的姑娘,哪里去都带着,这几乎成了一种风气.他朝桌子后面的主座上看去,只见那坐着两个人.一个有五十多岁,胖胖的脸上长着三四点老年斑,头上光光,接近秃顶,周际的毛发稀疏,也多花白.它们盘旋向上,伸到头顶,人们将此发型戏称为"地方支持中央".他穿着肥大的棕色西服,粗短的脖子上绕着一个小巧的红色领带,颇像小学生的红领巾,很是滑稽.另一个是个三十多岁的男子,谦卑地坐在他的身旁,不时为他点烟倒水,看起来不是办公室的内勤人员就是司机.. 这时,已有三个清秀女子在桌子外面坐下.坐在前面的是一个身材中等的女子,身穿黑色女士西服,圆长的脸型,带一副黑边眼镜,头发一丝不乱地向后梳成马尾状,两只眼睛亮晶晶,动作神情斯斯文文,..只见那个五十多岁的胖男人用眼瞟了他一下,板着脸问:"今年多大啦?""二十一岁""什么学校毕业?""某某大学文秘专业".这是一所很著名的学校.胖男人大概也知道,他不由得又注目看看这位戴眼镜的求职者,同时直直身子,以显得庄重些."眼镜"低头从随身携带的黑色坤包里掏出一叠东西,轻声细语地说:"这是我的简历和我在报刊上发表的一些文章的复印件,请过目."胖男人眼皮都没有抬一下,伸手接过来,快速地看了一眼简历,翻都没翻那叠复印件,漫不经心地说:"好,我们带回去研究研究,你等我们的回音吧.""眼镜"还想说什么 ,见胖男人一转眼去看下一位,便怏怏站起来,转身走了.第二位是个矮胖的女子,苹果脸,红扑扑的,也带一副眼镜。那镜片象瓶底一样呈现出一轮轮的圆纹,看不出她的眼睛。她刚坐下,胖男人就投过来轻蔑的一瞥:“喂!喂!先别坐下,看清楚我们招聘的条件!”“不就是招一文秘吗?”“苹果脸”不卑不亢地说。“是招文秘。文秘的基本条件要眼力好,你行吗?”胖男人语带讥讽地说。“猫头鹰眼力好,你们要吗?”“苹果脸”毫不客气地回敬道。陈鸿恩心想,这姑娘看起来戴个眼镜,好像比较文静,但说起话来却有股辣味,不像是好惹的,看看下面如何发展?“我们招文秘是有身高要求的,必须在1米67以上,你自己量一量,你够一米六吗?”胖男人依然是哪壶不开提哪壶的作派。“你们是交通局还是时装公司,怎么招个文秘还要身高条件?”“这是我们自己的事,谁能管得着呢?”胖男人一副谁奈我何的神情。“没人管得着?我就不信!我告诉你,你这是身高歧视!今天你招我则便罢,否则,我就要控告你们!”“苹果脸”义正词严地说。陈鸿恩以为胖男人会被激怒了,没想到他不但没有发怒,反而笑着对“苹果脸”说:“嗬!嘴巴挺厉害。这样吧,你把资料留下,我们回去研究研究。”“苹果脸”站起来,“还是少来这套吧。什么研究研究?你直接说不行不就得了。我早知道你们不会招我,说句实话,我也看不上你们这样领导!我刚才不过是试验试验你。”说着转身走了。胖男人这回不高兴了,冲着她的背影骂了一句:“老子今天怎么了,碰上这么个鸟?”接着没好声气地说:“下位!”当他一抬头,看到坐在凳子上的第三位,立即转怒为喜了,眼睛也眯成了一条缝,脸上涎着笑。陈鸿恩也注目观瞧。这是一位非常俊秀的女郎。只见她身材高挑,凹凸有致,胸脯高挺;一头泼墨般的黑发闪着光泽似瀑布披在肩上。粉红的圆脸象熟透的蜜桃,嫩嫩的,大有一触就流出甜蜜的汁液;一双大眼睛波光粼粼。她身穿蓝底粉花的青春衫,周身流溢的气息用两个字来概括,就是性感。怪不得胖男人一见就有些眼睛发直。漂亮的女子对男人永远是难以抗拒的诱惑。胖男人将身子扭过来,两只手不停地搓着,有些讨好地问道:“请问芳龄几何?”“披肩发”不解地问“你说的什么?什么芳龄、几何,我听不懂!你能不能说明白点?”口气很不客气,甚至带点不满的成分.陈鸿恩心想,就凭这一点,这事也得吹.没有想到,胖男人却没有生气,他舔舔嘴唇,旁边那个三十多岁的男人以为他要喝水,赶紧拿起暖瓶给他到了一杯,双手捧着送到他面前,小心地说:"局长,请您喝水."胖男人接过来,自己没有喝,却把杯子双手捧到披肩发面前,满面带笑地说:"请喝水.不要着急.我刚才是问小姐您今年多大了?"没想到,这话刚一出口,就听"啪"地一声响,陈鸿恩吓了一跳,不知是怎么回事原来是"披肩发"拍了一下桌子.只见她噌站起来.满面溅朱,喝道:"你睁开眼睛仔细看看,本姑娘是正宗的良家妇女,你不要平白无故地侮辱我!""姑娘请坐!请坐!不要生气!不要生气!算我眼浊嘴臭,眼浊嘴臭."胖男人一迭声地道着歉,同时也站起来,就要隔着桌子来按"披肩发".三十多岁的小伙子赶忙跑出来拦住"披肩发",但不知称呼什么好,只连声地说:"请坐!请坐!""披肩发"这才悻悻地坐下.胖男人仍然满脸的涎笑:"姑娘不要生气了.咱们继续例行公事,请回答我的问题:今年多大了?""披肩发"依然板着脸:"二十岁."胖男人继续笑着:"好!好!再请问什么文化程度?""初中没有毕业!"""这个``````这个``````,程度是低一点``````低一点,不过``````没关系!您的其他条件非常优越,我们会破格录用的.我们从来是不拘一格选用人才的. 这样吧,明天早晨八点您就去交通局报到吧!"陈鸿恩没有想到会是这么个结局.他想:还有这么招聘的.招这样的文秘,谁使唤谁呢?
他离开这一招聘点,又转向其它点.看了几个发现:凡是公家单位招聘的,都非常注重表面的条件,诸如,相貌\文凭等等,而且,在考察应聘者时,只不过是走过场,没有掰开揉碎鸡蛋里面挑骨头的严格劲.而私人企业在招聘时则非常地严格,一项一项地问得特别地细致,且并不太关注文凭之类比较形式的东西,而是着重实力的考察.他暂时还弄不明白为什么会有这种差别.他继续走着,同时眼睛开始搜寻着什么.终于在东北角的一个比较偏僻的地方,他看到了那个牌子:"育才招聘处",他无心其他,急忙朝此走去.来到近前,他看到桌子周围围满了人,其中有青年人,也有中年人.在人群中他看到了孙永琪。孙永琪明显地老了,不到五十的年龄,两鬓却已斑斑.脸还是那么瘦削.他正坐在一把椅子上仔细地听一个男青年陈述.陈鸿恩走向前,他没有发现.陈鸿恩不好意思打搅他,便站在一旁观察他的招聘过程.应聘的大概是一位毕业时间不长的大学生,他手里拿了一大摞的资料,好像是他在报刊杂志上发表的教学论文.孙永琪接过来认真地看着,然后,就细致地询问小伙子的教学经历,取得过什么教学成绩,问得相当细碎.有些问题,小伙子答得相当含糊.最后,孙永琪将手中的材料递给小伙子,很和蔼地说:"这样吧,你回去准备一节课,明天上午去育才试讲一下,好吗?"小伙子答应着退了出去.
趁着这个间歇,陈鸿恩急忙和孙永琪打招呼.孙永琪一看是陈鸿恩,急忙站起来说:"啊,陈主任!不,应该叫陈校长了,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呀?快里面请!里面请!"说着,把座位让给他的助手,来迎陈鸿恩.陈鸿恩急忙说:"孙老师,不,应叫孙校长,您忙您的,不要客气." 孙永琪已经走过来,拉住了陈鸿恩的手:"没事,没事.有他们呢.您快里面请."陈鸿恩被孙永琪拉着进到了里面,坐下.孙永琪握着陈鸿恩的手,望着陈鸿恩的脸说:"陈校长,您还象以前那样,一点也不见老。咱们有十几年没见面了吧。您看看我,比您还小七八岁呢,看起来比您还老!”陈鸿恩笑着说:“谁让您光顾挣钱了呢。上帝是公允的,那边多得了,这边就会让您少得,不能把好处都让您一人占了。”孙永琪却假装愤愤不平地说:“那怎么都让您一人给占了呢?您是不是给上帝老儿送了什么大礼,快速速招来。”在孙永琪没离职以前,陈鸿恩是学校的教务主任,因为孙永琪是教学骨干,二人关系比较密切,见面经常开玩笑。看来,相别多少年,这个习惯也改不了了。陈鸿恩笑着说:“快别取笑洒家了。我怎么能跟您比!谁不知道孙永琪您呐,本市的民营学校的明星,要名有名,要利有利,羡煞死人。”孙永琪闻言,忙道:“老主任,快别提了,微不足道,微不足道。我说,今天是什么日子,把您这养尊处优的大校长给招到此处了?”陈鸿恩叹口气说:“这不,上面下来文件,要在事业单位实行招聘制。这是个新鲜事物,以前没有接触过,就先来学习一番,向您请教,您可不要保守啊?”“啊!学校也要实行招聘制了?看来大锅饭要取消了。说句实话,这大锅饭真吃不得,误人误己。我要在育才实行大锅饭,早黄了,哪能坚持到天!”"这是您置身事外的说法呀,身处其中的人就不这样看了。大凡人都有一种求安的心理,不到万不得已是不愿变动的。由终身制到聘任制,这个变动不在小啊,人们一开始难以适应也在意料之中。”两个人扯了一会闲话,慢慢转向了正题。陈鸿恩便把自己闷在心中的疑问向孙永琪摊开来。孙永琪笑着说:“您这真是身在庐山中,不识真面目呀!老主任,您想想看,公家单位的领导,有多少是把公家的事当自家的事干的。他们才不那么关心招到的能不能干事呢,他们到这里来招聘,很大的成分是来作秀,图虚名,所以,只关心容貌啊学历啊这些虚的东西。私人企业就不同了,那是自己的买卖,搞不好岂不是砸自己的饭碗,所以,他们在招聘时要的是真本领,做实事的能力,至于其他,就不再求全责备了。”陈鸿恩闻言似乎有所醒悟,不过,他还是有点想不明白:“照您这么一说,这招聘制不也形同虚设,解决不了什么问题吗?如此招聘,上面岂不怪罪。”“我的老主任,看来您是真不熟悉。那有什么问题?还不是靠人的两张嘴去说。哪个人没有优点?哪个人没有缺点?用他,我就照死里夸大优点;不用他,我就照死里说缺点,谁能说出点什么?”“唔。”陈鸿恩终于明白了,也终于明白中国的事怎么这么难办了:办什么事都从自己的私利出发,没有一定的原则,这能怪谁呢,自己不也常常这样吗。
陈鸿恩扭头又看看孙永琪的招聘牌,若有所思地想了想,然后对孙永琪说:“您要找一名后勤主管吗?”孙永琪点点头,“是的,您知道,现在我的家业比较大,没有一名得力的后勤主管就不能使我从杂务中脱身去思考学校发展的问题。我对后勤主管要求较高,这人要有财务知识,要善于精打细算,还要办事认真,一丝不苟,丁是丁卯是卯,毫不含糊;这个人还要忠于职守,不能存有私心,这才能让我放心。可这样的人太难找了,从前的几个人都不理想。”“您看老何怎么样?”“您是说何树平?”“对,就是!”陈鸿恩肯定地说。“那当然是再好不过了。”对何树平,孙永琪是十分熟悉的。那是c学校的老后勤了,在后勤岗位上干了三十多年,当后勤主任就有十五六年了,对老何的死板一条筋,凡在这学校呆过的人没有不知道的.不过,没有人不承认“老何是一名尽心尽责的称职的好管家.对这样的人,陈洪恩怎么舍得放人呢?想到这里,他疑惑地看看陈洪恩,仔细瞅瞅他的眼睛和脸,说:"他如果能来,我当然是求之不得了,问题是对这样的人才,您怎么会放呢?""我是公事,您是私事,如果您想要人,我当然要进让您啦.再说,老何今年已经五十八岁了,再有两年就要退休了,我那总得换新人,所以,如果您想要,我不会阻拦的."孙永琪喜出望外,双手拉住陈鸿恩的手激动地说:"老主任,您不会骗我吧?”陈鸿恩认真地说:“我怎么会骗您呢,只要您要,我就放人。”说得很果决。“真是太谢谢您了!太谢谢您了!老主任,您可帮我解决了大问题呀!”孙永琪激动得不知如何是好,只是拉着陈洪恩的两手不放。他哪里知道,陈鸿恩现在是巴不得何树平赶快离开的。说起陈鸿恩和何树平的关系,他们还曾经十分亲密过一段时间。那是在陈鸿恩刚刚就任校长之职的初期,在他满怀抱负想大干一番事业的时候。他知道,要想干事业,非得倚重老何这样的实干家不可。所以,那时他对老何极其关心,在工作和生活上都关怀备至。老何对这种关心倒没有什么特别的表示,仍旧勤勤恳恳地埋头做自己的事。这就是他的脾气。陈鸿恩知道,所以,他也不加理会。后来,在陈鸿恩开始受贿之后,他却越看何树平越不顺眼。原因在于,拿了别人的好处,总得给人家点回报。所以,在别人向学校推销东西的时候,本来不是需要的东西,碍于面子,陈鸿恩也要老何收下,而且往往高于市场价。这在老何眼里就看不过去了,几乎每次都找到陈鸿恩,拒绝接收。这时候,陈鸿恩只好拿出校长的权威来了断,使他很没有面子。久而久之,他就对何树平生了厌烦之心,只是没有合适的理由废黜他。现在,看到孙永琪正在招聘这样的人,他灵机一动,想了这么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没想到却把孙永琪感动得不知怎么好了,他在心里暗暗佩服自己到底还是有一些手腕的。
陈鸿恩又在孙永琪这坐了一会,他看到孙琪强确实很忙,便托词脱身。,他已没有心思再继续考察下去,他觉得自己已经掌握了招聘制的精髓。他对今天的考察很满意,边往外走边对自己说:收获不小!收获不小! 骑车回家的路上,他是一路哼着小曲回来的。
后面的结局我们大概能猜个大概。没有多久,何树平就真被孙永琪要走了,换上的自然是对陈鸿恩俯首听命的人。
学校今后如果真实行招聘制,在陈鸿恩经手下,是一个什么样的结果我们也能推想个差不多了。好,我们还是给老陈留一点面子,就不要再多说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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