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头舒展

七笔氏 · 发表于 2011-12-9 09:15

七笔氏

我爷爷决定回乡下老宅子居住，然后转租一块菜地，准备过几年陶渊明式的生活。我奶奶过世十多年了，没有人陪伴他去乡下肯定不行。

老爷子命令一出口，我和我爸爸就都忙活起来了。找了家政服务公司来清扫住房和庭院，购置一应的家庭生活用品。爷爷留下话，他不使用液化气，不使用电冰箱、微波炉，睡觉不睡席梦思，这些东西都不用买了。我们明白，他这是要过原生态生活，要过绿色生活，这一点我们绝对支持。

爷爷说给他订一份报纸，随便什么，只要有报读就行。他还要些笔墨纸砚，侍弄菜园有闲了就练练书法。这些我们都全力支持，我觉得老爷子挺会生活的。

我爸试探着问，还有什么，大家想想，想齐备了好一次带到乡下。爷爷说没了，等那边摆置好，就把我送过去吧。

我明白爸的意思，他是想借我的口把不好说的话讲给爷爷。于是我调皮地看着爷爷，说，不对吧爷爷？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你忘了提了。爷爷瞪着我，等待下文。我说就是带个伴儿啊，你在老宅子里出出进进一个人，多孤单啊。爷爷抬手佯装打我，你小龟孙不想好啦？等你百年之后看你奶奶不剥了你的皮！

我爷爷一直反对续弦，这正是我爸不好开口的地方，原来提过几次，都被爷爷骂了个狗血喷头。其实，八十挂零的老人找个稍年轻点的老伴儿照应一下，儿女们也跟着省心，何乐而不为？可爷爷偏不，我们始终搞不清他是怎样想的。

我对爷爷笑笑说，爷爷，看把你吓得，我说的是保姆，帮你洗衣、做饭、浇菜园子的！我逗他，爷爷，你想要个男的还是女的？男的有力量，安全；女的心细，体贴。你选哪个？

我爷爷抬手往后抚着他的背头，哈哈大笑：小龟孙，跟我玩智力测验是不？爷爷还没老糊涂。止住笑，他似乎冷静地想了想，说“两可”。

两可就是，男人可，女人也可；换一种说法就是最好雇两个保姆。对不对？我继续逗爷爷，男耕女织，一个主内，一个主外，姜到底是老的辣，爷爷你太厉害了。

我爸在一旁摇着头笑了。

爷爷指着我对我爸说，何上妙你看看你教育的好儿子！转而把矛头对准我，说，何小甲，阎王爷怎么打盹儿了，给你披了张人皮？

我笑呵呵说道，都听到了吧，都听到了吧，我这么淘，谁都不怨，责任都在阎王爷身上！

雇保姆的事最终定了下来，是我们村的一个寡妇婶子，白天照顾爷爷，晚上回自家休息。我爷爷非常满意。他说自己多半辈子过来，总算找到了真正的快乐。天伦之乐不快乐吗？儿孙绕膝不快乐吗？仕途上一帆风顺不快乐吗？我和父亲都感到迷惑，他老人家脑子里都装了些什么？

几个月后，爷爷把老宅子拾掇得很像个温暖的窝了。我和父亲时常回村里看他，我们担心他的身体，担心他的生活。可爷爷说他眼下生活很好，很滋润，早晚去菜园，中午和晚上习字，反倒是我们和串门的乡亲打扰了他。他希望我和我爸没事少往老宅子里跑，如果有什么事情他会随时往县城打电话。我们的脑门儿就皱了起来，或者拧了起来。

这时爷爷把毛笔往砚台上一摔，说，你们知道人皱眉有多少种形状吗？

我和父亲摇摇头，谁没事研究别人犯愁干什么呀。

爷爷说，有“三”形，有“王”形，有“小”形，有“m”形，有“7”形，有“π”形，等等等等至少十几种，你们看我皱眉是什么形？

我又准备逗他了：爷爷皱眉的时候是鸭蛋形，是个弧面。

我爸说，我记忆中，父亲好像就没有皱过眉头。

爷爷不接话，重新抓笔，看来他是被我爸说中了。仔细回想一下，爷爷真如爸爸所说，没有皱过眉头。就连在抗美援朝战场上，就连在文革时候的批斗台上，就连在他批评部下、帮助群众解决问题上——从没皱过眉。爷爷说他一生看到的愁眉苦脸太多，不想再把自己的苦脸端给别人看。

我和父亲尊重爷爷意愿，做到随叫随到，绝不突袭打扰。他种下的蔬菜除了自己食用，剩下的都让寡妇婶子分给了左邻右舍的乡亲。爷爷在村里不请人来家做客，也不去乡亲家串门，他相对固定的两个场所，一个是菜园，一个是书房。中秋节以后，他第一次打了我的手机，让买些红纸送去，他准备为村里义务写春联了。

爷爷去老宅子隐居后的第一个春节，我爸带领全家回乡下给老爷子拜年。爸、妈、我、我妻子和儿子一起跪下来给爷爷磕了头，然后准备留下来在老宅子里吃顿团圆饭，从县城出发前，饭菜早已备好放后备箱里了，可爷爷大手一扬，说，回吧，年拜完了，你们就都回去吧。

大家正面面相觑，我上一年级的儿子大叫：老爷爷玩的是寂寞，真酷！

[ 本帖最后由七笔氏于 2011-12-9 09:25 编辑 ]

木门长子 · 发表于 2011-12-9 10:44

一家四代爷们，个个形象生动，爷爷最有个性！

刘满园 · 发表于 2011-12-9 11:07

先提一下。

七笔氏 · 发表于 2011-12-9 11:37

感谢木门老师品读、鼓励。

七笔氏 · 发表于 2011-12-9 11:38

感谢刘版支持，关注。

西夏楼兰 · 发表于 2011-12-9 12:44

小说写得颇有情趣，人物个性鲜明，其乐融融的一家人，真让人羡慕。

暴雨迎风 · 发表于 2011-12-10 15:57

提读一下。

暴雨迎风 · 发表于 2011-12-11 15:57

一篇小文，写得风趣横生，人物形象呼之欲出。地道的生活情境，让人如临其境，被感染。好！！！

七笔氏 · 发表于 2011-12-12 08:42

衷心感谢迎风老师鼓励、支持！

荦春 · 发表于 2012-1-16 15:32

人物刻画很传神啊！学习了！

邱天 · 发表于 2012-1-17 16:41

老有所乐，哈！

麦穗儿清 · 发表于 2012-1-18 18:24

充满真情的一家，尤其小孙子的那句话真是点睛之笔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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