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区 • 三十七号

笨马

                                                             禁区•三十七号

　　                                                           文／笨马

　　三十七号楼，自从有了第一家住户起，就被人们私底下称做“禁区”。

　　这座楼是厂里为厂长、副厂长等各位高层领导专门建造的。据说设计非常考究、装饰非常豪华，就连拉完了屎都不用擦，只要一按电钮，就会专门有一个装置伸出来，向屁眼处喷出热乎乎的水，之后，还会有热风吹出来，再把屁眼给吹干，非常先进、非常科学。也有人私下里管这座楼叫做“厂长楼”或者“高干楼”。

　　之所以被称作“禁区”，主要是平时几乎从没有人敢在这座楼附近路过，更不敢逗留，甚至一些家长也嘱咐小孩子们出去玩耍的时候，一定不要去到这座楼附近，怕的是孩子们的嬉闹声影响了领导或者领导太太们休息，万一给自己惹来祸事，那就太不值得了。所以，人们都会离这座楼越远越好。时间久了，这座楼就越发显得神秘。

　　楼里的住户走了一批，很快就会再来一批，从来没有出现过空房的现象。

　　住房制度改革以后，这楼上除了位置比较特殊的几套外，其他的也都成了住户们的私有财产。陆陆续续地，这楼上的住户也有人去到市里或者位置更好的地段购了房，有人开始对外出卖房子了。

　　不知是因为这里的房子面积太大、要价太贵还是啥原因，始终也没有人会来这座楼买上套房。

　　老杨可不管那一套，自己都已经五十多岁了，女儿也已经嫁了人、有了孩子，自己的心事也都已经了了，也该享享清福了。于是跟老伴商量着，用了半生的积蓄，在这楼上买了一套位置还算不错的房子，几乎都不用再装修，只换了套家具，就搬进来了。

　　老杨很是舒心、很是惬意。不光是房子宽敞、明亮、那马桶先进，这里到处都充满了人性的设计，住起来，好舒服！

　　舒服是舒服，可刚住了半年，这老杨的烦恼就逐渐多了起来。

　　最早还是在去年快过年的时候，老杨刚吃完了晚饭，跟老伴边看着电视边聊天，就听大门“咚、咚、咚”！“吱喽～吱喽～吱喽～”！先是有人敲门的声音，或许是敲完了门又看到了门上的电铃吧，这电铃声也紧跟着响了起来。

　　老杨很是纳闷儿，今天是农历的小年儿，按农村的习俗，这出了门的姑娘是不兴回娘家来的，再说，都已经这么晚了，难不成是有啥事儿了？有事儿也该打个电话嘛，还非要跑回娘家来？！老杨边嘟囔着，起身开了门。

　　“哎哟，张主任，你……？”门口站着的，是维修车间的副主任张民，自己顶着头的上司，手里还大包、小包地提了不少的东西，正在用胳膊肘擦脸上的汗珠儿。

　　“杨……？”张副主任也是吃了一惊，吱吱唔唔也不知说了些啥。

　　“哦……这……”老杨非常尴尬，是把张副主任让进来？好象……不太合适！直接关了门？也感觉太不尊重人家，一时间，俩人都愣在了那里。

　　“哦……嗯……呵呵……！”还是张副主任反应快，嘴里边含含混混地答着话儿，边提紧了东西，转身又向楼下走去。老杨也没敢再送送，趁机赶紧地轻声关上了大门，瘫坐在了沙发上。

　　这一宿，老杨是死活也没有睡着，天不亮就起了床，悄悄地下了楼，连饭也没有吃，顺着各楼的墙根儿就去到了班上，就象是自己偷窃了别人家的东西一样。

　　虽说这人已经到了班上，可老杨这心里老是疙里疙瘩的，觉得谁看他的眼神儿，都带有一种莫名其妙的笑意。干起活儿来，说不定啥时候就走了神儿。远远地看到有两个同事边走边说笑着，这老杨都觉得，是不是在议论我了？弄得这老杨整天疑神疑鬼、七上八下的。

　　这些还都可以忍受，最可怕的，是说不定啥时候就会碰到张副主任！远远地看到张副主任的身影，老杨就赶紧地躲在墙角或者躲进草丛中，等张副主任走过去了，才敢再出来。可有时候他没注意张副主任，张副主任也没看到他的时候，也会出现四目相对的状况，这感觉可是太难受了，老杨立刻就会浑身发冷、两腿发软，边筛着糠，边要瘫倒的感觉。

　　好在没上了几天班就放了过年长假，节日的气氛逐渐冲淡了老杨内心的不安和恐惧。尤其是大年初二这天，是出了阁的姑娘回娘家的日子。女儿、女婿带着自己两岁多的小外孙回家来了。

　　小外孙既调皮、又可爱，进了门就象爬树一样爬到老杨身上，两只小手揪住老杨的两只耳朵，左摇右晃，把老杨的脑袋当成了拨浪鼓，喜的个老杨抱着外孙转了好几个圈儿，爷儿俩嬉笑着歪倒在了沙发上。

　　小男孩嘛，稀奇古怪的玩法儿就是多。外孙从小口袋里掏出了一个小皮球，非要老杨跟他玩“打篮球”，爷儿俩一边一个，蹲在地板上，你扔过来，我扔过去，有时接不到皮球了，还会摔个“仰八叉”！皮球“骨碌”一下钻进了家具下面，老杨就跪在地上，趴下身子，手伸到家具下面去掏。每到这时候，外孙就会跑过来，骑到老杨身上，非要“骑大马”，老杨就驮了外孙，满地上爬，外孙一手揪着老杨的衣领，一手在屁股后边比划着，嘴里“驾！驾！”地喊着，仿佛是个打了胜仗的将军！“骨碌碌”一群玻璃球又从小口袋里滚了出来，滚的满地上都是。

　　就这么折腾了一整天，直到晚上很晚的时候，爷儿俩都折腾累了，才上床休息。

　　第二天天刚亮，电话就“叮铃铃”地响了，老杨接起了电话。

　　“是老杨么？哎呀，过年好，过年好啊……”老杨听出来了，是厂长办公室的牛主任。牛主任刚进厂那会儿，自己曾经带过他，这声音，老杨很熟悉。

　　“是牛主任哪！过年好，过年好……”老杨一边答着话，一边堆起了笑容。

　　“孩子们都回来啦？外孙也回来啦？哈哈！这小子挺调皮的哟！喜欢玩啥球球吧？还喜欢玩啥蛋蛋哈！刚才，领导都说你们家好热闹咧！嗯，挺热闹，挺热闹嘛！嗯？嘿嘿！嘿嘿嘿……”

　　不等说完，对方就挂断了电话。老杨先是一楞，汗珠子马上就下来了，忙扔了电话，疾步冲进餐厅，冲着正在吃早饭的女儿和女婿：“滚！都给我滚！带上这小混蛋，滚！”

　　一家人面面相觑，也不知道这老爷子哪根神经又不对劲儿了。小外孙“哇”地一声哭了起来：“妈妈，咱走，咱走，姥爷不喜欢我了，姥爷坏！”放下碗筷、收拾收拾，一家人连饭也没有吃完，就下楼，回自己家去了。

　　老杨铁青着脸，气呼呼地坐在沙发上，别说是起身，连瞅都没瞅一眼。

　　自那以后，老杨又添了一个怪病，耳边经常是玻璃球掉到地板上的那种“骨碌碌，骨碌碌”的声音，干啥事都特别害怕弄出响动。做饭不开油烟机，怕出“呼呼”的声音；呛锅不敢油温高，怕出“吱啦”的声音；电视里的演员，也都变成了“哑巴”！以前穿的那种塑料拖鞋，他非逼着老伴儿在鞋底蓄上了一层厚厚的棉花，用针线缝紧了，走路的时候还得高抬腿、轻落脚，一颠一颠地，象是贼进了家门来盗窃，生怕吵醒了主人一个样子。就连放个屁，也得赶紧拿来个椅子坐垫，捂紧了屁股——那是用来消声的。

　　上了岁数，容易起夜，这可难为坏了老杨。哪儿还敢让那个马桶喷热水、吹热风哟，就是解个小便，还得选准了角度、找准了方向，让尿液顺着马桶的边沿慢慢慢慢流下去，还不敢开水冲，只得关了卫生间的门，等白天人家都不在家的时候再去冲洗，弄得家里每天夜里都臭气熏天！他逼着老伴儿也得按照他的标准去做，老伴拿他也实在是没有办法。

　　也不知是憋屈太久了？还是上了年纪、更年期了，老伴儿的脾气是越来越大了，动不动就爱发火，可把个老杨给吓坏了！老伴儿一发火，老杨都恨不得上去掐死她！可这怎么可能呢？又不敢回嘴，生怕这动静越闹越大，只能是忍了气、关掉门窗，一边讨好、相劝，让老伴儿赶快住了声。后来，干脆窗也不敢开了，还在窗口的缝隙处贴上了透明胶带，害怕万一老伴儿忍不住突然发起火来，来不及关窗，吵着了左邻右舍！

　　老这么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儿呀？老杨寻思着，赶快把这套房子卖了，选另外一个地段新买一套吧。就四处透风儿、撒信儿，说是原价八十五万元买的，现价八十万卖，里边的家具、摆设一并免费赠送。

　　消息传出去很久，也没见有人来谈价，就再降价。可这价格降了一次又一次，却依旧没有人来做这个买卖，愁得老杨整天目光呆滞、唉声叹气，见了人就跟人家说：“便宜卖！便宜卖！”

　　房子始终没有卖出去，老杨也闭口不再谈房子了。时间久了，人们也都忘记老杨卖房的事儿了。只是偶尔有人远远望过去，好象那房子里根本就没有啥动静，好多好多天，晚上好象连个灯光也没有。

　　后来，人们发现，这老杨舍弃了原来的大房子，在很偏远的一处很旧、很破的小楼上租了一套四十来平米的房子住下了，说是自从住进去，也没听见出过啥动静，也从来没有见老杨下过楼。

　　也有人亲眼看到过，支部书记张民——就是以前的那个张副主任，曾亲自带了一帮人把老杨捆了，强制到医院去进行治疗。

　　老杨疯了！

熊荟蓉

   人人生而平等，不过是一种理想状态。真实的生活是，人分三六九等，物也随之分出了三六九等。那不属于自己身份的区域，就是禁区，硬闯进去，只能碰的头破血流。
    小说以荒诞的手法，再现了现实的真实。问好马老师！

zc周池

影射当今，现实版的官场现形记，如果没有这些禁区，我们的吏治也就清廉了，但可能吗？说出来只是南柯一梦！

半两金

领导不怒自威。为什么？值得深思。
笨马老师的小说注重细节，令人身临其境（比如为减小噪音，让尿顺壁流下等）。
层层推进，非常精彩！
严重支持佳作！

瑞雪洪荒

小说用荒诞手法描写了老杨住进三十七号禁区楼的种种遭遇，细节生动，笔法夸张，语言犀利，凸显了百姓生活的无奈和不易，揭示了官员唯我独尊、无视百姓疾苦的劣根性。
结尾一句“老杨疯了”含义深远，更加让人痛恨官场不正之风，同情基层百姓疾苦。
小说引人思考，极具讽刺意味！

碣石清风

特殊的环境特殊的人活活把一个正常的人逼疯了，揭示高高在上的领导层脱离群众的危害性。
小说写的很深刻很真实，语言平实但风趣，生活气息浓郁接地气，事件合情合理合乎逻辑。喜欢小说的深入浅出。其实我读的并不大懂。我这样理解别人不知如何认识？

戏笑九宫

马老师，最后一句可以去掉,也就是最后两个自然段改成下面这样如何？
“也有人亲眼看到过，支部书记张民——就是以前的那个张副主任，曾亲自带了一帮人把老杨捆了，强制到医院去进行治疗......"。
如不去掉最后一句，可再加一句：“此刻就见老杨大声地唱着一句歌词：只要你过得比我好，过得比我好......”如何？？？？
题目：禁区或三十七号，用一个不好吗？
小说以极度夸张的手法，幽默诙谐的语言，细致入微的情节，针砭贪腐盛极一时之世态，正如瑞雪点评：“语言犀利，凸显了百姓生活的无奈和不易，揭示了官员唯我独尊、无视百姓疾苦的劣根性”。最后的结局引人深思发人深省，颇具鲁迅之《呐喊》的意味。佳作！
马老师开始写小说时间不长，就达到了如此境地，不愧为水军都督周瑜的师父啊，九宫自叹不如！学习啦！

天门牧夫

     作品虽有夸张笔调，但不失实。小说的内涵丰富，寓意是多极的。“禁区”引人联想。生命，情感，地域，物质的，精神的等等。以现实生活为例，凡事凡物皆有特定的圈子，铁定的禁区，不遵守某种法则，擅自闯入，或许就会带来灭顶之灾。从另一个意义来看，也启示我们，不一定要追求那些不着边际的幻想目标，尽管那个目的地天花乱坠。逾越禁区，是不理智的。踏实地做好自己，才是生存之道。
   
    马老师这个作品蕴含高深哲理，却以一种近视于戏娱的风味来表达，实在是高妙!
    好作品！高赞！

天门牧夫

沉思在舞蹈 发表于 2016-5-23 16:29
真是一天一个样。一天没进太虚，牧夫先生竟由会员变评论员了。

竟由？

孙憨憨

小说现实性强,揭示时弊,两极分化,权力膨胀,平民动辄得咎,佳作欣赏学习了.

笨马

熊荟蓉 发表于 2016-5-23 14:30
人人生而平等，不过是一种理想状态。真实的生活是，人分三六九等，物也随之分出了三六九等。那不属于自 ...

谢谢荟蓉老师点评`～

笨马

zc周池 发表于 2016-5-23 14:42
影射当今，现实版的官场现形记，如果没有这些禁区，我们的吏治也就清廉了，但可能吗？说出来只是南柯一梦！

谢谢周老师驾临`～

笨马

半两金 发表于 2016-5-23 15:14
领导不怒自威。为什么？值得深思。
笨马老师的小说注重细节，令人身临其境（比如为减小噪音，让尿顺壁流下 ...

谢谢半两金老师光临`～

笨马

瑞雪洪荒 发表于 2016-5-23 15:26
小说用荒诞手法描写了老杨住进三十七号禁区楼的种种遭遇，细节生动，笔法夸张，语言犀利，凸显了百姓生活的 ...

谢谢瑞雪老师点评`～

笨马

碣石清风 发表于 2016-5-23 15:38
特殊的环境特殊的人活活把一个正常的人逼疯了，揭示高高在上的领导层脱离群众的危害性。
小说写的很深刻很 ...

谢谢碣石老师点评～～您分析的就是我想要表达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