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想

随玉

　
　　
　　第一次去看那棵老树的时候，它周边围绕着乱蓬蓬的草，小路已经被灌木丛占满了，蜘蛛在头顶织出一个个宽大的网。不知道有多久没人去看这棵树，它好像已经被遗忘在这里几千年。我们拨开乱草丛，把草折弯踩在脚下，开出一条小小的路，锋利的草叶把我裸露在外面的小腿划出一条条血痕。那时并不知道这棵树的年龄，它静悄悄地站在那里，身上披着龙鳞似的一片片树皮，树根底下一个大洞，上面缠着一条红线，不知道这棵树充当着哪个小孩的“寄爹”角色，大概每年的初一十五，会有人拨开乱草来祭拜它。看着这棵老树，仿佛看到几百年前的小孩围绕着它追逐嬉戏的样子，妇女们总会在日落时分站在远远的村口，朝着这边大声呼唤孩子们回去吃饭。不管时间过了几百年还是几千年，我们的生活模式大抵不会有太大的改变，母亲和孩子的关系也永远在争吵中分分合合。时光在树上刻出粗糙的痕迹，把手放上去一摸，仿佛能接触到来自远古的温度。
　　
　　第二次再去的时候，老树已经被保护起来了，它周边的草被铲尽，圈出一块干净的土地，树身上挂着一块牌子，上面有它的资料介绍，原来是马尾松，树龄230年，比我想像的年轻。在夕阳映照下，老树浑身披上一层金黄色，微风吹来，叶子飒飒地响，稍远处茅草随风摇曳，令这远离人烟的地方更显荒凉寂寥。这样的环境总能引发人的诗兴，我撸起袖子，扎好马步，左手划拉一下，右手划拉一下，嘴里念念有词：
　　
　　枯藤老树昏鸦
　　
　　小桥流水人家
　　
　　古道西风瘦马
　　
　　夕阳西下
　　
　　断肠人在天涯
　　
　　念完了，从头再来一遍，可惜腹中无文墨，说到诗只会这一首。方师傅已经架好单反，正在前后左右找角度拍照，他拍照的姿势很难看，有时候像小狗撒尿，有时候像抽风，有时候趴在地上不知道像什么。他的皮卡车停在不远处，车身上灰蒙蒙地盖着一层土。这令我想到罗伯特.金凯，他也开着一辆破旧的皮卡到处游走。可惜方师傅不是罗伯特，我也不是弗朗西斯卡。我把这首诗念了一遍又一遍，直到把自己念得不好意思为止。我开始看着这棵树发表看法。我说：“罗伯特，你看这棵树，树身已经这么沧桑这么老态龙钟，它的叶子还这么清俊这么年轻，每年老叶子落下，变成泥土变成肥料，再长成新叶子回到树上，你说，新叶子里会不会有老叶子的记忆？”
　　
　　“罗伯特”没理我，他知道我时常发神经。我像打开了天顶盖，忽然灵光一闪。如果把地球看作一棵树，一个拥有上亿年生命的载体，那人类岂不是一片片移动的叶子？我们也像老叶子一样，长到一定年纪，渐渐泛黄老去，埋入泥土，等到来年春天，换一种方式重返人间。即使经过无数次轮回，我们依然保持着某些记忆，所以有些未曾发生过的场景，我们会觉得非常熟悉。
　　
　　当我到达札达的那时候，这种感觉犹为强烈。札达土林，在西藏阿里地区，海拔高度3800米左右，它处在平原的一个凹陷处，拥有无数奇形怪状的土林，这些土林有些像城堡，像一队队排列整齐的士兵，散发着古老而庄严的气息。方圆百里无人烟，唯有风呼呼吹过干燥的土地，漾起一片片尘土，夕阳下，一大片火烧云在头顶燃出艳丽的颜色，土林显得越发静美凄凉，你看着它，总会有什么未了的期待，好像土林中随时会有一队浑身裹着泥的士兵走出来。那时的我心中一动，仿佛感受到来自远古的召唤，前世丢失的记忆，落在不知何处的心都找到了归宿，忽然委屈得想哭。我前世大概是这里哪个将军的妻子，看着他披上戎装，和一队人马走向战场，渐渐消失在四合的幕色里。他们在战场上厮杀，在摇旗呐喊，在尸体堆里爬行，他们想回家，想念家中的妻子或心爱的姑娘，但他们没有回来，他们陨落了，站成一座座千年的土堆。等待着他们的姑娘也陨落了，她们像一片片叶子，随着风飘飘摇摇落到了世界各地。难怪她们总不甘心！难怪我总不甘心！没有找到来处的人就没有归处，她们遗失了最珍贵的东西，一直在寻找。
　　
　　“罗伯特”对我的奇思妙想一直不以为意，他是个现实主义者，不相信这些玄幻的东西，他觉得柴米油盐才是生活的本质，他还对我这些虚构的“情人”嗤之以鼻，我在他脸上看到了酸酸的味道，大概我没把他算在我的前世情人里。
　　
　　其实“罗伯特”错了，不管我找不找得到前世，今生我都不想放弃。在滇藏线的山道上，一辆大货车风驰电掣般朝我们冲来，司机在驾驶室里打瞌睡。我们把车退到了悬崖边缘，停下，看着那辆车的轮子。我在想我们掉下悬崖是什么样子，也许会摔得粉碎，像叶子一样飘飘摇摇。事实上时间并不允许我们多想，可能还没想明白我们就已经死了，但在死前我应该会抓住他的手。我在想，也许死亡不会很疼痛罢？最后关头，司机好像意识到了什么，他张开眼睛，猛打方向盘，他的大货车与我们的皮卡擦肩而过。我们没有死，但我体验了一把飞翔的感觉，事后我也编造了一个有和他有关的故事，但这个故事太血腥，我没有告诉他。在嘎瓦隆景区，我的“罗伯特”走失在冰川上，我去找他之前，认真思考了一番死亡，我觉得我能经受住那几分钟的折磨。我们不过是两片叶子，落了，还会再生。

莹莹子期

玉玉的沙发不容易，哈哈

莹莹子期

神秘的西藏，浪漫之旅却在一瞬间参透生与死，人生的悲凉通过虚拟的网络传遍周身每一个关节。心颤。

千幻烟

拜读学习欣赏，问候老师。

参透生与死，不容易啊

草舍煮字

新叶当然带着老叶的记忆。尽管实际上没有两片相同的叶子，但银杏树上长不出枫树叶。读万卷读书不如行万里路，玉兄再次印证了前人的这句话。

鴳雀

古道古风瘦马——西风
马尾松，太熟悉，树根用作点火，有油脂。木质可派啥用场不知，产于广西。它的叶子是松针，我喜欢在马尾松林穿梭，铺满松针的脚下像踏在地毯上。
玉玉格格，草原英雄小姐妹，双双出任主打版版主。可喜可贺。

幸福小草

写小说的就是爱幻想，这种海天阔地的神识，是小说家的宝藏。看看一地一游就想到了远古前身，真厉害。

幸福小草

当版主了，还是玉玉喜爱的。这下终于海阔凭鱼跃了……祝贺玉玉！

守望天使

欣赏老师佳作，学习了！

随玉

莹莹子期 发表于 2021-2-27 17:05
玉玉的沙发不容易，哈哈

我可一直惦记着你呢，好像总欠了你啥一样

随玉

莹莹子期 发表于 2021-2-27 17:08
神秘的西藏，浪漫之旅却在一瞬间参透生与死，人生的悲凉通过虚拟的网络传遍周身每一个关节。心颤。

我还想去一趟神秘的大草原，吃吃内蒙古的手把肉奶豆腐。

随玉

千幻烟 发表于 2021-2-27 17:48
拜读学习欣赏，问候老师。

参透生与死，不容易啊

问好烟儿，早上好！                          

随玉

草舍煮字 发表于 2021-2-27 22:45
新叶当然带着老叶的记忆。尽管实际上没有两片相同的叶子，但银杏树上长不出枫树叶。读万卷读书不如行万里路 ...

行万里路之前还真得先读书，像我这没文化的，一路只会说几个字“飘得否！”

随玉

鴳雀 发表于 2021-2-28 08:48
古道古风瘦马——西风
马尾松，太熟悉，树根用作点火，有油脂。木质可派啥用场不知，产于广西。它的叶子是 ...

就雀儿的眼睛尖，我咋就没注意到呢？改改去。
我也喜欢松脂的味道，香香的，有一种安心的感觉。雀儿看我当版主，也不说写个小说来捧场，都没人理我。

随玉

幸福小草 发表于 2021-2-28 15:01
写小说的就是爱幻想，这种海天阔地的神识，是小说家的宝藏。看看一地一游就想到了远古前身，真厉害。:victo ...

是呢，幻想可以让生活更美好。草儿，和雀儿一起来太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