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真，简约，韵律，意境——关于散文的断想

何足道哉

　　天真，简约，韵律，意境

　　——关于散文的断想

　　1、天真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这是李白的诗句，应该是说真正的美是没有太多修饰的。后来引申至艺术作品和文学作品的赏析中，指那些摆脱了堆砌的辞藻、无谓的修饰、空虚的技巧的至真至纯的真正的艺术精品。

　　在我看来，“至真至纯”也应该是散文创作的原则。“纯”就是自然，不加任何雕饰，自自然然，清清爽爽，像那朵清水里的芙蓉；“真”就是真诚，用朴实、不加任何雕饰的文字去描写、去抒发，感情真挚。所谓烂漫天成，应该就是最美的花朵。散文也应该这样，用最贴近自然的语言，描写出最真切的事物。

　　刘勰在《文心雕龙•情采》中说：是以联辞结采，将欲明理，采滥辞诡，则心理愈翳。固知翠纶桂饵，反所以失鱼。“言隐荣华”，殆谓此也。是以“衣锦褧衣”，恶文太章；贲象穷白，贵乎反本。在这里，刘勰强调了“贵乎反本”的重要意义。“反本”就是返璞归真，就是回归自然，就是摒弃那些雕琢的华丽，以避免出现“言隐荣华”的现象。我们写散文的人，不可不慎思之。

　　少一些华丽，少一些雕琢，文字就具备了最本质的魅力，有魅力的文字，才值得一读。

　　“夜了。有一个不很亮的灯，一只多年的椅子，我就可以在屋里久坐了。外面多星辰的天，或铺着月光的院子，都不能引动我。如果偶然出去闲走一会，回来后又需要耽搁好久才会恢复原有的安静。但出乎意料的是只要我一个人挨近灯光的时候，我的客人就从容地来了，常常是那长身子的黑色小虫。它不出一声地落在我的眼前，我低下头审视着，它有两条细长的触角，翅合在身上，似乎极其老实并不会飞的样子。”

　　这是摘自于南星《来客》中的一段文字。我觉得这就是自然的文字，不加任何修饰，质朴真实，却是入眼走心。读来，很舒服的。挖空心思，极尽华丽之辞藻，不如质朴真实的描摹，像中国画里的“白描”一样。当然，平实自然，也是需要相当的语言功底。

　　任何华丽的辞藻，都无法掩盖内容的空洞与思想的苍白。“采滥辞诡，则心理愈翳”意思是说：“如果文采浮泛而怪异，作品的思想内容就必然模糊不清。”这是我们应该特别注意的，过分追求语言的文采，思想内容就会被掩盖。须知，一篇文字最本质的东西是内容、是思想。

　　散文是很讲究语言的，所以，散文从来不拒绝美的语言。语言的美并不等同于词语的华丽，平实质朴是一种美，苍凉典雅也是一种美。当一些恰当的词语恰当地组合在一起的时候，语言就是美的。所以，散文的美，关键在于语言的运用。不娇柔，不做作，不无病呻吟，不装腔作势。踏踏实实地去描写，准准确确地去叙事，你的散文就离成功不远了。

　　麻雀有麻雀的美，孔雀有孔雀的美；大海有大海的美，小溪有小溪的美，哪一种美都无可替代。孔雀的羽毛插在麻雀的身上，小溪的浪花投进大海里，都失去了美的基础，都会适得其反。最本质的东西才是美。

　　自然是美，真诚是美。

　　什么时候我们的散文语言返璞归真了，我们的散文才是真正的“美文”了。

　　2、简约

　　我不知道，用这样一个词语来解说散文合不合适。

　　宋代诗人苏东坡说“博观而约取，厚积而薄发”。意思是说只有广见博识，才能择其精要者而取之；只有积累丰厚，才能得心应手为我用。这句话是说学习，也可以理解为文学创作的态度。我想，也可以用来解说散文的写作，用简约的文字，来表达丰富而厚重的内涵。

　　散文的语言是需要简约的。

　　有些散文的语言的确是过于琐碎了。事无巨细，景无远近，通篇絮絮叨叨罗哩罗嗦，芝麻西瓜统统摆在你的面前。没有了节奏感，没有了想象空间，没有了回旋的余地，拥挤、杂乱。因此，现在我们才会经常看见许多动辄洋洋几千言上万字的散文。

　　细节不细了，也看不见大气磅礴，风云流转。只想到了“丰满”，却不知满则塞，塞则不通。不通，一篇文字的气韵如何流畅生动。失去了气韵的散文，又何来美感呢？

　　所以，散文的语言还是应该提倡“简约”的。

　　就像老树的画，寥寥数笔而形神兼备。甚至简到画中的人物面目全无，而观看的人却丝毫没有感觉到画作的粗俗与简陋，这就是“简”的艺术。简无可减，而意境全出，这不就是“简约”的魅力吗？

　　中国画相比于西洋画，就简约了很多，但艺术魅力，丝毫不逊色于西洋画。相反，中国画要求画家画内画外的功夫，更高，更丰富。

　　观看中国戏剧，就会悟出简约的妙处。几个人物，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道具，在台上，咿咿呀呀比比划划，就“杨柳岸，晓风残月，此去经年。”就“咸阳百二山河，两字功名，几阵干戈。”一幕幕爱恨情仇，千古兴亡，挥挥手就过去了。一折戏，几袋烟的功夫，“贵妃醉酒”、“黛玉葬花”才子佳人如云烟。这不就是“简约”的妙处之所在吗？

　　简约，其实不简单。

　　中国古典文学，就是语言简约的典范。

　　看看张岱的《湖心亭看雪》。“崇祯五年十二月，余住西湖。大雪三日，湖中人鸟声俱绝。是日更定矣，余挐一小舟，拥毳衣炉火，独往湖心亭看雪。雾凇沆砀，天与云与山与水，上下一白。湖上影子，惟长堤一痕、湖心亭一点、与余舟一芥、舟中人两三粒而已。”

　　区区几十字，就包含了诸多变化，长与短，点与线，方与圆，多与少，大与小，动与静。简洁概括出人与自然共同构成富有意境的艺术画面。这一篇小品，融叙事、写景、抒情于一炉。淡淡写来，情致深长。

　　简约不简单，简洁不浅薄，是很值得我们研习的。

　　相比较而言，那些动辄几千言上万字的文字，真的很难称其为散文了。

　　3、韵律

　　散文是比较讲究语言的。语言无论在形式上还是内在的表达上，需要一种韵律，具有韵律感的语言，就具有了一种美，无论静态还是动态。就像唐诗宋词元曲，之所以那么优美，那么富于表现力，读起来那么琅琅上口，就在于诗句的平平仄仄。

　　平平仄仄就是韵律。

　　散文的语言虽然不讲究什么平仄，但具有一种形式的、内在的韵律，还是需要的。无论是句子、语段，有了一个很好的节奏，情感的抒发，思想的表达，就自然顺畅了。

　　我们汉语言本身，就韵味无穷。所以，我们的文学作品，历来非常讲究对语言韵律的研究。由唐诗到宋词，最突出的变化就是语句的变化。整齐划一的句子，被拆散，被增减，变成了长长短短疏疏密密整整散散。这一变化，语言的韵律感增强了，美感也出来了。这一变化，是语言韵律上关键性的突破。由五绝七律到宋词的“满江红”、“沁园春”，到元曲的“天净沙”、“醉太平”，到戏剧中的快拍慢板，西皮流水……这一变化，汉语言的美妙，再无可比拟。

　　长长短短也是韵律。

　　到了今天，我们的散文语言，如何不去重视韵律的美呢？

　　那些大散文家的文字，就很讲究语言的韵律，自自然然，诚诚恳恳。如窗前灯下，两个老友促膝而谈，不疾不徐，不散不乱，抑扬顿挫，声情并茂，自然亲切。像山峦流云，川里小溪，该密的密，该疏的疏；该缓的缓，该急的急；该高的高，该低的低。流畅、空灵。读北京作家的散文，就能真切感觉到那种鲜明的“京味”，“京韵”。就像中国戏剧，每一种门类，都有其鲜明的特点。“腔调”、“韵味”总会不同。散文也是如此。

　　大家的散文，总是有其独特的韵味。鲁迅、朱自清、冰心、余光中、余秋雨、贾平凹，各有各的韵味，不看署名，总会感觉出语言韵味的不同。这就是语言行走的习惯。像一个人行走一样。有老友拜访，不用听他的声音、看他的形貌，闻他的足音，就知道，谁来了。

　　有了韵律的文字，就具有了鲜明的特点，有了鲜明的特点，就是成熟的标志。努力尝试，把握文字行走的韵律，我们的散文就会逐渐成熟。

　　4、意境

　　我不知道现在的散文还应不应该讲究意境。古典散文，民国时期的散文，是很重视意境的。

　　伐竹取道，下见小潭，水尤清冽。全石以为底，近岸，卷石底以出，为坻，为屿，为嵁，为岩。青树翠蔓，蒙络摇缀，参差披拂。

　　潭中鱼可百许头，皆若空游无所依。日光下澈，影布石上，佁然不动；俶尔远逝，往来翕忽。似与游者相乐。

　　潭西南而望，斗折蛇行，明灭可见。其岸势犬牙差互，不可知其源。

　　坐潭上，四面竹树环合，寂寥无人，凄神寒骨，悄怆幽邃。以其境过清，不可久居，乃记之而去。《小石潭记》“凄神寒骨”的意境，就是对小石潭的描写营造出来的。

　　朱自清的《荷塘月色》有很多精彩的描写，表达出“淡淡的喜悦和淡淡的哀愁”这样一种情愫。那是散文创设的意境，带给人的感受，所以，《荷塘月色》才会被选入教材里，被一代又一代人，阅读，研习。许多人在阅读散文作品的时候，在很在意散文的意境的。有了意境，才有可能带给读者身临其境的感觉，才能让读者领略传统散文那优美的韵味。

　　现在有很多人不去看重这些东西了。一说到“意境”，一说到“形散神不散”，就会被看做一个落伍者，一个不懂得创新的人。把散文写成了小说，却没有小说的情节、人物；把散文写成了新闻，却缺乏新闻的真实与时效。那些极力推崇所谓“新散文”的人，的确是忽略了散文的意境，或者说不懂得如何写出意境来。

　　任何一门艺术，都需要创新，散文也是如此。从春秋战国时期的诸子百家，到明清散文，一路走来，不断发展，不断创新，到了民国时期，散文的创作已经达到了一个高峰。就像一条奔腾不息的长河，从远古流淌到今天，源远流长。我们不能看到今天的浪花就否定了昨天的流水，无源之水是没有生命力的。所有的文学艺术都是在创新中发展，发展中不断出新。在新的作品里面，我们依然可以寻到那些一以贯之的灵魂。灵魂是文学艺术不断发展创新的源泉，是创新的生命。

　　散文的灵魂是什么呢？

　　意境应该就是其中之一吧。没有了意境的散文，就丧失了灵魂，没有了灵魂，我们还能欣赏什么呢？

　　如果承认你在在写散文，就应该写出散文的意境来，让散文言简而义丰，韵味悠长。

　　附录：《沉睡的村庄》

　　大雪过后，天气反而暖了起来。

　　天很蓝，没有一丝一缕的云。半个月亮升起来，几颗星子，忽明忽暗地在很远的天边闪烁。

　　牲畜都归栏了，鸟儿也进了巢里，大雪覆盖的街道上，没有一个人影。

　　地上的积雪反射着月的白光，晚上，显得很亮。

　　圈里的老黄牛半卧着，在明亮的月光底下，认真咀嚼着白天的故事，不时发出轻微的鼻音。窝里的母鸡发出几声呓语，惊醒了那只把门大公鸡，引起了一阵骚动。一只小老鼠不知从哪里钻出来，被白亮的月光吓着了，急忙反身往回跑，却“刺溜”一下子摔倒，滑出很远，忍不住发出一声尖叫。大黄狗从窝里跑出来，轻吠了几声，绿幽幽的目光像两盏灯，在院子里逡巡。

　　窗子里的灯亮了，传来几声低低的咳嗽，板门“吱呀”一声推开，一位老人披着厚厚的棉衣走出来。借着朗朗的月光，看看圈里蜷伏着的羊，窝里把头扎进翅膀里做梦的鸡，看看那头仍旧沉浸在故事里的老黄牛，拍拍那条警觉的大黄狗，轻声说：“睡吧。”走进屋子里，反手关上门，窗子重又黑下来。

　　井边那棵老榆树醒着，有些落寞地看着那幽深的井，井里那一半浸在水里的月。月亮在井水里躺着，明明暗暗，像是在讲述着很遥远的故事。

　　一阵阵鼾声从那些紧闭着的门边窗缝钻出来，在月光下蹑手蹑脚行走。

　　村庄愈发静谧了。       

　　

秦皇岛简枫

关于散文，娓娓道来，很受益。

万里山水

四个层面的设想，简明扼要，多有认同。尤其是文字最本质的东西是内容和思想的说法，感到深刻和实在。欣赏，体会。

何足道哉

秦皇岛简枫 发表于 2016-6-6 07:52
关于散文，娓娓道来，很受益。

谢谢来访，问好。

何足道哉

万里山水 发表于 2016-6-6 08:42
四个层面的设想，简明扼要，多有认同。尤其是文字最本质的东西是内容和思想的说法，感到深刻和实在。欣赏， ...

问好万版，谢谢来访。

日尧月

天真，简约，韵律，意境，可谓散文内容与形式的很好概论。
简约和韵律就是对散文外在形式的论述，不论按一种文体，均要文字建构；天真和意境即为散文内在形式的论述，天真，就是散文本真的书写要求，也是散文具象的要点，更是散文走进现场的书写。意境本为诗歌内在形式的书写，可散文走到如今，意境的参与就更不能少了。
这是一篇论点、论据很明晰的散文书写之论，值得深思和实践。
欣赏老师对散文阅读和写作的一篇很好的学术论文！

剑叩南天

说的很有道理。天真、简约、韵律、意境，总结的很好。散文就应有真实的情感，精练的文字，律动的语言和动人的意境。欣赏

梅园星语

“少一些华丽，少一些雕琢，文字就具备了最本质的魅力，有魅力的文字，才值得一读。”
-----浑然天成的文学作品是艺术审美的境界。

梅园星语

“不娇柔，不做作，不无病呻吟，不装腔作势。踏踏实实地去描写，准准确确地去叙事，你的散文就离成功不远了。”
----作文如做人踏实本分。赞一个。

何足道哉

日尧月 发表于 2016-6-7 17:21
天真，简约，韵律，意境，可谓散文内容与形式的很好概论。
简约和韵律就是对散文外在形式的论述，不论按一 ...

谢谢朋友来访，谢谢。

何足道哉

剑叩南天 发表于 2016-6-7 17:35
说的很有道理。天真、简约、韵律、意境，总结的很好。散文就应有真实的情感，精练的文字，律动的语言和动人 ...

谢谢剑版，问好。

何足道哉

梅园星语 发表于 2016-6-8 10:00
“少一些华丽，少一些雕琢，文字就具备了最本质的魅力，有魅力的文字，才值得一读。”
-----浑然天成的文 ...

梅版辛苦，谢谢。

梅园星语

近来比较忙，看文章都需要找时间几次登录上来

梅园星语

简约的文风，体现的是文字的恰到好处，一字不多，一字不少，是写作的审美要求。

梅园星语

散文的韵律，是利用字词句的平仄长短，体现出散文情感的起伏，令阅读产生更多真切的共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