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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村庄的爱与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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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3-20 10:22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村庄的爱与疼痛



     无法探寻一个村庄的源头,就像永远无法解读它的每一桩故事一样,村庄,最后只能浓缩成我们一种怀念的情结。

  我们怀念,以至于依恋,并不是因为村庄足够美丽,只是它作为一种漂泊者的皈依,一种对童年的缅怀,甚至,它是作为我们无数次对岁月倾诉的一个载体,我们的生命一直需要它。

  丑陋、庸俗、欺凌,愚昧,那些让人望而生畏的乡村剧情一年接着一年地上演,不分冬夏,不知疲累,它们曾也无数次刺痛过我年轻的心。

  七十年代的一个冬天,我出生了。从此,那个被叫做边耀的村庄就成了我生命的烙印,人生所有的故事便从那里开始。

  儿时,看着父辈辗转的辛苦,以及村人的排挤,还有落井下石,那些心疼都如龙首山上那块褚红色的巨石一般,沉重地压在胸口。冷漠的嘴脸与不古的人心都曾是我厌恶那个村庄的理由。

  试图脱离村庄,大步向城市,以及城市的种种去靠拢。离开的时候我并没有半点留恋,却一遍遍用内心的欣喜为这样的离开而喝彩叫好。

  时光像流水一样,急匆匆就趟过了那么远。很多年后,再细细打量那个村庄,当茂盛的荒草没过无数房舍的时候,我就明白等同于将一个村庄的繁华无声地掩埋。而当你所能看到的仅仅是那些皱纹横生的脸时,更应该真切地体会到一种苍老,一种无可奈何的衰弱。我离开的时候,它还美丽,不过几年,却老朽这般,心,还是隐隐作痛。

  背离,以及萧条都一一强加于村庄。

  这是雪上加霜。

  苍凉,成了村庄的现状,并不是所有人都会在离开之后再回来,也并不是谁都愿意选择深爱,很多时候,所谓的情感余下的也不过是怀念的那点情分。

  我承认,作为生命的源头,你可以嫌弃它,抛却它,甚至不愿意爱它,可你永远无法剥离。我也承认城市生活不尽如人意,开始更多地涌起磅礴的思乡之情,开始不断美化乡村的一点一滴。然而,那个村庄,也只能是被不断升华的精神家园,又有几人愿意真的用身体去守护?

  一个村庄,由一个人流浪的终止,再到一群人的聚拢,最后变成了一群人的流浪。包括那些生长在村庄的一景一物,都像沙土一样在岁月的指缝间慢慢流散。

  说来,于戏曲的喜欢该源于母亲。很小时候家里有个半导体,好像是黑色,两个大大的按钮,可以转来转去调节频道和音量。一到冬天,母亲就坐在炕上裁剪衣服,而正面柜子上的半导体总会陪伴她。黄梅戏的《七仙女》、豫剧的《花木兰》,还有越剧的《梁山伯与祝英台》等等都在我的心里留下很深的印象。记得当时还有北路梆子、晋剧,虽然那时根本不懂,但感觉好听,也就喜欢,便问母亲,然后一一记下。

  直到再大点,村子里年年请剧团唱戏的时候,那种喜欢才更加具体。当然,唱的肯定是山西本土戏晋剧,我们叫大戏。

  每次唱戏的时候都是极其隆重,家里会通知亲戚朋友都来,特别是第二天下午的正戏可是不能错过。印象中,那样的场面绝不亚于现在过年,很多亲戚陆陆续续都来了,大人小孩闹闹嚷嚷,包饺子、炸油糕,炒瓜子、磨豆腐,每天上午基本不消闲,吃罢早饭赶紧安顿午饭,生怕错过了开戏。而小孩子们,吃过早饭就搬着板凳去戏场占位,迟了就会错过前排。通常是拿两个板凳,再用一个长木板架在中间,这样就能坐很多人了。

  剧团是头天下午到,幕布锣鼓都准备好,晚上先唱一台,等到第二天下午那就是压轴戏。开戏之前要敲锣打鼓到村东的奶奶庙前燃香敬黄表,然后村干部上台讲话,接着正戏开始,喝彩声不断。好像那个时候唱戏是村庄最大,也是最美的事情。沸腾的不止一个村庄,还有三乡五里。

  但后来,好像晋剧越来越唱的次数少了,有时候会请一些民间小剧团来热闹几天,比如“二人台”、“耍孩儿”。

  《应县志》说:应县二人台始于清代光绪末年,当时有段寨画匠段二从内蒙古商都回来,在城镇街头自打“莲花落”唱过二人台,从此就流传开来。

  二人台多是一些来自民间生活的小故事,乡土气息浓郁,诙谐幽默,但也难免庸俗直白。母亲常说那是烂蛋戏,看的人自然少,人们并不很当一回事。但因为多是在正月唱,所以人们就权当是压压旧年的土气,揭起新一年的好运。

  耍孩儿还算好一些,我喜欢它那个唱腔,用后嗓子发出,而且唱词重叠,比如有一段戏是这样的:“俺老猪,俺老猪,背媳妇,背媳妇,现了丑相哟,现了哟丑相……”声音洪亮,曲调婉转。关于这个剧种,传说汉元帝时昭君出塞和藩,出了雁门关,眼前一片荒凉,思乡之情更甚,悲伤欲绝,泣不成声,直到嗓子也哭哑了。后人为了纪念昭君,就这样用她的哭腔编成了歌词,流传成现在耍孩儿的剧种。还有一个说法是唐明皇生下太子啼哭不止,他便叫来梨园弟子齐来唱曲取乐,但各种唱法均不能见效,唯唱此曲太子转哭为笑。唐明皇随即就命为“耍孩儿”。

  除了晋剧,耍孩儿好像就算演出比较多,也是较受人们欢迎的了。虽然记忆有些模糊,但《狮子洞》、《七人贤》这些曲目依然残留脑海。

  还有很多剧目可能因为隔的时间长,也可能因为岁月的尘埃太厚,它们都一一隐遁下去,直至再不被想起。也就二十来年吧,那些热热闹闹的戏成了一种奢侈,戏台成了堆放杂草的地方,它似乎再没有了被需要的时刻。

  很多时候,特别渴望再安静地坐在台下,好好看一场戏。不为别的,真的想重温一下那些年简简单单的快乐。

  其实,渐渐消失的不止于晋剧、耍孩儿这些剧种,很早年前还有“赛赛”、“道情”、“弦子腔”、“北路梆子”、“秧歌”。只不过,前进的路上,它们同样被不断地冷落。再难找到当年轰轰烈烈的样子,也再难感觉到那份浓郁的艺术氛围。

  说起秧歌,就会想到年年元宵节的闹腾。过了初六,最迟初九,大队干部就会组织人员排练,天天锣鼓喧天,踢踢通通,让过年的喜庆和愉悦一直在延续。

  秧歌的中心人物是“老王八”,也叫“老忙”,是秧歌队的领头人物,花脸,头戴缨帽,身穿马褂,肩挎串铃,手拿蝇刷,负责指挥队形变换。后面是一对踢鼓武生,三角毡帽,白胡须。还有一对拉花小旦,手拿花扇。再后面就是一对打棒的,两截光滑的短棒在手里敲来敲去。接着还有二对鼓、二对花、二对棒,最后先生、货郎、愣小子、毛女、赖老婆一系列的群众形象。整个队伍都要靠“老忙”手里的蝇刷指挥。队伍的花样或是踢鼓对拉花,或者王八戏毛女,或者一齐摆成“天下太平”,整个环节整齐有序,喜气洋洋。

  关于秧歌的起源,《应县志》也有记载,传说源于应县。辽时应县有一美女被选为皇妃,深得宠爱,皇妃每年回乡探亲时,皇上都下旨地方官府强迫男女老幼边歌边舞摆队欢迎。后来,人们就一直把这种形式作为娱乐舞蹈保留了下来。这些,从秧歌人物的服饰以及各村之间秧歌对耍时的礼仪,都可有所呼应,他们都是胡人打扮,所行也不是汉人之礼。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正因为有了这么多美好的事物,村庄才显得美好而亲切。白天扭秧歌,踩高跷,玩脑阁,晚上跑船灯、车车灯,真是丰富多彩,让庄稼人的日子过得也是活色生香。过去有句俗话说:过了十五,年才算真的过完。

  可能因为村子里已经很少年轻人,那些年迈的老人怎么也闹腾不起来,没有力气把老祖宗留下的这些东西稳稳驮在肩上,丢就丢了吧,散就散了去。秧歌的锣鼓很少再响起来,“老忙”手里的蝇刷无人接起,踢鼓的功夫也无处传承。即使现在再有人拉起秧歌队伍,却也不过四五人,等到穿起衣服到一些在外居住的有钱的本村人那里,以拜年的形式收取到钱财时,秧歌队也随之解散。

  不知道是人们对村庄的遗弃导致了那些事物的无人掌管,而失散,还是由于对它们的抛弃,从而让村庄变得萧条与破败。总之,村庄越来越孤单,除了一缕炊烟,仿佛再没有更多生动的画面。

  或许村庄更像母亲吧,尽管嫌弃过,厌恶过,也萌生过恨意,但当它憔悴不堪时,那种脆弱会狠狠捶打着你的胸膛,是一种血脉揪扯的疼痛。于是明白,有些仇恨完全是可以跨过的。

  荒草、枯藤,黄土、老屋,一叠叠摞起的熟悉就成了故乡。即使门窗倒落,墙皮被沧桑腐蚀得不成样子,依然,念起时能惹落一行行的热泪。我知道这就是乡愁,裹挟着爱与疼痛,充斥着矛盾。

  偶尔回去,那些在年少时曾热闹过的风物渐渐消亡,青色的水渠杂草丛生,破烂不堪,山坡上的酸枣树几乎残骸都不存,而那块从来就带着神奇色彩的椅子一样的大石头,也近乎无人问津。村庄越来越安静,甚至少了鸡飞狗跳的杂乱,少了那些脏兮兮的牛粪,倏然感觉到的是一种长长的失落。

  老巷子如今只剩下了父亲和母亲,一座座废墟将鲜活的往事渐次掩埋,那些熟悉而亲切的人从眼前走过,再到走远。所谓的物是人非不过如此。然而我又劝慰自己,至少,还有一场回忆会陪伴我老去的时光,依然有一份乡愁会是心底的一份欣喜。

  那么,我的孩子,我孩子的孩子呢?那时,他们还会知道有一个村庄叫边耀吗?或者那个叫边耀的村庄长着什么样子?

  人,失去了孩子,就丢失了传承的脉络。而村庄,失去了子民,最终也不过是一堆废墟。我们是一群离开村庄,却依然不停回望村庄的人,那是因为村庄还有父母用结满老茧的双手在缝补着我们的乡愁,他们被晒得黝黑的脸膛一遍遍招引着归途。可我们不可否认地,同时又在一点点把村庄隔离,漠漠大地,最终不过成了后辈眼里的一种特定的概念而已,春种秋收,所有生长在那些土地上的悲欢离合终究落进了历史的尘埃。

  边耀,应县境内最早有人类聚居的地方。边耀,取边塞金光照耀之意。边耀夕照,古应州八景之一。边耀,从远古走来,也曾一路被战争洗礼,烽火连天,马蹄嘶鸣,岁月蹂躏。但怎么也抵不过,子民对它的遗弃。

  然而,被遗弃的村庄,又何止边耀?

  我无法预知将来还能留下几人,愿意永远守候着村庄,但我却真切地明白,不管走得多远,终将,死后我还会葬回村庄。








发表于 2017-3-20 10:38 | 显示全部楼层
首席欣赏并问候!
发表于 2017-3-20 10:41 | 显示全部楼层
古老的村庄,年迈的爹娘,那些印刻在记忆中总也挥不去的景物始终在每个出外游子的心头萦绕。村庄的爱与痛是现代人永远也诠释不清的话题啊~~

真诚的感慨,流畅的文笔,拜读欣赏佳作。
发表于 2017-3-20 10:41 | 显示全部楼层
故乡永远是值得怀念的。我下乡三年,对我曾经参与过的村庄也有很深的怀念,我老家是天津市的塘沽,最早的祖居早已变成了天碱的场地,就是爷爷奶奶住过的老屋那块地方,现在也变成了高楼,唯一不变的只有那塘沽南站的铁路。
发表于 2017-3-20 10:56 | 显示全部楼层
应县,许多年前有个少年,爱慕过我呢。看文又被想起,美美的伤感。
发表于 2017-3-20 10:59 | 显示全部楼层
我去过朔州,在你们的家乡有座非常出名的释迦塔(应县木塔)据说尉迟恭就在那建城驻守,随着现在的开放,很多农村都即将消失,让人感到心情沉重。我虽然仅在农村劳动过三年,但是我很喜欢农村的生活,总有一种回归的感觉。那种安逸.散漫.轻松的感觉是城市无法比拟的,也许是我有退休金作保障的心态作祟,想象不到农村无保障人们的无奈,拜读过后,有点淡淡的忧伤。请见谅!
发表于 2017-3-20 11:03 | 显示全部楼层
乡愁,永远的话题。饱含着感情的流露。欣赏美文。
发表于 2017-3-20 11:09 | 显示全部楼层
私底下弱弱的想,好想读一下指尖写的应县美食呢。
发表于 2017-3-20 11:12 | 显示全部楼层
二人台应该起源于内蒙古包头的土默特右旗一带。我们也常听。包头与山西渊源很深,走西口是纽带。这篇看着很亲切。
发表于 2017-3-20 11:15 | 显示全部楼层
秦皇岛简枫 发表于 2017-3-20 11:09
私底下弱弱的想,好想读一下指尖写的应县美食呢。

额也有私……

点评

应县少年也爱慕你吗?我有白纸黑字为证。  发表于 2017-3-20 11:32
发表于 2017-3-20 11:27 | 显示全部楼层
文笔不错,题旨深邃。好文!
发表于 2017-3-20 12:05 | 显示全部楼层

被应且少年爱慕?这都哪跟哪啊。
 楼主| 发表于 2017-3-20 14:04 | 显示全部楼层
云馨 发表于 2017-3-20 10:38
首席欣赏并问候!

谢谢云馨老师。
 楼主| 发表于 2017-3-20 14:04 | 显示全部楼层
云馨 发表于 2017-3-20 10:41
古老的村庄,年迈的爹娘,那些印刻在记忆中总也挥不去的景物始终在每个出外游子的心头萦绕。村庄的爱与痛是 ...

再次感谢。
 楼主| 发表于 2017-3-20 14:05 | 显示全部楼层
龚跃彬(00000) 发表于 2017-3-20 10:41
故乡永远是值得怀念的。我下乡三年,对我曾经参与过的村庄也有很深的怀念,我老家是天津市的塘沽,最早的祖 ...

可能这是从乡村走出来的人们一根永远扯不断的乡愁,下午好,谢谢欣赏留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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