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袅袅 于 2016-5-23 20:33 编辑
哦,童年,童年 一抹朗朗的春光隔窗投射到了书桌上。窗外,有细细风过,有小孩的哭声过,有开私家铺子的那一家人干活的机器声过。我在酝酿,酝酿着一篇关于童年的文章。早就想写这样的文章了——关于童年的记忆如《诗经》般厚重,如四月牡丹的丰满——可我,一直不敢轻易动笔,我怕我拙劣的笔触写不出那份情感,道不出那种体验! 哦,童年,童年!那一幕幕镜头,那一个个细节,是陶渊明的田园诗,是米勒笔下的乡村画,是柯达相机啪啪拍下的黑白照片!
泡一杯清茗,铺一纸素盏,且让往事随茶水氤氲,且让回忆在翰墨下沉淀!
就让记忆从村东学校旁曾经存在的那片梨树林子开始吧!
梨花开得正灿烂的时候,我和同学们怂恿了老师去梨树林里上课。于是,在和煦的春风春光的沐浴下,在团团洁白的梨花的映衬下,我们听讲,读书,写作业,忙里偷闲赏梨花,还不忘摘一朵放在嘴里,捏几片夹在书里——隔些天这花会变了颜色,如一只只灰蝴蝶,煞是好看!课间休息时分,我们这群调皮的小孩呀,便躺在树下、坐在树枝上、躺在树干上、单脚勾在枝条上……凡此种种,姿态各异。我们一抬手,一伸脚,便把一朵朵洁白的梨花从梨树母亲的怀抱里取下,送往嘴里吮咂,有点甜呢!更甜的其实是蜂蜜!那勤劳的蜂儿嘤嘤嗡嗡的在梨树林里川流不息地忙,却不知已经成了顽童们觊觎的对象!我们扔了梨花,饶有兴趣地盯着它们,小心翼翼地从背后猛捏它们的翅膀,倘捏到了,就用小棍子去粘蜂儿腿上的那一疙瘩蜜。倘粘到了,会慌忙地放了小蜂,并忙不迭地把蜜送到嘴里,边尝边啧啧地说:“真甜,真甜。”当然也有那不幸运的,会被蜂蛰上一口,便慌忙喊小伙伴用指甲狠狠地去挤那毒水,真疼呀,疼得牙咬着;又急忙忙去找那青蒿子,揉呀揉,揉碎了按在伤口处,立马感觉不那么疼了!到了第二天,“故技”又重演,可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啊!
转眼,大青梨长得有鸡蛋般大小了,满树满树都是,压得树枝颤悠悠的晃,压得大人小孩满心满眼都是欢喜!还不到护梨时节,护梨人还没人来,我们就又逮住了“时机”,站在树底下,蹿到树枝上,摘了稍大的,张口就咬。有的还能吃几口,有的涩得人舌头发麻,便随手一扔,继续去摘下一个。哎,少不更事,纯不知何为“暴殄天物”啊!
我的记忆,更多的来自乡野里那一场又一场的农忙!
“田家少闲月,五月人倍忙”,五月流火,三夏麦收,农村好一派繁忙景象!大人小孩齐上阵,吃饭睡觉顾不上。几乎都是在半夜,正睡得迷迷糊糊的,就被母亲吆喝着起床了。揉着惺忪的睡眼,伴着父亲磨镰的霍霍声,迈着酸疼酸疼的小腿,嘟嘟囔囔地洗脸。极不情愿地到了地里,却已经不是最早了——“莫道君行早,他比你更早”!这还不算是难受的,最难受是在近晌午时分。饥饿倒是其次,关键是热呀!太阳毒辣辣地照着,热得人汗流夹背,渴得人嗓子冒烟,而眼前,还是那么讨厌的一大片麦田。母亲说:“再坚持一会儿,再坚持一会儿。”终于熬到点了,回到家还得相帮着做饭。下午刚两三点,又是正睡得香呢,又被吆喝着要下地了,一干就是天黑。
就这样忙了四五天,好不容易结束任务了,另一个活儿又来了:拾麦。就是去人家已经收过的麦地里捡拾麦穗。大概十岁左右的年纪吧,瘦小的身材,母亲一手制作的的确良短衣短裤,脚上是绣了花的布鞋,挎着又大又空旷的竹箩头——竹箩头里再放一只装了水的瓶子,跟着姐姐,跟着邻家女孩,匆匆地在田野里来回穿梭。大家或者弯着身子、小跑着捡;或者蹲着,双脚不停地交换前行着捡。我腿的动作与同伴相仿,手却不行。人家上两只手捡,我却只会用一只手;倘若另一只手也上,就会变得手忙脚乱,欲速反而不达了。中场休息或者结束返家之时,同伴总爱揶揄我:“人家是娇小姐,细皮嫩肉的,当然捡不多了。”唉,什么娇小姐,标标准准的一个野丫头:脸晒得黑红黑红,腿上满是被麦芒麦茬挂了的口子,手和胳膊上厚厚一层麦子的陈旧灰尘。最可闹的是手指甲旁满满的都是倒刺,不小心碰到的话,会很闹心地疼!
过了几天,村子附近的麦子被拾光拾净了,大家便会相约着去离村较远的地里捡拾。来回路远,又要挎着沉甸甸的大竹箩头,于是便都尽可能地带了水、带了干粮。脚不停地走路,手不停地捡,汗珠不停地往下淌。累了,就地坐下,小憩一会儿,喝几口水,吃几口干粮。有一次,我们在一条沟渠旁拾麦,带的水早就喝干了,而嗓子还像冒了火似的干渴着,看着沟渠里的水像小溪一样向前流淌,大家伙儿都有点欣喜若狂!洗手洗脸之后,就有大的孩子用手绢铺在水面上,双手再从手绢上面掬水喝,连续喝上几口之后,舒心地出一口气,并惬意地说:“活水呀,很甜呢!”我先是皱着眉看她们喝,再是蹲在水边仔细地研究水里是否有线虫之类的,最终是受不了干渴的熬煎,便“如法炮制”,也取了水喝。喝罢,疑惑地问:“哪里甜了?”众人皆笑:“是甘甜,笨蛋!”再度打破砂锅问到底:“咋叫甘甜?还有,为啥叫活水呢?”众人在劳累饥渴之余,终于找到了开怀畅乐的理由,笑作一团。我也跟着傻傻地笑。
秋来,秋庄稼丰收了,我的另一项任务又来了:溜红薯(指在别人收获完的红薯地里寻找遗漏)。那时的农村,缺吃少穿的年代,秋红薯是乡亲们主种的秋庄稼——红薯干可以卖钱、更可以充当粗粮啊!拿了老虎爪(一种刨地的农具),拎了蛇皮袋子,我和一群孩子一块地一块地地翻找调皮藏起来的红薯。总有人投机取巧,逮住机会就去别人家没挖过的地里偷挖几下。我胆小,从来不敢;并且,谨遵母训:“咱可不许招(偷的意思)别人的东西!”一次,大家伙儿一窝蜂似的冲到未收的一家红薯地里大肆偷刨。远远地,一个男人飞快地向这边跑,不知谁反应快,大喝一声:“人来了!”于是乎,这偷红薯的一溜大孩小孩,男孩女孩,一手提老虎爪,一手提蛇皮袋子,疯也似的向村子的方向作鸟兽逃去。我原本没去偷人家的红薯——我一直老老实实地在别人家的地里“溜”呢,可我也像同伴一样疯了似的向家的方向逃。跑得太快,东西太沉,人又没劲,我一个马趴,就趴在了地上——好在老虎爪没有伤到我。那男人绕过我,跑到前边夺了一个女孩的老虎爪,回头走来,大声朝我嚷:“我又没撵你,你跑啥呢?”接着,他竖了一下大拇指说:“你们村就你一个好小孩。”回家后得意地炫耀给同伴听,同伴不屑地说:“哼,傻女孩!”
秋去了,冬来了,农忙看似结束了,我却又有了活儿要干:捡柴禾。在村子里捡。捡一枚枚飘下的落叶,捡椿树上落下的一根根小棒。更去地里捡。去翻耕过的地里捡玉米根、芝麻根。去学校了也捡,捡了柴就放在教室外墙根下——如果太少,每个孩子再从家里拿点。当东北风呼呼的刮起的时候,当雪花漫天飞舞的时候,当吃风冒气的教室再也抵挡不住寒气的侵袭的时候,老师便在教室旁边的屋子里生起火来,同学们便分组轮流去烤火了。坐在火堆边,大家说说笑笑,唱唱闹闹,红通通的火苗子烤得人脸热、身热、心更热。偶有同学拿了红薯烧了吃,于是满屋子都是烤红薯的香味,令人馋涎欲滴呢!
而最快乐的记忆,来自家左的那口四四方方的池塘。
印象中,那池塘的水总是清清亮亮,丢一颗石子进去,会荡起一圈一圈的涟漪。不必说用瓦片在水里打水漂的兴奋,也不必说夏季在浅水处学“狗刨”的笨拙,单那一群又一群的鱼儿,就带给了我无限的喜悦。池塘的一边,水比较浅吧,老是被人放置了一些洋槐圆木,老有三五个妇女蹲在圆木上搓洗衣服,而那一群群一寸两寸来长的小鱼儿,就在圆木旁不停地游弋。这个时节,我总爱蹲在圆木上,高兴地看着它们,用小手去捉它们——竟然能捉到呢!不过,这种鱼儿太小,我老是捉了放,捉了放。家里有一种装馍的竹篓,大概叫“气死猫篓”吧,在篓内放一块馍,再放一块砖,用塑料袋子封住篓口——塑料袋中间挖了个拳头大的洞——用长长的绳子把竹篓一系,拎起竹篓,使劲往水里一扔,它会慢慢地沉下水去;这头,系在岸边的树上或树根上。隔个半小时,去捞一次;再隔半小时,再去捞一次……如是,能捉到好多一扎来长的小白鱼条儿。如果幸运,还能捉到小泥鳅、小鲫鱼呢!每捞一次鱼儿,总要挨母亲一顿训斥,因为这篓是用来装馍的,捉完鱼儿还得劳烦她一遍遍刷洗——嫌我刷得不干净!后来就换作用罐头瓶去捉鱼儿了,方法同前,也每每不落空呢!母亲总是把捉到的鱼儿收拾干净,在锅里少放一点油,来回翻转,炕了让我们姐弟吃。那炕过的鱼儿焦黄焦黄的,吃着喷喷香呢!
池塘的西边,是周子家。周子家大门朝东,正对着池塘。周子爹是队长。池塘里,队里放养了许许多多的红鲤鱼。或清晨,或傍晚,又或者是阴闷烦躁的天气,那一群群红鲤鱼便在水面上游来游去,一条条又肥又大的,煞是喜人!更有几只调皮点儿的吧,还张着那酒瓶口般的嘴巴,在水面上吹起一个又一个小泡泡,特别逗!“近水楼台先得月”,自家门口,我老趁没人时用绑了竹竿的网兜去网鱼。也不记得网到了没有,反正周子爹看见了,总是大声在对岸呵斥!后来每逢鲤鱼露头的日子,周子爹就什么也不干,专一蹲在他家门口,抽他的老旱烟。我知道,他是在防着我网鱼呢!我有对策。我偷偷地扒着我家的大门,隔一会儿往西岸看一下,隔一会儿往西岸看一下。我有自己的小判断:你总得上厕所吧,你总得进屋端饭吧!果然,周子爹会偶尔进一趟院门。他刚闪进院子,我迅疾拿着竹竿出院,快快地来到岸边,小心翼翼地将它放入水中,去捞那露头的鲤鱼。纵使我再小心,水也是会发出响声的,周子爹也是会很快出来的,他大喝一声:“干啥!”我扯了竹竿,撒腿就往院里跑。如是这般,我和周子爹斗智斗勇,鲤鱼,似乎不曾捞到一条!
哦,童年,童年,说不尽的记忆,道不完的斑斓。如诗,有采菊东篱下的悠然;如画,有米勒笔下那《拾穗者》的凝重、那《牧羊少女》的恬淡;如白酒,有呛人的火辣;如黑茶,有历久弥醇的回甘。是七彩珠,赤、橙、黄、绿、青、蓝、紫,各色鲜艳;是五味子,酸、甜、苦、辣、咸,五味俱全。哦,童年,童年,也曾急走追黄碟,也曾无语凭栏杆!哦,童年,童年,那一桩桩如烟的往事,那一轴轴尘封的画卷,那时光流转,那岁月变迁,无不让人留恋,无不让人怀念。留恋童年,是留恋曾经的天真烂漫;怀念童年,是怀念过往、珍惜今天! 哦,童年,童年,我的童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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