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换届

野猪皮

　　全杨树崴子村顶数老王头爱过年了。一进腊月二十八、九，他家的大门就推不开，三兄四弟，七姑八婶，哪个不拎着大包小包来看他？吃不完，还能把剩下的东西拿到前街小卖店去换现金，要多划算有多划算。

　　可是今年不行了。整个儿弄拧了。不但来串门的寥寥无几，反到是老王头要放下书记架子拎上东西去拜人家。搭点东西老王头到不太心疼，以他家的条件，他还是不在乎这点儿的，按他的话说就是闪不了腰岔不了气。他发财的机会多了去了，譬如说吧，他家盖牛圈都摆酒席，一场酒席下来，接的礼钱你想都想不出来。关键是个面子问题。这么大个书记，腆着个肚子，东张西望，贼一样溜进人家，好话说了三千六。最后他自个儿都觉腻歪了，烦了！车轱辘似话的倒来倒去，归根到底就一个目的。然后等着人家给个令自个儿暗暗兴奋表面还得不露声色的回答。出了人家大门口，老王头脸上挂着的笑就僵了，就迅速地降温了，操！他奶奶地，这念头求谁办点事儿也不容易，不校油就是不好使。

　　要说这人活着，谁还没有个低三下四的时候？韩信当年还得受胯下之辱呢，何况几句话的事儿，说几句就说几句呗，不破皮不掉肉的有啥大不了。可这事搁老王头身上他就受不住，就难，他就硬是觉着憋气。可他还不得不这么干，牛不喝水强摁头，他能心甘情愿？

　　扯了半天，还没介绍老王头大号呢，老王头大号王绍坤，外号王骚棍。这外号听着有点不雅。但用在老王头身上也不为过。起码叫了几十年，他自个儿没反对过。老王头今年虚岁六十五了，在杨树崴子村执政十九年。凡事他看上眼的女人，甭管姑娘媳妇，哪个飞出他手掌心了？再说，谁不想巴解他？一般人还没这福分呢。他那些个相好的明里暗里的斗，常闹得鸡飞狗跳墙。他老王头可不管那套，抄手站一边看热闹，打去个球的吧，我看你们哪个对我老王头忠心。没福分成他相好的女人忌妒，背地里给他老婆下蛆：你家大哥都成公用的了，你不治治他？他老婆“嗤”地一乐，那正好，我是正宫娘娘，我给他生了四个龙虎不换的儿子，看她们哪个骚货敢思谋我的位置！别的我不管，她们见我得乖乖的，逢年过节得矮颠颠地来看我！

　　他老王头就有这等本事。风流快活，内无忧外无患。

　　全镇人都知道，数他杨树崴子的人最难摆弄，一个比一个操蛋，打架斗殴，偷鸡摸狗。查查户口，大小七、八条光棍。大的大到50多岁，小的小到20出头。这也难怪，谁家有女愿意添火坑？本村的姑娘长到差不多，早早许了人家打发出门，外村的一打听底细，借两胆子也不敢嫁。久而久之，杨树崴子光棍多也属正常了。
光棍一多，就不利于安定团结。不干不净的污浊事就多。光棍们都发育良好，一年到头闻不着腥，出门见哪个女人眼睛都是绿的。村中间也有个小卖店，哪天晚上人都呼得满满的。好信儿的你去看吧，除了两伙打扑克的，剩下的便围在一起骂骚话，唠荤嗑。光棍们扎在女人堆里，趁乱讨女人便宜，摸女人奶，抠女人屁股。吃亏的女人也不恼，高一声低一声骂，操你祖宗的，老娘把你喂大了，你倒不分老小了。光棍嬉皮笑脸，是呀是呀。我就是想老娘你了，要不你解开衣裳让我看看，还是过去那样不？其实我最想的呀，是老娘你这里。光棍趁势又在女人裆下狠狠抓一把。女人说好哇，老娘正闲着呢，你就来伺候伺候老娘，脱裤子吧你。乡下女人个个肥实，体格壮。冷不防拽下光棍的裤子。没防备的光棍下半身露在外面，女人们一起扑上去，光棍虚张声势地叫唤。满屋子就开锅喽。房盖要被笑骂声掀开。

　　当然这样的玩笑只有老王头不在场的情况下才开。老王头最厌烦这个。赶巧他遇上了，一进屋就拉拉脸子，象什么样，啊？狗叫央子似的起哄。没有个人味了？忍不住回家配老母猪去！看你们这德行，哪村的姑娘敢给？散了散了。女人和光棍们吓得一声不吭，赶紧提裤子的提裤子，系衣扣的系衣扣。甚觉没趣儿。

　　按理说老王头自个儿一腚眼的屎没揩净，怎得许他放火不许人点灯？原因就一个：老百姓话叫“压茬”。官话“魄力”。老王头属驴的。特驴。谁要惹了他，掐腰往道上一站，不用电的高音喇叭就响了。老王头的驴性众所周知，而且毫无遗漏的传给他的四个儿子。特别是老二老黑，全镇有名的人物。没他不敢干的事。谁心里没杆称啊，自个儿半斤八两称一称，敢支毛，找死呢。

　　老王头也是靠了这个，稳坐杨树崴子江山十九年。十九年里，他出色地完成了党和政府下达的各项任务。再难落实的政策，工作，他杨树崴子从不打累赘，拖后腿儿。村班子也相对稳定，十九年里没出现一起老百姓闹事告状的，这对于问题成堆的农村是多么不意啊。所以尽管镇上领导换了几茬，老王头仍然凭他的工作成绩而顺风顺水。领导们对他的埋汰事儿也睁眼闭眼的默认了。话说回来，男人么，哪个不是偷嘴的猫？人们总结了一下，不偷嘴的有以下几种情况，一是奄奄一息的；二是未成年的；三是没钱的；四是发育不正常的。都是个人，只要能把工作干上去，不捅出大篓子就没啥大不了的。邓小平他老人家说，不管黑猫白猫，抓住耗子就是好猫嘛。

　　坏了。本来说老王头过年送礼的事儿，咋扯出这老远去，俺这人就犯这毛病，咱还言归正传吧。

　　似老王头这等人物，咋会突然急转直下给人送礼呢？其实说出来也不是丢人的事。参加过竞选的都明白，这都是公开的秘密，咱也就不用掖着瞒着，打开窗户说亮话吧。原来按国家政策，转过年一上班，第一相工作就是村双委班子换届，一换届就涉及动人。到镇上开完会，老王头心里就打鼓了。这次换届，变动很大，譬如说有劣迹的；受过各种处分的等等，都不具备候选资格。村干部们背地里议论，看来这回的关不好过了，还真得严肃起来。后来又开一次会，散了会，老王头气哼哼回到家，屁股没沾炕沿便破口大骂，他奶奶地共产党要卸磨杀驴呀！我老王为党为国劳碌半生，当了队长当村长，当了村长当书记，光书记我就一干十九年呐。没功劳我还有苦劳呢，末了看我老了，拿他妈岁数卡我。

　　老王头大动肝火，怎么回事呢？原来按国家新政策，凡是村干部的工资，一律纳入地方财政开。这样一来，村干部的工资就不在出现拖欠现象。而且工资也涨了不少。还有一项规定是，村干部连续任期满二十年的，享受国家开资待遇。但是现在这些他都要挨不上边儿了，没他什么事儿了，他能不火大？

　　他恨一个人，这个人就是去年刚来的镇党委书记——吴哲人。那小子，年轻着呢。满打满算38岁。原工作单位是县法院，职务是副院长。年轻又有冲劲，表面不温不火，心里的主意可大了。老王头好多回试图接近他，谁知那小子软硬不吃。送东西吧，他花言巧语给你退回，谈工作吧，他理论实际一套一套。玩儿硬的吧，人家的头衔搁那摆着呢。何况这几年不比往常，儿子老黑一脑门子官司，东躲西藏过日子，自个儿也是稻草人救活，指身难保哇。什么正式候选人要当众演讲，学历不够初中水平的，年龄超过五十周岁的原则上不具备竞选资格那些花花个主意都是吴哲人出的，你瞧瞧，哪个条件不是冲他来？老王头能不恨他嘛。

     　　你说到了这艮劲上，老王头还能有啥法子？没法子！拜百家门吧。最后的宝都压在他的那些臣民手里了。呸，我就不信，真要都选我，你还能不让干？

　　说和做是两码事，活了大半辈子，素日里尽他和村民吹胡子瞪眼。反过来还真难呢。老王头思来想去，硬头皮开了第一家的门。这第一家，是他同宗的兄弟，早出了五服。两家基本不动串换。因为老王头压根没把他放眼里。腊月二十八，兄弟一家人都在家忙活，一见老王头进门，唬得两口子话都不会说了，老王头到挺自然，猫腰进里屋。他不能不猫腰，一个是兄弟家正做饭一屋子白气什么也看不见，另一个是兄弟家房子太矮。大安呐，后个儿过年了，来看看你们，挺好的吧？都备的怎么样了？缺什么打发孩子去找你嫂子要。本家兄弟两口子站地当间，磕磕巴巴地说，不，不缺什么了，本该俺们去看你，哪还敢有叫大哥破费的理。老王头亲近地说，都是一家人，用不着说外道话。大安呐，老王头环顾着屋里，咱村可没多少你这样的房子了，我想等过了年，村里帮你张罗木料，地基，你翻建吧？兄弟两口子感动得眼泪都要下来了，大哥，这，这可叫俺们咋谢你好呢！老王头红了眼圈，大哥这些年光顾忙村里，把你们疏忽了，大哥对你们薄哇。大哥事多，俺们知道，今年不给大哥找麻烦。两口子诚心诚意 地说。不过大安呐，有个事大哥得提前告诉你。到时候你得长点心眼，别让人当枪使了。过了年，村里就换届，谁上谁下不好说，可有一点，咱姓王的要下来，一大家子那得受人气。房子的事保准泡汤。你懂不？大安连连点头。老王头忧虑地叹口气，无奈地说，大安你是我兄弟，我说句心里话，我这个年龄，从心是不想干了，要真有个像样的接班人，大哥乐得交边儿。可你看看现在村里，拿头数，哪个能顶起来？没了我，都得乱套哇。大安一劲说那是那是，这些年大哥为村里忙得够戗，大伙都记着呢。

　　扯了一阵闲话，老王头从兄弟家出来，走到大街上老王头心里就骂上了，他妈一棒子砸不出个憋屁也能当党员，谁当初瞎眼把他弄上来了。

　　杨树崴子村二百多户人家，二十多名党员，三十多名村代表，挨家跑下来，还真口老王头受的。晚上回到家，大黑狗迎上前献殷勤，又晃头又摇尾巴。老王头一肚子邪火发出来，照大黑狗狠狠一脚，大黑狗嗷地一声摊地上了，它委屈死了，平时主人拿它什么似的，今儿中了哪门子风呢。

　　好在效果还不错，到谁家也没说孬的，都答应选他。老王头讨了底，格外踏实。不过他办事稳妥，又格外拿出几百块钱，分别给了几个心腹，嘱咐他们千万别喳皮，盯紧点。这切办妥帖之后，老王头心里这石头算是着点地。

　　三十晚上，老王头兴致挺高，自个儿吃了一盘子酸菜陷饺子，还被一枚包里面的硬币硌了牙，他孙子见状忙说爷呀，今年你准保发大财。老王头得意得哈哈大笑。

　　转眼过了正月十五。换届选举的事紧锣密鼓开始了。镇上又召开了好几次机关干部会，会上再三强调这次换届的重要性。老王头耳风招展的也听到不少信儿，但他心里有底，到也不慌。仍然热情饱满，积极组织选举准备工作。下到杨树崴子村的包村干部是镇政府经管站小赵，他也是这次的组长，领着三个人，主要监督制导村里的换届工作。小赵说老王你得安排我们住的地方，换届不结束我们不能离开。老王说好好，那就住我那，家里宽敞。得空咱爷几个喝几杯。小赵忙说那可不行，临走时书记说了，谁在工作期间喝酒了，回去写检查。老王说不就喝几杯吗，那么要紧。小赵说主要是影响不好，老百姓反感。这样老王你安排我们去你村 里的伙食点，吃住都方便。老王头沉了沉，心说那小子还真玩真的了。那好，我送你们去伙食点。

　　这次换届，要经过三轮程序。第一轮是全体党员村代表推荐正式候选人，原任书记要作述职报告，说白了就是把你过去一年为村里为老百姓做了那些事情做个总结。第一轮胜出的候选人当中公布得票数，准备进入下轮信任测试。第二轮测试结果要马上拿回镇里，做为候选人背景资料，不单独公布。两轮过后，才能进入最后角逐。这就意味着如果第一轮失利的话，下两轮就没戏了。

　　选举之前，小赵带人找党员、村代表挨个谈话，一方面宣传这次换届的真正意义，一方面是反馈群众意见。为了避嫌，小赵只让老王头找了一个村民领路，其他村干部一律不得介入。走了整整两天，小赵几个挺累。晚上趁吃饭的功夫，老王头试探着想问小赵走的结果如何，小赵微微一笑，放心老王，挺正常的。老王头不放心，又问问几个心腹，他们也都说没事，别看他们镇上来的，村里的事情谁不说他们摸不透。最后他们还能尊重村民的意思。老王头想想也是，几个愣头青，我把口袋嘴都扎紧了，你有掏出来的能耐吗。

　　第三天，也就是二月十八日早上九点，第一轮选举开始，党员代表坐了满满一屋子。小赵主持开会。讲了些必要的规则，小赵请老王头作述职报告。老王头平时骂人一个顶三，过去去镇上开大会，上面领导讲，下面是他讲。领导讲完了，他还没讲完呢。自从吴哲人来了以后，他一次没讲过。你要问他为什么不讲了，他自个儿都说不上来。这或许是应了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那句话。老王头能讲是能讲，这么正式的场面他的腿还是突突，嘴上也不利索。本来嘛，这就是难为他。十九年来没做什么报告，他杨树崴子村的工作不也干得挺好？都是那个黄毛丫子没退的书记鼓捣的。好容易磕磕巴巴读完了，小赵说大家酝酿一下情绪，然后进入推荐选举阶段。

　　小赵从党员里找出两个人，一个唱票一个在黑板上计数。快过一半时，老王头有点坐不住了。眼见他的票明显少于别人。但他还是很镇静。越往后，老王头的脸越难看，最后一张票唱完，老王头汗都下来了。黑板上黑白分明的显示，得票最多的是得军。第二多的富来。第三呢，是自个儿。稀稀拉拉几票。老王头觉得那几票太丢人现眼，叫他坐立不安。他想不通的是。得军不哼不哈，咋就突然间冒出来？这小子是蔫捅啊。打他从部队回来，自个儿一直处处压着他。没给他抬头的机会。难道这回他比自个儿下的力气还大？莫非他上头有人？可他好像没动静啊。老王头脑翁翁的，小赵的话在他耳边断断续续：根据上级……重点选拔一批有知识有能力有公正心，能带领群众致富奔小康的……上届班子历任前，政府有关部门专门审核往来帐目……

　　老王头什么也听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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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然

皮皮鲁，换了新题材！！

左显辉

不错不错，欣赏欣赏：）

小亲疙蛋

这篇在语言上似有大的突破~

野猪皮

简然妹子叫得比较有水平:皮皮鲁。听听，多么别有心意啊。哈～～～

苍狼最近一直关注俺，感谢：）

由于时间关系，大家的文章不能一一回复，抱歉!

透透

鲁皮皮，姐姐来问好！

轩轩

故事叙述得非常流畅，不露声色地娓娓道来，欣赏了。

小亲疙蛋

最初由 轩轩 发表
故事叙述得非常流畅，不露声色地娓娓道来，欣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