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未眠

林小白

　　花未眠

　　文  林小白

　　一

　　迷迷糊糊中醒来，又迷迷糊糊中睡去。

　　她已经不知道这是第几次经历这样的过程了，当她再次醒来的时候，天才蒙蒙亮。她尽力想将头抬得高一些，再高一些，就能透过窗户看到外面的天空了。

　　屋子里弥漫着浓郁的消毒水的味道，那是医院特有的味道，她讨厌这样的味道。可是不知何时起，她已经开始习惯这样的味道。

　　在这里住了多久呢？她使劲在脑海里回想、计算，可是，依旧没有一个确切的数字。从住进医院那会儿，隔三差五就要进行化疗，抑制病情的恶化，可是，她的头发还是一点一点开始掉，如同浓密的海藻被一根根抽离脑袋，留下大片的荒芜。

　　他记得那个男人给她买了一顶帽子，是她喜欢的粉色，绒绒地包裹着稀疏的头发。阳光明媚的日子，男人会搀扶着她走出病房，去医院空旷的走廊，呼吸一下外面的空气，那时候，她还有力气抬头仰望湛蓝色的天空，天空蓝得像海，无边无际，而在医院的日子里，她只能看到天空的一角。

　　现在，那个男人没在，只有那个女人坐在椅子上，靠着床沿打盹。

　　二

　　在熹微的阳光中，她静静打量这个沉睡中的女人。

　　抛开内心的偏见，女人应该是很美的。她有一头柔顺的秀发，脸部轮廓比例协调，标准的瓜子脸，鼻子挺得恰到好处。无端让她想起素描课上老师请来的模特，很美。无论从那个角度去勾勒，都能画出最美的轮廓。

　　可是，她不喜欢这个女人。

　　自从母亲因为车祸意外去世以后，这个女人很快就进入到她的生活中，成了那个男人的女人。那个男人是她的父亲，可是，他娶了这个女人之后，她再也没有叫过他一声“父亲”，她叫他“那个男人”。

　　在她的心目中，男人就应该是专一的，不应该像电视剧里的男主人公那样，可以为了心爱的女人坚守一生吗？即使心爱的女人去世了，也应该一如既往为她守身如玉，可是，这个男人的怀抱里很快就多了一个女人，她接受不了。

　　三

　　在她的印象里，那个男人一直很忙，和母亲结婚时他还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公职人员，有一份稳定的收入，可是，和母亲结婚一年之后，他便辞职下海经商，有了自己的公司，整个人就开始忙碌了起来。

　　她的童年里，一直和母亲生活。她记得母亲也有一头海藻一样浓密的秀发，有一双温暖的手掌，抚摸过她的额头的时候，很暖。会在她口渴的时候为她削苹果，苹果皮在她的手掌间如丝如缕剥落，成一条线滑落在塑料框里。

　　对于父亲常年的不在家，母亲也从未抱怨，而她也知道，那个男人是爱自己，爱母亲，也爱这个家的。随着年龄的增长，她逐渐明白，男人的奔波，也是为了让这个家变得更好，起码，在经济上能够让这个家衣食无忧。

　　她记得初中时自己最喜欢的作家是川端康成，那个日本作家，而他的书里，她最喜欢的，是那一篇《花未眠》。

　　四

　　清晨四点，起来看见，花，未眠。

　　卧病在床时，在模糊的梦境里，她听到那个男人充满磁性的声音，在病房里轻轻回荡着。每次男人出差归来，她总要赖着他为她诵读那篇文章，她记得男人有一次出差回来时，特意为她买了一盆昙花。那样惊艳的花朵盛放在无人的夜晚，开的快，也谢得快，要有心才能目睹那样的盛况。

　　她住进医院之后，那盆花也被搬了进来。

　　其实，那个女人对她也不错，有很多时候，她会错以为，那个离开了的母亲又回来了。当她看到她在病床旁边为她削苹果的时候，当她迷迷糊糊睡过去，她的手掌覆盖在她的额头上的时候……她削苹果的样子和母亲一样干净利索，她的手掌同样和母亲的手掌一样温暖，可是，她无法将她当作自己的母亲。

　　生病之后，她的脾气很暴躁，她将她递过来的苹果扔到地上，对那个女人横眉冷对，不让她接触自己的身体，而那个女人只是默默地拾起滚落地面的苹果，为那盆昙花浇水，她看着女人侧过身子时，眼睛里噙着泪水，心里感到莫名的快意。

　　对那个男人，她同样没有好脸色，她嘶吼着让那个男人滚，那个男人只是难过，喃喃说：“囡囡，要乖，把病治好后我们就回家！”然后默默转身，走出病房。走出病房那一刻，她斜眼看到那个男人的佝偻的背影，心里有一丝的疼痛。

　　五

　　在医院的日子，她和那个女人有了较长时间的相处。也有了一次心平气和的交谈。

　　“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可是，你不该迁怒于你的父亲。”那个女人揉搓着衣袖，仿佛很紧张。可是还是继续说：“你知道吗，你这个病需要化疗，需要配对骨髓，而你的父亲，昨天才去做了配对，万幸的是，你们的血液吻合，可以尝试配对，那样……对你的父亲的身体伤害很大，但是，他还是义无反顾地去做了。”

　　听得出来，那个女人的声音有些激动。她说：“你的父亲，在你生病期间已经很久没有安稳睡上一觉了……”

　　那个女人的声音开始哽咽，她的眼角已经有湿润的泪水悄悄滑落。

　　她沉默着，脑海里想起那个男人佝偻的背影，还有鬓角泛白的头发……

　　她何尝不知道，无论是那个男人，还是眼前这个女人，为了让她好起来，已经很久没能睡上一个安稳觉了。

　　六

　　窗外第一缕阳光洒在病床上时，女人还在酣睡中。她轻轻将被子拉到女人的身上。这时，她听到轻轻的推门声，是那个男人。他的眼眶还是黑黑的，似乎那抹黑，更加浓郁了。

　　男人怔怔地走到她的身边，他听到她用轻微的声音对自己说：“爸，带我回家。”

　　女人一个激灵，从恍惚的梦里醒来，看到努力起身的瘦弱女孩，手术后更加清瘦了，可是，精神好了许多。

　　“什么？”女人用温柔的声音询问了一遍。

　　“爸，妈，带我回家！”她又重复了一遍。

　　那一刻，男人和女人的脸庞都有眼泪流淌下来，他扶起她的身子，弯腰将她搂在怀里，轻轻说：“囡囡，我们回家！”

夏冰

嗯，小白斑斑这篇写得很深情，把一个家庭里的情感纠葛摩擦矛盾以至缓解，温馨，通过生病住院化疗移植骨髓这些情节一一呈现出来，尤其是人物内心的表达细腻真切，让人感受到了生命在亲情面前的自然性表露以及温暖人心。

武如

很喜欢这篇小说。
小说以女儿的视角和独白为我们展现了这个家庭的过去和今生。母亲去世，爸爸的再婚给她带来了极大的打击，以至于称呼父亲为那个男人，随着女儿年龄的增长和对父母的再认识，她放下了心中的恨，融入了家庭，理解了父亲。
好文，角度和叙事方法值得称道和模仿。

休憩花园

缓缓地展示着一个女孩的内心世界，这样的笔法值得人称道，有着散诗一样忧伤的恬淡的韵律，抽丝剥茧，层层递进，最后告白，有一种内在的东西触动着读者的心。点赞。

徐得荣

只有年轻人能写出这样的作品，我一花甲老翁，没得治了。

慕容彬

情感应该从一而终，这一点无需质疑！命运的作弄让女孩成了没有母亲的可怜人，她割舍不下的，是亡去的母亲，也是那份血肉之情，可是在天之灵的母亲，绝对不希望看到丈夫孤独终老，所幸的是，孩子最后被情感化，原谅了“那个男人”——她的父亲，也融入了新的家庭！为小白老师的文采点赞！

林小白

夏冰 发表于 2018-6-8 17:48
嗯，小白斑斑这篇写得很深情，把一个家庭里的情感纠葛摩擦矛盾以至缓解，温馨，通过生病住院化疗移植骨髓这 ...

感谢冰版精彩点评，羞死小白了，敬茶

林小白

武如 发表于 2018-6-8 18:21
很喜欢这篇小说。
小说以女儿的视角和独白为我们展现了这个家庭的过去和今生。母亲去世，爸爸的再婚给她带 ...

一起学习，小白也是尝试，有不当的地方武如兄多批评指正

林小白

休憩花园 发表于 2018-6-8 19:04
缓缓地展示着一个女孩的内心世界，这样的笔法值得人称道，有着散诗一样忧伤的恬淡的韵律，抽丝剥茧，层层递 ...

感谢花园兄前来留墨，多批评指正

林小白

徐得荣 发表于 2018-6-8 20:06
只有年轻人能写出这样的作品，我一花甲老翁，没得治了。

榆木老哥说笑了，小白向您学习

临沂风铃

小白老师好，好久不见。

临沂风铃

小白老师的文字一如既往的干净利落，带着温暖的治愈系文字读来总是让人喜欢。

冰峰雪鹰

情感切入点精准！！自然故事格外动人！！

林小白

临沂风铃 发表于 2018-6-8 21:54
小白老师好，好久不见。

哈哈，好久不见了，风铃快发文支持太虚，让大家一睹为快

林小白

冰峰雪鹰 发表于 2018-6-8 23:11
情感切入点精准！！自然故事格外动人！！

感谢雪鹰留墨，有不好的地方还请多批评指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