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为平等故，爱情亦可抛——读夏洛蒂.勃朗特的《简爱》

雪白演义

　　若为平等故，爱情亦可抛

　　——读夏洛蒂.勃朗特的《简爱》

　　爱好是必要的。罗素都说了，强烈的爱好可以让我们免于衰老。对我来说，爱好就是打发时间。不工作了，闲了，坐下来，抄起书，看上几页，时间就不知不觉过去了。更“宏伟”的想法是，我要把我年轻的时候读过的和没有读过的文学经典统统读上一遍，力争写出书评。我业已写过卡夫卡加缪福楼拜和菲茨杰拉德这些世界级作家的书评了。写得不好。书很大，评作很小，我只是对着浩瀚的大海喊了几声。这就是我的爱好，喊几声，转回头再读读书。为什么要登山？一位登山家说，因为那座山峰在那里。为什么要读书？我也可以说，因为好书在那里。好书那么多，不读，总觉的亏欠了自己——你首先看到最好的，才有能力鉴别最坏的吧。孔子说，不知生，焉知死？我要说，不知好，焉知坏？我一直认为，个人的“好”，是靠好书建立起来的——你好，我也好。自己好才是正的好。

　　最近在读英国女作家夏洛蒂.勃朗特的《简爱》，读得不好，天热，读着读着就汗如雨下。有空调，可我不习惯用空调，比起自然风，空调的风冷得透骨。空调不是对风的创造，是对风的模仿。在自然面前，人类所有创造，其实都是模仿。古希腊把艺术不叫创造，就叫模仿。就夏洛蒂.勃朗特的小说《简爱》而言，也是模仿。是夏洛蒂.勃朗特根据自己经历描摹出来的。尽管她自己不承认，读者还是把小说看成是她的自传。自传体的小说允许虚构，所谓的虚构就是在似与不似之间，在现实与非现实之间。它迂回婉转曲折离奇，就算扔出去九千里，最终还要回归到作者的心路上去。

　　这里不做小说与作者的身世对照，只说小说。小说《简爱》是一部长篇，主要人物有两个，一个是简爱，一个是罗切斯特。其他人物都是背景，都是陪衬。如果再过滤一下，人物其实只有简爱一个——连罗切斯特都是陪衬。小说走到哪里简爱简爱就走到哪里，也可以说，简爱走到哪里小说就走到哪里。简爱至始至终没有离开小说，没有离开读者的视线。说《简爱》是夏洛蒂.勃朗特的自传根据也许就在这里。简爱从很小死了父母，是一个孤女，十岁以前乞食于舅母家。简爱很像林黛玉，但林黛玉是寄居，不是乞食，乞食更不堪，和一个乞丐的待遇差不多。在舅母家，简爱就是路边的石子，饱受践踏，饱受欺凌。性格决定命运吗?不知道。但性格一定和表情有关。林黛玉只是寄居，表情就已经很不好了，“风刀霜剑严相逼”，“红绡香断有谁怜”。同样是孤苦伶仃，简爱的表情看上去可没有这么凄惨，兵来将挡，水来土屯，她与严酷的环境是对立的，也是对抗的。当然，十岁的孩子也做不了什么，但是，她懂得恨。在简爱离开舅母的家，前往慈善学校就读的时候，她坚决不向舅母告别，而且，还通过仆人蓓西撂下一句话，“你的主人（指舅母）不是我的朋友，她是我的仇敌。”这么一颗“强悍”的心脏，怎么也会像林黛玉那样郁郁而终？

　　离开舅母家，来到慈善学校。慈善学校并未带来生命的曙光。不过是出了龙潭，又入虎穴。“虎穴”是什么样子呢，鲁迅有一句话，振聋发聩，就是“人吃人”。“人吃人”不是把人做成人肉包子，是制度吃人，是观念吃人。就慈善学校而言，就是那些为上帝代言的督学教师“吃人”。督学是一个冷酷无情的家伙，他以体罚学生为乐事，这样的体罚都是借上帝的名誉以锻炼学生的意志为借口的。学生挨饿受冻，还喜欢染上了温病，八十多个学生倒下一大片。简爱最要好的同学海伦就是在这场瘟疫中死去的。海伦死去的那一刻还在感谢教师，感谢督学，感谢天国。死于狼口，反过来感谢狼，这是多么具有讽刺意味的悲剧。

　　简爱还算好的，没有摧残致死，还活着，活到了十八岁。十八岁的简爱迎来了命运的转机，她有幸成了桑菲尔德府的一名家庭教师。桑菲尔德府是一座庄园，庄园主叫罗切斯特。就在这座庄园里，简爱和庄园主罗切斯特恋爱了。简爱出身低微，罗切斯特出身高贵，简爱爱上罗切斯特，等于灰姑娘爱上了王子。这是身份等级年龄经历存在巨大差别的爱，是不同寻常的爱，这样的爱说它惊天地泣鬼神都不为过。灰姑娘可以爱王子吗？当然可以。前提是丑小鸭要变成白天鹅；要不就是王子变成青蛙。爱情是平等的。如果不平等，女人只有两个结果：在婚姻之外做情人；在婚姻之内做妾。做情人和做妾都是女性的沦落。幸好，简爱在这方面是清醒的。她要在爱情之中寻找平等，争取平等。而《简爱》这部小说，我也看成是一位女性呼唤平等和捍卫平等的故事。什么是平等？似乎很浅显，要论述得很清楚却有很茫然。具体地说，它不是单一的词汇，它是在工业革命时期，和自由和博爱一起，做为人性解放的纲领被提出来的。它是一个口号，也是一个概念。小说当然不能写成口号，写成概念。小说要把抽象或形而上的概念“放进去”，还原成具体的细节，还原成一个又一个的“平常的日子”。“平常日子”不是用来说理的，是用来感受的。小说的深度不是思想的深度，是感受的深度，也是情感的深度。

　　简爱在桑菲尔德庄园的日子过得很惬意。同时，又步步惊心。罗切斯特是四十岁的男人了，价值观已定型，又有钱人的傲慢和难缠。他对简爱的爱却是炽热的。这就不免有了“爱”的对峙和“爱的”交锋。有一段精彩的对话，在小说的第十四章。说对话不太恰当，应该是谈话。对话是平视，谈话是俯视，俯视是上级和下级之间的姿态。这样的姿态对简爱来说是压抑的，不平等的，简爱要做的就是稳扎稳打，守住自己的想底线，守住自己的尊严。罗切斯特太强大了，具有黑云压城的气势，但简爱并不退让，她四两拨千斤，以沉默和迂回地方式把黑云的力量一点点卸掉了。罗切斯特有强硬的一面，同时也有柔软的一面。他的柔软表现在他能屈就，能退缩。他的屈就和退缩源于他的经历和自省。罗切斯特的婚姻很不幸，父亲包办，让他娶了一个富商的女儿，富商的女儿精神天性残缺，结婚不久就疯掉了，罗切斯特不得不把她长期锁在庄园最高层的一间屋子里。这是作者有意设计的一个情节，也是小说内部的“定时炸弹”。就在简爱和罗切斯特的婚礼上，“定时炸弹”被引爆——疯女人“出来了”，简爱知道了全部真相。简爱想名正言顺地成为罗切斯特的妻子已不可能，屈就做情人简爱是不甘心的，简爱选择了出走。出走是艰难的，简爱经过九死一生才回到罗切斯特的怀抱。

　　简爱的出走同样是为了争取平等。平等至关重要，它是小说的生死节，没有平等，爱情生活幸福都无从谈起。简爱为什么那么在乎平等？因为平等背后的主体意识是尊重，是尊严。尊严是人与人之间关于人格签订的条约。说白了，就是你好，我也好。生活的场景不尽完美，常常是一方强大，一方弱小。弱小的一方是卑贱的，卑贱如蝼蚁。简爱不想做蝼蚁，她想做大象。她要大象的姿态和这个世界平起平坐。简爱是一个弱女子，她贫穷，瘦小、相貌平平，但她的一段话却石破天惊：“你以为我贫穷相貌平庸就没有感情吗？我向你起誓：如果上帝赐予我财富和美貌，我会让你难以离开我，就像我现在难以离开你一样。上帝没有这样安排，但我们的精神是平等的。就如同你我走向坟墓，平等地站在上帝面前。”这是简爱向这个世界发出的最强劲的声音，她自爱自尊自强。而自爱才能自尊，自尊才能自强，自强才能赢得尊严，赢得尊严才能赢得平等。平等，它不是一句口号，它是一个人精神成长的逻辑。当然也是《简爱》这部小说的内在“成长”的逻辑。

槐安.

隔了无数年轮去看这部作品，依然应和现代女性对爱情对婚姻的心理。嗯，哪怕现在一无所有，但只要努力地活着，奋斗着，何尝般配不了心仪的人呢

淡淡不如风

外国经典名著似乎只读过《老人与海》与《简爱》。人名记不住，读读就睡着。
近年读了《百年孤独》《世界末日之战》，感觉比那些老经典要好得多。
《钢铁是怎样炼成的》读了十来年，才看到五十多页，却因此睡了无数好觉。
写得好啊，但我不爱看有啥办法。

《简爱》我觉得悬念铺得极棒，罗切斯特的疯子夫人出场前，是全文写得最有艺术特点的一处。
但作者毕竟受时代的局限，安排了简爱以接受遗产的方式来改变生活，虽说她把遗产平分了，可是这难道不是不劳而获，不是坐等天上掉馅饼吗？

雪白演义

槐安. 发表于 2018-7-4 21:05
隔了无数年轮去看这部作品，依然应和现代女性对爱情对婚姻的心理。嗯，哪怕现在一无所有，但只要努力地活着 ...

简爱是通过小说的形式第一次塑造出的现代女性，尽管简爱的时代过去一百多年了，依然具有现实意义。问好槐安版！

雪白演义

淡淡不如风 发表于 2018-7-5 07:27
外国经典名著似乎只读过《老人与海》与《简爱》。人名记不住，读读就睡着。
近年读了《百年孤独》《世界末 ...

简爱继承遗产那一桥段，我没写。一部长篇小说要说的太多，我只能拣干的捞。说实话，我不喜欢这个桥段，为了提升简爱，这个桥段是硬塞进去的，目的性太强，使小说失去了自然性。小说《简爱》是货真价实的传统主义，它一针一线都要体现出它的真实性。马尔克斯卡夫卡加缪等人的小说是现代主义，现代主义体现出的是创意性，是创意性小说。二者应该没有高低之分，只是手法不同。现代主义最大的好处就是浓缩了文本，要是《百年孤独》按传统方式来写，同样的书，至少要加厚三倍才行。

an安

淡淡不如风 发表于 2018-7-5 07:27
外国经典名著似乎只读过《老人与海》与《简爱》。人名记不住，读读就睡着。
近年读了《百年孤独》《世界末 ...

钢铁，我也是。握手。

水如空

简爱，年轻时读过，后来又看了电影，最有名的就是那句话：当……时候，我们是平等的。其实爱情可能平等，婚姻怎么可能平等？因为不平等，所以他们结合不了；但后来简爱有钱了，罗切斯特瞎了——基本平等了。
看《神雕侠侣》，很不理解金大侠为什么要写小龙女被辱的情节。后来明白了：因为杨过注定要掉条胳膊，唯有小龙女不“清白”了，他们才算平等，才能最终走到一起。

雪白演义

水如空 发表于 2018-7-5 12:58
简爱，年轻时读过，后来又看了电影，最有名的就是那句话：当……时候，我们是平等的。其实爱情可能平等，婚 ...

我纠结的就是这个，说好了精神平等，怎么最后有降落到物质平等上？想想也是对的，小说要対隼，要圆起来，而平等不止精神上的，也有物质上的。让王子爱上叫花子总有些意外和离奇，这里边也有小说现实性的问题。再说，一百年前，简爱做到这样，已经很先锋啦！

lvhq018

雪白写书评总有书外的唠叨，似无意，又似勾连托引，有余味。

雪白演义

lvhq018 发表于 2018-7-5 14:30
雪白写书评总有书外的唠叨，似无意，又似勾连托引，有余味。

谢谢18！我不喜欢把文章写成学术那样的，当然，我也不会。那是要经过职业训练的。我就想写得感性一些，再感性一些。或者，用感性的方式呈现理性。主要是自己写着有意思，别人看着不累。

千年女妖

看过这部电影，没看过书。很多年前看的了，那时候肯定是无法理解的。今天看到雪白的读后感，也在想，爱情这个东西，如果没有精神的对等，灵魂自然无法契合。爱情不讲究什么俯仰的姿态，应该是平视的。

雪白演义

千年女妖 发表于 2018-7-5 22:44
看过这部电影，没看过书。很多年前看的了，那时候肯定是无法理解的。今天看到雪白的读后感，也在想，爱情这 ...

响鼓不用重锤敲，妖一点就透。平等？哪有啊。看看中国足球就是到了。

an安

物质平等与精神平等确实存在联系，但不是绝对的。没有平等，已经没有爱情，还抛什么，抛的是最终的结合吧！

高骏森

正在读《简爱》，读到了第31章《乡村小学》。在这里看到评论，能给加深对作品的深入理解。
  谢谢老师！

雪白演义

an安 发表于 2018-7-8 06:33
物质平等与精神平等确实存在联系，但不是绝对的。没有平等，已经没有爱情，还抛什么，抛的是最终的结合吧！

平等是根脉，爱情是枝叶。少了枝叶可以，但少了根脉不可以——简爱大概就是这么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