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地猪毛

五相子

　　参军来到部队，新兵连结束后，分到了一连。一连分来了七个新兵，我的个子最小，站在排尾。连长四川人，小个子，说话仿佛大舌头，将男女说成蓝绿。你们这批来的蓝（男）兵，连长没远没近，来，俩人一对；你俩一排，你俩二排，你俩三排。连长看还剩一个，这个蓝兵个最小，先去炊事班学喂猪。

　　排长们都过来领走了自己的新兵，操场上就剩下我和连长了。我看着这个四川连长来气，心想，个小咋了？哼，个小比你高。连长说，让你学喂猪不高兴？新兵蛋子，立正！科目，齐步走。方向，炊事班，跟上，一二一，一二一……

　　进了伙房，炊事班的班长，还是个小个，和连长一般高，像哥俩；一说话，同样是男女不分，还是个四川人，心想，坏了，这是掉落川军大本营了。连长说话了，大马勺（外号），给你送来个新兵，喂猪的刘海南，还有半年复员，带带新兵，咱连的伙食不能差，要三天见一次肉。连长说完出了伙房。大马勺看了我一眼，喂过猪吗？我不知道答喂过还是没喂过，哪样好呢？这是一道涉及将来命运的考题，我……饿啥饿，放下内务（行里），帮忙洗菜，饿了没用，不到点不准吃。班长大马勺，把我听成了饿，让人哭笑不得。

　　晚上，熄灯号没响，大马勺指着我的内务，住炕尾，叫啥子？李东。咱俩一个姓，满江。去打盆温水，我洗洗脚。听说老兵一般都欺负新兵，不就打盆水吗？累不死人的，欺负一下没啥。我去了水房，打来了半盆温水，放在了大马勺的脚下，两个像猪蹄的脚抻进了水盆，嗬，好热。李东别看，去打一盆来，一起洗，炊事班的要讲卫生。我洗过了脚，听熄灯号响了，哒哒啦哒……

　　换了地方睡觉，很难入眠。望着窗外，一轮明月高挂天际，想着爹娘，想着青年点的女友平梅，在干啥呢？要是让平梅知道，来部队当了猪官，会笑话死我，远大理想呢？将军梦呢？没成想，和猪混上了，怪就怪自己个子小。哼，电线杆子个高，不会跑步，绝不能让平梅知道是猪官，明儿回信，要编个瞎话。

　　我侧了一下身子，想着明天如何给平梅写信。平梅你好！太白了，没感情。亲爱的平梅！不好，让人脸热，没到那一步。敬爱的平梅！不好，像小弟弟给大姐写信。我想念的梅！这个好，就用这个称呼。接下来，是情况介绍：来到了部队，连长和班长对我很好，因是知青，部队重视人才，如家人一般。班长是个四川人，说话有意思，把男人说成蓝人，把女人说成绿人，对了，你就是绿人。我现在一切都好，不用惦记。如回城时，去看看咱爹妈，我的工分结算时，送到咱家就行了……

　　哒哒哒哒，起床号响了。侧目一看，大马勺穿好了衣裳，手上托着半袋牙粉，用手指在往牙上点牙粉，来回搓。长这么大，没见过这么刷牙的，让我想到了两个字，小抠。起床，还看？大马勺用下巴点我。忙坐起，要出操？出啥子操，炊事班不出操，跟我去伙房做饭。我下了床，拿出了水果牙膏，几下刷完了牙，满屋子全是水果味，惊得大马勺嘴半天没合上，这牙膏没见过，味真好。班长，要不你重刷一下？牙膏伸了过去。不，省着明天拭一下。实际上这管牙膏，是平梅送的。

　　吃过了饭，大马勺装满了两大桶猪食，让我用扁担挑着，向后山的猪舍走去。来到猪舍，大马勺高声喊，刘海南别装死，出来。这时听猪舍的前门吱呀一声开了，出来一个身材高大的老兵，大眼睛，眯缝成一条线。瞎喊啥？在山上就听到了马勺响。给你送来一个新兵，算你的接班人。饭菜都给你热着呢，回去吃，我和李东替你喂猪。大马勺，说你是锤子还真是，咋是替我喂猪？猪是全连的，肉，你比谁吃的都香。大马勺不高兴了，在新兵面前要有样子，咱们都是蓝的，要像个蓝人。刘海南哈哈大笑，就喜欢听你说话，你绿的，我蓝的。让你蓝的，说着就要踢刘海南，刘海南笑着向山下伙房跑去。

　　看见没？知青都这样。猪吃碗茬子，满嘴是瓷（词）。对了，你进屋子，把桌子上的哨子取来。进了刘海南住的屋子，见炕上放着一个饭桌子，桌子上摆着一盆文竹，绿茸茸的。文竹下边摆了一打稿纸，稿纸上写了几行诗：

       文竹

       枝枝叶叶绿茸茸
　　巧小玲珑造化工
　　恰如轻烟一缕缕
　　犹似薄雾几重重
　　节节长就灵锦秀
　　片片生成花叶荣
　　温柔端庄显清雅
　　婷娉文静蕴苍穹

　　这时听得外面大马勺在喊，找到没？看见了，拿着哨子出了屋子，大马勺接过，往嘴上一放，脖筋一粗，哨子响了起来。听四个猪圈有了响动，大马勺拿着食桶往四个石槽子里边倒食。全倒没了，让我过来数猪。我便开数，走了一圈，几眼扫过，报告班长，共计十二头。一头不少，往后你就在这儿和刘海南学喂猪，早晚去伙房帮厨。刘海南回来，和他说一下，我去趟军人服务社，说完下山去了。

　　日子就这样拉开了大幕；白天我和刘海南捆在了一起，这人不喜欢说话，说了，句句在理，很有才华。你也是知青，喂猪这点活看几眼就会，大把的时间，要有点志向，别白瞎了。你会写诗？那是业余爱好，现在主要复习初中语文数学，半年后复员了，准备考大学。你咋不考军校？咱这是野战部队，没名额。我仿佛找到了方向，明儿开始，我和你一起复习行不？有啥不行的，猪要喂好，别出差错，学习不能扔。

　　晚上了，在脑海中又想给平梅写第二封信了。我想念的梅！来到部队快两个月了，真的好想你，想你笑时的样子。想你笑时看我的眼神，吓得腿直哆嗦。当时想抱你，你一看我，俩手不会动了，现在想起，真好笑。和你拉过一次手，拉手时你脸蛋红了，还想呢，脸蛋红啥呀？现在说说，脸蛋为啥红？是不认定我了？在我们班上，认识了一个知青，叫刘海南，可有才了，能写诗，现在帮我复习初中语文数学，有了机会，许能考大学，这是我的另一个梦想。有好多话想和你说……

　　这天上午，我和刘海南在复习初中数学。刘海南眯缝着眼睛，像老师一般，问答方式考我。问：一个数的平方？答：一个数的平方等于A，我们管这个数叫A的平方根。问：直角三角形的勾股定理？答：设直角边一个为a，一个为b，斜边为c。a的平方加上b的平方等于c的平方。问：5551如何等于24。答：5×5－1的5次幂……刘海南眯缝着的眼睛笑了，看来这两个月没白复习，加油！

　　七月下旬，天像孩子的脸，说变就变。连续不断的大雨，有的交通中断了，有的桥墩冲倒了，河水超越了警界线。这时听山下大马勺在喊，刘海南别装死，回连上开会，新兵李东看好猪舍。刘海南穿好军装，向我眯缝着眼睛，猪舍归你了，去开会。说完，跑进了风雨。

　　刘海南会后，没回猪舍，跟着全连，去河堤抢险救灾。为了保住河堤不被冲跨，跳入了洪水，用沙袋子堵洪水撕裂的口子。刘海南和另一位战友，让洪水冲走了，人没能找到。是啊，还有两个月复员了，实现自己的大学梦了。我看着坑桌上的语文数学课本，心里难过。但想到用自己的生命，保住了一方平安，多好的人啊，这是什么精神啊……看着那盆文竹，想到了刘海南那首诗：枝枝叶叶绿茸茸，巧小玲珑造化工。恰如轻烟一缕缕……

　　刘海南和另一位战友牺牲后第三天，团里边准备来开追悼会，连长准备好了悼词。这时接到了地方医院一个惊人的消息：刘海南和另一位战友没有牺牲，俩人抱住了一根木头，在洪水中冲了五十多公里，身上在水中撞得全是伤，让人救起时，不省人事。后来从地方医院转入了部队医院。

　　一月后，刘海南和另一位战友出了院，回了部队，准备复员。这时连部接到了团里的命令：保送两位英雄上军校。这天大马勺陪着刘海南来猪舍取内务，准备去军校。大马勺手一拍坑桌，桌上的文竹一晃悠，走了好运，一地猪毛，能出大学生。刘海南笑了，一眯缝眼睛，呵，不管蓝的绿的，还是一地猪毛，准出大学生。气得大马勺要踢人。


　　（2018．1．9日夜）



　　

草舍煮字

读着好亲切。
那时的部队就是这么简单纯洁。

木林

抢到沙发上，军人以保家卫国为天职，尽职中未牺牲，结局甚好。

言默然

一地猪毛？厉害了，堪比刘振云的一地鸡毛呢

言默然

拜读学习了，喜欢，点赞，问好相子，顺致祝福

逐鹿江南

先加分，空了拜读！问候！

武如

朴实的文字，娓娓道来，一个新兵的部队生活，选材不错，加分支持！

卫斯理

蓝人绿人，好有趣的文章。赞一个。

临沂风铃

加分支持五相子老师佳作，问候老师。

临沂风铃

生动活泼的语言，丰满的人物形象，是本篇小说的一个亮点。很赞！

zizhu

热火朝天的部队生活。养猪有些单调，但有理想 ，有抱负，有行动，还有一腔热血，塑造了军人的形象，结尾死里逃生是最为温情的一笔。

徐得荣

五相子兄弟当过兵吗？写军营故事，没有亲身经历是写不好的。兄弟观察细微，一看就是行家。

五相子

草舍煮字 发表于 2018-1-11 13:28
读着好亲切。
那时的部队就是这么简单纯洁。

谢草舍老师阅读支持！立马上茶！

五相子

木林 发表于 2018-1-11 13:33
抢到沙发上，军人以保家卫国为天职，尽职中未牺牲，结局甚好。

多谢阅读支持，祝好问安！

五相子

言默然 发表于 2018-1-11 13:38
一地猪毛？厉害了，堪比刘振云的一地鸡毛呢

默然老师来了，谢阅读支持！祝好问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