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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把爱情当回事 [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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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3-7-16 21:52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别把爱情当回事  
佘朝洁  


  王弄又结婚了,这是他的第三次婚姻。之前有同事调侃:“王弄,你对生活真有信心。相信不久的将来,伊丽莎白。泰勤的记录将被你破。”

  王弄头一次结婚时在老家办了几桌喜酒胡弄了一下父母。照他的看法,结婚根本犯不着办酒。婚宴上的新人有多傻!陪着笑、端着杯,一个个地敬酒不算,还要忍受别人的插科打诨,更得经得住“趣味演出”。一场酒,吃下来,脸部呈僵笑状,好几天恢复不过来。王 弄第二次结婚便把形式给省了,父母也不多言,因为是二婚,在老人看来,不够体面,还是低调些好。

  这一回,像要把前边未行的大礼补回似远,王弄以牺牲的勇气杀人的胆量一器办了五十桌酒。前期发喜糖贴子的繁琐不提,今天他总算正式上了战场。与新娘罗慧迎完客后,王弄打起十二万分精神堆出一脸圆满的笑容步入酒店大堂,迎接如雷的掌声。

                

                

  王弄对这场景似曾相识。一年前,一次婚宴上,也是行婚礼进行曲时,当新人踏着红地毯隆重入场时,他这个厚颜无耻的迟到者硬是挤着伴娘想快些进去。当时耳畔混乐飘飘,大堂内烟雾袅袅,放眼望去,全是圆桌和人。王弄一时迷失方向不知所以,被一蓬夸张的白色笼罩的新娘又正好拦在他前边。王弄考虑是不是溜掉,但一想溜掉后还得别地找饭吃,烦!他硬着头皮往里走。猛地,一只热情的手将他拉住。

  “这边这边。”司仪满脸堆笑地引路。七扭八拐好半天,王弄以为要山穷水尽了,却忽然柳暗花明――并非因为一张空了一个座的圆桌,而是,一桌人,全是年轻女士。王弄忙摇头摆手,意为换张桌,愣住万花丛中挤,太那个了。司仪将王弄按在座位上,并拍拍手以吸引边吃边说得热闹的姑娘们,“诸位,这位,王弄。王老五一个,但要在前边加个词:钻石。对迟到者,别忘了罚酒三杯。”

  王弄以为女孩比较温柔,不会罚他喝酒。结果,一罚岂止三杯!每个人都恨不得罚他三杯才罢手。王弄一口菜没吃上,酒倒喝了半斤。有个年龄稍大些的圆脸姑娘看不过去了,说:“你们好歹让人家先吃点。他来的晚,肯定已经饿坏了。”

  “罗慧,怎么,看上他了?是看上王老五,还是钻石?”罗慧边上一位顶了一头黄发戴着耳环的姑娘笑着拧了罗慧一把。刚才,就数她罚酒罚得最欢。

  “我不是王老五。我结过两过婚。也没有钻石品质,因为一没房二无车。假如没离婚差不多什么都该有了,但离了两次,买过的两套房各归了女主人。”大概空腹喝酒的缘故,王弄觉得酒劲上的快。酒劲一上来,他就想讲话。

  “Cool!”一个漂亮的大眼妹惊叹。

  后来王弄喝得不行了,肚子却始终未能填饱。他不明白女人在捉弄男人的过程中究竟得到了什么乐趣。他在女人问题上一向采取不予计较的原则,所以喝就喝吧,反正他也是好酒之人。

  罗慧替他盛了一碗热汤,轻轻拍拍他的肩说:“吃点吧,这样玩,玩坏的是身体。”

  王弄很感动,心里面暖洋洋的。他记下了罗慧平常的面容:圆脸,不大不小的一双眼,鼻子微踏,嘴倒十分好看,饱满滋润,短发(她这种长相的人一般都短发似的)。这是一张非常母性的平常面孔,王弄心里嘀咕,罗慧是个好女人。

                

                

  王弄原本真是个酷男,那是一次婚没结前。他的第一任妻叫夕岚,绝对的美人,所以王弄一直叫她小美人。小美人独生女,具备独生女的一切缺点:懒做(假如吃不会导致发胖,她也会好吃)、骄傲、任性。但王弄还真就喜欢小美人,至今他还是喜欢她。倒不是因为她漂亮,就算讨个仙女做老婆,过不了些日子也是一回事。王弄喜欢她的率性,从不曾见过谁似夕岚一般清澄透明。她要是讨厌谁,无论同事领导,一概见面不打招呼,能绕行则绕行;她要是喜欢谁,就算那人是乞丐,决不嫌弃。王弄那会儿具备愤青、嬉皮、小资的三重特征,放肆时大街上高唱“别来纠缠我”,无聊时把酒问屋顶,情调时拿月亮当自个儿兄弟。平日里长期穿作旧了的牛仔服蹬大头靴,头发短得像胡碴。小美人喜欢他的个性,也没管他的工作决定了他无闲阶级的性质,她并不真计较(牢骚是发的)。然而,一切起于小美人单位里进行的一次领导测评。

  小美人是中学老师,教一门对应试教育而言无关紧要的课程。校长是六十年代生的人,所受的基础教育是“时刻准备,建立功勋,要把敌人,消灭干净”,所以特喜欢来事。时刻准备即时刻保持备战状态,建立功勋即以网络、印刷品宣传自己的工作业绩(夸不夸大是另一回事),敌人即是教师们提出的各类要求(如在工作完成的基础上上班时间可以略有弹性,如为学校做了额外的工作要有报酬等)。不过校长也是人,加之身为领导,自然有些特权(如不上课,奖金系数高,给发难的员工穿小鞋等),校长要求员工应对他的行为全盘接受最好是赞赏有加。小美人不买帐(反正她谁的帐也不买),她那张漂亮脸蛋从未对校长笑过,自然,她的工作因其的横眉冷对而不断墙加。终于,盼来教育局的测评小级,组织全体教师进行无记名测评。小美人在校长那一栏的不满意、不胜任下毫不犹豫地划上愤怒的勾,并在心里诅咒这位中年发福终日眼睛朝天的狗屁校长早点滚蛋。她以为,既然几乎全体教工都对校长不满,那都会像她一样毫不犹豫地为校长敲响丧钟。

  当然有一点社会常识的人都知道,校长不会滚蛋。

  这一切是在王弄出差在外的日子里发生的。等到他回来,见到的是瘦了许多的小美人。他心疼地把她拥在怀里,说:“我不在家,你饭都不会吃啦?”

  “不是。我已经会自己做饭了,今天还做了一锅罗宋汤,煎了鸡蛋饼。”她抽抽嗒嗒地说。每回王弄出差回来一见面,小美人都会哭一会儿。王弄果然看见桌上摆着汤锅和蛋饼。“小美人,长成大美人啦!”他心中无限温暖。

  点上蜡烛倒上酒,开始浪漫的晚餐。小美人边喝边叨起测评的事,王弄只当她如往常一样发单位的牢骚,所以就嗯嗯呀呀地答答她。谁料小美人忽然杏眼圆瞪,生气地嚷:“你怎能一点正义感都没有!?”

  “我怎么啦?”王弄吓了一跳。

  “那些老师,明明心里对校长不满,却评对校长工作满意,评他对工作能胜任。这个校长上任不到一年,学校问题学生多出来一大堆。人怎么能这样!”她义愤填膺。

  “你指望每个人都像你一样?”他笑着拍拍她的手,“大多数人知道所谓的无记名的民主也是进行暗箱操作的,所以不当真,既然真不了,就不较真。既然不较真,不如捡好的说,一团和气嘛。”

  “难道我不应该吗?”

  小美人错在多估计了王弄身上的愤青成分。随着青春期的进一步远离及婚姻生活的开始,王弄的愤青部分已退化了许多。他不以为这种事值得小美人大惊小怪,事实上已没什么事能令他大惊小怪,王弄早懂得见怪不怪的道理。“小美人,这是大多数成年人的中庸处事之道。”王弄耐心地解释。

  “也是你的吧。所以,中国人活该没有民主。”她讥讽道。

  那锅美味罗宋汤因此成为绝版。小美人从此看扁了王弄,认为他跟所有人一样庸俗势利(其实他本来就是所有人中的一分子,小美人自己也是)。王弄知道这挺麻烦,因为小美人一旦给谁下了结论便很难更改,但他工作实在忙,没有太多时间用于修正小美人心目中的他的形象。随后,不仅罗宋汤成为了绝版,绝版稀饭,绝版玫瑰花接踵而至,最后连微笑也几成绝版。小美人不再向王弄叨自己的小心思、小心情、小愿望,她一有小心思、小心情、小愿望就绷着个小脸在窗前出神。本来婚姻中的夕岚就是寂寞的,丈夫总不在身边,但至少心灵相伴。可现如今,夕岚认为他们的心灵也无法沟通了。

  离婚是夕岚提出来的。那天王弄回家,看不见老婆,便叫:“夕岚,夕岚,在家吗?”不知为何当时他不以昵称呼她,这是婚后从未有过的。夕岚从厨房里钻出来,一脸古怪。

  “今天是我们最后的晚餐。”她一本正经地说。

  “为什么?”王弄心都要碎了。

  “我太寂寞。”

  “我可以换个工作。”王弄急吼吼地说。

  “没用。”

  “为什么?”

  “没用就没用!”她一跺脚,又转厨房。王弄知道,她一定擦眼泪去了。没用就没用!因为她是个完美主义者,不忍瑕疵。而王弄,也是个完美主义者。既然人家不肯,就别强扭吧!

  第二天就去了民政局,因为那天正好是民政局发绿本子的日子。一夜过后,王弄心里反而轻松了。以后生活少了牵挂,又恢复自由,没什么不好。但看看夕岚,还是很不舍。王弄想着,就去牵了她的手说:“夕岚,我还是很爱你的。”

  夕岚没有把手抽出,很活泼地笑着说:“王弄,谁还把爱情当回事呀!”

  王弄觉得这话有趣,就乐了。两个人手牵手亲亲热热来到民政局,办事员见状不耐烦地冲他俩摆摆手:“回去回去,今天办离婚。”

  “我们就是来离婚的。”王弄和夕岚异口同声地说。

                

                

  婚是离了,预想中的自由却没有出现。王弄习惯性地在出差时牵挂,哪怕没有可牵挂的,依旧想着尽早地回家。其实无所谓家,一套租来的房子而已。王弄寻思,自己算是给婚姻作贱了,好歹现在也是个单身贵族呀,怎么就没贵族相?现在责任没了,习惯形成了。王弄开始发胖,渐渐腹部显得非常腐败。其实他才二十八岁。

  离婚一周年那日,认识了晓蕾。王弄很信命很信缘这些没边没际玄玄乎乎的事,对生活中某些重要的东西没有把握的人都会信这个。王弄认为离婚纪念日认识晓蕾是缘亦是命。因为那天是离婚纪念日,王弄上班时心神恍惚,便放自己的假溜到广场上。广场中央有一个人工大水塘,水塘中央横贯一条没栏杆的小桥。一个两岁左右穿着漂亮裙子的小姑娘一直想跨上小桥又不敢,小脚伸了又缩,模样十分可爱。王弄很温柔地将小孩抱过桥,小女孩脚刚着地,一个大女孩就冲过来。凶巴巴地责问:“你凭什么把她抱过来!”

  王弄被大女孩的样子逗乐了,反问:“我凭什么不能把她抱过来?”

  “因为你不是她的什么人!”

  “那你是她什么人?”

  “我是她姑姑,我在锻炼她的胆量。你绞和什么?!!”

  “这么小一个小小孩,你就锻炼她的什么胆量。到底谁绞和?”他更乐了,“你还是个孩子,搞家庭教育的实验早了点吧。”

  大女孩以徐静蕾式的无辜、委屈、忧怨、逼人的目光挑战地注视着王弄,王弄心里面已经乐得不行了,但脸上正经起来,以示重视了大女孩的反应。大女孩终于收回视线,抱起小女孩就走。王弄追上去,从名片夹里抽出一张名片递给大女孩。她又以与刚才一模一样的目光注视王弄,半晌,说:“你不觉得你玩这一套,太老了点?”

  王弄又乐了,说:“不老的小男生哪会玩这一套?他们只知道在网上讨对方的QQ号。只有老男人才会玩这一套。”

  大女孩扑哧一声笑了。忽然,小女孩一把抓过名片,小胖手又搓又揉好不快乐。大女孩急忙制止,边道:“唉,别弄坏了!”

  王弄心里乐开了花,又递上一张说:“没事。名片本来就是废纸。”

  大女孩瞪了他一眼,放下小女孩,接过名片一看,又扑哧一声笑了,说:“你怎么叫王弄呀?弄什么东西?你上学时肯定老有同学笑话你的名字。”

  “我父母亲都姓王,妈妈二十岁生的我,所以就在王下面加个艹,便成弄了。”

  “你爸爸妈妈真会‘弄’。她边说边咯咯笑个不停,”你妈厉害,二十岁就敢当妈。“王弄看着她的笑容,感觉到一种久违的轻松。一个百无禁忌的女孩,一定不会是个完美主义者,一定可以笑对生活中难以克服的缺憾。王弄忽然觉得,她正是自己所需要的。

  不多久,这个叫晓蕾的大女孩成为他的女朋友。“本来我对爸妈给我起的这个极平庸的名字不满,现在,有你这么个搞怪的名字衬托,我简直爱上我的名字了。”晓蕾对王弄乐不可支。

  王弄本来并不急着结婚,但做父母的常常把儿女的婚姻之事当成自己的事。在父母的一再催促之下,王弄不得不考虑这个问题。但越考虑越觉心慌,他简直不敢多想,却又不得不多想。王弄的父亲是小地方的父母官,既有小地方人的特点,比如对延续香火的热望,又有父母官的特点,比如凡事爱自己说了算。王弄把对父亲的反抗在青春期一次用尽,现在懒得跟父亲哪怕仅仅讲讲道理。母亲倒是可以讲道理的,可惜讲完后总是说:“弄儿,你跟我讲这些又有什么用?”然后继续织她永远织不完的毛衣。王弄记忆中母亲的形象就是织毛衣,全身唯手指频繁地动,其余都静止。但这静止是有些哀怨的,偶尔,哀怨也会随母亲目光的焕散而消失。王弄寻思,那会儿母亲才是真的在自己的世界,虽然是由幻想构筑的世界。父亲几乎不穿母亲织的毛衣,王弄往往快乐地接受母亲织的新毛衣,却极少穿,他怕毛衣里隐藏的哀怨跳到自己身上。

  为了不过多考虑跟晓蕾的结婚问题,王弄决定,立马把婚给结了,这样便不必再想。他怀揣了枚戒指约晓蕾到他们初次相遇的广场,苗条的晓蕾与富态的王弄并排立于喷水池前。王弄忽然就想起小美人来了,想起造成离婚的导火线。

  “晓蕾,假如你是某个机关的职员。你的领导是白痴加混蛋,整个机关的人对他都不满。现在,有上级部门来机关对你的领导进行民意测评,无记名方式,每人发一张表格,表格上有三栏,分别是胜任,基本胜任和不胜任,你在哪一栏里打勾?”王弄望着喷水池内忽上忽下的水柱问。

  “弃权呗!交张白张上去。”

  “为什么?”

  “管它上级领导中级领导,不过是一场走形式的事。我干嘛陪他们玩?”晓蕾满不在乎地说。

  “对呀!”王弄一时似乎茅塞顿开,他摸出戒指,握住晓蕾瘦长的手给她戴上,冲动地说:“晓蕾,嫁给我!”

  “喂!喂!凭什么呀?”晓蕾猝不及防,涨红了脸,但手并未挣脱。

  “凭你不陪他们玩。”

  “不陪他们玩就要陪你玩?”晓蕾不服气地扬着脸。

  王弄打心眼里喜欢眼前的小姑娘,她小他七岁,当他是大哥哥,甚至父亲般,时常地撒撒娇,此时她一幅小孩模样。王弄忽然觉得,照顾这样的女生也一定很有趣。他说:“是呀!他们又不会哄你,我会。哄你吃饭、看电影、逛公园,哄你睡觉。”

  晓蕾脸腾地红了。王弄装作没看见,搂着她,缓缓地沿池塘漫步。

  晓蕾嫁给了王弄。

                

                

  王弄的父亲不太喜欢晓蕾,晓蕾太瘦,他怕这孩子生孩子困难;晓蕾年纪又太小,怕她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会要孩子。最重要的是,晓蕾骨子眼里不重视他。倒不是她怎么飞扬跋扈,而是她不给他飞扬跋扈的机会,无论他在谁面前飞扬跋扈了,晓蕾立刻找借口走开。王弄明白晓蕾“不陪你玩”的原则,她是心灵极自由的人。好在她年纪虽小,倒也马马虎虎算得上识大体,场面上还过得去。母亲曾为晓蕾织了一件毛衣,晓蕾当面快乐地接受了,但试也不试。母亲催她试,她勉强试了。过后直怨王弄,怨他父亲的专制母亲的古怪。王弄只有哄她,哄到她闭上嘴,自己也累得不能。

  王弄忙碌的工作渐渐再次给婚姻亮了红灯。因为工作忙,陪晓蕾的时间少(王弄已吸取第一次婚姻的教训,几乎挤出所有工作以外的时间陪老婆,重视与老婆心灵的沟通,他不想晓蕾像夕岚一样对他实行“一票否决”),常令他什么理都不能占。因为不陪晓蕾,晓蕾可以无障碍地发脾气。起先,王弄觉得哄她还有点好玩,好比逗小孩有点好玩一样。

  自打那事发生后,一切都不好玩了。

  事情发生在春节,晓蕾随王弄回家过年。年初二,妹夫也来了。王弄跟妹夫向来情投意合,一高兴,喝酒喝刹不住了。晓蕾一旁不停地对王弄唠叨少喝点,王弄始终未少喝一点。晓蕾便一声不吭地离了席。等酒散了,王弄去房里看晓蕾,见她一脸委屈地缩在床头。王弄有几分醉,不然他会说几句好听话哄哄她。但因为醉了,便有些原形毕露。王弄坐到晓蕾身边,说:“至于吗?”

  “你们一家子,除了怪人就是酒鬼!”晓蕾说得咬牙切齿。

  “干嘛要讲这么没道理的话?”

  “我没道理?没道理就不来你家过年!我太讲道理了!”

  “这不是结婚头一年嘛。以后,你不喜欢,我们就不回来过年。”

  “听听你说话的口气,好象我逼你。”

  王弄长叹一声,说:“我都被你逼惯了。”

  晓蕾霍地一声站起,径直往门口走。在她手触着门把手的一瞬,王弄脑海里忽然浮现夕岚的身影。小美人怎么来的?怎么又要走了?我又怎么她了?她怎么…怎么…王弄情急地大吼:“夕岚,你给我回来!”

  晓蕾全身一震,随即,拉开门狂奔而去。屋外的冷风扑面而来,瞬间王弄酒醒了。他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赶紧追出去。他想原本自己还占了些理,这么一来什么理都不占了。他一遍遍叫着晓蕾的名字,他希望这一遍遍正确的呼唤能挽回刚才一瞬的错误。但晓蕾依旧狂奔,王弄不敢相信她如此小的身躯能暴发如此快的速度,他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了仍不能追上。王弄只有憋足劲就当体育课测验一千五百米般咬牙坚持。跑过城区道路,渐渐到了郊外的河滩。这是王弄熟悉的河滩,关于它的记忆是春天的杨柳夏天的荷花翱翔的水鸟漫步的情侣,王弄不曾想过自己会有这么一天,改写了河滩的快乐。晓蕾跑上河滩,王弄追上河滩。一片星辉中他看见晓蕾摔倒在地,夜晚的河滩已开始封冻。他跑上前,将她扶起。此时,她哭得像个泪人。王弄一阵心疼,将她紧拥。他想,该请求她原谅。但为什么又非要原谅?王弄心疼晓蕾,但不需要晓蕾的原谅。

  “晓蕾,回家去吧,外边冷,你会生病的。”他边说边吻她。

  她只是哭,眼泪擦也擦不尽。

  “别哭了,晓蕾。你要我怎么办?”王弄脸贴着她的头发,恨不能自己也大哭一场。“晓蕾,晓蕾,晓蕾。”他哑着嗓子一遍遍不厌其烦地呢哝这个名字,是这个名字,现在,只有这个名字。

                

                

  事情总算过去了。王弄实在是怕了跟晓蕾有矛盾和争吵,他想着,对她再因殷勤些就没事了吧。所以每回出差回家,礼物和鲜花一样也不少。但王弄这么做的时候常想,当初要这么对待小美人,她还会不会离开?

  渐渐地,礼物与鲜花失效了。

  一次王弄看着站在窗前的晓蕾,忽然发现晓蕾其实与夕岚长的很像,晓蕾是小一号的夕岚。看着看着,王弄就出神了,这一出神又被晓蕾抓到:“王弄,想你的夕岚了吧。”晓蕾酸溜溜地说。

  “说什么呢。”王弄点燃香烟。

  “别抽了,你一回来,家里就成天烟雾燎绕。”

  “抽完这根不抽了。”王弄好脾气地说。

  “每次都这样!”晓蕾不乐意,要夺他嘴上的烟。

  “我除了抽根烟喝点酒,还有什么呢?”王弄有些不耐烦。

  “王弄,你是个混蛋!你心里还装着别的女人,怎么能娶我!”晓蕾忽然歇斯底里地叫起来。

  “她是我前妻,不是别的女人!”王弄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最近他老犯迷糊。

  晓蕾从牙缝中迸出一个字:“滚!”

  王弄挺愿意滚,从这个曾经是百无禁岂的女孩而今成尖酸刻薄的小女人身边滚开。他想人家曾经像小鸟一样欢快自由满不在乎,今天却成怨妇似的,自己实在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但他想不出自己究竟哪儿错了,他对晓蕾那么忍让与呵护。分开来一阵,或许能想出个头绪。王弄主动搬了出去。

  王弄什么头绪也没理出来,两个月就过去了。他想,无论如何该回家了。他拎着个大包打开家门。晓蕾正握着遥控器调电视节目,一见他,挥手将遥控器砸向他。王弄当即一阵晕眩,差点没摔过去。其实砸得并不重,被击中的还是被衣服裹着的肩膀。

  但王弄被砸得彻底绝望了,他想,这日子还怎么过下去,虽然谁也不把爱情当回事,但,谁都得把生活当回事。

  又分居了几个月,终究把婚离了。

  然后,是罗慧。

                

                

  王弄真不想再结什么婚,但父母……想到父母王弄都怕,一度他不敢回父母亲家,除非父母亲催急了。结婚!结婚!!快些完成这人生未竟之事!!!王弄一着急,供出了罗慧。令他始料不及的是一天二老竟亲自赶来,找到罗慧。可以想见,王弄的父亲多么中意于罗慧――她足够丰满,年纪也不小了。王弄的父亲几乎看到牙牙叫唤的孩子嘴角流着口水,挥着白嫩的小手在笑。结婚!结婚!!快点结婚!!!

   王弄如今更胖了些,体态比较接近四十五岁的人。他早不穿牛仔服与大头靴,现在他穿西装,脖子上常年吊一条领带,头发也有半寸之长;对烛光晚餐兴味索然,对酒吧更为钟情;女朋友越来越少,男朋友越来越多;工作换了好几回,忙碌却没减一分;听重金属耳朵不舒服,听邓丽君又想睡觉;过去吃红烧肉,现在嚼减肥药……王弄不时半夜三更对自己进行总结,做完总结再上网找从未谋面的熟人聊天。

  结婚?结婚??快点结婚???

                

                

  王弄和罗慧于一个阳光的午后在一家小茶馆喝茶,罗慧为王弄喝空的杯子装上水。王弄拔弄着杯子,良久,说:“假如你是某个机关的职员,你的领导是白痴加混蛋……”

  听完题,罗慧微笑着,答:“我在基本胜任上打勾。”

  “为什么?”

  “谁都知道,这种测评是走个形式。那干脆给大家一个好看,但也不能一点自己的立场都没有,所以选择基本胜任。”

  王弄一句话也说不出,耳边响起的是夕岚当年的那句“难道我不应该吗”。究竟什么应该什么不该?他看见罗慧又在为他倒水。一个十分会照顾别人的女人,一个十分会为别人着想的女人。他想起她替他换上干净床单,脏床单带走洗净后又拿来,想起她每回由他家临走前都要将电热水器的插头插上,好让他送她回家后回来即能洗上热水澡,想起她每次分别总不忘交待他早点睡。

  但他就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更说不出“嫁给我”三个字。

  与罗慧分别后,王弄立刻拔了一个手机号码。拔通了,王弄的心砰砰乱跳。好一会儿,有人接电话了,是个男的。王弄问:“你是谁?”

  “你找谁?”对方很礼貌。

  “我找夕岚。”

  “你打错了。”对方挂断。

  王弄看了看刚拔的电话号码,没有错,不会错。近五年了,当年离婚后立即赴京读书的小美人今天已不知身在何方。王弄想,自己也换了两次工作,手机号码也换了。她,大约也换了别的号码,她身边的朋友,也应都换了。那个骄傲率性的女孩,那个每次久别重逢会哭的女孩,那个娇柔的但愿意为他煮罗宋汤的女孩,那个心无城府一派天真的女孩,那个曾经无比欣赏与信任他的女孩!

  “难道我不应该吗?”她的话语一字字敲击王弄的心。她手捧着茶杯,站在窗前,看着屋外飞翔的鸟儿,脸上挂着笑容。阳光笼罩着她穿着白睡袍的身体,她仿佛从画里出来一般。这是王弄心中永恒的图画。他的风情万种的小女人呦!

  王弄想,当年,他假如不那么轻易地答应她离婚的要求――她是任性的,可他王弄怎么也任性呢!怎么能一提离婚就离了!

  王弄边想边走,就来到了割头换胫的兄弟许泽贤家。他俩是大学同学,王弄第一次离婚那年许泽贤结了婚,如今女儿四岁。许泽贤讨的老婆在王弄看来是相当不错的一种,知书达理,娴静优雅,秀外慧中。就这么个老婆,每回家中来客,许泽贤都让她主管端茶倒水,从不见她进厅堂一坐,跟朋友们畅谈同乐。王弄见许泽贤当她厨娘一样地打发,自己反倒对朋友之妻生出歉意,从此极少登门。许泽贤不以为然,王弄曾聆听过他的教诲。

  “老婆,其实,最重要的是实用。只有女人才会发痴地一厢情愿地认为男人为了疼她而娶她。讨个老婆回家供着,肯定脑子浸水。有了老婆,就有了清洁,有了食宿,有了孩子,就有了正常的有利身体健康的生活。婚姻应该是实际的,应该为满足自己的需要服务。”

  王弄不敢相信一个受过高等教育的年轻男人会有这样的观念,仿佛我们古人,只当女人是衣裳一般。王弄不喜欢如此不懂得尊重女性的男人,便说:“撇开抽象的爱情不谈……”

  “谈那玩意干嘛,爱情是个什么东西?”许泽贤大笑。

  “但是,至少双方是平等的,互相间应该尊重。”

  “我是很尊重她,每天按时回家,陪孩子玩,不赌不嫖,她数落我我也不回嘴。我很尊重她。”他强调。

  王弄不能理解的是许泽贤的老婆(他至今不知她姓名),那个看上去灵秀的女子,怎能忍受如此不被尊重的生活。她这样的女子,应该得到更好的疼爱与呵护才是。就像他认为母亲也该得到更好的疼爱与呵护才是。王弄脑海中浮现出母亲低头织毛衣的样子,母亲削瘦的肩花白的发融在昏暗的光线里,似乎随时都会被背景消融。

  王弄按响许泽贤家的门铃。他听见小孩欢快的叫着“我来我来”,随后,门打开了。小姑娘看见是他有些疑惑,王弄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糖递给她,她快乐地笑了,并不来接,而是叫妈妈。女主人出现在门口,系着碎花围裙,一缕头发搭拉在额前。看见他,礼貌地微笑着说:“泽贤出去有点事,你进来吧。”

  “妈妈。”女儿叫她。

  她蹲下身,柔声道:“叔叔给你糖,你拿了要说谢谢。”

  小女孩从王弄手中接过糖,灿然一笑,嗲声嗲气地说:“谢谢叔叔。”便去一边专心地折糖袋子了。

  王弄拘谨地坐在沙发上。很快,女主人泡来一杯茶,不一会又端来水果。王弄忙说:“不用客气了。”

  她微笑地着,递给他遥控器:“先看会儿电视,他一会儿就该回来了。”

  王弄打开电视,心不在焉地调台。他听见她洗菜及与小孩对话的声音。她们两个声音都十分好听,文静里透着快乐。他起身,走到厨房门口。小孩非常认真地剥着大蒜,母亲热情地夸赞着女儿。王弄觉得眼前的一切非常之有趣,不由笑出了声。她见他在笑,也笑了。

  “你女儿很可爱。”他由衷地说。

  “小孩子都很可爱。”她回答他。

  王弄迟疑了一会儿,道:“唉,我想,问你个问题。”

  “说吧。”她有些惊讶,但看上去不动声色。

  “假如你是某个机关的职员,你的领导是白痴加混蛋┅┅”

  待王弄讲完,她仍看着他。王弄忽然有点不自在,正当不知该再说些什么时,她开口道:“其实,这种测评,不会改变任何事情。而且,机关的职员们中一定有对这个白痴领导吹喇叭抬轿子的人,为数一定还不少,虽然他们心里面可能也骂领导是畜生。”她不紧不慢地说着,一边将菜从水里捞出,“所以,我们总是无法选择也无法改变。”她忽然笑了,接着道,“因为我们太卑微、渺小。不过,我选领导不胜任。”最后一句话她说的很快。

  “为什么?”

  “为自己。”她头也不抬。

  “什么?”他想弄清楚她的意思。

  “尽管知道事情是什么结果,但更要知道自己该有自己的原则。”

  “你事先知道结了婚会这样吗?”他脱口而出,随即就后悔了。怎么能说这样的话!

  她停下手中的活,抬起头看着他说:“首先,不管当时怎么结的婚,可以肯定,没人真正逼你结婚。可能有来自父母、社会的压力,但即使如此,你还是有所选择地结婚了。每个人,都应该对自己的选择负责。”

  “可谁能保证选择一定正确?”

  她直视着他,像看透他的心思一般,问:“你对自己的工作满意吗?”

  “不算满意。”

  “但还能将就,是吧?”

  “是。”

  “婚姻中为什么不能将就?我们可以将就工作、将就领导,甚至可以将就汽车尾气、官员腐败、医疗事故,为什么就不能对枕边人将就一下。”她幽默地耸耸肩。

  王弄呵呵地笑了好几声。将就,亏她说得出来!可又有什么不对呀?“你喜欢织毛衣吗?”他问。

  “喜欢。”

  “为什么?”

  “不为什么,觉得有趣,又有时间时,就织呗。”她停下来,见他在等她的下文,便又道,“有一回我想织一顶别致的帽子,起头时被一位大婶看见了。她说我一定没耐心织完,我说会织完的。后来因为忙,很久没织。隔了好些日子,又拿出来织,又被这位大婶看见了。她很得意,认为我没有耐心织,果被她言中。这还不算,后来每回见到我,都要就我的耐心问题做一番阐述。从此,我每看见那未织完的帽子就想起她说的耐心来,情趣全无,再不能织这顶帽子了。”

  “有趣!”王弄又呵呵笑了一阵。

  她洗完菜,见他仍站在厨房门口,歉意地一笑,说:“他该回来了。”

  “没事。”王弄像缓过神一般,“我走了。”

  “还有问题要问吗?”她嫣然一笑,透着些俏皮。

  “没,没了。要有,以后再来问。行吗?”

  “行。”她将手擦干,出来送他。小女孩不知何时剥了一颗巧克力,热情地塞进王弄的手心。王弄激动地抱起小家伙,小家伙却又拼命挣扎着下地,跑掉了。

  “你女儿真可爱。”他叹道。见她笑而不语,忙说,“我走了。”

  王弄换上鞋,走了两步,又回头,想问她的名字。但再一想,还是不问的好。她文雅地一笑,说:“过实在些,别太把一些事当事。有空就来坐坐。”

  王弄用力点点头,下楼去了。下了楼,感到有些饿,便想,不如请罗慧一起出来吃饭。

  罗慧很快来了,见王弄正抽着烟,说:“别抽了,要不,将来生孩子什么的怎么办?”

  王弄脑海中立刻浮现出许泽贤的女儿来,他说:“对,要生孩子的话,就得戒烟。慧,我们结婚吧。你年纪也不小了。”

  罗慧脸微红了一下,低着头,问:“那什么时候办仪式?”

  “什么?”王弄一愣。

  “喜酒呀。你又不是头回结婚。”她有些害羞。

  “噢。”他机械地应道。

  “要象样些。你父母亲也是这个意思。”

  王弄挽着罗慧的手,步入酒店大堂。如雷的掌声响起。

  
2#
发表于 2003-7-16 22:40 | 只看该作者
很浓的生活味道!
让我想起了池丽的《烦恼人生》!
3#
发表于 2003-7-17 15:20 | 只看该作者
好东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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