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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风停在原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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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6-25 18:31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随玉 于 2019-6-26 11:04 编辑

                                                                   风停在原处
                                                                        作者:随玉
  
  刚把孙子收拾完,送到街上的私立幼儿园,美丽就急娄娄地赶到菜市场买了菜,看到卖米糕的流动摊贩过来了,留心买了五块钱米糕。建国爱吃米糕,从年轻的时候就爱吃。那时候家穷,米糕是穷家小户唯一能吃得起的点心了!把新下的谷子打出米来,泡一宿,隔天拿去磨成浆,放点石膏煮熟,倒在竹匾上,待冷却后切成一个个小方块,再煮点卤水点一下,吃起来绵软清香,十分开胃。  
  美丽拎着米糕,已经松驰下垂的脸悄悄露出不合年龄的笑意,像十八岁的小姑娘。唉,终究是老了!要是身体还像前几年那么硬朗,就不用跟街上的小摊贩买米糕了!小摊贩的米糕加了太多水,石膏点得也没个数,吃起来硬硬的,口感不好。她自己做的米糕白如凝脂,不软不硬,弹力十足,不只是那个死鬼,就连建国也常夸她。美丽家里还留着石磨呢,当初儿子建新房时想扔掉的,美丽死拦着不让,非辟了个角落留了下来。留下来当然有目的,她看着石磨就想到建国。当初孩子还小的时候,死鬼外出打工,建国常常过来帮她推磨。建国喜欢吃米糕,偏偏他婆娘懒得动弹,只能指望美丽做好了分他一大盘,所以美丽一叫他,他马上就来了。
  
  两家是屋前屋后,只隔着一道墙,不过美丽家有个大院子,正门开在南边,要走到美丽家需要绕个大圈。建国懒得绕圈,听到美丽在院里叫一声,搬动两条长腿从墙上跨过来。美丽觉得他翻墙的动作特别潇洒,先是把手撑在墙头,稍微一使劲,下半身就荡到这边,稳稳当当地落了地。他推磨,美丽就点米。建国仗着有力,石磨推得呼噜噜响,让人眼花缭乱的。美丽也不服输,眼疾手快地往那个小小的眼儿里放着大米,两人比着一般忙活,牛奶一样萦白的米浆哗啦啦流到桶里。完事后,两人心照不宣地对笑一下。建国小麦色的脸上流着汗,袒着的衬衣里露出结实的半个胸,看起来健康、阳光。美丽想,那时候自己也还年轻啊,皮肤里蓄满了水份,鼓囊囊的,刚奶完孩子的乳房更是要顶出胸衣。唉,就算两人有什么心思,中间也还隔着一个死鬼和他媳妇,还有一村人的眼球子,青天白日,谁敢干什么呢?如今倒是可以干什么了,死鬼去了,他媳妇也病死了,可美丽觉得还是隔着一些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这东西就像水上的落叶,她稍微动一动,落叶就往外挪一挪,死也抓不着。
  
  回到家放了菜,美丽拿着米糕就往建国家奔。每天这时候她都要去建国家一趟,有时候帮他收拾家什,有时候给他做做早饭,建国的儿子已经搬到城里,没什么不自在的了。话说回来,就算建国的儿子在家她也没什么不自在的,两人都是单身,在一起也是名正言顺。
  
  不过,名正言顺也是美丽自己心里想,在乡下哪有不嚼舌根的多嘴婆娘,都说她这把年纪还上建国的门卖老屁股!你听听,这是什么话?卖不卖的干她们屁事啊?不过话虽这么说,美丽心里到底没个底儿,建国不说跟她结婚,两人就还是野鸳鸯,这名声多少会影响到孩子们的。
  
  美丽到建国家的时候,建国刚刚起身,正在院里咕噜噜地漱口,一件褪色的军大衣故意不笼进袖里,披在身上。建国是个老军人,早些年在核原料供应部队服役,退伍后一直穿着部队发的衣服鞋袜,宝贝得什么似的。
  
  “我给你买了米糕。”美丽踱到建国面前,邀功似地提起那袋米糕笑咪咪地看着他。也不知怎的,她现在就愿意在建国面前撒娇。建国太有男人汉气概了!他穿着军装的样子就像国家干部,板着脸不言不语的,看起来特别严厉,不仅看起来严厉,在床上也严厉,每次两人趁孩子们不在的时候做爱,美丽都像一条鱼一样被建国翻来翻去。不过美丽喜欢这种感觉,男人就该这样硬朗,吐个唾沫砸个钉,不然怎么给女人依靠呢。
  
  建国没有看陈美丽,把一口水含在嘴里仰起头噜噜噜地漱口,噜了一阵后噗地喷出大老远,又拿过搭在肩膀上的毛巾湿了水,粗暴地在脸上抹几下,这才对着美丽的方向面无表情地“嗯”了一声,指了指院里的一张小方桌。
  
  美丽把米糕放在桌上,抄起扫帚给他打扫屋子。建国坐在桌边,急迫地一口一块吞着米糕,每吞下一块,喉咙里就“呜”一声响。美丽看他吃得这么入迷,满意地笑了。建国吃好了早餐,紧紧肩上的衣服,慢悠悠踱出去了,留下美丽自己收拾残局。建国知道,收拾好了她自己会走的,大门锁上,钥匙就放在花盆子底下,摸一摸就能找着。
  
  这样的生活已经过了六七年了。
  
  六七年里,美丽经受了多少流言绯语,她从来不在乎,她只在乎建国的态度。但建国没态度。
  
  “妈,你又去他家了?”临近中午,美丽的儿媳已经回来了,一面啃着苹果,一面不满地问她。儿媳从来不叫建国“叔”,总是用“他”代替,似乎建国只是个物件。美丽知道儿媳对她和建国的事不满,甚至背地里还说她“老不要脸”,但她儿子不阻拦,儿媳也不敢发飚。
  
  面对儿媳的责问,美丽只是笑了笑,转身又去了厨房,择那些没完没了的青菜。猪蹄解冻得差不多了,木耳也泡开了,鸡肉正在陶瓷盆里腌制着。
  
  “妈,你以后不要再去他家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儿子也回来了,站在厨房门口一脸怒气地看着她。他显得愤愤不平,瞪着大眼,嘴巴鼓得老高。他在生气,但不是生她的气。儿子不会生她的气的,儿子善良。
  
  “我今天去市里碰到建军和别人闲聊,说他老爸有本事,一分钱不花就弄了个免费保姆,不仅给做饭做家务,还连带着陪睡,比鸡婆还划算!他老爸一点儿不用他操心,还把养老钱一分不少地给他。妈,你听听这是什么话!你身体不好,还给他做这做那,图个啥呢?”儿子说完一拳头砸在墙上,下一秒又痛得把手缩回来,嘬起嘴使劲吹,样子有点憨。
  
  美丽停下手上的动作,愣愣地看着儿子的脸。
  
  这一顿饭吃得索然无味,她没有看儿媳幸灾乐祸的脸,也没有听儿子没完没了的唠叨,默默地吃完饭,收了桌子洗了碗,把手在围裙上擦擦,抿抿散乱到脸上的发丝,出门往五叔家走去。
  
  五叔是和死鬼最亲近的人了,也是最心疼她的,当初死鬼刚去没多久,五叔就劝她趁年轻找个人嫁了,也好替自己分担分担,她拒绝了,说儿子还小。如今这个借口不存在了。
  
  美丽在门外唤了一声五叔,听到应声后推开门。五叔刚从田里回来,打着赤脚在院里呼噜呼噜喝粥。
  
  “五叔,我有个事和你说。”美丽站在当院,也不拐弯抹脚了。
  
  “啥事你说!”五叔用脚撩过一张板凳,拖到美丽面前,抬抬下巴示意她坐下。
  
  “叔,你能不能替我作主,去跟建国谈谈领结婚证的事?”都到了这地步,没啥好羞臊的了。
  
  “文将妈,不是我说你,你早该走这一步了!当初我劝你你不听,白吃了这么些年的苦,白听那些人嚼舌根。你等着,我这就去找建国!”五叔说完,仰头一口喝完粥,赤脚就往建国家跑。
  
  “要钱没有,她愿意来就来,不愿意拉倒。”
  
  美丽拐过一个弯,看到五叔和建国正面对面站在门外说话,一阵风把建国的话吹到她耳朵里。
  
  “钱多钱少不当紧,只是个过门的礼儿!到时文将妈还带回来给你不是?这么些年她没名没份地跟着你,多少人嚼舌根你又不是不知道!一个女人家家,做到这份上不容易,你好歹给她点啥,也封封那些人的嘴。”
  
  “我啥也没有,就那句话,她愿意来就来,不愿意来拉倒!”
  
  “只是两千块!两千块也没有吗?”
  
  “没有!”
  
  “你儿子在市里做那么大生意,这点钱拿不出来?再说你是个老军人,每个月国家都有补助,哪能一分没有!”
  
  “我就算有也抵不住她这个无底洞!你不晓得她有糖尿病吗?每月那个药钱花得哗啦啦的,万一有个啥并发症,是我给她治还是她儿子给治?我就知道她打的啥好主意,指望嫁过来,好让他儿子甩掉个大麻烦!”
  
  “那你是怎么个态度?你和文将妈的事打算就这么了了?”
  
  “不算还能咋滴?她要不提领证的事就还能过,要领证就不过了!“
  
  五叔急眼了,一脚跺在地上:“我说你也恁抠门了!这些年文将妈在你身上花不少钱吧?一个女人给你吃给你睡,还给你收拾屋子,你一点不肯为她付出,,你说对得起谁?”
  
  “你说啥都行,我好好的日子,不想背这个麻烦!我还是那句话,她爱来就来,不来拉倒!”建国说完,把身上的军大衣一甩,昂着头进了院子,当着五叔的面哐当一声把门合上。
  
  “坏了良心的种!仗着当过兵威风个啥呀?真把自己当国家领导了?哦,以为你儿子有出息,老子又当过兵,别人都拿你父子俩当宝呀?别看你有儿子,指不定哪天臭在炕上都不知道……”
  
  美丽走出来,扯扯五叔的袖子:“叔,走吧,咱不丢这人了!”
  
  “妈了个巴子,老子恨不能一脚踹死他!”五叔气得脸红脖子粗,对着建国的院门踢了一脚,回头压了压气,说:“文将妈,那就这么算了?”
  
  “算了,唉,就当喂了狗了!”
  
  “那,那,这就回去?”五叔小心翼翼地问。
  
  “这就回去。”美丽说完,先转身走了。
  
  儿子下班后,美丽交待他找几个青壮年把院里的石磨滚到水沟边去。留着也没什么用了。
  
  太阳已经落到山那边,渐渐弱下去的光把云朵染成一片片红的黄的棉絮,棉絮在天边飘过来飘过去,被风追着撕扯。天黑下来以后,平地上也起了凉风。美丽坐在家门口,忍不住抱住胳膊,看着一阵小小的龙卷风卷起落叶在她脚边转悠,接着转出大门,在外边转了一圈儿又回到原地。





评分

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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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6-25 19:36 | 显示全部楼层
小说是什么,我想就是语言,一种可以打动人的语言,一种只属于自己的独特的语言。很显然随玉做到了,而且做的越来越好。其实建立起自己的叙述系统是很难的,因为我们总是从学习别人开始,难免就有别人的影子。风停在远处,因为有人不解风情,风停在自己这边也没什么不好,转来转去围绕着自己,也是对爱的一种保护。
发表于 2019-6-25 21:40 | 显示全部楼层
我硬是用手机看完了,玉玉给俺奖励,一个女人无怨无悔地付出,结果遇见一个无情无义的男人,这种男人该拉出去喂狗!还有玉玉你的题材咋和我撞衫了,
发表于 2019-6-26 00:58 | 显示全部楼层
随玉,米糕是大米做的吗?如果是,我们这叫发糕;如果是,你就是南方人,因为北方好像没这种吃食。北方
用黍子做。
发表于 2019-6-26 01:13 | 显示全部楼层
结尾也许符合人性,但乏味。小说没点波折不行。这篇就像原汁原味的生活写实。
发表于 2019-6-26 09:45 | 显示全部楼层
加精理由:作品写了一个寡妇内心憧憬的爱情,但最终被世俗所扑灭了,随之而亡的是她心仪的那个男人。原本觉得值得的,最后发现竟然都不如一场空。小说是什么,我想就是语言,一种可以打动人的语言,一种只属于自己的独特的语言。很显然随玉做到了,而且做的越来越好。其实建立起自己的叙述系统是很难的,因为我们总是从学习别人开始,难免就有别人的影子。风停在远处,因为有人不解风情,风停在自己这边也没什么不好,转来转去围绕着自己,也是对爱的一种保护。
发表于 2019-6-26 10:22 | 显示全部楼层
风停在原处,当年那个能掐出水的嫩藕转眼成白菜帮子了,男人真不是个东西!
我替玉玉骂。叙述见功力,一杆插到底。
发表于 2019-6-26 11:39 | 显示全部楼层
这几天有点小忙,空了看。
发表于 2019-6-26 11:48 | 显示全部楼层
男人转变没有铺垫。随玉把男人写得这么渣,明显是泄愤。
 楼主| 发表于 2019-6-26 12:30 | 显示全部楼层
野芒 发表于 2019-6-25 19:36
小说是什么,我想就是语言,一种可以打动人的语言,一种只属于自己的独特的语言。很显然随玉做到了,而且做 ...

谢谢野芒版主的美誉,不过捧杀会让人堕落,尽管砸了砖,说啥都行。

点评

咦,你这篇我咋第一次见?找时间静读。  发表于 2019-8-2 11:00
 楼主| 发表于 2019-6-26 12:32 | 显示全部楼层
莹莹子期 发表于 2019-6-25 21:40
我硬是用手机看完了,玉玉给俺奖励,一个女人无怨无悔地付出,结果遇见一个无情无义的男人,这种男人该拉 ...

来,摁倒么一个哒!                     
 楼主| 发表于 2019-6-26 12:34 | 显示全部楼层
沉思在舞蹈 发表于 2019-6-26 00:58
随玉,米糕是大米做的吗?如果是,我们这叫发糕;如果是,你就是南方人,因为北方好像没这种吃食。北方
用 ...

我早说了我广西人,广西算南方不?米糕的确这里的特产。我们这大多种水稻。
 楼主| 发表于 2019-6-26 12:34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随玉 于 2019-6-26 12:44 编辑
沉思在舞蹈 发表于 2019-6-26 01:13
结尾也许符合人性,但乏味。小说没点波折不行。这篇就像原汁原味的生活写实。

说得对,就是一段生活而已,没办法,太短了,展不开。就这么着了。
 楼主| 发表于 2019-6-26 12:35 | 显示全部楼层
野芒 发表于 2019-6-26 09:45
加精理由:作品写了一个寡妇内心憧憬的爱情,但最终被世俗所扑灭了,随之而亡的是她心仪的那个男人。原本觉 ...

多谢野芒加精鼓励,再写多点短小说微小说鬼故事来。
 楼主| 发表于 2019-6-26 12:36 | 显示全部楼层
鴳雀 发表于 2019-6-26 10:22
风停在原处,当年那个能掐出水的嫩藕转眼成白菜帮子了,男人真不是个东西!
我替玉玉骂。叙述见功力,一杆 ...

就是,男人真不是东西,哈哈。
雀儿也真敢骂,不怕遭到攻击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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