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父亲的光年

叶小蘖

                                                父亲的光年

                                                              文/叶小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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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睡醒来，清晰地记得一个梦。
正是农忙，家里似乎请了人帮忙。父亲母亲都从地里回来了。似乎还有稻草未上完，仿佛那主要是母亲的活路。母亲对父亲说，你也去帮我去背哈。父亲忽然看见山路上有两个人背着满满的背夹子往我们屋来了，笑着对母亲说，原来不只你一个南瓜(人)哟。
背稻草的人当中有一个就是陈外婆，她是村里的妇女主任，年龄比我母亲小，只是在母亲娘家的大姓里，她班辈高。母亲有些兴奋地问她，你今上午在教歌吗？陈外婆看了母亲一眼，并没表现出多少热情。父亲却接着问，“听说有十一个人都被淘汰了？”“哪是十一个人，是十一个集体。”父亲也有些怜惜起来，“他们练歌都很认真啊。”父亲仿佛坐在地坝里的一个转动的碾盘上。我忽然很调侃地对父亲说，“你是党员，还不明白集体的重要性？个人算什么，真正的集体才重要！”
我的口吻很像我的愤青时代，仿佛父亲也还很年轻，他正穿着系风纪扣的灰色中山装，有点像弟弟小时候。在梦里，父亲和母亲都笑了，他们并没有指责我。
这梦仿佛是父亲与我的和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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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去大巴山修襄渝铁路的时候入了党。政治身份一直很显赫。回到村里，他是村里的贫协委员，村里要他去当财务队长。祖父说，当财务队长可以拖钱来用。听了祖父这话，他坚决地拒绝了财务队长这个职位。
1974年，我刚刚几个月大，感冒生病。父亲背我到镇上去看病，恰好遇到他在学校工作的同学，告诉他学校正准备请他代课的事情，让他去问一问。他去一问，学校说让他星期一就去上课。父亲说我是他的福星。
1976年，大旱灾荒。家里没有吃的，父亲已经开始代课了，那时是在十村。他说他背了菜籽叶回家喂猪，而母亲把它择了煮来吃。母亲在饭锅里用一个盅盅，让米跳进盅盅里，我就吃一盅盅米饭，他们都喝汤吃红苕。这是父亲近些年才讲起来的。而我从嫁入婆家开始，婆婆就一直在讲他家对夫君如何宠爱，宠爱的标志就是给他煮这样的饭，而丈夫也往往以此为荣，可我听了父亲摆的龙门阵，心内却无比酸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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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年，父亲正是二十七岁。77年一月，高考恢复。父亲并不知道什么高考，也不知道还有他还在参加高考的资格。
当我在看《历史转折时期的邓小平》时，我对夫君说，如果我爸爸去参加高考，肯定考得起。我回到家里，对父亲说，你那时是可以去参加高考的。父亲却说，我去高考了就没有你们的未来了。父亲的面色有点愠怒。我解释说，我不是在怪你，是为你感到骄傲，觉得你去考，一定考得上的。我又开玩笑说，你考起了可以把我们都带去呀？父亲说，那怎么可能。那个时候，没有精力也没有信息知会这些事情，而且也根本没有可能。四村有一个人去读大学，他的家属还支持他交学费。后来他俩要离婚，都说他坏了良心。读大学也是要交学费的，那个时候，到哪里有钱交学费？而且家里还有你和你弟弟，我怎么能扔下一走了之。
父亲似乎很不愿意回忆这个把它抛弃了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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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一九六六年初中毕业，领袖的一声号召“全部回农村”，父亲失去了继续学习的机会。父亲的成绩很好，特别是数学。后来成为教师，教数学的时候，他向他的同事证实了一点：只要是小学初中的数学题，没有可以把他考到的。他参加八四年全市的教材教法考试，他考到第九名，说有可能解决饭碗问题，结果全县只解决了两名，语文数学第一，其他的都被开后门的占用了。
父亲后来参加了中师函授学习，取得了文凭。他买了一套大学的书，高等数学系列。放在家里的竹楼上。我二年级的时候，偷偷上去翻书，并且把它借给了我高年级的学长们，他们其实也都看不懂。父亲盛怒之下用竹板子打了我，让我要回那些书。书好像没要回来完。
父亲的骨子里，也许有些重男轻女的思想，可是在他的行动上，从来没有表现出来过。自从我出生，就被寄予了他读书时的全部期望。
他到十村去教书，把我带到十村，我三岁，时时要跟着他，甚至不下地，只好回家，让祖母带我，父亲每个月给祖母一块钱，还要给他们称粮。
二年级，他到九村教书，便带我到九村，由他亲自照顾我。父亲常常鼓励我读书，等你考上了大学，就买个大西瓜，等你考上了中专就买个小一点的西瓜。其实西瓜都不曾买，但我能回想起父亲当时说这些话时的快乐与憧憬。
读一年级的时候，我读他口袋里的《人民文学》，他给我讲解里面的故事，一学期快结束的时候，我的书已读得前不见第一课，后不见最后一页，父亲用纸壳帮我包好。我读初中时，他在夏夜的晚上教我预习数学。在期末考试的早上，他早早地起来做饭。
我参加工作之后的一段时间，懒散而不求上进，父亲因此大发雷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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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年之后，包产到户政策实施。人们都能吃上饭了，可是对劳动力的要求也高了。家里劳动力少，祖父母无法种地。父亲是独子。一家六口，能够做活的只有父母两人，母亲常常抱怨，甚至吵闹。父亲既要操持家务又要做好学校的工作。每天早上，早早地起来做一早上农活，再到学校上课；晚上回家，还要做到天黑尽。
最困难的时候，父亲只好请学生与家长做农活。那个时候，这似乎是一种普遍现象。我们都帮自己的老师搬砖，搬碳丸，割麦子，插小秧，匀菜籽。读中学的时候，学校为了整操场，我们中午不睡觉，抬起箩筐满大街地找碳渣。
父亲现在说，那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好在一切都撑过来了。栽秧打谷，请不到人的时候，也常常请学生家长。后来，当父亲成为一名公办教师之后，他请人都是随行就市开工钱的。
父亲对他那个年代所受的苦最是记忆犹新。如今，他一身多病，苍老憔悴。母亲和他同岁，可一走出去，人家多半会认为他是母亲的父亲。他觉得自己的病都是那个时候累下的，甚至有些不平，觉得母亲没有付出全部的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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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1年，父亲到学校来找我，他很郑重地询问16岁的我，他是继续他的代课教师生涯，还是回家去当村支部书记。镇政府已经派人找他谈过几次话了，希望他担任我们村的村支书。当时严厉的计划生育政策，和苛重的上交提留，依父亲的善良和怕得罪人的性格，村支书也不是一个好做的工作。就经济利益来讲，可能村支书的收入还是要高一些。
之前，他也询问了他的同学。没有谁给他一个确切的答案；当然，我也没有给他一个确切的答案。其实，他的心理，应该早有了答案。
这个答案源于父亲一直都没有放弃他对于成为一名公办教师的向往，对于他读书梦想的坚守。虽然这个岗位在当时给他的工资是每月四十元，公办教师是一百四十元。最多的时候，是给他涨到每月五十元。
95年，父亲终于成为了一名公办教师，与政策有关，与自身有关，更与人为地努力有关，这个结果是各方努力的结果。在他临近退休的时候，他终于成为一名小学高高级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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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工作而言，他绝对是这个行业里的佼佼者，学生认可，家长认可，同事认可。现在他退休了，他仍然住在村子里，学校里也有房子，但他不愿意住在学校里。在家里住着，虽说不想多种地，但仍然常常种着。没有停歇的时候，现在他常常去看病，县里的医院市里的医院，是他的出入的主要场所。
其实父亲毕业的时候，也有过一次被推举的机会。当时要推荐他们去读中专，一共四个人，但是被举荐的一个人回来就讲了他们的事。于是其他有人知道了之后，就不服，要去告他们，结果最终被告下来，他们谁也没有去成。在这一点上，父亲好像是无怨无悔。他常常在讲起这件事的时候，更多的是一种自豪。
对于大串联，他们可以随意乘坐火车到北京，甚至吃饭不要钱，父亲讲起来总是很神往的，而母亲，曾经因车祸有一段时间，短暂的精神失常，她高高地举着双手，在路上大喊“热烈拥护毛主席！”
父亲的组织关系没有转到学校里，一直是在村子里，村里的党员活动，他都是必定要参加的。在选举村里的文书的时候，他选了他的学生，而不是另一个更能干些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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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父亲并不理会我和弟弟关于工作的事，他倒是很关心我们的身体状况，也常常把他听到看到的养生心得告之我们。
他常常和才几岁的侄子下军棋，他因为自己赢了而高兴得哈哈大笑，“你输了你输了”，然后弄得侄子大哭，他忘乎所以一阵之后，竟然不知所措。父亲喜欢看《还珠格格》，他很喜欢张铁林演的皇阿玛，他说那不仅是一个皇帝，更是一个父亲。
父亲的时光，托举着他的梦想，在时代的前行之路上，慢慢地停留了下来，也许，人生就是这样，慢慢地慢慢地，要划上一个句号，仿佛一个光年。他的阳光普照了他的青春，我们的青春，还有时代的边缘。

梦影含心

父亲的光永在心里，，，深动、美好，欣赏！

叶小蘖

谢谢梦影支持！

李立红

父亲的几件小事，被作者以一种闲事的笔调书写出来。这几个典型事例像一则编年史，把老人的生活白描般清晰。
父亲的光年琐碎而平凡，但对子女的爱，从来不平凡

叶小蘖

谢谢立红阅读得这么深入。非常感谢！

紫影诗语

你我都写了父亲，你写的父亲一生细小而又重大的事情，我写的父亲驼背，向你学习

鲁北居士

    通过对父亲几个故事的描述，让我们看到了一位正直、智慧、坚韧老人的生活经历，把时间的融入到老人的一段段平常但又精彩的故事中，使我们感受到时间带给我们的是上辈人优良的品德和不屈不挠的精神，让人佩服感叹。故事层层递进的方式，让我们逐步领略到时间的风采。    小建议，文章略有些散，例如这段：对于大串联，他们可以随意乘坐火车到北京，甚至吃饭不要钱，父亲讲起来总是很神往的，而母亲，曾经因车祸有一段时间，短暂的精神失常，她高高地举着双手，在路上大喊“热烈拥护毛主席！”
父亲的组织关系没有转到学校里，一直是在村子里，村里的党员活动，他都是必定要参加的。在选举村里的文书的时候，他选了他的学生，而不是另一个更能干些的人。
    如果精炼一下更好，个见勿怪！总之是一篇不错的文章。

叶小蘖

鲁北居士 发表于 2016-8-18 17:02
通过对父亲几个故事的描述，让我们看到了一位正直、智慧、坚韧老人的生活经历，把时间的融入到老人的一 ...

谢谢鲁北！谢谢中肯而又诚恳的意见！

叶小蘖

鲁北居士 发表于 2016-8-18 17:02
通过对父亲几个故事的描述，让我们看到了一位正直、智慧、坚韧老人的生活经历，把时间的融入到老人的一 ...

鲁北，想征求一点您的建议，您所提出的内容是文章里的一个重要背景，您有没有这样的感觉？

鲁北居士

叶小蘖 发表于 2016-8-18 17:33
鲁北，想征求一点您的建议，您所提出的内容是文章里的一个重要背景，您有没有这样的感觉？

嗯，感同身受，不错

木门长子

以时间为结点，再现了一位伟大的父亲，同时也给后一代人树立了榜样。父亲的艰辛、父亲的持重、父亲无微不至的关怀其实都体现出人文的力量。文字的运笔不错，细节地方可再打磨。问好朋友。

文秋

文章蕴含的情感是饱满的，通过多个事例，来刻画父亲，诠释了父亲忠厚坚忍的本性，也体现了一个时代的人走过的路以及生活的酸甜苦辣，学习了，问好。

王阳

几个片段描绘了一个平凡又伟大的小人物，父亲坚韧又忠厚的形象很打动人。文章还可以再凝练些。拜读，问好。

叶小蘖

木门长子 发表于 2016-8-31 16:16
以时间为结点，再现了一位伟大的父亲，同时也给后一代人树立了榜样。父亲的艰辛、父亲的持重、父亲无微不至 ...

谢谢长子版主，意见相当中肯啊。

叶小蘖

文秋 发表于 2016-9-2 16:52
文章蕴含的情感是饱满的，通过多个事例，来刻画父亲，诠释了父亲忠厚坚忍的本性，也体现了一个时代的人走过 ...

谢谢文秋，这一向忙，都没上网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