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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隔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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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4-9-16 09:05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在那一天之前,她一直不知道自己是一株珍贵的药草。

    其实仔细想想,那一天清晨和所有的清晨一样,并没有什么不同。阳光像往常一样温暖,悬崖边缘山风飘荡,蜜蜂在头顶嗡嗡飞舞,身后的丛林里鸟雀热热闹闹地啁啾,甚至那条蚯蚓,也是像往常一样钻出地面,在阳光下伸着懒腰,同她讲着些地下的趣事。

    但是忽然,蚯蚓停止说话,片刻之后,以一种不可思议的敏捷钻进泥土。这时候,他出现了。

    他是人,是的,她曾经见过这个族类,他们是不同于草、树木、昆虫和飞禽走兽的另一种生灵,他们似乎与自然保持着距离,他们的身材并不算强悍,没有利齿尖爪,却拥有惊人的力量,这使得他们比任何一种生灵看起来都强大。

    但她并不喜欢或者羡慕人,她曾经见过的那些人,樵夫、猎人以及悬崖下远远的村落里的男男女女,跟其他生灵比起来,他们总是太焦虑,太忙碌,太不快乐。她想,上天让我做一株草,多好啊,在风里舞蹈,在阳光下开花。

    他已经走到悬崖边了。这个身材修长的年轻人,一身青灰色的布衣,背后是一只竹篓,装满了各种不知名的花花草草。比健康的肤色、洁白的牙齿更吸引她注意力的,是他的眼睛。那是一双清澈而明亮的眼睛,像秋天纯净的天空,像夜空最亮的星星。这个人,怎么与她以前所见过的人都不同呢?有一种战栗掠过心头,她不由自主地对着这个人,笑了。

    他蹲下来,小心地探身崖边。他闪亮的眼睛离她更近了,她看见他脸庞上淡淡的汗毛、额头晶亮的汗珠,还有微微上翘的嘴角――他也在笑吗?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好一会儿,才转身离去。

    “吓死我了。”蚯蚓不知什么时候又从泥土钻了出来,夸张的口吻倒是把发呆中的她吓了一跳。“你知道他是什么人吗?”蚯蚓神秘兮兮地说。

    “那个人,我的伙伴们都称他为郎中。”不等她回答,蚯蚓又用一种惊悚的口吻说道:“对蚯蚓来说,没有比渔夫和郎中更可怕的人类了。”

    “郎中?那是什么?”她好奇起来,他是可怕的吗?可是为什么我没有感觉到呢?

    “郎中是一种专门给人治病的人,他们采集植物的花、叶子、果实,在火上煮成奇怪的汁液,给患病的人喝,他们把这些植物叫做药。更奇怪的是,病人喝下这些汁液后,往往会康复。一个郎中,终生都在与药打交道。”

    “可是你为什么害怕呢?”

    “他们把很多东西都当做药,有时候他们把植物连根拔起。”蚯蚓顿了顿,看见她并没有十分害怕的样子,接着压低声音说:“昆虫、飞鸟、走兽都可以被当做药,他们甚至把老虎的骨头、熊的爪子、鹿的角也当做药,为此很多动物失去了生命,包括哪些威风凛凛的猛兽。我听我的祖辈们说,在郎中的书里,我们蚯蚓被称作地龙,也是被作为药的。地龙?真好听的名字啊……但是,我可不想成为那么一条被烘干的龙。我猜想那个郎中刚才蹲下来是在找我的……”

    忽然间,蚯蚓又一次停止了喋喋不休,它再一次迅捷无比地缩入地下。


    这一次,她知道蚯蚓为什么逃走了。一只山雀从附近的树丛里飞过来,轻盈地落在她旁边。山雀收拢翅膀,偏过头去整了整羽毛,然后对她说:“早上好!”

    这只礼貌的小鸟耸了耸翅膀,对着蚯蚓逃遁的方向笑了:“可怜的家伙!满身泥味儿,我才没有兴趣拿他当早餐呢。我感兴趣的是你们的谈话,刚才我在旁边听到你们谈起了郎中?”

    “是啊,刚才有一个背着竹篓的年轻人来过,蚯蚓说他是个可怕的郎中。”

    “年轻人?”山雀急切地问:“什么样的年轻人?他是不是穿着青灰色的衣服,个子高高的,牙齿白白的,眼睛亮亮的?”

    “是啊,你认识他?”她莫名地激动起来。

    “应该是他,可惜我刚才不在这里……蚯蚓这家伙胡说什么呢,他的见识仅限于地下一尺!你们说的那位郎中,他根本就不可怕,相反他是我见过的最好的人了。”

    “是吗?小鸟,我知道你去过许多地方,如果你知道关于郎中的故事的话,我很想听一听。”

    山雀张开一只翅膀,偏偏头:“你看我这只翅膀有什么异样吗?”

    她看了看:“没有。小鸟,你快讲讲郎中啊。”

    “我这只翅膀就和郎中有关。”山雀晃晃脑袋,收起翅膀:  “那是一年前,我被一个顽童的弹子击中,这只翅膀被打断了。从树上掉下来后,我拼命奔跑,躲开了顽童的追踪。可是翅膀断了,还流着血,我飞不起来了。正当我在疼痛和失血中喘息的时候,一双人类的大脚出现在我面前,可是我已经没有逃走的力气了,我想,这次我肯定没命了。”

    “那你后来是怎么逃掉的呢?”

    “我没有逃掉。那个人轻易地把我抓在手中,我绝望地用我的喙去啄他,可是无济于事,他只是笑了笑,然后,他用一些小木条把我受伤的翅膀夹住,用绳子扎得紧紧的。”

    “绳子?他是在捆绑你吗?”

    “我当时也以为他是在捆绑我,直到他把一些草嚼烂,敷在我的伤口上,那种清凉的感觉使我意识到这个人是在救我。我放弃了挣扎,伤口的疼痛不断减轻……”

    “那个人就是郎中吧?”她猜到了,那些草就是蚯蚓说的药了。

    “对,并且我能肯定就是你们今天看到的人,我清楚地记得,他笑起来牙齿洁白,他检查我伤口的时候,眼睛像黑夜里的星星使人安宁。”

    他的眼睛,是啊,他的眼睛此刻仿佛还一直在她面前闪耀呢。“这么说,刚才那个人,就是救你的郎中?”

    “我想一定是他。”

    “他不会是来抓蚯蚓的吧?”

    “蚯蚓?”山雀哧哧地笑了:“他到山里来通常是要找一些不常见的药材的,没有哪个郎中为了一条蚯蚓跑到山里来。他刚才在这里找什么?”

    “我不知道,他只是看了看就走开了。”她的声音低下来,她没有告诉鸟儿其实他一直凝视着的是自己。

    “让我来猜猜他发现了什么?”山雀环顾左右,最后目光落到她身上。鸟儿低呼一声:“我的天!是你!”

    她好像不太意外,他总不会无缘无故地走过来看着她吧,她隐约地觉得自己也是他们所说的药。山雀的话证实了她的感觉。“没错,我在他的书里看到过你的样子!我记得他说你是多么罕见和珍贵,以至于对许多郎中来说,你只是传说中的仙草。没想到,你真的存在!”

    鸟儿告诉她,那天自己被郎中带回家中,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受到了悉心的照料。“他们给我换药,给我食物和水,我成了他们家庭的一员,直到康复。”那是一段宁静的日子,白天,他出诊,采药,夜晚则在油灯下读书。“我喜欢在他看书的时候落在他肩膀上。”

    “我喜欢有关他的一切。”鸟儿继续说。

    就像我喜欢听有关他的一切,她在心里暗暗地想。但是她并没有表现出来,只是静静地微笑着。

    “我喜欢他明亮干净的茅屋,喜欢他满屋淡淡的药香,喜欢他篱笆下盛开的鲜花。”山雀陶醉的样子使她更对那间干净的茅屋多了一分向往,那究竟是座什么样的房子呢?她真想亲眼看看,可是,她没有翅膀。

    “其实我最喜欢的是他的妻子。”山雀闭上了眼睛。“那是我所见过的最美丽的女人,我想是她使那间茅屋变得明亮起来的。她抚摸我伤口的手是那么温软,这双手做起事情来又是多么灵巧!你知道她织的布有多细吗?她做的饭你吃过一次就永远不会忘记,她沏的茶是他的最爱,甚至在他晚上读书的时候,他是一直握着她的手的!而这双手抚起琴来,会让你在音乐中泪流满面!”

    妻子……她听说过这个词语,她知道这是一个与爱有关的词语,似乎意味着永远相守,生儿育女,意味着家、灯火、温暖,意味着牵挂、疼痛、幸福。这些,似乎都是她所陌生的感觉,我可以成为谁的妻子吗?一株草想念着另一株草?这些,对她似乎是太陌生太复杂了,她没有翅膀,没有那样一双美丽的手。也许像鸟儿所说的,我是一株珍贵的药草。药草。她的心,忽然疼了一下。


    她和山雀说话的时候,他正走在回家的路上。那株药草的影子一直在他眼前晃动,没错,那就是传说中的仙草!这个发现当时令他惊喜万分,他想自己的呼吸一定都急促了,眼睛一定晶亮晶亮。妻子曾说过,他最幸福的时刻就是采到珍贵药材的时刻。“其实,我最幸福的时刻是面对你的时刻啊!”想到妻子,他的心里涌起一阵甜蜜。

    当时发现那株仙草之后,他第一个念头就是要把它采回去,对于一个郎中来说,还有什么比发现仙草更令人高兴呢?可是,他正准备举起药锄的时候,忽然感觉到那株草在对他微笑!真的,交织着一张女子的脸!这种感觉使他无法伸出手。

    我这是怎么了?想起刚才那一刻,他不禁使劲擦了擦眼睛,老天,真的是一张嫣然的笑脸啊,此刻还在眼前晃动。也许这是天意,我现在其实并不需要这种药,那就让它继续生长吧,我会在需要的时候再来的。

    熟悉的茅屋已在前方,他甚至已经听到了琴声,闻到了茶的清香。


    夜色如水,他在灯下翻着有关仙草的医书,今天为什么老看不进去?为什么老是想起一种笑?他有些心神不宁。伸手去端茶杯,摸到的是妻子柔软的手。她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他身侧,正凝神看他。他扭过头去,看到的是妻子充满爱意的目光。心里温热,紧紧握住那总是令他着迷的手,她却轻轻皱了一下眉。这逃不过他的眼睛,他把妻子的手拉到油灯下,看到中指上缠着一块新鲜的纱布。“怎么了?”他急切地问。

    “刚才洗碗时不小心打破了一只碟子。”妻子居然还在笑。

    我怎么没有听到?今天自己怎么总是心不在焉?他有些自责,把妻子的手指放在嘴边轻轻地吹着。“还疼吗?刚才怎么不叫我?”

    “没事的,不能耽误你读书啊。你看我自己敷上了药,自己扎上了纱布,身为郎中的妻子,这个难不住我吧!”妻子举起手指,眉宇间似乎还有一些得意。可是转瞬之间,她的神色黯然下来,她低低地唤了一声:“哥哥。”

    妻子喜欢这么叫他,他也喜欢被叫做哥哥,这个词总是让他的心软软地痛起来。

    “哥哥,我真的对不起你。身为郎中的妻子……”不等她说完,他的手掩住了她的嘴,他知道妻子要说什么。他们结婚好几年了,却一直没能有孩子,他为她号过脉,她的体质有点弱,但是没有根本性的问题,他们需要的是调养和等待的耐心。但是妻子却一直十分负疚,甚至觉得自己使丈夫蒙羞,毕竟,她是郎中的妻子啊。

    “不许这么说,你要相信我的职业水准,更要相信自己,知道吗?”他把手从妻子的唇边拿开,取而代之的,是自己火热的嘴唇。

    一样的夜色流淌在山崖上。她睡不着,仰起脸在满天星星中找他的眼睛。她想起了山雀的描述,关于一间茅屋,关于茶,关于琴声,关于一双温软美丽的手……那是她从未曾设想过的情境。此前,她只是一株草,沐风饮露,岁岁枯荣,但是他的出现使得一切有了一些说不清楚的改变,她隐约觉得,同在这山崖上兀自绽放相比,能够和一个人在一间茅屋里共度一生,是不是会多一点美好,多一点温暖?特别是和一个有着那样一双清澈眼睛的人。

    我是一株药草,他是一个郎中。万籁俱寂中,她听到不知谁发出一声低低的叹息。


    太阳还未升起,空气无比清新。他轻轻吻了熟睡中恬美的妻子,背起药篓朝山里走去。路边草叶上的露水沾湿了他的鞋,他喜欢朝露清凉的感觉,有一种忍不住想唱歌的愿望。头顶上,一只山雀叽叽喳喳,忽然飞过来落在他的胳膊上。他慢慢抬起胳膊,哦,是它啊,那只伤了翅膀被他带回家的小可怜,现在它长得多壮实了。

    山雀抖了抖羽毛,对他说了一大通话。除了欣喜、问候外,鸟儿还告诉他,昨天他去过的山崖上,真的长着一棵仙草。可惜,山雀的话对他来说只是一通喜悦的鸣叫,人类已经丧失了听懂其他生灵语言的能力了。

    “你好吗?小家伙,你在说什么?该不会是告诉我哪里有肥胖的虫子吧。”他记得这只山雀康复后,曾经衔来一条大虫子报答他们,把他和妻子笑弯了腰。

    山雀急了,轻轻地啄了啄他的手,然后飞起来,又落在他肩上,反复几次。他明白了:“你要带我去什么地方吗?是不是你的同伴需要我的帮助?”


    当山雀落在那株药草旁边的时候,他明白了,对山雀说:“小家伙,原来你是带我来看这个的,我知道,仙草。”

    既然来了,还是再看看吧,会不会还像昨天一样出现一张笑脸呢?

    她似乎还没有醒来,几颗亮晶晶的露珠挂在花瓣和绿叶上。昨天看见的那张笑脸,此刻却是一个睡梦中的女子,眼角还含着泪……这一幕到底在哪里见过?记忆旋转起来,一些碎片急速地浮起又急速地被卷入漩涡……他闭上眼睛,手撑着额头,竭力想要想起什么。

    她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的正是他这样一副疲惫的样子。那是一种从骨头里透出的疲惫,他好像忽然沧桑了很多,她不知道是什么使他变成这个样子,但她知道,自己不愿意看见他这个样子。她的心里涌起从来不曾有过的怜惜,她想抚摸他的头发或者脸庞,可是她无法做到。她在心里大喊:风,我要风!

    可是一丝风也没有,他近在咫尺,她却无法触及。她心中的怜惜和酸楚漫上来,化成一颗硕大的泪珠,缓缓地滴落。


    脸上被什么东西打湿了,他从恍惚中清醒过来,眼前又是那个含泪的女子,她已经醒来,正以一种湿润而迷离的眼光看着自己。他使劲睁大眼睛,“不,不是什么女子,是那株药草,”他这样告诉自己,“你看,那株药草的花瓣上挂着露珠,看起来好像是会哭的样子。”他站起身,头也不回地大步走开了。山雀显然不知道所发生的一切,跟着他急匆匆地飞走了。

    他的背影使她心中一动,一种从未有过却又似曾相识的感觉。风中的男子,留给她背影和泪……她忽然觉得很委屈,为什么还是这样的背影呢?
   
    仙草,仙草,这棵药草简直使他害怕,他不知道这是怎么了。在此之前他一直是个单纯的人,过着很简单的生活。世代行医的家庭,青梅竹马的妻子,自己深爱的职业,淡泊质朴的生活。他见过许许多多的女子,清新的,妩媚的,俏丽的,淘气的,那么多的花他从来只爱一朵……但是每当看见这株仙草,他总是会出现关于一个女子的幻觉,而这个女子又让他如此怜惜和眷顾……他想逃离,他决定,再也不到这座山崖上来。


    日子仍然那么流淌,他真的不再去看她了。对她来说,他仿佛一个昨夜的梦,渺茫而清晰,特别是那离去的背影,是梦结束的样子。那个背影深深刻在她心里,仿佛与生俱来的烙印或者伤口,她以前不曾感觉到这烙印的存在,那是因为以前,她还不曾邂逅他。

    而他呢,这一年是特别忙碌的。春天过后,干旱使很多人陷于饥饿和疫病,炽烈的阳光下,他每天奔波在各个村落之间,目睹了许多的痛苦和离别,也为很多人带来了欣慰和希望。每天晚上回到家里,他疲倦的样子总是令妻子心痛。而他却是兴奋的,不仅是因为他今天又解除了多少人的病痛,而且是因为他知道,他已经是一个准爸爸了。

    仙草已经完全离开了他的生活。

    直到有一天,他在给篱笆下的晚香玉浇水的时候,忽然想起干旱的天气,想起山崖上那棵药草,那张久违的女子的脸又浮现出来。至少那是棵珍贵的药草,他决定去看看她。


    故事到这里已经进入某种俗套了。他当然又去了那座山崖,也正如他所想像的那样,她已经非常憔悴了。但是我不得不请你们保持耐心看下去,因为我好像已经走进了这个故事,这里可能也有我前世的影子。我是一棵树?还是一株草?或者草丛里的蟋蟀?泥土中的蚯蚓?是庄周梦蝶还是蝶梦庄周?故事也许是虚幻的,但我们此刻的生活也许和这个故事一样虚幻,我此刻敲击的键盘也许转眼间就会灰飞烟灭……


    她知道自己的样子有多么枯萎,这是干旱的缘故吗?即使日子像以前那样风调雨顺,她还会是以前的她吗?他还是来了,她想对他笑,可是那些说不清的滋味一起漫上来,又凝成了一颗又大又圆的泪珠。

    他的眼前又出现了那个女子,多么苍白而虚弱啊,她的脸颊和嘴唇毫无血色,她的嘴角动了一下,泪水在眼睛里慢慢地涌起。他使劲眨眨眼睛,这株药草看来已经是奄奄一息了,叶子低垂,失去光泽,边缘干枯卷曲。但是,他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在干燥的空气和炽热的阳光里,她的叶片上竟然挂着一颗晶莹剔透的水珠,哪里来的水呢?周围的植物上全是干枯的。莫非,是那个女子的泪?他不得不相信,这株药草真的是有灵魂的。

    好一会儿,他才猛地想起什么,抖索着解下腰间的皮水壶,倒出一点在手心,用手向她的叶子和周围洒着水珠,然后,又慢慢浇了一点在她的根部。水不能浇得太急,他知道,就像人虚不受补一样。

    她的泪继续大片大片地涌来,与身上的水珠混在一起,在阳光下闪烁着动人的光芒。


    她一天天好起来,在他的悉心照料下。在整整几个月的干旱里,他每天带给她水,他跟她说话,讲自己的童年,讲第一次行医,讲第一次和妻子拉手,讲他们茅屋里的故事,讲妻子肚子里胎儿的心跳。她喜欢看见他的样子,她喜欢听他讲这些,尽管有的故事让她羡慕甚至酸楚,尽管他从来听不见她的话语,但能够每天听他说话,她已经心满意足了。

    他为什么天天来?他自己也说不清楚,他想,是自己从来不曾见过一株有灵魂的药草的缘故吗?或者是命中注定的?他开始相信起命运来。

    “你相信有前世来生吗?”有一天,他对着她说。

    “我想,一定有。”她的回答是他听不见的。

    “我想也许有吧。”他自顾自地说,“不知道我的前世是谁陪我度过的,但我的今生和来世,我都想和她在一起。”

    她知道他说的“她”是他的妻子,她不知道是替他高兴还是替自己心酸,反正,她的泪又涌上来了。


    干旱终于过去了。枫叶红了,雪花飘了,燕子又飞回来了,他依然常常在采药时来看看她。

    “虽然这个郎中曾经每天给你浇水,”有一天,在她等他的时候,蚯蚓对她说:“但是我想他是为了有一天要把你连根挖起,因为他是郎中。”

    她没有说话,她想也许蚯蚓是对的,她是药草,他是郎中,可能她的生命终将要被用来解除人的痛苦。生命是什么?众生皆有死,生命是一种轮回,一切生灵都将面对死亡和重生。她愿意被他拿来解除人的痛苦,如果是被他,死亡将拥有一轮幸福的光环。

    这一天,她没有等到他。

    第二天,他还是没有来。


    第三天,他终于出现了。他像往常一样背着竹篓,手中拿着药锄。与往常不同的是,他的头发蓬乱,眼睛里布满血丝,嘴唇干裂,一路奔跑着,荆棘划破了他的衣服和皮肤。他顾不上这些,只是急切地奔向她。

    “她难产……生命有危险,我试过了所有的办法,但是我竟然束手无策……我真笨,居然没有想到你……有一个古老的方子,我们从来没用过,那是因为很少有郎中能发现仙草……我不能没有她……”他语无伦次。她望着他的眼睛,笑了。

    他眼中的她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美丽,这个女子华服盛装,目光深情,笑容迷人,她缓缓地、坚定地点了点头,对他说:“来吧,我愿意。”

    这一次,他真的听到了她的声音!仿佛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却又字字清晰而温柔:“我愿意!”


    在被采挖的过程中,她始终微笑着,她听到自己体内什么东西断裂的声音。这一瞬间,她想起了前世的一切。他是浪子,自己是他的妻子,他伤害了她无数次,她原谅了他无数次,他的背影,她的泪眼……她绝望了,发誓下辈子做牛做马,做草做木也不愿意再做人。她果然在今生成了一棵草,他却成了郎中。他再也不是浪子了,前世他为了那些女人,牺牲了唯一的妻子,今生为了他的妻子,她却要牺牲自己了。“能做你这一辈子的妻子,该多好。”这是她被拔起来之前说的最后一句话,在心里,没有说给他听。

    后来,他给初生的女儿起名叫做:草。

(作者电子邮箱:xdhccb001@sina.com)


---------我谨保证我是此作品的作者,同意将此作品发表于中财论坛。并保证,在此之前不存在任何限制发表之情形,否则本人愿承担一切法律责任。谨授权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全权负责本作品的发表和转载等相关事宜,未经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授权,其他媒体一律不得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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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4-9-16 09:13 | 只看该作者
一.注意排版:每段开头空两格(半角需切换成全角),段与段之间空一行.

  PS:按shift+空格键可进行全角与半角之间的切换,即把智能输入法的月亮形标志换成太阳形标志。

请新朋友注意排版,问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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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4-9-16 09:26 | 只看该作者

谢谢提醒

不知我为何不能编辑此帖?系统提示没有权限,呵呵
4#
发表于 2004-9-16 09:47 | 只看该作者
排得不对,只空两个字就行,你空得太多。重新排一下如何?谢谢。
5#
发表于 2004-9-17 01:04 | 只看该作者
淡淡的, 如轻风如清云, 读时感觉很好
6#
发表于 2004-9-17 01:46 | 只看该作者

文笔清新.情节迭荡.

流畅,自然.巧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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