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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委会主任(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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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3-7-22 09:36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居委会主任

                                                                        
                                         畅 畅


                                            一


    我们小区居委会在昨天收到一份区政府的文件,文件通知本年度九月十日进行全市卫生大检查。
    现在离九月份还有一个半月,离九月十号就还有将近二个月。可是因为我们小区是区级先进小区,而且因为我们居委会主任提出了更上一层楼的奋斗目标:二年内摘取市级文明小区的金牌,所以我们居委会就决定把工作做在其他小区的前头和上头。
    今天上午我们居委会尚主任召集我们开会,布置任务迎接全市卫生大检查。尚主任总共布置了三大项:三大项分别是发动群众、联系媒体和联系领导。
    联系领导是最重要的项目,所以我们尚主任决定亲自抓、亲手抓,抓出效果来。联系媒体的工作相对而言比较轻松,分配给了曹桂英,原因是曹桂英的老公是某报的记者。按照我们尚主任的意思,她发动曹桂英,曹桂英发动她老公,她老公再发动一个记者团。如此一来,我们迎接全市卫生大检查的工作一定会搞得有声有色。我们尚主任已经提前向区里分管领导发出诚挚的邀请,邀请他们出席我们小区的“迎全市卫生大检查动员大会”,以及“迎全市卫生大检查先进、积极分子表彰大会”。也就是说我们准备在迎接前先开个群众发动会,迎接后再开个成果总结会。
    不用我说,你已经知道发动群众这项烦人的工作交给了我。因为我们居委会连尚主任在内总共才三个人,也因为我是个没有“特长”的居委会干部,既发动不了领导,也发动不了记者团,所以只好多跑腿子多磨嘴皮子,走群众路线了。
按照我们尚主任的指示,我先打电话给各位楼长,召集他们开碰头会。这个会因为我们尚主任公务繁忙,她告诉我不准备参加。一听说她不参加,我心里就丢了谱。我担心那些楼长们不会听我调度,因为他们一惯是由尚主任调度的。我曾经有幸目睹过几次调度过程,我知道里面有不少智力活动,我担心我的智力活动还不够火候。尽管我在大学念书时的绰号叫“徐志摩”,可我还是有种此一时彼一时的顾虑。
关于徐志摩这个绰号的来历,我可以向大家交代,一是因为我跟那个早逝的诗人长得很像,二就是因为我跟他一样的有智商。在大学时同学们都很喜欢我这个外号,他们经常向外人介绍,特别是向外校的女同学介绍:我们班有个徐志摩。一般情况下,那些女同学都会惊呼:徐志摩呀!快介绍我认识认识。
我想她们也许觉得跟“徐志摩”认识后,她们就变成赵小曼了吧。
不过,我不喜欢赵小曼,虽然我很徐志摩,长着他那样清秀的五官,而且也喜欢写诗。   
其实我跟徐志摩很有区别。首先我剃着个板刷头,就是最短最硬的那种。这种发形一般小青年不太问津,他们喜欢追求形体上的时髦,追赶表面化的时尚,而我之所以逆潮流而为之,是因为我发现这种发式使人显得不同一般,有点鹤立鸡群的味道。我做什么事情总喜欢跟人不一样。我喜欢从人群中区别出来、凸现出来。这跟我在鼻子下面弄出二撇八字胡是出于同样的道理。
从大二开始,我就一直剃这种头,我发现这种头不仅使我跟其他同学很好地区别开来,而且省钱。我的家境相对比较贫寒,我的月生活费只有平均水平的二分之一,所以我通常比别的同学要节俭。其实我不喜欢节俭,我只是不得不节俭而已。
其次我有还个摸鬓角的坏习惯,这个坏习惯一般发生在情绪比较紧张的时候。比如现在我向尚主任提要求,我恳请尚主任百忙之中一定要拨冗参加我分管的这个会。 这个时候我因为担心要求可能不被接受,就有些紧张,所以我就开始一下一下地摸鬓角。本来这个动作也没有什么不方便,不过因为我把头发剪得实在短了点,所以这个摸的动作看上去就有点像小鸡啄米,我并拢五指的手掌就像一只鸡头。
     为了让尚主任有一点高兴,我甚至毫无把握地保证将来的工作不再麻烦她。做完这个饮鸩止渴的保证我立即后悔,我觉得好像在自己的背后挖了一条沟,要么跳过去,要么就掉下去。
    因为有尚主任坐镇,我的工作总算开了头。我们小区总共有1368户人家,楼长38名,除去一个奔丧的、二个出差的、三个加班的、四个弃权的,其余全部到齐。楼长们陆续走进我们居委会时几乎都说一句话:老尚啊,如果不是你叫,我可不会来啊。
每当他们吐出这句话,我的心脏就要挤一挤,挤出更多的血,于是我的脸就比平时要红一些。我的皮肤一向比较黑,这也是我跟真徐志摩不同的地方。现在添进一点红,看上去就成了咖啡色。书上的徐志摩好像皮肤很白的,他没有留下彩照,不过我认为他的肤色一定不会错。
为尽快跟他们打成一片,我像个侍者似地忙前忙后,给其中的一些人让座,给其中的一些人倒茶。遗憾的是我们居委会会议室太小,椅子太少,茶杯也不够多,使得我的热情未能淋漓尽致地发挥,以至于我看到有些人有茶有座、有些人有座无茶、有些人无座又无茶时,心里就很不安,仿佛我有意偏袒谁,挤对谁似的。好在他们似乎都不在意,彼此寒暄着。
    周楼长对黄楼长说:你看,同住一个小区,就是碰不着。这不,忙!
    黄楼长对着周楼长回答:就是,忙!
    然后他们一起冲尚主任说:老尚,要不是你,我们还真来不了。
    他们口口声声念着尚主任,眼睛里全没我这个人,仿佛一一打电话邀请他们的不是我崔乐,而是他妈的尚主任。不过这也只能怪我,为了召集有力度,我扯的就是尚主任的大旗,我几乎对他们每个人都说:我们尚主任让我通知你,明天晚上到居委会开会。
    我以为尚主任会让我主持楼长会,我希望她在会上介绍:这是小崔,今后大家多支持他。可是尚主任不说这话,她一如既往地主持了会议。我这才明白尚主任其实并不希望我很快成长,并不像她常说的那样,快快长,快快接她的班。她还是喜欢我能经常求助于她,喜欢有些事除了她就摆不平的感觉。甭看现在来了这么一屋子人,每个人都在听尚主任讲话,似乎受着她的领导和指挥,其实尚主任真正能指挥动的也就我和曹桂英。这些人可以听她的话,也可以不听;可以配合她工作,也可以不配合。配合了,是给面子,她就得领情。不像我跟曹桂英,配合她工作是本职,配合得好应该,配合得不好则要吃批评,弄不好也许还得走人。
为了把工作充分做好,我利用午休时间暗暗在小区里检查了一遍。我在道上走着,太阳把我瘦高的影子砸扁了丢在地上,像我拖着的一截黑色尾巴。
检查的结果使我大吃一惊,我没想到我们这个文明小区竟然那么不文明,到处都是垃圾。这些垃圾也是尾巴,是拖在我们居委会身后的黑尾巴。我决心要斩断这根尾巴,怀抱这一崇高理想的我越发感到了肩头担子的沉重,意识到我负责的这项任务不好搞。
    所谓发动群众,实际上就是让各家各户打扫公共卫生。公共部分--大家都知道--包括楼梯、过道这些地方,这些地方人人都用得着,可往往是人人都不爱管。我曾想雇人打扫,我觉得出钱让人干比动员那些居民们省事。问题是所有居委会都缺经费,我们居委会也不例外。尤其是去年我们尚主任想到井冈山考察考察,都没舍得动动金库,这个事情发生我如果再提出雇人,肯定会被枪毙。我们尚主任一定会说:哦!花钱雇人啊,花钱雇人谁不会。
    所以明知道要被枪毙的事我也就不做了,哪不成了傻瓜?可我一时也没有更好的办法,看来只好依靠群众了。
    对我们小区进行过一番检查后,我发现我们小区存在着严重的问题。首先是苍蝇、蚊子、蟑螂、老鼠泛滥。
    我觉得这个季节搞卫生检查对我们十分不利。你想想夏天,那是蚊子、苍蝇繁荣昌盛的时代。如果换在冬季,不用我们歼灭,它们自己就完完了。其实也不是完完了,而是躲起来冬眠了。其实我们要的只是看不见蚊子、苍蝇的效果,至于它们是已经被彻底歼灭,还是暂时冬眠并不重要。当然,从内心深处讲,我们也希望蚊子、苍蝇断子绝孙,这东西传染疾病,说不定还传染艾滋病,万一传上了只有死路一条。退一步讲,蚊子嗡嗡嗡总打扰人睡觉,很不好。还有讲实话,它们的形象真不敢恭维,如果长得像玫瑰花、牡丹花什么的,那就惹人爱了。你想想看,一到夏天,我们小区满天满地飞着玫
瑰花、牡丹花,那还不把人美死。
    至于蟑螂和老鼠嘛倒是不分季节,春夏秋冬都有。也许是我们小区人民的生活水平日益提高的缘故,我们这里的老鼠和蟑螂都比过去肥胖。你在道上走,冷不丁从路中间横穿过一只“灰猫”,圆滚滚,肚子贴着地皮,毛尖闪闪发亮,跟刚擦过鞋油似的。晚上,它在你家的床下或者衣橱里,嗑嗑嗑地健美牙齿,恼得你乱踢乱捶,它只恭敬片刻,又继续嗑嗑嗑,搞得你一夜无眠,第二天昏昏沉沉,没准给人家开支票,一昏沉就多昏沉出一个零,然后你就等着每个月从工资里扣这个“零”吧。你说老鼠危害大不大,大!所以我们小区居民一听说除“四害”,无不拍手称快。趁着他们热情高涨,我和楼群的几个保洁员一起挨家挨户送老鼠药。
    其实送老鼠药是个形式,目的是要他们再搞一回门前三包,打扫干净自己的楼梯、过道。我们上楼送药的时候,我看到几乎每层楼梯的扶手都抹着一层灰,而且地面丢着烟头、纸屑、瓜子壳,墙上东一块西一块地粉灰剥落,而且到处贴着名片式广告。什么疏通下水道,什么搬家,什么家教,什么治疗性病,立竿见影。一看到“立竿见影”,我的阶级感情就出来了,我觉得凡是生那种病的都不会是良民。我立即对随行的张保洁和华保洁说:这些广告也是垃圾,应该从楼道里清理出去。
    张保洁试着用指甲处理“名片”,费了吃奶的劲,那“名片”才稍稍破点相。照这个试验,得用多少指甲;而且照这个速度,9月10号早过去了。华保洁说:不如请个人,拿把铲子挨家挨户铲。
    我们小区占地面积34000平方米,共有1368户人家。如果说张保洁对付“名片”垃圾的办法,一如龟兔赛跑的话,那么华保洁对付“名片”垃圾的提议,也不过是摩托车和汽车赛跑。即使不考虑速度问题,光凭雇人这条我们尚主任就不会同意。我们尚主任经常教导我们:要多办事,少花钱;要自力更生,依靠群众。
    因此我跟两个保洁员说:不如这样,把所有楼道都粉刷一遍,向居民收点成本费。每家2块就是2736块,大概差不多了。现在每桶最便宜的涂料大概在8块左右吧,每平方的工费大概9毛......
    没等我把帐算完,张保洁和华保洁同时摇起头来。
    华保洁说:居民现在已经讲我们,光知道收钱不知道办事了。
    我气恼道:他们总是这样,最好天上掉馅饼。每家才2块,又不是200块,2000块。
    张保洁和华保洁同时保持着沉默,我吃不准这沉默是否表示反对。我清楚自己有点冲动了,何苦呢,为大家的事。我调节调节情绪,淡淡地说:这样吧,你们分头跑跑,看情况再说。其它楼我去布置。
    说到这里你已经知道,我的工作量很大,张保洁和华保洁各包去一幢楼后,我还剩下36幢。不是我不想发动其他保洁员,实在是我清楚发动也没用。张保洁和华保洁之所以有时候还合作,是因为他们是我们居委会的业余委员,拿着点酬劳,同时也因为他们天性属于热心的一类。不过即使如此,
尚主任依靠他们时也很讲分寸,就像煎带鱼,火太大,要焦糊;火太小,又煎不熟,何况我呢。
    不过,我还是把这个计划向尚主任作了汇报,我知道只要她支持这事就好办,可是她听完汇报不置可否。如此一来,我就不便冒然行动了。我不想犯自由主义的错误,那可是作风问题,大问题。我有个隐秘的猜想,我觉得尚主任不表态是在给我一个搞自由主义的机会,她在观察我,所以我的表现必须对得起组织对得起党。
    如此过去几天,我已经正式通知华保洁和张保洁取消原计划,可是这时尚主任把我叫进她的办公室,她问:上次你讲的那个什么,办得怎样了?
    我知道这是表白对党忠诚、对组织忠诚的时机,于是我声音宏亮地表达了忠诚。我看得出,尚主任对此的感受比较复杂,似乎有些满足,又似乎有些提防。她也许觉得一个很会掌握时机的助手不是好助手,而很可能会演变成为好对手吧。不过,尚主任还是很成熟地露出了微笑,在微笑的过程当中,她不仅明确表示支持我搞粉刷活动,而且还给我出了个解决经费难题的主意。
    这个主意合情合理、无隙可乘,使我由衷地发出赞叹:姜,还是老的辣啊!不过我觉得凭着自己的才干,凭着我的年轻,不久就会成为一块老姜。尚主任他们终究要退出历史舞台,由我们来唱主角。来,玩吧,明天是我们的!
    朝着尚主任指出的锦囊妙计的方向,我踌躇满志地向着区房管所进发。在我的衬衣口袋里揣着一份居民签名的意见书,意见书的内容证实:我们所属的区房管所,多年来一直向片区居民征收公用设施维修费,而多年来并未维修过任何公用设施,尽管在这多年当中公用维修费以年均一个点的速度递增着。所以在维修费逐年提升的过程中,我们居民的不满也逐年呈上升态势。终于到今天,我们尚主任接待了一位上访的居民代表,终于在今天,我拿到了尚主任有关忠诚测试的合格证,所以尚主任把那位居民代表的意见转告了我,所以我依靠她提供的线索,顺藤摸瓜,摸到了房管所。
    房管所在我眼里就此成为一只香甜解渴的大西瓜,为了抓牢这只“西瓜”,我精心构思,密切联系群众,取得了具有说服力的书面证据。带着居民的强烈要求,带着居民的殷切厚望,我以一个热心为民办事、热心替民说话的使者形象,昂首跨入了房管所所长办公室。我神采飞扬地冲那个矮个男人说:你就是许所长吧!?
    结果你们知道的,房管所派来了免费民工,免费民工扛来了免费涂料,于是从六楼到一楼,每幢住宅的楼面都焕然一新。剥落的粉灰补上了,名片广告铲除了,“立竿见影”消灭了。我们小区居民每天都在洁白的楼道里穿行,就像燕子在洁白的云端穿行,身姿矫健而轻盈。
    我亲自挥动着扫帚,投入到火热的扫尾工作当中。你知道,房管所已经免费给我们小区刷了白粉,他们不可能再免费替我们打扫落在地面和扶梯上的粉浆。于是,我觉得机会来了,我决定用辛勤的汗水架起一座勾通居民情感的桥梁。我挥舞双臂,从六楼一直清洗到底楼。一桶桶洁白的水裹走了鸽子屎似的污点,扫帚在楼道里哗哗歌唱,歌唱着为民出汗的居委会干部。果然,每个上下楼梯的居民(因为我选择在双休日粉刷,因此有更多的人耳闻目睹)都注意到了我挂在额头上的汗珠,注意到了我因不善于体力活动而出气不匀的呼吸,有细心的女同志还注意到了我被污水沾湿的裤腿,我的眼镜一次一次从鼻梁滑到鼻尖。我的合作伙伴--楼长--头上带着布帽,身上系着围裙,满头大汗,完全像一个厨娘的打扮。我不学他,堂堂男子汉不怕污泥污水,况且光头光脑居民会觉得我更加卖力。我的名字就是在这次活动中不翼而飞的,几乎每个居民都听说了,我们居委会有一个能干、爱民的干部。
    楼道粉刷行动取得了意想不到的成果,我心情舒畅,满怀信心憧憬着未来。可惜好景不长,大概在小区粉刷后的七、八天内吧,那些名片广告卷土重来,几乎只在一夜之间,它们就占据了原来的位置,而且品种、规模和数量都远远超过从前。
   遭到这样的迎头痛击,我几乎傻了,要知道这时候我已经雄心勃勃地投入垃圾房的改造工作。我不得不中止垃圾房改造,回过头来应付这始料未及的事件。
   我很快就找到了问题的症结。你知道我们小区在我们平安区建造比较早,房屋属于火柴盒样式,底层一概没有储藏间,就别提汽车库什么了。至于房屋结构也没有后来流行的什么跃层式、楼中楼。而且面积也不大,中套一般在60平方米左右,大套也只达到80。所以我们小区单元楼也就没有安装后来才普及的对讲式防盗门,正是这个历史遗留的漏洞给广告发行商们提供了便利,他们畅通无阻地进入我们的楼道,在新粉刷过的墙面上挥毫“作画”,向我市如火如荼展开的卫生大检查挑战,向我们居委会申请市文明小区的目标挑战,向我辉煌的已经揣进口袋的政绩挑战。
    我就像一个身藏财宝的商人,一夜之间被洗劫一空,多日来的工作白做了,挥汗如雨的辛苦白受了。我愤怒,几乎是义愤填膺。可是无济于事,那只会使我的血压飙升,有中风的危险。没有人会同情失败者,人们只接受成功的英雄。我仿佛看到曹桂英脸上浮现出意味深长的笑容,近来她正为了我的工作有声有色而薄雾浓云愁永昼。这下好了,扯平了。老祖宗说得多么精辟:笑到最后的才是笑。
    现在我真的笑不出来了。不过,我还是得笑才行,我必须化悲痛为力量。不幸的是在我还没来得及想出对策之前,也就是事件发现的第二天早上,尚主任就把我叫了去。我想不到她的情报既快又准,我不由得不承认她能坐在主任的位置上岿然不动,的确靠的是不一般的智商。
我尴尬地陪同尚主任就近视察了一幢居民楼,视察了一个单元的二层楼面。尚主任身体肥胖,她走得有点气喘。有点气喘的尚主任不打算再往三楼视察了,她阴沉着脸问:全都这样了?
我只得承认全都这样了,虽然我没有一一检查所有的楼道,但我知道商人们是不会放过一户人家的,就像计划生育不会放过一对夫妻那样。
    尚主任沉默着下楼,我感觉我在她心目中的分量也在“下楼”,而且尚主任在上级领导心目中也正在“下楼”。
    走回居委会,尚主任坐在办公桌前,用食指和中指不耐烦地敲击着台面。她敲击的地方正是那张光荣的照片。照片上的尚主任胸佩人大代表证,在近百人的合影中仅仅露个头,她整个肥胖的身体完全埋藏在左邻右舍之中,仿佛一个被砍头的囚犯,只剩下头部在那里悬赏。
    正是这张五官模糊的头脸代表着尚主任最高的光荣。那是她参加某届某次市人代会的集体照,集体照中的市长笑容满面,坐在前排正中央,我们的尚主任则居于后排靠左的第三个位置,与市长有着永远缩不短的距离。可是我们尚主任并不觉得跟市长存在距离,所以我们也就应该承认市长跟尚主任没有距离。正因为尚主任经常回忆那段光荣的历史,所以我们也就常常“回忆”那段历史中的光荣,并且把它看成了我们全体居委会的荣耀;所以有关那次人代会的许多细节,尽管我们未曾经历,却耳熟能详,仿佛亲历了一般,以至于我们都产生错觉,好像曾经跟随尚主任一起参加过人代会。
    尚主任经常要满怀深情地回忆市长跟她握手时的细节,她说市长的手很温暖、很柔和,让人想起冬日的太阳。
    我觉得尚主任的这个比喻不是很妥当,我观察过冬天的太阳,每次对太阳的直视都使我眼睛难受,事实上太阳很有杀伤力,它的光芒往往使人眼睛发黑,在霎间迷失方向。不过,我还是和其他听众一样,在尚主任赞美市长有一双太阳般的手时,表达出由衷的赞同和羡慕。我和曹桂英不止一次吐露过这样的思想:哪一天“太阳”也能跟我们握握手该多好啊!
    一般情况下,别人说这样的话尚主任都会很受用,只有当我这么讲的时候,她会用不是一种颜色的眼光看我,然后扭头对别人说:年轻人,等不及了呀。
每当此时我都很尴尬,我连连做着小鸡啄米的动作.尚主任这句话明确无误地指出我是具有狼子野心的人,她告诉人们她知道我很想早一天取而代之,而并非仅仅满足于出席人代会,跟高贵的“太阳”握手和留影。
    这样的指证几乎每次都使我心惊肉跳,不是说我善良地发现自己具有那种狼子野心是多么地不道德,野心人人有,不想当将军的士兵就不是好士兵,而是尚主任对此的洞察和警觉。我多么希望在敌人熟睡的时候歼灭敌人啊!我多么希望尚主任认为曹桂英才具有那种狼子野心啊!我努力反思在日常工作中暴露出的蛛丝马迹,我发现我狐狸尾巴最初的显露起始于那天报到。那天报到是平安区人事处的袁干事陪我前来的,他在把我介绍给尚主任的时候,顺便玩笑了一句:老尚,我给你送来一个接班人。上海交大的高材生,小崔。
    就是袁干事这句随随便便的玩笑,拨动了尚主任敏感的神经,她对居委会主任这个职位的危机感也由此茁壮成长。其实当时,关于这个接班人的玩笑很令我反感,很令我委屈。作为一名名牌大学的毕业生,被安排到这么一个婆婆妈妈的基层,要权没权,要钱没钱,很让我产生过一种无边无际的失落感。我本来打算找到机会就跳槽,可是不久我发现,这里是一个很标准的训练场,尚主任是位很出色的教练,我一定能在现有的岗位上获得丰富的实战经验,为将来在某个重要职能部门游刃有余地发挥才干打下扎实的基础,我相信在这里的经历将使我终身受益,所以我不打算走了。
楼道重新被污事件,使我遭受到居委会工作以来的首次挫折,使尚主任遭受到迎全市卫生大检查的首次挫折。尽管我们同病相怜,但是我看出尚主任内心还生长着一种跟幸灾乐祸接近的东西,在这点上她跟曹桂英倒是一致的。这我使心里非常地不痛快,有种孤立无援助的感觉。





    我很快抛出了解决方案。提出方案的角度很高,方案实现后达到的效果将会很好,所以尚主任指示我立即执行,不得有误。
    这个方案说起来也简单,就是在我们小区原有封闭管理的基础上进一步封闭,即把我们小区的出入口由四个减少成二个,并且在二个出入口都设立门卫,实行二十四小时监控,对一切可疑人员进行盘察。我给这个方案起了个很形象的名字叫围城。
    由于围城方案得以顺利通过,遭受过挫折的我又开始恢复了信心。抱着要挽回所受损失的决心,我立即投入到围城工作当中。
    我在完成实地考察之后,把小区住户档案调出来,查阅这些人员的家庭情况。实际上我不注意每户家庭有几口人,男还是女。这些人在我眼里没有性别,我只留意他们是什么单位的,担任什么职务。
    对38幢住户进行摸底后,我对于在哪里封口麻烦比较大、在哪里封口麻烦比较小有了理性认识。心中有数后的我作出决定,封口分别在26幢和28幢。因为这两幢住户安置的大都是拆迁户,从材料提供的情况看,他们基本从事个体经营,什么美容店、小吃店、百货店,没有什么官职。我觉得没有官职的人比较容易对付,所以我决定把这里的出入口堵死,虽然为此他们将有些不方便,但对他们的安全会大有好处。我想凭着后头这点,我就有理由指挥他们,我是为了他们好,他们应该听从我的安排。
    我感到能安排一批人的确不错,我想象着能安排几百万人的市长一定感觉更好。我进一步理解了人们为什么都喜欢当领导,那种指挥别人的感受就是不同。我发现尽管我还远远没有达到市长的指挥级别,却已经拥有了市长级别的陶醉。
    不过,这种良好感觉没有持续多久,因为我很快遇到了实际问题。其实我早就碰到了实际问题,在我们居委会办事没有实际问题是不可能的,这个问题就是经费。
    我请人造了预算,预算告诉我,要完成这又堵又开的工作得花人民币二万元。如果说二万元放在其他单位不过一粒芝麻,在我们这里就变成了汽车。我想了好几天没有主意,后来我还是从粉刷那一次走的路线上得到启发,这说明我很有举一反三的潜能。当然这次不打房管所的算盘了,你以为房管所那么好吃吗。用我们尚主任的话说,十几年中也就这么一回,结果还吐出来了。
    她高声说这话时,曹桂英露出幸福的笑容。我也露出了幸福的笑容,我一笑,曹桂英就不笑了,她探究地看着我笑。其实我不傻,我不想笑,我只不过是要表现得有风度,表现得不同一般。曹桂英就是一般,她跟我根本不是一个重量级的,就连尚主任跟我也不在一个重量级。我相信尚主任已经很清楚地意识到了这一点,可是这个曹桂英却浑然不知,看不清形势。她只知道一股劲地嫉妒我,跟我着对,倒时候她会后悔的,我已经决定一当上主任就炒她的鱿鱼。不过,到时也要看看她老公究竟在什么位置,我不想只图一时痛快,我得综合考虑,权衡利弊,宰相肚里能撑船嘛。
    至于尚主任,我想做领导的不批评人那简直等于白做,我觉得尚主任批评人还不够水平,只讲嗓门大,还应该样子狠,样子狠才吓得住人。告诉你,我经常关着门,对着镜子预习,预习当领导后训人的表情。我觉得那样子比尚主任猛多了,酷多了。我那瘦长的小脸正好成全了这种冷峻.所以我相信我一定能替代尚主任,做上比尚主任大得多的官。实话说,居委会的这个官我还真瞧不上,我不过从这里起步而已。
    接下来一段时间我开始跑单位。单位包括建设银行、财政局这些管钱、有钱的单位,也包括文广局、报社这些帮人扬名、不缺钱的单位。我找到这些单位的领导,说我是平安区居委会的,受平安区居民委托,也就是居住在平安区的他们单位的职工委托,来募集资金,打造围墙,使他们的职工告别包括广告在内的一切侵扰,过上封闭安全清静的生活。
他们问的其中一句话都有:多少钱?
你知道一般情况下,有钱有用的单位不可能集中一处,也就是说我们平安区有钱有用的单位象绿叶陪衬的鲜花,为数不多。我必须让为数不多者完成为数很多者的任务。根据预算,每家平均要赞助二千才行。对多数单位讲,这数目不大不小,所以我的困难也就不大不小。   
    我认为女同志心肠比较软,比较好讲话,所以我拉赞助的第一个对象确定为建设银行,因为我事先打听到该行行长是位女性,而且是位漂亮的年轻女性。我想我是位年轻、英俊的男性,大概彼此容易产生共鸣吧,产生共鸣后赞助的事大概就会简单得多吧。我对建行抱着信心,我打算在建行讨个头彩。
    建设银行坐落在热闹的十字路口,是幢漂亮的被玻璃幕墙包围的大楼,一共八层。至于为什么只造八层,而不是七层或者九层,大概我不说你也明白,八跟“发”谐音。近年来,我们的企业家、领导们很喜欢这个数字,不信你查查宾馆、酒店的总机号码,屁股上总挂着“发”,有的挂三个,有的挂四个。当然挂四个的比挂三个的能干,或者说运气更好。我觉得生活中处处有道理,只要你留心,就会发现秘密。比方我经过观察,把人分成四类:第一类是怕人的,最不好;第二类是人怕的,也不好;第三类是人服的,不错,但还不够理想;第四类是人帮的,那才算达到了境界。
    我现在来到的这家银行,行长办公室电话只挂一个“发”。大概正是这个原故吧,行长的门牌号是808。分析了楼层数目和门牌号之后,我知道即将要拜访的这位行长在哪里开着一道“门”了,我决定就从这道门往前走。
    我跟行长没有预约,我估计预约的话,效果不会好。我采取不请自到的战术,而且事先给他们办公室打过电话,得知行长在,我就放下手中的活,急急忙忙赶去。
    我敲门,里面一声很清脆的“请进”。我推门,果然看到一位漂亮的矮个女人。说她是女人,因为我看出她的年龄已经不算小,而且我知道漂亮女人一般不太可能晚婚,男人等不急的。她已婚,我未婚,就是说我比她小,这让我觉得有点不利,如果我比她大就更理想了。
    不管怎么说,一张年轻、漂亮的脸对着你,你的心情肯定不会很糟糕,我现在就是这样,而且我看出女行长也是这样,这对我就又有利了。我临时决定把赞助费提高一个数,这就叫灵活,这就叫见机行事,有这点本事的人才会成功。一个人不仅要善于跟不合作的人讨价还价,而且更要善于跟合作的人讨价还价。
    我打算开门见山,趁着彼此都处于最佳状态。我开门见山地说明了来意。
    女行长很爽快,她说:你们居委会为我们职工办事,这点钱我们应该出。
    此话在我听来无疑是天上人间最动听的情歌。我紧张的神经一下子松驰下来,我真诚地表示了感谢。然后,我要求她告诉我具体找哪个部门联系。她姿态好看地拿起电话,让一个什么人上来。
    在那个什么人上来之前,我们开始聊一些赞助之外的话题。她说她跟我们尚主任很熟,又问我是什么时候到的居委会。我回答她,尽可能详细,而且加进了不少问题之外的内容,我知道她愿意听听这些额外的东西。既然她出了钱,我觉得我应该提供服务,况且这种服务我又心甘情愿。
    可惜时间短暂,在那个什么人进来、在行长为我们做完介绍之后,我不得不离开。临走之前,我再次向行长表示感谢,而且趁机握了她的右手。我觉得她的右手很软很柔,好长一段时间我都觉得她的手很软很柔。我没有向行长要名片,我知道我们之间有太大的差距,她高高在上,我不喜欢仰视的角度,我想等到我们平等的那一天,我们再见吧。我相信这一天不会太迟。
在建行取得成功之后,我想趁热打铁巩固成果。我大步朝财政局走去,那是很有钱的单位,而且他们单位职工住在我们小区的数目最多,达24户,也就是整整二个单元。
财政局局长姓冯,上午我去找他时,他出门了。下午我又去,他在开会。我乐意等,我坐在他们舒适的小会议室里不愿意走了。这里开着空调,丝丝凉气吸走了我浑身的燥热。我们居委会没有空调,只有两只吊扇,在这摄氏39度的高温天气,吊扇扇出的全是热风。在这里,我体会到贫困差距不仅存在于个人之间,更存在于单位之间。
    我实际上等了一个半小时,可是我觉得很快。在这一个半小时中,我喝了四杯矿泉水,翻了头十张报纸和三、四本杂志。我感到这一个半小时是今年夏天里我过得最快活的时光,我不仅身体舒服,而且精神愉快,可见正常的气温对人体多么重要。如果不是要思考即将办理的事,我简直可以称得上是在度假。
    面对他们众多的报刊,我想起我们居委会总共才二张报纸,一份日报,一份晚报。日报、晚报都放在尚主任办公桌上,她没有看,我和曹桂英就不会去动。日报、晚报成了身份的标志。可是在这里,这标志显得如此可笑。我再一次强烈地感觉到了差距,我发誓一定要做一个有钱单位的领导。那样的领导才会颐指气使,呼风唤雨。居委会主任实在太可怜了,我们--我、尚主任、曹桂英却争着这块没肉的骨头,我们多么可怜啊。我突然感到一阵悲哀,度假的感觉荡然无存。我坐不住,我跑出来,在阳台上呼吸空气。正在这时,我看见局长办公室走出几个人,会议结束了。我最后提了一口气,快步朝局长室赶去。
    一个人正跟局长说话,我站在门口招呼:冯局长!
    冯局长只瞄了我一眼,继续跟那个人讲话。我只好干站着,感到有些不自在。他们俩人都在一米八十以上,而且由于营养过剩的缘故,都挺着打眼的将军肚。我这一米七五的身高跟他们一比就显得瘦小了。
    他们在谈工作,我听出不是什么重要事,而且我听出局长马上要到市府去。局长总是很忙,领导们总是很忙的。我有点急,觉得那个人--我从谈话中知道他是税务所所长--太罗嗦,他多说一句,留给我的时间就少一句。所长终于说完,他说局长,我走了。然后瞟我一眼,走出去。
    我被他瞟得不舒服,真有种矮下去的感觉,毕竟是来要钱,如果我是纳税大户,情况就会不同。局长会请我坐,请我喝水,也许还会请我喝酒吃饭的。就像刚才我在<<中国税务报>>上看到的那个纳税大户一样,胸佩红花,国家税务总局局长在旁边鼓掌。
    局长问我什么事,说他马上要走。
    我知道时间很仓促,不容易谈好,我考虑是否下次再来。正在这个时候,电话响了,局长接电话。我有了思考时间,思考的结果我决定马上谈,因为不能保证下次局长会比现在空闲,领导在职工和群众面前总是很忙的,而且忙的每一件都是大事。何况从局长跟所长的谈话里,我获悉局长下礼拜即将出国,我不能确定在七天之内还会找得到他。而等他回国,全市卫生大检查已经过去。也就是说,我得抓住这次机会。
    打定了主意,等局长一挂电话,我就开始说。我说得很有条理,很简洁。
    局长听了,干净利落地否定,就像用推土机推倒一堵墙似地干净利落,他说:我们没有钱。
    你当然也不相信财政局会没钱,我清楚情况在朝不利的方向发展,现在我只能进不能退了。我开始重申刚才的理由,说他们的职工住在我们小区,我们小区是在为他们财政局职工服务。   
    冯局长没让我把道理讲下去,他把头一摆说:我们已经给职工造了住宅,我们的职工很快就要迁出平安小区。
    我没想到情况会这样,我后悔调查工作做得粗糙,这么重要的情况都漏网了。我无话好说了,人家已经准备迁出,还管你什么封闭不封闭,这条路明摆着走不通了。
    不过,我只愣怔了一会,马上又有了主意,这个新主意产生的得是如此之快,以至使我自己都感到意外,感到自己很有跟人打交道的天才。
    我建议道:局长是不是考虑支持支持公益事业,平安区居民不会忘记的。毕竟你们曾经是平安区的住户,跟我们居委会有缘啊。
    说到末句的时候我脸上带着明显的笑。其实在整个谈话途中我一直带着笑,冯局长则始终绷着脸,没有笑容。我讨厌低声下气,可是为了打起围墙,为了迎接卫生检查,为了我的明天,我好容易把这份笑维持到最后。我想起韩信胯下受辱的典故,我把自己想像成当年的韩信。
    但是冯局长完全不把我这个韩信放在眼里。他冷冷地说:你去找民政局。
    我再没有话好讲了,而且冯局长也不再听我讲话,他扬长而去,在客人之前跨出办公室。我站在空无一人的局长室,马上就有人进来了,他做出请出去的姿态,我感觉自己就像个讨饭的被扫地出门,我脸膛火辣辣的。愤然出门前,我用劲朝地上啐了泡口水。
    接下去的日子,我没有出门要款,我们居委会的帐上始终只有建行的三千块,这三千块让我加倍体会到女行长的可爱。后来我了解到,冯局长说的职工住宅仅仅是个规划,他们的职工住宅二年后才建造起来。那时候所谓的冯局长已经调到了区政协,当个没有实权的副主席,在那里养老送终。有一次,我们在政协会上碰面,有人向他介绍:这是我们平安区的崔助理(区长助理)。他不顾我比他年轻许多,热情地握住我的手,使用敬词说:崔助理,您好!
他已经不记得我了,可我记得他,一辈子都记得。





    我准备把建行的三千元存进银行,用于他途。我把这个意思一说,尚主任很赞同。我准备不花一分钱来完成打造围墙、门房的工作。我觉得办有些事要超出常规去思维,有时候钱多不一定办成事。反过来说,无钱不一定就办不成事。这话说起来有点绕,你可能已经听得不耐烦,那就让我用实际行动来说明。
     我在楼长当中挑选了一位女楼长。这位女楼长平时不太关心公益事业,上次我们开楼长会时她就没有到位。我把她挑选出来是准备牵一条线。
    事前,我和你们一样也担心她会不配合。为这个事,我动了半天脑筋。我是这样推理的,我想对于一般人来讲,在生活中都会遇到一些需要解决的问题。如果我能找出这个问题,并且帮助解决,一般来说就会受到感激。在被感激的情况下,如果我提出让对方帮忙解决一点她力所能及的事,对方一般都不会拒绝。况且,我要对方帮助的事又非私事;况且,我要对方解决的事对方也将受益其中。如此一来,对方拒绝帮助的可能性就几乎靠近零了。
    我找几个相关的人谈过话后,我知道女楼长的女儿需要就近入托,而“就近”的那家托儿所已经招生超标。如果不是特殊关系,要想在超标的基础上再超标,一般不太可能。巧的就是这家托儿所的园长是我一个校友的夫人,前两天我跟我们校友还在一块喝酒,谈论女人。所以,当我把电话打给校友后,当天晚上他就在夫人那里摆平了指标问题。
    当女楼长高高兴兴把女儿送进托儿所后不几天,我电话把她请到居委会,我跟她谈了我想见一个人,并且要让这个人帮我们居委会造门房和围墙,并且是全免费。也就是说,这个人要免费提供我们砖块、水泥、木板,免费提供我们小工。你也知道的,世上没有白做的买卖。显然我们的女楼长也是这么想的,听我讲清楚上面的意思,她面露难色说:
    正向你说的那是件好,可是你知道我虽然是她的表妹......
    下面的话她没讲完,我已经意会,我体会得出那言外之意。现在的社会不要说表兄妹,就是老子跟儿子,帐上往来也是小葱拌豆腐--一清二白的,所谓亲兄弟,明算帐嘛。
    所以不等女楼长坦言这层意思,我即表示不会让她的表哥白干。我说:我们居委会虽然没有钱,可是我们的居民对于为他们做过好事的人不会忘记。
    我这话说的有点空了,女楼长显然没把它当回事。她笑笑,不说话。她不说话我有办法让她说话,我胸有成竹地、含蓄地摊了牌,大意为:
    她的表兄是区里名气渐长的建筑商,搞过一些工程,赚过一些钱。但是他还想再多搞一些工程,多赚一些钱。明年三月我们区将进行人大代表换界选举,他的表兄有意成为其中一员,因为社会形象对他的生意无疑会起到推波助澜的作用,而人大代表是否当选决定于选票的多少。
    我表示,我们居委会虽然没有钱,但是我们有选票。其实也不是我们有选票,而是我们可以发动选票。虽然文件说发动选票属于违规操作, 但是文件是一回事,事实是另一回事。我决定为了我们小区的围墙和门房,就违它一次规,只要不是替自己拉选票就行。况且事情可以做得巧妙一点,做得没有尾巴,或者尾巴短一点,不让别人揪住就行,我相信自己有这种能力。其实很多人都长着尾巴,我知道的;我还知道,聪明人的尾巴一般抓不到,抓不到就等于没有了,没有就等于清洁了。
    我把种种意思给女楼长讲透彻后,她脸上露出会满意的笑容。她现在感到轻松多了,她的表兄不会吃亏,居委会将完成任务,而她本人将从中获益,而且还随便偿还了欠我的人情。
    她愉快地站起身,带着我布置的任务走了。当天晚上大概九点,我在办公室接到她的电话,因为按照约定我在居委会等她的消息。消息是好消息,女楼长电话里说,她的表兄很高兴能为居民们做点实事,约我具体面谈一次。
    她表兄正像我估计的一样聪明,我们三方见面的始终,他丝毫未谈选票问题,他只是强调一个人富裕之后不能忘记回报社会。他真诚地表示:我也是平安小区的居民,不管是从我个人的角度,还是从左邻右舍的角度,我都有责任做这件事,做好这件事。
    然后他自己开车,把我们--我,我们尚主任,曹桂英,还有他的表妹--拉到区里一家比较好的饭店,点了好菜好酒,劝我们多吃菜,吃好菜;多喝酒,吃好酒。吃饱喝足之后,他赠送了我们每人一只白色信封。信封很白,但我们知道里面有“黄鱼”,我们都挺高兴的。你知道,在我们这种清水衙门,这种机会不会太多。唯一遗憾地是,他是当着我们三个人面发信封的,如果他能够暗箱操作会更理想些。我想他大概不知道我们居委会的内幕,这就情有可原。只是我、尚主任和曹桂英接信封的时候都有些不方便。
    曹桂英先是怔了怔,然后很响地笑起来,然后很快地把信封塞进裤袋里。我则装着久经世面的样子,继续喝酒夹菜,看都不看那只信封,任它躺在餐桌上睡觉,反正是我的,是我的总跑不掉。
尚主任却很不同,她在部下面前肯定很廉洁的,她把信封前后翻了翻,气正腔圆地问:这是什么,糖衣炮糖啊?我告诉你小宋,啊!我这个人,啊!大家都是知道的,啊!如果我发现问题,啊!明天就来找你宋经理,啊!
我觉得尚主任的这番表白非常苯拙,是她少有的一种苯拙.这猜想这也许跟她太缺少此类经验有关。
    建筑商很聪明,他马上发现了刚才的失误,他拍着胸脯保证说:尚主任请放心,你这样的领导我们敢做什么。这是人家托我带给你的文件。
    尚主任满意地收好“文件”,笑着说:宋经理啊,你为平安小区居民做好事,他们不会忘记你的--小崔,到时候你得给宋经理送感谢信,要敲锣打鼓地送。现在挣钱也不容易,宋经理不容易啊。我们得好好替宋经理宣传宣传。
    我当即表示会不折不扣地执行,而且提议我们还应该敲锣打鼓把感谢信送到区府和区委去。
    尚主任立刻表扬我的这个提议好,我趁机举杯敬尚主任道:这都是尚主任领导有方。
    尚主任一下就乜斜了眼睛说:你很会戴帽子啊。
    我感觉出味道,笑笑没答话。
    建筑商赞叹道:强将手下无弱兵嘛。
    尚主任对建筑商抒怀道:只要不是强兵手上有弱将就行啊!
    我觉得尚主任这话“失态”了。我看到了她的局限,我想我不会出现这种低档次局限的,我想也许是酒使尚主任失去了良好的控制。我想自己现在开始要少喝酒,将来也要少喝酒。
    尚主任说过这些话显然也有些后悔,她不动声色地采取了一个补救措施,她举起酒杯回敬我,并且说:小崔啊,这段时间你辛苦了。
    我高兴地一饮而尽说:我干了,主任你随意。
尚主任又恢复了水平,她不说话,也一饮而尽,然后朝我照照杯底。我也赶快朝她照照杯底。一不小心,带翻了一盘菜。菜汤洒在我的西裤上,我很心疼,这是我最好的裤子。可是我眉头都不皱一下,我拒绝了赶上前为我擦试的服务小姐,站起身来抖一抖腿,那些汤水就像子弹似地飞了出去.
忙乱中,我瞥见曹桂英嘴角很明显地往上翅起来,我熟悉她的这个表情,她表示轻蔑的时候一般就这样。当然你不会和我一样的认为,她是在轻蔑尚主任或者宋经理。不是,她这个丰富的表情是免费赠送给我的。我心里开始不舒服了,我觉得她太表面化,一点也不懂得含蓄,我就不像她。我举起酒杯,笑嘻嘻说:曹大姐,我也敬你一杯。
她皮笑肉不笑地说:不敢当不敢当。
    本来我还应该多说两句,可是我实在不想说了。我觉得在轻视一个人的时候,还要表现得很尊重的确很难。通过这件小事,我发现自己的功夫还不到家,还得再锤练锤练。
    其实曹桂英犯不着嫉妒我,今天晚上她的风头不比我差。开始的时候,她那里的确有点冷清。可是当她向建筑商介绍自己的老公是报社记者,而且写过什么什么企业的报告文学,被哪里哪里转载,引起什么什么效应后,建筑商就开始不停地向她敬酒、敬辞。
    说起来曹桂英这个人也真是笨,我都有点可怜她,人家建筑商敬了她那么多酒、那么多话,她还真以为人家就像嘴里说的那样,是冲着对文化人的敬佩。呸,其实人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还是我看不过去,替她说:改天请范大记者来采访采访我们宋经理----宋经理,像你这样致富不忘邻里的人就该好好写写,好好宣传。
    我的话一下子栽到宋经理心坎上,他由衷地拍着我的肩背说:唉,兄弟!你,有水平。改天你过来,我们兄弟好好聊聊。
    到这里,曹桂英又不舒服了,事后她多次责问我:你拿我先生做什么人情?你有什么权利指挥我先生?
    她这种人,我真是无话可说,整个一个扶不起的刘阿斗。不然她就不会是曹桂英,而是穆桂英了。
    尽管有一个傻乎乎的曹桂英,我们还是皆大欢喜地结束了宴席。
    围城工作迅速展开,这时离我们市的卫生检查还剩下不多时间,我们加快了工作节奏。 为防止材料丢失,我们尚主任提出要值夜班。尚主任是领导,曹桂英是母亲和妻子,一个有身份,一个家务繁忙,只有我这个快乐的单身汉显得空闲。所以我自告奋勇要求担负这个重要而累人的工作,而且不计报酬。对这事的处理,终于使曹桂英对我表现出一点好感,她倒底还是弄清楚了,如果没有我自告奋勇,她就得自告奋勇。叫一个不太年轻的女人熬夜,那简直是在扼杀她残存的青春。不消几时,她就会长上黑眼圈,皮肤干燥,显出一副憔悴模样,让她的丈夫讨厌。从这点上讲,我也算得上是一个怜香惜玉的人了。
    因为不能够像付款消费的人那样理直气壮,我们对宋经理派来的人就很客气很礼貌,他们每天愿意完成多少工程就完成多少,我们不便催促,所以工期就比我们心中的速度慢得多。  
   正因为工期变得难以预料,我的心里就显得有些着急。我们尚主任在白天巡游检查后也有些着急,只有曹桂英不着急。她不像我一样盼着早早结束守夜的苦役,而且她也体会不到值班责任重大。我们尚主任在白天常常看着我布满血丝的眼睛说:小崔,再坚持几天,工程马上就会完的。你不能放松警惕,不能在最后发生问题。
    尚主任说的也正是我心里想的,我看过方方的小说<<过程>>,里面讲到一个警察,费尽心思,吃尽苦头捉拿一个通辑犯,结果通辑犯却偶然地落到他的一个游手好闲的同事手里,结果成绩和荣誉归结给他的同事,他一无所有,白白辛苦了一场。
    方方一直是我喜欢的女作家,我看过她许多小说,她这篇小说我很喜欢,她让我几年前就懂得一个道理,在中国过程是次要的,结果才重要。中国的领导只看结果,不管过程。所以我们下面办事的人,就一定要保证结果,这样过程中经历的种种辛苦才会有人听你诉,才会有人为了结果报偿你的过程。
    所以工程进行到一半后的我,防窃工作做得更加小心,我不敢有丝毫大意,我害怕一失足成千古恨。现在社会那么乱,垃圾王可能趁我不注意的时候顺手牵羊;偷窃集团可能在我注意的时候施展计谋调虎离山,扛走我监管的水泥、木材;亡命之徒也可能在谋杀我之后拿走所有的馈赠品,而我不过得到一个因公殉职的结论,甚至连烈士都没人帮我评,就这样完完了,留下我寡居的母亲痛不欲生,年老时无靠无依。
    我想想都害怕,我觉得有必要对自己采取一些安全防卫措施,我毕竟是一个白面书生,手无几两缚鸡之力。我的优势不是体力而是脑力,所以我必须依靠脑力解决问题。跟往常一样,我很快有了主意。我对我们尚主任提议,监视地点要变换。我知道我们有套办公房,就在施工工地正面的一幢楼上,是个二居室住宅,目前空置着,正在招租。我提出可以延缓几天招租,我打算在上面居高临下监视工地上的国家财产,同时保全我私人的小命。
    尚主任听了我的话认为有道理,她觉得水泥、木材固然来之不易,但也不能忽视我的生命。倒不是说她很在意我的生命,如果我死在他处跟她就没有干系,但是我如果死在岗位上,她想到我的母亲会来哭哭啼啼,说不定会跟她拼老命,我们尚主任就不愿意了,尚主任不想出现这样的麻烦。只有不知好歹的曹桂英,反对说:
    已经跟叶老板谈好的,怎么办?
    我清楚她反对的原因。房屋出租后,我们的小金库会有点进帐,大家可以有点分红。如果被我占用,那就是无偿的,这个月的奖金就可能比平时少一点。事实求是讲,这事归倒是归曹桂英管,不过有拍板权的还是我们尚主任。
    我说:尚主任你看着办吧。要不然我们请保安,或者造个临时仓库,把材料锁里面,这样也很安全。
    我知道尚主任舍不得花钱请保安,那样的话还不如不出租我想占用的那套住宅。造临时房安置材料,花时费力不说,宋经理派来的免费工肯定会不情愿,再多造间仓库,然后还要拆除它。他们已经多次提及,他们搞义务服务还是头一回,如果不是宋经理,他们不干。他们都有很多活,这些活都是赚钱的。
    而宋经理生意繁忙,除了运材料的那天露过一回面,以后一直没再来,电话倒是经常打,每次总是客客气气地问工程进展如何,小工活做得如何,如果不好尽管找他。还说有什么事也尽管给他打电话。再说,他近来生意很忙,也抽不出时间过来看看,很对不起。
    宋经理既然如此客气,我们当然只会比他更加客气。我们非常客客气气地感谢他,感谢他,再感谢他。至于我们答应给他办的事,宋经理从来不提,我们也从来不提,只有宋经理的表妹倒是经常提一提。每次说实话,我们都不好回答。宣传我们是替他宣传了,我们对小区的居民说:这些好事都是鸿运公司赞助的。
    你一听这话就有语病,问题是有病的句子指向实质,所以我们就一直这么说。
    我们还说宋经理是个有良知的企业家。再往高一些、再往明白一些的话,我们就不太好讲了,我们总不能坦白:宋老板帮我们居委会做工作,我们就要你们把选票投给他吧。
    基于上述原因,我们就不好意思太麻烦宋经理,不太方便麻烦宋经理派来的人。
    我对尚主任说过上面的话后,我又讲,这话是针对曹桂英的,我说:
    唉,这两天没睡好觉,头昏眼花的。主任,要不换谁替两天啊?
    我这话一落地,曹桂英就不坚持招租了,她还算有一点聪明。
    尚主任说:小崔同志为了单位的事的确很辛苦,那套住宅就缓几天租。小曹,你去跟乔先生讲,让他等几天。
曹桂英傻傻地问:如果他不等呢?
    我们尚主任不耐烦地挥手,说:不等就算了。抱着金钢钻,还怕揽不到瓷器活,要租我们房子的人多的是。
    事情就这么定下来。当天晚上我就进驻新的监视点,跟我同来的还有一个朋友。我把他找来,一是为了解闷,二也是为了替换替换。
    这朋友结过婚,家里有老婆,为了不让他们夫妻分居,我让他值上半夜,十点半以后我接班。我给朋友买了烟和酒,当然用的是公款。我们一边抽烟一边喝酒一边聊天一边监控着国家财产,后来我直犯困。九点钟的时候我躺到办公桌上睡着了,我很快就满头大汗,因为房里唯一的一台摇头扇冲着朋友转,那是我从宿舍里提来的,可是我却不能用,我觉得我还是蛮够朋友的。
    不知睡过多少时间,我被朋友从无梦的纯净中叫醒。
    朋友说:你这狗日的,睡得像死猪。这两天干什么,打鸟去了?
    我喷出一口青烟回敬他:打你妈的鸟,我上哪打鸟。
    朋友笑道:想不想打,带你去。噫!真的,我一直奇怪,你他妈的怎么不恋爱?
    我说:恋爱有什么好,不自由。
    朋友说:不自由?你小子没尝过味道,尝过就想恋爱了。
    我明白他讲的味道指什么,我也知道他经常在外面找女人。我把鼻孔里出来的烟又吸回去一点,我他妈的已经养成了节约的恶习,就连吐出的烟也想回收。我问他:家花和野花哪种味道好?
    他毫不迟疑地回答:野花。
    我说:你不懂一个道理。
    什么?
    你吃过烤红薯吧,吃着香还是闻着香?
    他答:闻着香。
    我说:那就对了。这就像我们要任何东西,没要到的时候滋味最好,最有劲头,一旦到手,不过尔尔。不过,好在我们总是不停的要新东西,这正是社会发展的动力。
    朋友打呵欠说:我不跟你玩高深--哟,快十一点了,我老婆等急了。
    我站起来送他,拉住他的领口,把半盒烟塞进去.顺便开暧昧的玩笑说:什么等急了?
    这话对朋友胃口,他哈哈大笑道:当然在床上等急了。
    朋友这话说得算卫生了,我了解我这个朋友,整个大老粗一个。他这人不像我对当官情有独钟,他只爱女人和钱。我觉得他比较浅,不懂得当官是一切事物的源泉,包括女人和钱都在其中。我想我的女人一定比他的有档次,有风骚,好女人是为优秀男人准备的。这好比金字塔,最绝色的女人坐在塔尖,看见爬在最上面的男人,然后一下子投入他的怀抱。所以你必须爬到顶峰,才能摘到她。如果爬不到顶尖,只能说明你无能,怪不得别人。我觉得我根本不用着急,好女人等着我呢。
    朋友来了兴致,他暂时不走了。他重新坐回靠椅,跟我聊他的风流韵事。我权且听听,只当打发无聊。
    听着听着我发现朋友的经验有些倒值得一记,说不定那天我玩女人时能用得着。至少我从他口中知道了女人有哪些类型,这当然指脱光衣服后的类型。至于穿上衣服的女人类型,我比他有研究,在这类女人面前,他得当我的学生。
    都怪朋友煽风点火,他还没走,我的裤裆就出现异常。他走后,我的裤裆好长时间还是不能进入正常。我有些气恼,为转移兴奋点,我拿起望远镜,把眼镜镜片跟望远镜镜片重叠起来,扫视水泥、砖头所在的地方。
    那里安然无恙,没有出现情况。你知道的,深更半夜,又是连续多天干这种枯燥乏味的事,我感到时间被拉得很细很长。我真想倒头大睡,可是我支撑着,我把砖头想像成敌人,我想籍此打点起精神。
    我的精神并没有因此好转,我开始诅咒这该死的夜班。我把望远镜对准楼房,百无聊赖地开始数窗户,一、二、三、四、五......
    数着数着,突然,我发现了故事,我差一点大跌眼镜.
    在2号楼,第三个单元,正对着我窗户的四楼,我看见一间窗户。窗户被人有意拉上了窗帘,只是窗帘有些短小,看上去像临时凑合的,底部露出半尺宽的缝隙。这有些像过去穷人家的孩子,长高了,衣服没有长,只好露出一截身体。
    我看见的正是身体,是男人和女人的身体,是男人和女人在床上运动的身体。我手中的望远镜把他们拉得很近,仿佛一伸手就能触摸到那女人白白胖胖的乳房。那对乳房裸露着,一个男人在尽情地摆弄它。有时候,男人的手换成后脑勺,我看见后脑勺晃来晃去。我知道后脑勺上的嘴在刁奶头,我似乎已经尝到了奶汁的香甜,我刚刚疲软下去的裤裆唬地一下站起,像一座高耸入云的山峰,像一艇装满子弹的机关枪,随时准备射击。
    我觉得那个女人是同时在跟两个男人“生活”,当我的裤裆一下子爆炸开来,子弹一下子射击出去时,我想那个男人也射击了。
    从这个晚上开始,我有了神奇的体验和经历,我的夜班生活一改疲惫、乏味而变得妙趣横生。我发现每一天这个女人都会跟男人生活一次。有一天,我还发现这个女人生活了三次。我感到很奇怪,我想哪个男人如此勇猛啊。带着好奇,我开始打听谁是拥有这个窗户的主人,我很快了解到这是套出租房,里面住着一位洗头房的小姐。
    我倒情愿那里住着一对正常的夫妻,那样我会减少一些风尘的感觉。其实每个人都不会心甘情愿地沉沦,只因为北岛写过这样的真理:
                  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
                  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
所以我们这些凡夫俗子们,才选择了通行证,掘弃了墓志铭。毕竟人生只有一回,谁不想活得好些。来世虚无缥缈,还是重视实际,讲求实惠吧。  




围墙终于打造起来了。门房也已经建好,白灰一刷,窗框一漆,显得像待嫁的新娘。只不过是贫困人家的新娘,有一种简洁、大方的模样。我准备为这个简洁的新娘配上新郎。
    我知道我们尚主任有不少亲戚,这些亲戚有的有工作,有的没有。我觉得对于没有工作的那部分我有义务替他们做点什么。我在没有第三者的时候低声向尚主任表达了这层意思。
    尚主任听了显得很高兴。她告诉了我一个电话,同时提供给我一个人的姓氏。照着这个号码,我跟那个人联系上。我告诉他,我们平安小区需要一位门房,月资五百元。这个价格我事先调查过,我问过其他居委会,我知道这个价比他们要高出一百。我觉得我们居委会主任的亲戚应该比其他的门房拥有更高的待遇。
    对于我这个自作主张的决定,尚主任表现得也很满意。这使我再次想起自由主义的话题。我懂得了有些时候,下属在领导面前自作主张会犯上自由主义的错误,而有些时候则恰恰相反,领导倒是希望下属多犯这样的自由主义,问题的关键是要掌握好尺度,掌握得好,皆大欢喜;掌握得不好,就吃不了兜着走吧。
    现在我们小区的居民往来穿梭于简洁大方的门房,他们的视线常常投射到新建的拨地而起的围墙上。白色的围墙像一条长长的电影幕布,只不过是开场前的幕布,空白着,等着上演故事,任何故事。
    我们尚主任觉得不能白白浪费了这么好的舞台,不能白白闲置了这么好的道具,她要我带领人,在上面用腥红的油漆写马桶大一个个字的标语。标语有:
    热烈欢迎市领导莅临指导!
    热烈欢迎检查团莅临检查!
    为迎接全市卫生大检查奋战一百天!
    平安小区是我家,我为我家搞美化!
    向建区护区的先进积极分子学习!
    我觉得我们尚主任让我“刷”的这几行标语,有的提得比较合适,比如第一句、第二句、第四句和第五句;有的提得就不太符合实际,比如第二句。我们并没有为检查奋战一百天,满打满算不过四十五天。我想尚主任这么提也许是要凑个整数,图个吉利。而我更愿意相信,尚主任这么提是为了显示她对全市卫生大检查的重视。
    更主要的是,我从这些标语中嗅出了种种重要信息,并由此产生出许多疑问。市领导莅临指导,市领导指谁?市领导怎么会来指导我们这个微不足道的居委会呢?其实全市卫生大检查说白了并不算什么大不了的活动,它几乎成为了一个从上到下都不重视的日常工作。无论是在市政府的工作日程中,还是在我们这些基层居委会的工作安排中,它都不占主要位置,也就是说它并不主流。对于这个并不主流的日常性工作、程序化工作,我们尚主任为什么要浓墨重彩做文章呢?她能做出什么文章呢?为此她竟然不惜搬动了市领导。
    我曾听说我们尚主任很有社会关系,从上到下,从左到右盘根错节,可是我一直未曾见识过。现在我预见到这个时候即将到来,尚主任似乎已经搭好了一座戏台,主要角色们就要上场,而且是上场为尚主任喝彩。这个预见大大地激发起我的好奇心,我兴奋地想到:如果尚主任成为了喝彩的对象,那么我也应该身居其中。我想起为了卫生大检查我所做过的一切,我认为我应该有这样的结果。
    除了上面提到的那些刷在空白围墙上的标语外,我们尚主任还指挥我在小区主街道的上空悬挂一批横幅。同时她还让我在黑板报上用粉笔字艺术地展示那些跟围墙上相同的内容。然后她给我布置了一篇作文,给曹桂英布置了一项任务。
    曹桂英的任务仍跟她老公紧密挂勾。我们尚主任要让那个记者在报上替宋经理发一篇文章,经我提议内定为人物通讯。内容涉及经理的生平事迹、创业历史以及对社会的回报,尤其是对我们小区的回报。
    我的作文也是围绕宋经理展开、再展开。我们尚主任嘱咐我:你一定要发挥想象,再想象;你一定要发挥,再发挥。要把我们居委会所作的工作跟宋经理紧密地杂交起来。
    听到这里我直想笑。我们尚主任只有初中文化,调动文字的能力相对比较幼稚。我忍不住更正了她一下说:
    主任的意思是讲要很好地结合,对吧?
    尚主任勉强点了点头。
    尚主任的勉强使我意识到自己犯了个错误。领导的权威是不好随便冒犯的,那怕是她文字上的权威。我在内心进行了深刻的检讨,我发现自己还有蛮多年轻人自以为是的骄傲。比如多读了几本书,就自认为懂得多;比如能比较好地玩玩文字,就觉得胜人一筹。其实这些东西并不那么有用,尤其在权威面前。当权威忽视你的时候,即使是一块金子,你也将黯淡无光。
    当然关于作文,我知道尚主任还有其他一些话没有明讲,不过我知道我必须写。我清楚在这篇即将要操作的文章里,涉及居委会各项工作的部分,主人公必须是尚主任,必须是尚主任做了什么什么,尚主任带动我们做了什么什么,而不是我崔乐干了什么什么,带领大伙干了什么什么。这个分寸我如果把握不好,就会有喧宾夺主---简直是纂党夺权的危险。
    结果我的作文题纲很快出炉了,曹桂英的老公却迟迟没有露面。曹桂英对此的解释是他老公到哈尔滨松花江上采访去了,那里搞一个什么漂流节,大概要十四天后回来。显然我们没有等待的时间,尚主任表现得很急。而我对曹桂英的说法则有怀疑,我始终认为她这种层次的人不可能拥有过分能干的老公,而她给予我们的描绘则始终相反。
    尚主任问我怎么办好,她说:干脆你去报社一趟。
    我没有立刻答应,我习惯性地开始啄米,但这一次没有啄到米.我在脑子里努力搜寻跟报社有关的线索,我相信我的搜索像雷达一样地广泛和准确。结果空无一物,在那方面我还没来得及建立网络。
    我因为失去了一个很好的表现机会而懊丧,我的眼睛无意识地扫向桌面的报纸,我以前已经告诉过你,它们在尚主任的办公桌上,是一份日报和一份晚报。
    我目光落下的地方正是日报头版。正像无意栽柳柳成荫那样,我发现有块火柴大小的方框里有我们需要的东西。后来我知道这个“火柴盒”的术语叫报花。在这个报花上打着“欢迎提供新闻线索”的字样,它的下面则并列着一个热线电话和一个传真号码。
    我立刻来了灵感,我操起电话,可是我又立即放下了。我想不能让别人太明白你的操作过程,那样汇报成绩的时候就没有发挥的余地。我预感到这个热线和传真能帮助我解决问题,我转身朝外面跑去。
    在公用电话亭里我打起了付费电话。接电话的是个男人,我向他详细讲述了我们居委会干部和热心的企业家如何合作,把小区事业搞得红红火火的故事。
    故事听完,对方提了几个专业问题,然后他表态可以抽空过来采访一下。不过最近半个月没空,他得去北京。
我知道那样将会太迟,我提出是不是可以介绍一位他的同事。他听后有些不高兴,也许觉得我太容易见异思迁吧,他冷淡地说:你打地方新闻部。
我来不及问清地方新闻部的电话,对方就挂了。我本来想回居委会去了,因为我看见电话计费已达三元五角。可是大热的天,我不想乱跑了。于是我只好先打了114,查出日报总机,然后由日报总机再转到地方新闻部。
    地方新闻部一个女性接电话听我说了几句后让我等等,我听见她在电话里大声喊:肖国平!肖国平,电话!
    接着是好长一段时间的空白。其实时间并不长,不过半分钟,可是我看见计价器的数字猛增到五元二角,就有些心跳了。你可能不知道,我月工资只有八百元,吃、穿、用全在里面,而且还包括每月给我那寡娘的三百元。我后悔来打公用电话了,我想我应该开张发票,让尚主任报销。可是这机器没有开发票的功能,而且我事先没有取得尚主任的同意,先斩后奏尚主任肯定会不高兴。我打算为了革命工作就牺牲一点吧。
  肖国平终于出现在电话里,他说:哪里?
  我说那里那里。
  他说:什么事?
  我就说什么事。这时候我不敢长篇大论了,我开门见山,我简洁明了,同时添加了必不可少的味精和糖精。
    肖国平被糖精甜住了,他对我们做的工作发生了兴趣。可是大概由于天气太热的缘故吧,他不愿意出汗跑过来。他说:我走不开。你写一篇来。
    尽管他用一种命令的口气,我却高兴地马上答应了他,我觉得这个结果比刚才他表示的过来采访采访好得多。如果稿件见报,作者只有我一个人,那么成绩就全归我崔乐了。
    我喜滋滋地挂掉电话,连电话费报销的事也忘记了。我跑向办公室,上楼时我三步并成二步,动作跨度大了点,眼镜一下子从鼻梁上掉下来.幸亏我眼明手快,一下子把它捞住,我觉得自己真是身手不凡,常常化险为夷.见到尚主任,我把好消息添油加醋地进行了汇报。尚主任很满意,她笑眯眯地--告诉你,我们尚主任一般不爱笑--指示我:
    你马上写。
    其他事情都放一放。
    今天上午你就做这一件事。
    我高声答应道:好嘞!
    也许是我的声音过分响亮,响声惊动了曹桂英,她狠狠地朝我丢了一个白眼。我装着没有看见,不过我在心里重重地哼了哼,我想没有她那位记者老公,我不照样办成了事。机会先给过她的,是她自己没有把握好,这怪不得别人,用不着嫉妒。无能的人如果还不懂得俯首称臣,那么就吃不了兜着走吧。我真想明明白白冲她大喊一句:
    醒醒吧!
    不久,我精心创作的长篇人物通讯见了报。当然改动很大,字数删除达二分之一。我没有把二分之一的事实向任何人透露,当人们夸奖我文笔好的时候我就说:不是我写得好,是事实好。说这话的时候,我又习惯性地摸摸鬓角。你也注意到了,我的这个啄米动作内涵已经扩大,具有了较为丰富的色彩,不再仅仅局限于紧张了。
    如此一来,无论是尚主任还是宋经理,无论是领导还是群众都对我比较满意了,他们也乐得慷慨地说:小崔这个人蛮谦虚的。
我早就从尚主任让我粉刷的系列标语中知道,我们小区的总结大会要提前召开了。按理说时间提得早了点,不过正像对一个死者追加共产党员身份一样,身后的荣耀都是无用的。我觉得尚主任深喑此道 ,在最初的不理解之后,我体会到她这样处理的妙处,我很高兴自己又学到了一手。生活总是教给人许多东西,这些东西不需要明示,只要稍加注意,你就会一目了然。
表彰大会定于9月10日举行,这也正是市卫生检查团来我们小区检查的日子。尚主任的这个安排很出人意料之外,不仅曹桂英目瞪口呆,检查团也有点意外,就连我也捏着一把汗。我觉得这就像玩火,弄不好就要烧着自己。之所以说检查团也有点意外,是因为检查团中的一部分人事先没有被打招呼,他们不知道有这个安排。而他们中的领导--也就是检查团的组长是事先知道的。正因为有了这个事先,事情才没有乱套,在插曲进入的时候仍然能在主旋律下进行。也就是说,我们的插曲汇合入正曲,有些变成了正曲,但是却丝毫没有影响真正的正曲。人们很懂得把握分寸,尤其懂得把握大局跟小局、局部利益跟整体利益的平衡。人们会很熟练地把个人跟集体掺和起来,让个人在集体的事业中获得荣耀。
    在大家都有点捏把汗的时候,我们尚主任却显得镇静自若,她在此表现出了非凡的胆识和手腕。看来她的确经过一番深思熟虑,而且我估计那个一直在给她撑腰的后台即将露面。事实很快证实了我的猜想,我们所有人都很快见到了那个人。
    他是我们这次活动中级别最高的领导,尚主任介绍他的时候简略地称华主任,省略了单位名称。这种省略很见内涵,正像我们一提毛主席,大家都知道是指中华人民共和国主席毛泽东,而不是指某区残联主席毛泽东。这是一种对有身份的人的及时省略,是一种必要,也是一种技巧。如果在别人称呼某某为主任或主席的时候,你搞不清楚他究竟是哪个地方哪个部门的主任、主席,那么你在政治上也就不及格了。看来今天在场的检查团的所有成员都知道这个华主任是谁,今天到场的记者们也知道这个华主任是谁。因为镜头始终追踪着他,检查团的成员们始终围绕着他,形成了一个临时但却是永恒的众星捧月态势。
    我在别人喊华主任的时候显得很茫然。你知道的,关于主任这个称呼很普通也很不普通。办公室主任可以喊主任,开发区管委会主任也可以喊主任,但是前一个主任跟后一个主任明显不同。我之所以感觉茫然,是因为我尽管已经知道现在站在人群中心的这个华主任级别肯定比开发区主任还要高,可是我却不能确切地知道高多少。我觉得自己在政治上还是少根底,我很想向旁边的人问问清楚,可是我最终没有问。我想那样一来,别人也就清楚了我的政治底细,而我是一个很不愿意别人知道底细的人。
    华主任的到来使我们准备的接待规格显得不合格了,使检查团显得不够主角了。检查团们似乎临时商量过似的,一致对我们居委会的工作给予了充分肯定,对我们的卫生工作给予了充分肯定。他们几乎是走过场地检查了那些不达标的地方,而把主要精力用于对付我们的成果。
    他们站在我们挂满奖牌的会议室里,站在我那篇被放大的人物通讯稿件前流连忘返;
    他们每个人的手中都捏着一份我连夜赶写、尚主任亲自审定的“迎全市卫生大检查工作计划暨成果总结”的材料点头称赞;
    他们对我们小区在这次卫生运动中涌现出的大批先进、积极活动分子说:你们很有责任心;
    他们冲被推在众多积极分子前头的宋经理说:有你这样的居民领头雁,才有小区卫生工作的好局面。
听着他们发出这样的声音,我骄傲地知道我们小区过关了、达标了、超标了。
    华主任是专程来给我们的先进分子颁发证书的。由于先进分子不止一名,所以颁发证书的领导就需要多位,所以那些检查团的成员们,在完成本职检查工作之后,也就非常高兴地担当起了额外的任务。他们以华主任为中心,站成一条笔直的线,在这条笔直线的对面是我们小区的先进分子,他们也站成笔直的一条线。这样一来,在我们的小区就出现了两条平行的直线,我觉得这两条平行的直线似乎可以无限延伸,没有尽头,正像我们居委会的事业可以无限延伸,没有尽头。
    当然,在授发证书这一高潮到来之前,我们尚主任站在麦克风前,用响当当的女高音把我写的那份材料全文宣读了一遍。这篇文章总共六页,长达六千六百字。在尚主任朗读的过程中,我注意到有的检查员忍不住打起了呵欠,有的则抬头仰望苍天。尊贵的华主任则头颅半垂,好像在那里默哀。不管大家如何身在曹营心在汉,当尚主任全力喊出最后一句话后,大家都不约而同地放松下来,礼节性地鼓起手掌。那些手掌一边轻擦着一边,力度平缓而均匀,似乎生怕碰痛了什么似地。这就显得我们尚主任最后的声音特别嘹亮、特别高昂,那声音久久回荡着,简直可以说震聋发聩。
    实话告诉你,当时我的耳朵嗡嗡直响,好半天没有听见声音,所以直到今天我都不知道最后那句话是什么。因为那句话是我们尚主任临场发挥的,我的材料上没有写过。按理说临场发挥的都是优良品种,不过,我却丝毫也不好奇,我没有兴趣打听它。我当时沉浸在一种悲愤的情感中:
    我觉得我所有的成绩都堆集到了尚主任头上,不仅华主任这么认为,检查团这么认为,而且她本人也这么认为。我觉得自己就像那个自以为本领高强的孙悟空,最终没能翻出如来佛的掌心。 我笑自己真是天真,我本以为尚主任在汇报成绩的时候会适当地给我留点位置的,可是没有,一点也没有,我化作滚滚长江中的一滴水,消失不见了。我觉得我那个啄米的动作,实际上只有一种色彩,一种指向,那就是猴急。
    我的内心非常地不平衡。不过后来我想,在另一个级别的汇报中,尚主任不也是一滴水吗?甚至就连今天高高在上的华主任,不也是他的上级的一滴水吗?我们都是一滴水,微不足道。想到这里我的精神获得了某种自由。我觉得自己过去一直在脚上绑着石块走路,现在石块打碎了,我的身体里充满了氢气,即将飞翔起来。
    我们平安小区一次性全票通过全市卫生大检查,我们小区获得了市卫生先进达标区的称号,我们尚主任赢得了上级部门的嘉奖。我和曹桂英则拿到了尚主任下发的二百元奖金。我把二张纸币撕成二半扔在抽屉里(没有用但也舍不得丢弃)。我对手头的工作失去了热情。
    这样过去不久,有一天尚主任把我叫去。我以为这下要挨批评了,没想到尚主任却通知了我一个好消息。她告诉我平安区委宣传科需要一名干事,我的文字功底不错,她愿意推荐我,问我愿不愿意去。
    我喜出望外,马上答应下来。我对尚主任感激万分,忘记了曾经对她的咒骂。后来我平静下来,才体察到尚主任用心良苦。常言说:一山不留二虎,尚主任这是在排除政敌啊,她做得很漂亮。我觉得在尚主任面前,直到今天我都还是一个学生,尚主任仍然是我的教练。我想总有一天我会出师的,然后我将成为别人的教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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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3-7-22 09:43 | 显示全部楼层
我已经帮你移了三篇了,诶,这位新来的朋友,请把帖子归归位吧,小说放小说版,散文放散文版。

另外,看看其他朋友的原创发贴格式,排版格式,不按照格式的文章不将纳入计酬作品范畴,如果有什么困难,请给我们留言:)
发表于 2003-7-22 22:09 | 显示全部楼层
这么长的东西,不好排版啊。我觉得写短一点比较好,大家都省点力气!
 楼主| 发表于 2003-7-24 10:24 | 显示全部楼层

阿凡提的方向

(原创)                 阿凡提的方向
                              臭 臭

   在文学长廊中,有一个叫得特别响亮的名字,不仅在西方世界家喻户晓,而且在我们中国也是妇孺皆知。他就是阿凡提,一个惩恶扬善的典范,一个勇气和智慧的象征。
   由阿凡提的穿着打扮推论,他应该属于阿拉伯人。或者,反过来说也可以成立。但是阿凡提似乎没有国籍,他属于整个人类。    就中国这个地域疆界而言,阿凡提无疑具有外来者的身份。正如佛教起源于印度却在中国茁壮成长一样,阿凡提在中国的土地上具有同样旺盛的生命,他生生不息,成为一代代国人的精神图腾。
  阿凡提确实青春永存!从我们的父辈开始,从我们父辈的父辈开始,千百年来他一直活在大众心中,受到经久不衰的赞美和崇拜。个中原因,一半因为人类天性中始终向往惩恶扬善,怀抱着善有善报、恶有恶应的愿望;一半因为阿凡提办到了人们想办的事情,使普通民众一次次地扬眉吐气。从这层意义上讲,阿凡提代表着人民,传达并实现了他们抗恶扬善的理想。
    在有关阿凡提的一系列故事中,最精彩最特别的部分来自中部。在此之后,我们没有发现更高的超越,它是一个永远不会结束的高潮。
    这个部分涉及到权力,或者说权力的最高体现者国王。其实,这部分完全可看为阿凡提的人生缩影,是阿凡提阶级斗争的一个总纲。从中我们得知他一生奋斗的目标就是战胜邪恶,昭示不管邪恶多么强大,正义比它更加坚不可摧。
    故事开始时,阿凡提已经被传唤到国王面前,我们可以想象四周密布杀机。在这种审判弱者的场合,帮凶们是不会缺席的。但是国王没有给奴才们机会,他决定亲自一展身手,他相信权力凛驾一切,在权力面前,聪明智慧不过粪土一堆。于是我们听到了来自权力的傲慢的声音:
  “阿凡提,听说你很聪明,今天我要出道题目考考你。要是你回答错了,我就要砍下你的脑袋。
  事态危急!我们害怕看到不幸的结局,我们已经看过太多的不幸。智者却镇定自若的回答:“说吧!”。
  于是一段千古流传的对话就此展开。
  权力问:“阿凡提,天上的星星有多少?”
  “跟您的胡子一样多。”
  “哪我的胡子有多少?”
  “跟这驴尾巴毛一样多。不信,您数数看。”
  回答充满智慧和蔑视。国王暴怒了,下令砍下阿凡提的头。强者不允许弱者反抗,甚至连弱者拥有智慧也不允许。在这危急关头,我们听到了历史上最为豪迈的笑声,这笑声千万年来一直轰鸣。
  国王被这从容不迫的声音所震憾,他疑惑不解地问:“阿凡提,你马上就要死了,为什么还笑?”
  勇者回答:“我早知道我今天要死。我不但知道我今天死,而且我还知道您哪天死?”
  权力惶恐了,喊道:“等等!你告诉我,我哪一天死?”
  “您比我晚一天死。我今天死,您明天就要死。”
  这是人世间最富智慧的还击。它的力量来源于对权力的清醒认识,和生命中的真善。因此,它充满了战无不胜的力量。
  故事的结局令人满意,国王不仅放走阿凡提,还送了他许多金银珠宝。
  这个故事清晰地展示出阿凡提指引的方向:正义、勇气和智慧。那是人类精神的出路,同时也是世俗的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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