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位

言默然

                  
                        品位
　　
　　大老葛不弄酒了弄茶，隔三岔五喊我去他家弄工夫茶。宜兴小陶壶里装入乌龙茶和水，放在小酒精炉上煮沸，熄火片刻再煮，如是循环往复三次才算煮好，然后捉壶往两只比酒杯还小的白瓷茶盅里“关公巡城”——哎哟，费劲，喝盅茶比喝杯酒还费劲。
　　
　　品位，这叫品位，知道不？品的就是这个调调！大老葛眯眼笑，说等下雪了，哥俩一起弄雪水煮工夫茶。雪水煮茶，可是《红楼梦》里妙玉的品位哦。


　　 妙玉？栊翠庵带发修行的姑姑子么？我在电视剧里见过。

　　正是她，“欲洁何曾洁，云空未必空”。排名金陵十二钗正册第五位的妙玉，仕宦人家之后，宝哥哥的红颜知己。有说她就是脂批红楼梦的脂砚斋，还有说她其实是陪伴晚年曹雪芹的妻室。

　　哦，葛哥又读《红楼梦》了？

　　不是读，是研究，听从你嫂子调度呗。大老葛边关公巡城续茶，边对我说，红楼梦，社会大百科，你嫂子叫我好好研究研究。

　　哦，嫂夫人有品位。

　　她有品位？我没品位吗？啊！

　　葛哥也有品位。

　　也？什么意思？嗯！用“更”好不好？

　　哦，葛哥更有品位。

　　这就对了！大老葛岔嘴笑，笑我没文化用词多欠妥，说他可以原谅我。

　　大老葛喜欢调侃，常拿自己拿老婆也拿我开涮，酣畅辛辣，真假莫辨。好弄酒时，没少挨老婆夜半三更的训斥，他当面唯唯诺诺，调脸就当我骂他老婆母夜叉；戒酒后不再跪母夜叉的搓衣板了，逢我说溜嘴就绷脸训我，教我管他老婆叫嫂子叫嫂夫人，警告我背后也不能再叫他老婆母夜叉。知道吧？你嫂夫人名校之花，鲜花插在你哥这堆牛粪上也是鲜花。老弟你没品位没文化，没品位没文化不可怕，可怕的是拿鲜花当母夜叉！

　　我捧拳向大老葛陪礼道歉，再不敢叫他老婆母夜叉了，人前人后都嫂子嫂夫人的叫着。大老葛夫妇，原本读了半截子初中就没书读了的失学务农青年，一九七七年恢复高考乐滋滋迈进高校，校园里就好上了。毕业后，一个分配到市府机关一个分配到物质局，从办事员到科长到处长，顺风顺水到退休。大老葛说自己不过市府的锅炉工，其实做过十多年市府机关事务管理局的处长，为公仆服务的公仆，人脉关系深厚。计划经济年代物资匮乏，嫂夫人做过科长做处长，掌管国计民生物资调度，香饽饽位置上好不风光。天时地利人和，大老葛夫妇没费劲也没戳皮掉款，轻轻松松就步进有品有位的上流社会。

　　也就时代的幸运儿罢。大老葛当我说过多回，说幸运儿毕竟少数，少数要关照多数；“无产阶级只有解放全人类,才能最后解放自己”，是马克思主义的基本原理；先富带后富，是总设计师的设计。后富群体庞大，从哪儿带起呢？从身边带起，从亲戚姊妹带起。否则，就是空谈，就是扯淡。

　　大老葛夫妇不空谈也不扯淡，践行先富带后富从兄弟姊妹带起多年。大老葛就一个妹妹，嫁得好无须他带。嫂夫人兄弟姊妹六个，一巴掌数不过来，且指头有长有短。大姐的儿子名校研究生，得益大老葛夫妇的人脉在省城就业还摘取一套廉价公务员住宅，在县城教书的大姐夫妇提前退休迁居省城。随即，大老葛夫妇通力合作，陆陆续续安排乡下兄弟姊妹的子女进城务工，兄弟姊妹也都跟进省城。每逢节假日，大老葛家过庙会似的熙熙攘攘，中午两桌子打围，常到我家借橙子加楔。

　　表相，表相也，表相下面潜伏着危机！老弟，知道你嫂子今儿干什么去了吗？唉……大老葛抹脸，抹去苦涩一声长叹。

　　哦，我哦，不打听嫂夫人干什么。

　　救火，你嫂子救火去了！大老葛不拿我当外人，敞开布袋倒豌豆：你嫂子去救她大姐的火，对，就是声音酷似你嫂子面相比你嫂子还油嫩些的大姐，老弟你见过的。我的大姨姐子，要搬回小县城陪她老公，对，陪我的大连襟呗。为嘛？说来话长——

　　十五年前，你嫂子动员她大姐夫妇迁居省城，帮忙选中近郊开发的商品楼盘。那时房价还便宜，三居室就也二十多万，大姨姐手头只有十多万，你嫂子要出借八万补差。大连襟不好意思，要出卖县城的住房凑齐。大连襟的意思正切合你嫂子的心思，你嫂子要以八万买下大姐县城的住房送给她乡下生活的弟弟居住，并且兴致勃勃地将调度计划通告了弟弟妹妹。大姨姐子却不同意，说小县城住房都白菜价，八万挑着买，就是不能买她名下的住房送弟妹。你嫂子的调度计划落空，姐弟几家纠结不已。

　　三个舅官的子女在省城就业，仨舅官夫妇迁进省城。小姨子的子女也在省城端上饭碗，你嫂子又操持小妹夫妇进城。进城打工弄碗饭容易，住房是个大问题。你嫂子就在中心城区帮她大姐瞅了套两居室，要购买她大姐远城区的三居室送小妹居住。大连襟有异议，说三居室送小妹居住没问题，买卖则不可以。只送居住权何来安全感？啊！你嫂子火冒三丈，宽恕过血浓于水的大姐一回，对淡如水的大姐夫毫不客气，当着兄弟姊妹的面痛斥大姐夫自私自利忘恩负义，强行买下大姐的三居室送给小妹。

　　上个月周末，你嫂子邀集兄弟姊妹酒店聚会，送条项链给弟媳妇，嘉奖弟媳又打工又持家的勤劳辛苦。大连襟喝了两盅酒，借酒兴溜溜地拍你嫂子的马屁，褒扬你嫂子慷慨大方，送弟媳妇项链难得。却有“啪”的一声酒杯摔地粉身碎骨，二舅官破口大骂大姐夫自私自利忘恩负义。你嫂子的多年积怨瞬间犹如火山暴发，劈头盖脸痛斥大姐夫贱人一个，身贱嘴贱，得益帮带不思感恩戴德，反而挑衅她的调度；贱人不配做她的大家族成员，责令贱人从哪儿来滚回哪儿去……

　　哦，哦！我瞠目结舌。

　　你嫂子居高临下，摧枯拉朽，势如破竹；大连襟潸然抹泪，灰溜溜滚回小县城。几天后，大姨姐子掩面泣泣到我家，送来中心城区房产证，交你嫂子叫你嫂子随意处置，也要哪儿来哪儿去……

　　这，这！我无语。

　　这什么这？嗯！我说老弟你，除了哦，就是这，你就不能谈谈你的看法吗？啊！

　　我，我，我摇头摆手，葛哥，我没文化没品位，没看法。

　　哎呀呀，兄弟，别装葱装蒜好不好？品位，跟文化跟读书多少跟社会身份没有必然的联系。品位，是品行修养，是对事物的通透认知。你嫂子调度我研究《红楼梦》，叫我忽略宝黛钗的儿女情长，专题研究凤丫头管理贾府的技能技巧……你哥我研究多日了，也没研究出个头绪。

　　是么？

　　是滴。感觉呢？感觉王熙凤挺不容易，一介女流，竟然把诺大的贾府打理得有条有理。虽有流言蜚语，流言蜚语总是难免的吧？就说当今的世界警察，管理全球事物力没少出，却总是按住葫芦起来瓢，怨声载道……

　　嗯，也是。嫂夫人的研究，有进展没有？

　　嗨！你嫂子她，她，她忙于救火，顾不上研究，就把研究任务调度安排给你哥我。

　　哦，嫂夫人搞计划调度有经验。

　　她的计划调度，有偏差吗？老弟说说看。当事者迷旁观者清，老弟你别皱眉好不好，实话实说，你哥我不计较，恕你没文化。

　　这个？嫂夫人行使调度权，说不上偏差吧？或许，或许有，有那么一点点越俎代庖的味道。

　　怎么讲？

　　嫂夫人怎么老盯着她大姐名下的房产调度，为何不调度自家名下的房产呢？

　　哎呀，老弟是指我家闲置的房和出租屋吧？大老葛哎呀连天，说他曾有过这个意向，却被嫂夫人一巴掌拍进篓里。嫂夫人说，自家的房产，调度给兄弟姊妹不合适，很不合适！兄弟姊妹太多，第二代也都成人了，直接调度自家的房产给某个姊妹，说不清道不明难免厚此薄彼之嫌，容易导致兄弟姊妹侄男侄女的心理失衡。况且，大姐一家最先享受帮带成果，凡是她帮过忙的以及帮忙的延伸物，包括大姐儿子摘取的公务员廉价住房，都在她的调度范畴——没有她的帮助，大姐的儿子根本不可能在省城就业，何来公务员小区住宅？饮水要思源，思源就要无条件服从源头的调度，磨磨叽叽就是忘恩负义。

　　嗯，嫂夫人够品位！我笑，说嫂夫人搞共产主义呢。

　　大老葛也笑了，说可不是，二百年前欧文散尽家财，乌托邦过一回；二百年后你嫂子一平二调，遭遇重重阻力。

　　嗯，嫂夫人通透敞亮，调度精致慎密，清楚帮扶姊妹并非等价交换，一边大爱天下，一边拒绝自家房产参与调度的尴尬，就把尴尬推给大姐夫妇了。大姐夫妇教书的，未必糊涂蛋吧？

　　大老葛涩牙，笑话大连襟夫妇长期生活在小县城的小市民，人不伸展，焉有通透事理的品位？

　　我也涩牙，葛哥，人都爱清酒，没人待见浑酒的尴尬吧？

　　清酒？浑酒？嗯！清酒，浑酒……大老葛絮絮叨叨，倏地兜脸唬斥我：哎，知道你哥滴酒不沾了，为何还在你哥面前说酒啊？啊！老弟你吧，没品位没文化，给你喝工夫茶也白搭。遂又笑哈哈，清干净陈茶，取来“岭头单丛”点炉煮，要我继续陪他喝茶，喝极品工夫茶，跟他一起提升品位。



　　
　　

小白兔白又白

哈哈，好高兴，坐上了哥哥家的沙发。加分支持哥哥。

逐鹿江南

坐在地板上加分，空了来品读。
问候！

清风剑

俺也喜欢红楼梦，妙玉的茶好像最好了。嘿嘿

河西村夫

先加分，再细细品味！

芒乡化十龙

先点赞，后品读！

芒乡化十龙

过后来拜读老师新作！

小白兔白又白

一个性格很特的大老葛形象在哥哥笔下栩栩如生，哥哥的小说语言质朴，段落清晰。学习欣赏！

武如

先加分支持言先生的好文章。空了细读！

MLMC

问好！拜读大作！欣赏！祝好2018！

文字闪耀生活

看了一遍，回头再品。加分支持。

卫斯理

在值班，偷偷看老兄的妙文。赞一个。

山渐青

默然老师的文笔没说的，敬佩！

九月盛菊

终于从红楼梦品味出了人生，看来大老哥还真有思想。


好作品！

休憩花园

笑笑骂骂谈家事，这天聊的现实精彩，质朴的语言，质朴的故事，很有感染力。

拜读学习，问好言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