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黑河春风

田瞳

　　黑河口，是奔腾的黑河出山的地方。在黑河口上，屹立着一座高大的启闭机，远望如同威武的城门。滔滔黑河水，只能从那“城门”下流过，然后分成几股，去浇灌沿岸的田地。这样，每当一年过去，启闭机前的河道里都要淤积下大量的砂石，石砌的堤岸也被冲得稀里哗啦。因而每年开春时，都要从沿岸受益的村社调集大批劳动力，前来整修河口。

　　第一缕春风刚刚吹来，黑河口就热闹起来了，附近几个村子里都住满了来自下游的民工。

　　我们村的五个小伙子，远道而来，在靠河边一户人家里找了个住的地方。刚安顿好，院门口忽又一阵风似地闯进来五个姑娘，背着行李，扛着铁锨。怎么？难道她们也是来出河工的？我们这些小伙子都吃了一惊。这黑河口可不是一般的地方呀，这儿要的是钢筋铁骨的小伙子，自古以来黑河滩工地上就没见过一件花衣裳。今年，从哪儿突然冒出了这么几个姑娘？

　　她们安置在院子角上的一间小屋里，和我们是隔院相对。听她们又说又笑，叽叽嘎嘎，活像一群快乐的喜鹊。

　　我们的大个子刘胜，在门口伸着脖子望了一阵，回过头对我说：“小连，派你为全权大使，去问问她们是哪个村的？”我说：“咱两个都去，人多力量大。”

　　他也不示弱：“走就走！”

　　我们两人怀着好奇心穿过了院子。

　　姑娘们倒热情大方。一个黑黝黝的大眼睛黑姑娘，短短的剪发头，欢眉大眼，没开口先笑，像老熟人一样招呼我们：“参观团吗？欢迎欢迎。”

　　我赶快把刘胜推在前边。

　　“你们——”刘胜一脚门里，一脚门外，怪不自然地开了口，“也是‘上河’来的？”

　　“怎么？”那位黑姑娘双眉一挑，显出不满意的神色。

　　不知进退的刘胜又添了两句：“这黑河滩里，除了石头还是石头哇！”这话一落音，嗬，不得了，五个姑娘的眼珠都瞪起来了。

　　黑姑娘还问了一声：“石头吃人吗？”

　　我见势不好，赶紧拉刘胜。怎奈这傻大个儿心太实，竟还没有察觉出人家的情绪，憨乎乎又冒出一句来：“石头不吃人，可就怕你们吃不消。”

　　“看不起人？！”这一声够劲儿，是几个嗓门里一同喊出来的。

　　刘胜吓了一跳，回身就想跑，我赶快向姑娘们解释说：“别见怪，我们这位大个子不会说话，他……他是出了名的刘大炮。”

　　姑娘们哄地一声都笑了起来。

　　刘胜再也招架不住了，拔脚就走。我也不敢再停，跟着走了出来。这些姑娘们到底是哪个村的，也忘了问。

　　“嘿嘿，挺神气的！”刘大炮刚到院里就憋不住了，小声嘟哝起来，“哼！到了黑河滩里，她们才会知道什么叫石头。”

　　不巧，这话又被人家听见了，只听一声大喊：“你再说一遍，刘大炮！”

　　刘胜吓得一缩脖子，提起两条长腿跑开了……

　　这次来到黑河口，我们五个人担负的任务是三十个工日，每人要干够六天。五个人中，刘胜最有经验，他曾上过几次河，是个“老黑河口”。他告诉我们，来到这儿，最关键的是要把工日挣到手，只要捞够三十个工日，背上行李就能回家。他叫我们都听他的，只用三天就能打胜这一仗。

　　为了早些挣够三十个工日，我们简单吃了些带来的干粮，就拉上架子车上了工地。

　　水管所负责施工的人员让我们搞“清淤”，用皮尺量出一段河道，交待说：“挖深一米，清出的砂石运到五十米以外。”

　　恰巧，那些姑娘们在工地上和我们是紧邻，拉砂石的架子车都走同一条路线。呵呀，谁说姑娘不能下黑河滩？瞧她们抢起大镐，碰得石头迸火星，一点也不比我们差。

　　“注意！”刘胜一见这阵势，也不敢轻看了，开始警告我们：“可不能落在丫头们后边了。”

　　刘胜的窍门也使出来了。只见他一路拉着车子，不时地扬一下车把，每扬一次，车上的砂石就撒掉一些，车子越拉越轻，到了五十米外的地方，车里的砂石已只剩下一半了。

　　我到黑河口来，还是头一遭，没一点经验。不过，我看着刘胜这样搞，也觉着不大对头。我说：“大炮，你这个样子不行吧？”

　　“你知道啥！”刘大炮瞪了我一眼，俨然以老资格的神气教训我说，“快跟上我拉吧!”

　　就在这当儿，忽然听到一声：“刘大炮！”我扭头一看，是那个黝黝的大眼睛黑姑娘！

　　刘胜猛一愣。我从没见他像这样大吃一惊过。

　　那黑姑娘带着逼人的威风，用大眼睛冷峻地瞪了刘胜一眼，却没再说什么，只是回过头招呼她的伙伴：“小翅膀，把铁锨拿来，咱们帮刘大炮打扫一下卫生。”

　　哎呀呀，这一下可真够招架的！刘大炮弄得惊慌失措，脸上一红一白，脑袋勾得像根豆芽菜。这时候地上若是有个缝，他也能钻进去。从此，大个子吓得直躲着姑娘们走，再没敢偷着扬一下车把……

　　日落西山时，我们回到住处，都有点垂头丧气。

　　刘胜一屁股坐在炕头上，闷了半天，慢慢地脱掉他的鞋子。那只大号布鞋，因在河滩里用劲过猛，裂开了一个大嘴，这会儿倒像在有意嘲笑它的主人呢。

　　我想逗逗他，指着大鞋的裂口说：“喂，大炮，请黑丫头缝一缝吧？”

　　“去去去！”他一扬鞋子，差点扇了我一鞋底。

　　我一扭头，天哪！屋门口站着大眼睛的黑姑娘。她的目光又恰巧落在那只大鞋上。她什么都听见了！刘胜一见，脸红脖子粗，手忙脚乱，急忙把鞋子藏在脊梁后头。黑姑娘抿嘴一笑，还俏皮地眨了一下眼睛，轻松地问：“你们想吃啥饭？快挖些面，我们去做，是吃拉条子，还是揪片子？”

　　唔？这事还真没想到哩！我们都发了呆，五个小伙子面面相觑，来了个“张飞穿针——大眼瞪小眼”。

　　“快些呀！”姑娘催起来了。

　　“嗯，这个……别麻烦你们了吧。”我傻里傻气地说，“我们……自力更生吧。”

　　“啥？”姑娘噗哧一声笑了，“什么自力更生？少磨蹭，快拿来！”

　　我再没话好说，只得动手，怯生生地望着她，挖了半盆面。

　　那姑娘呢，又像突然袭击一样，冷不防问了句：“鞋子怎么了，刘大炮？”

　　哎哟，看刘胜吧，霎时脸红脖子粗地慌了神。他嘴里唔啦了几声，也不知是说的什么词。姑娘却没再说什么，从从容容地接过我挖的面粉，意味深长地望了刘胜一眼，哏哏笑着走掉了。

　　转眼间，又来了另一个丫头——小翅膀。这个淘气的小姑娘进得门来，一点儿也不客气地把手往刘胜脸前一伸：“拿来！”

　　刘胜一愣：“啥呀？”

　　“啥呀？”小翅膀鼓着眼珠，一片天真地学着刘胜的口气也照样来了一句。这一下把我们都逗笑了。她却不笑，指着刘胜的大脚说：“瞧这大脚板，咋长了这么大呀？五个脚趾头都岔开了。”

　　“你……”

　　“你什么？刘大炮，鞋子快交出来！”

　　啊！这会儿，刘胜羞得简直像个新媳妇啦！他的身子直往后边挪，恨不得钻到炕洞里去。我乘他不防，猛地从他身后抓出那只鞋，越过他的头顶往外一扔。小翅膀好灵利呀，真的像有一对翅膀，跳起身接住那鞋子，一飞就出了屋门。

　　院子里，飘起了一串银铃似的笑声。

　　这一回，刘胜没有打我。他窘成了那个样子，额头上渗出了一层汗珠，脸孔憋得通红。他那胸膛里还不知翻起了什么样的波浪呢！

　　静，多静啊！屋里没有一点声响，谁都不再动弹，好象怕搅乱了这奇特的寂静。

　　窗上的白纸轻轻动弹起来，弹出了好听的声音。那是风，是春风吹进来了……



---------我谨保证我是此作品的作者，同意将此作品发表于中财论坛。并保证，在此之前不存在任何限制发表之情形，否则本人愿承担一切法律责任。谨授权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全权负责本作品的发表和转载等相关事宜，未经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授权，其他媒体一律不得转载。

吕永红

只要心中充满了春天，即使走在料峭的寒风里，心头也有阳光相随！


苦中作乐，大概是民工生活的最好概括，小说情节跌宕有致，人物鲜活，场面感强，田主席宝刀未老，信夫！


问好！

叶柄

充满生活情趣。

汤如浩

很熟悉的生活场景，田版主总是善于把握生活的，学习，问候您！

程相崧

田兄举重若轻，熟练地驾驭着素材，文章给人一种健康的美、轻快自如，如同一曲劳动的歌子，悠扬动听，掩卷思之，余香满口。精华！

敬一兵

具有浓郁的传统小说风韵，欣赏！

刘梅花

最初由 程相崧 发表
田兄举重若轻，熟练地驾驭着素材，文章给人一种健康的美、轻快自如，如同一曲劳动的歌子，悠扬动听，掩卷思之，余香满口。精华！

祝贺田主席获奖啊！问候，学习！

雪亭

人物鲜活，场面感强，祝贺版主获奖，雪亭还需要您多多指点啊。

陈天佑

田老师的小说简约不简单,人物对话\场景描写都极其生动.好小说.

跃农

充满着生活气息的美文，读之享受

陌笛

问好田老师。

郑远星

人物描画鲜活生动,展现了黑河口的动人画卷,语言朴实有韵味,值得学习!
祝贺田版获2007年优秀奖!

田瞳

最初由 吕永红 发表
只要心中充满了春天，即使走在料峭的寒风里，心头也有阳光相随！


苦中作乐，大概是民工生活的最好概括，小说情节跌宕有致，人物鲜活，场面感强，田主席宝刀未老，信夫！


问好！

谢谢永红第一时间阅评！

田瞳

最初由 叶柄 发表
充满生活情趣。

我写小说，总喜欢写生活。

田瞳

最初由 汤如浩 发表
很熟悉的生活场景，田版主总是善于把握生活的，学习，问候您！

我以前亲身经历过那样的生活，写起来不费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