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房子 于 2018-7-9 11:11 编辑
水边二题
一堆衣服
坐在一条无人的河边，他陷入冥想。
在微风与花草丛中，沦陷于自然的声色清晰地进入视野，进入意识，让他的知觉变得敏感，并被思想捕捉到，变成一个人遇见另一个人的天地。
那个人从水上漂过来，像一条鱼，脊背上的鱼鳞，在发光，银色的光芒让他的目光眩晕。那像他记忆中的一个人，很多年前就认识了。她看他的目光，像一种深远的重逢，她的衣服泛着光和色彩，它是空间里，最富生机的视觉之物。从那衣服上擦过视线，内心溢出了水，幽柔的，仿佛一种缓慢停留下来的时间……
他的手伸过去，手触及到那些衣物，柔软、温热，像一阵风的缩影。这些衣服在一个人的身体上，隐含了香气。他想起记忆里，留下的声音，悉悉索索，像一个人在走路。他一直记得，第一次声音的闯入，来自一个他未曾谋面的远方。
现在，那堆衣服，在另一个空间里。有一段时间，他不知道如何处置。对于失去了主人的衣服，就像一个死亡了的躯体，没有了灵魂。他一方面觉得，衣服和世间上的任何物体是一样的，它们在时间里会一点点的被风化掉。
……他觉得起风了，河水一点点地被看不见的风，掀动起来。水面上出现一双奇怪的眼睛，但很快又消失了。水面是一张失明的脸。水鸟贴着水面在飞，那是一种无奈的盘旋。那只大鸟在漩涡之上，他觉得鸟遭遇了一场危险的灾难，那只鸟随时会被风漩入水中。他替那只鸟着急，时间一秒秒漫过，他看着风旋转着鸟的翅膀，倾斜着，他感觉到了，鸟寸步难行的绝望。
“一面墙站在了鸟的面前，隔绝了它和世界的自由联系。”他内心念叨。
天空出现了黑云、雷声，这是一场突如其来的侵袭，那些布满裂纹的土地，仿佛垂死的躯体张开的口。天变暗的一瞬间，风抢先到来，刮起地上的废弃物，到处乱跑。然后，一滴滴雨，落下来，越来越密集。那一刻，他强烈的感受到，大地就是他的身体，那些雨水正是他身体缺少的，它们的降落或者说入侵，正好救活了一个人的生命。
他自语：“我像大地上的枯草，死了很久。”
雨水浸润到根系的末梢，像残存的一点星火，被吸入氧气，而微风开始助燃，一瞬间燎原大火出现在幻觉意识里。“你知道怎么救活我，你知道我在的地方，我的呼吸如何吸入那些氧气，让整个春天在心里复活，也让你的形象变成一颗始终站立在眼睛里的草……”
他看到一截枯木变成一株树苗，那些翠绿的叶子闪闪发光。他静静沉浸于光中，仿佛看到多年前，一个夜晚的秋千，他被那条锁链的秋千板子带起，从一个低处旋即上升到一个高度，身体被赋予了一种神奇运行轨迹，而在这中间，他内心的火苗在闪烁。
那些植物像衣服穿在他身体上。他之前，走进过的农家小院，树木遍地，清风吹拂，一个人就被放开了手脚，仿佛可以走到任何地方去，而这里恰是任何地方的集合之处。他的双脚站在那个，身边的人在轻言慢语，仿佛一滴滴融化时光的水，在悄然之中溶解了他。
来这里之前，在路边等车，一个背着行李包男人和他交谈。那个人旅行过很多城市，和他遇见，是男人的第八站。那个人是他在一个城市旅游的佐证。之前，他也走过好多地方，对于他来说，一切都在转瞬即逝，虚无和陌生感越来越严重，他甚至觉得某一个时刻，他的生命会从旅途上突然消失。但是，他只能这样走下去。
他的同伴离开后，他一直以为，他会熄灭，像一堆深夜的柴草，逐渐萎靡下去。但是后来，看似波澜不惊的运行轨迹，无可更改。那个下午，他在冥冥中，来到这个河边。当衣服这个意象出现时，时间已经过去，他一个人独自被一个时空收留。眼前，所有的树木与草，仿佛风中的布片，一件件没有躯体的衣服……
他回想起坐在一个房子里，知道自己的危险，因为种种无法言明的原因，不能进入回忆和想象的世界。他丧失了可以排除任何干扰，进入一种纯净境地的能力，心底浮出了苦恼。在河边坐了很久，他觉得危险，像河水掀翻了内心，他警醒了。
不能在无所创造中，进入荒芜，沿着这条线索，他寻找来路。他要回到精神亢奋状态里，借着那些变成废墟的衣服，进入生命，他与自己重逢。
他需要这样情境。他属于那儿，河水以及它的花草树木。想到这里，他面前的植物，有了花朵盛开的幻觉。
X身上藏了一把刀
他想，放过对岸的X吧。
这条河是新的疆域。那个追赶的人，以为他掉河里淹死了吧。那个人，是一缕浑浊的青烟。他把这个人叫作X。X抢劫他，可他身上没有什么物件。他没想逃跑，他想和X平心静气地坐在石头上，谈谈他要抢劫什么。但X不听他说，X眼神藏了火焰。尽管X看上去镇定，但突然变化的神色，让他感觉到危险。X示意他掏出身上所有东西，事实上他穿得很单薄，藏不住任何东西。
他靠在一棵树上，X眼神像刀子。为什么抢劫？你不是那样的人。X说：谁知道谁是什么样的人。
他说：我认识你，我们经常见面。
你认识我又怎样？！ 你住我隔壁，大家都觉得你是一个好人。
这世界上没有好人。
你做了很多好事，你给左邻右舍留下那么多美好的印象。
每一个人心里都住着许多个不同的自己。现在，我心里的坏人出来了。
他提高了声音：你当初在一个公共场合，帮助过别人。你说希望大家都做好人，这样坏人就没有可容身的地方了。
X的表情出现了变化，好像被戳到了痛处，但很快又说：我不想和你废话。你有两个选择，要么结束自己，要么游过这条河。给你五分钟时间。他愕然地看着那张交织着仇恨和悲伤的脸。仿佛，X的脸是一堆即将爆燃的柴草，他看到了风从柴草的缝隙间穿过去，火焰即将迸发出来。
他转头看了一眼那条汹涌的河，挪动一下脚步。那一刻，他头脑里闪过死亡的黑影。他的念头比影子更决绝。他腾身跃起时，感觉自己像一条鱼。好吧，一切自有上帝决定。
他听到身体撞击水面的声响，水被身体撞开一条裂缝。他在下沉，他真切意识到，水的无数个缝隙都可以将他的身体带入更深更黑暗的地方。他眼睛被浑浊的液体裹着，睁不开，瞬间又闭上了。他在无边动荡的黑暗中，毫无凭着。他意识到：如果任由这黑暗存在，他将被水溺亡。
他的身体变成了一块沉重的石头，而它又绵软、虚脱。那一刻，他眼里涌出泪水。他觉得死亡来了，他一阵悸动，不是害怕，而是虚空死寂。他头脑里万物死去。一阵刺痛穿透他，抵达灵魂。他的意识，在虚空中坠落。他觉得无法忍受被洞穿，整个人痛到即将崩溃。他想，即便死，也要安然，心甘情愿地抵达那个地方。
他的脚开始用力，双手拨动水，一下又一下，他感到一股力量，把他从水底往上托，四肢用力，头颅浮出水面。他目光找到对岸，划动包围他的水，身体朝着那个方向漂去……
在岸上坐了好久。那些泥土、水草、树木，有了不同的存在感。仿佛它们第一次来到视野。那个抢劫他的X，像一个引路的幽灵，把他赶入死亡的黑影，而他从黑影中，获取了亮光。“没有任何一种力量比得上绝望带给人另一面的光辉，是如此的耀眼。”
“我的敌人，塑造了我，给我带来了另一种光明，这多么荒谬。”
他恐惧过的往事，在X的影子中。看着X的影子，在河面上，笼罩在雾气之中。X从他意识中生长出来，但这并不可怕。他知道，X逃遁了。后来，X就像个丑陋的小孩，他可以随时把X赶跑。
现在，他从梦中醒过来，但他想让X呆在知觉中，他要看清X的样子。除了虚幻中的他，那个从背后照过来的阳光，也能将X抹杀…… 2018年7月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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