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紫影诗语 于 2016-8-13 16:30 编辑
弯弓雕刻者 文/紫影诗语 人到中年，心生惶恐，突然觉得时间不够用，有好多喜欢的事要去做，有好多挚爱的亲人要陪伴。如果给我一道魔咒，我想让时间永远停留在少年时期。虽然那时生活很苦逼，但天是那么蓝，月光是那么皎洁，蔬果是那么清香，青蛙、鸣蝉、蜻蜓、蝴蝶是那么多那么可爱……最最重要的是父亲是那么健朗，肩膀是那么宽厚，背是那么挺直。我们随时随地可以爬到他背上睡觉、撒娇，享受他的疼爱和呵护。
可是，如今，父亲不知不觉就老了，视力一天天下降，脊背弯成了张弓。两周前回老家看父母，远远看见父亲弓着背在清理房前泥土里的石子。他挖几锄，又用手刨几下，乐此不疲地反复，眼睛都快贴到地面，豆大的汗珠湿透了衣背，也不停下来歇歇。“爸爸，爸爸”，我连唤几声，他才抬起头来，笑着，应着，丢了锄头来院坝里和我们说话。我埋怨他总受累鼓捣那些不值钱的玩意儿，他依然笑：“你个女子说些啥话呢？多好的木柴，你小时候最喜欢烧大柴了，可那时哪有呢？我做这些小事哪能累到人吗？”看着房檐下父亲仿佛用秤称过，用尺子量过的，大小均匀的，一小把一小把捆好放好的，像要去上重大台面的木柴，泪水模糊了我的双眼。十六七年没干过农活的父亲，回到老家依然一刻也不闲着。时间苍老了他的容颜，但永远改变不了他对土地的深情和厚爱。
翻开记忆的画面，却不能真切地记得什么时候父亲的背开始驼起。搜肠刮肚，才依稀勾勒出那些让人心疼的场景。尽管那样，也没引起我的足够疼惜和重视。在浩瀚的时空里，我，我们都只是一只随时可能葬身于万物脚下的蝼蚁，谁能施以我神奇的魔法，让父亲的背恢复到壮年时的挺直和健朗？我只能在泪眼模糊中回忆，忏悔，并尽自己的微薄之力陪伴他老人家安度晚年。
第一次发现父亲的背微驼，仿佛是在我第一次中考落榜以后。
得到中考成绩通知，我以4分之差名落孙山的那一刻，世界一片灰暗，眼前天旋地转，我看不见前行的路。十年的寒窗苦读，梦想就在那张考卷上破灭。我跌跌撞撞回到家，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蒙头大睡。听到邻居在屋外询问我的考试结果，我禁不住失声痛哭。哭得天昏地暗，哭得鼻青眼肿，任母亲在外苦苦哀劝，我都不开门，不吃不喝。
在地里劳作回来的父亲，气呼呼地操起一根铁棍，咚咚咚地敲打着门板：“哭哭哭，哭你妈死了还是爹死了？看你这点出息，考不上学校就没法活人了呀?这么多农村人怎么没饿死？……”我恨父亲不理解我，猛地打开门，发疯般地冲进茫茫黑夜中，在一堰塘边呆坐着。
不知过了多久，我看见火把，进而听到母亲带着哭腔呼喊我的名字，紧接着传来母亲责骂父亲：“你个死鬼，就晓得瞎吼，娃儿受了这么大的打击，你还火上浇油。要是娃儿有个三长两短，我跟你没完。”“哎，我只想激激她，没想到……你再喊喊，给娃儿说点好话，喊她回家休息几天回学校去复读……”我的泪水恣意横流，平时我总怨恨父亲不爱我们，那一刻才懂得父亲是爱我的，虽然他常常使用我不太喜欢的方式。怏怏地跟在父母身后回家，我瞥见父亲微驼的背影在暗夜里显得特别弱小特别苍老。
回家后，父亲再也没大声武气地说过我，而是轻言细语鼓励我复读。他依然每天早出晚归地下地劳作。上午或下午我看书累了，偶尔去给父亲送送开水，有一次看见父亲挑着一担粪水上高坡，脚趾死死抠住地面，两只手紧紧撑着扁担，背几乎被压弯成一张弓。我的眼泪簌簌地往下掉，发誓一定要发奋复读，走出山村，好好孝敬父亲。
第二次发现父亲的背更驼了是在我上师范三年级的时候，这次于我印象深刻。准教师了，依然不懂事，让父亲那么伤心，那么失望，这是若干年后我一想起就脸红的事。
插秧时节，我和哥哥周末回家帮助栽秧。母亲收拾完家里出来晚了，遭到父亲的粗暴责怪，我当时就不高兴，只是在田里插秧不便发作。母亲勤劳善良，坚强隐忍，豁达助人，在父母争执时，我们心里一贯是向着母亲的。中午在饭桌上，父亲再次追着不放。我也不知道哪来那么大的火气，又哭又嚷地冲着父亲大声呵斥，然后独自坐旁边生闷气。父亲没有还嘴，只默默低头收拾碗筷，抬头的那一瞬我发现父亲的眼眶红红的。父亲穿过门廊，弓着背往厨房里走，模糊中我看见他的背更驼了，鬓角也平添了一撮白发。
事后几天，父亲总有意躲避着我，我为自己的冲动而深深自责。年轻时的情绪如夏天的气候，时而风雨，时而雷电，时而蓝天白云。其实，父母那一代人就那样不咸不淡地过着，也许那是他们独有的交流方式，我真不该过多地干预。
等到真正读懂父亲，是在侄儿和女儿出生之后。得到侄儿呱呱坠地的喜讯，父亲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母亲收拾一些鸡蛋、米面、醪糟、鸡鸭准备给嫂子送去，父亲一边试着箩绳和扁担的牢实程度，一边喊母亲多装些。带上一根擦汗巾，父亲挑着担子出发了。在翻越村子对面的垭口前，父亲放下箩筐擦擦汗，喝喝水，吹吹风，继续前行。看着父亲的驼背消失在视线所及范围内，我笑了。父亲，一个旧时的农民父亲，只能以这样朴素的方式表达着对子孙的爱。当我的女儿出生时，父亲如出一辙地前来看望。我再三挽留父亲歇息一夜再回，但他执意要回去守家。身为人母的我，在养育孩子的过程中体会到了父亲的艰辛，读懂了父亲的那些不合时宜的偏执和不善与人交流等缺点。
十几年前，在我们再三劝说下，父母搬到县城居住，可他们总闲不住，又做起了菜生意。一根扁担，一挑菜篮子，让父亲的背越来越驼，但也让父亲的脸上多了笑颜。
父亲终究是老了，几十年的高度近视加上视网膜黄斑穿孔，发达的现代医学技术也无力改变。父亲的视力越来越差，他痛苦，焦虑，但最终选择了平静地面对。每次去看望父母，陪着他们散步，过马路的时候牵着他们的手，生怕他们摔倒或被车撞倒，就像他们曾经牵着我走路。离开时，父母总在公交站旁送我，我也一直催促他们回去，转头看父亲的弯弓般的背影消失在茫茫人海中，我突生恐慌：不知道哪天，我也许就不能搀扶他们了？
“落叶归根”，虽然父母在城里已经待了十几年，但他们念念不忘的还是老家的山水，老家的院子。几个月前，哥哥开始策划为父母重修老屋，父母欣然允诺回家守材料，监管工程。每次回家，不管天晴下雨，堂前屋后，菜地里，总能见到父亲弯弓般劳作的身影。隔三差五，我们也总能吃到嫩生生的空心菜，鲜红鲜红的西红柿，挂面似的豇豆，翠绿翠绿的黄瓜……“那可是没有上一点化肥，没打一点农药和催长素的纯绿色蔬菜哟！”每次，父亲弓着背为我们摘菜时都无比自豪。
光阴，让我们成长，使我们学会感恩生命和生活，也把父亲的背雕刻成了一张弯弓，但他依然任劳任怨地为我们撑起一片晴空……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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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8-12 17: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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