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心的葡萄树[原创]

江河水

　　乡政府院子西面有一面高高的土墙。紧靠墙脚下是一块一米多宽、六米多长的花圃。

　　院子里人很多，但也杂，每天早上有人早早地起床，草草地吃了早点，喝上一杯茶水，就匆匆地到村里去了，晚上天快黑了的时候，他们又回来，没吃饭的在乡政府的小食堂里吃了饭，就回到各自的屋子里去了，谁也难得找谁去聊天闲扯。在这里，几乎所有的人都是这样行色匆匆，连乡长和书记这两个党政一把手都不例外。

　　在乡政府院子里的职工当中，不出去的人只有两个，一个是食堂里做饭的福英大妈，她是乡政府请进来的临时工，她的职责是做饭，让每一个到村里忙乎回来的人随时能够吃到热气腾腾的饭菜。另一个是小孙，他是乡党委政府的办公室主任，他的职责是负责各项政务的上传下达，撰写各种上级部门需要报送的材料，党委三个书记、副书记和政府七个乡长、副乡长各种场合的讲话稿的起草，各村群众来信来访的接待，等等。院子里所有的工作人员都知道，整个院子里，最清闲的是福英大妈，最忙的是小孙。

　　春天不知不觉就到来了，党委政府一帮人马上行动起来，开始忙碌一年一度的春耕生产，乡里的党委书记和乡长这几天各自带了一帮人，早出晚归地到各个村子里去督促各项产业的备耕情况。很少能够在院子里的办公室里坐上一会儿：大家都说忙，忙得孩子倒背着都来不及把他正过来。小孙和福英大妈也是如临大敌，生怕在这节骨眼儿上出了什么差错，让两个一把手发现了，挨骂。

　　人们没日没夜地忙着，院子里墙脚下那个花圃里的那些植物也是铆足了劲儿，比赛似地往高处长。其实，那花圃里也没栽过什么，谁也没有太在意那里长了什么，应该长什么。于是，那长长的花圃里就热热闹闹地长满了青草、蒲公英、车前草、狗尾草、马鞭草、牛筋草、紫花草、酸花草、奶浆草，等等，反正都是草，没有一棵花。在它们的叶子下面，杂乱地丢弃着烟头、纸巾、废圆珠笔头、旧牙刷、碎玻璃片、小电池、破鞋垫。密密麻麻的草争先恐后地生长着叶子，它们郁郁葱葱地生长着，因为没人去管它们，倒是自由自在。

　　乡民政助理老猫上县城去，不知从什么地方弄了一株葡萄树苗回来，他在院子里转悠了一阵，终于把那一坨用营养袋包装好的葡萄树苗放在花圃边上，对着办公室里埋着头写材料的小孙说：“你找个地方把葡萄树苗栽好，明年我们就有葡萄吃了，听说这苗还是葡萄牙进口的优良品种呢。我马上要去落实一下村子里那个家困难户的救济问题，人家都上访到县里去了，再不去看看，上面问下来，又要被动了。”说完，腋下夹着那个半新不旧的公文包，走了。

　　小孙赶紧放下手里正在吭哧吭哧地写着的材料，拿了一把旧镰刀，在花圃中央清除了一些杂草，刨开松软的腐质土，撕了营养袋的底子，仔细地把葡萄树苗放进去，再把土拢好，压实，然后又从福英大妈的厨房里提来一桶洗碗水，轻轻地浇了，然后找来一根细木棍，靠着葡萄树苗插下去，把刚有一拃长的葡萄茎扎到木棍上，仔细看看没有问题了，才回到办公室里继续写他的材料。

　　领导们从村子里忙完回来，不经意间看到那花圃里很显眼地栽着的葡萄树苗，都说好，都说那花圃里早就应该栽上一棵像样的树了，老是那样长满了杂草，让外面的人看了，还以为乡里三十多号人一点情趣都没有呢。于是大家又一致地提醒小孙，要注意照看好那株讨众人喜欢的葡萄树苗。小孙一次又一次地不停点头，神色特别凝重。

　　初夏刚过，各村的田地里种下了各种各样的庄稼，乡政府里的人们终于可以稍微停下来休息一阵了。跟以往的情况一样，农忙一过，县里的大会小会又多了起来，乡长和书记还是经常不在院子里，你来我往地往县城里跑，今天是去开会，明天是去跑项目，总之是很难打个照面。乡里的光照很好，什么植物都长得很茂盛，连这棵远渡重洋来到这里的那棵葡萄树苗也不例外。才短短几个月，那暗绿色的藤就长过了捆绑着它的木棍，长长的茎，长满了大片大片的叶子，在阳光下的微风里招摇着，摇来摇去，最后因为没有了可以支撑的物体，就低下头来，落到花圃里的杂草上面，又慢慢地望着花圃紧靠着的院墙的墙壁爬去。

　　葡萄藤的胡乱生长，分管水稻生产的米副乡长第一个发现了，他对小孙说：“小孙你看，那葡萄树苗应该打理一下了，长到院墙上去，再长它就到墙外去了，等葡萄成熟的时候，会让路上的行人偷吃去的。你去找一个竹竿来，把它撑到左边的厨房上去，那样我们吃饭的时候就可以在葡萄架下乘凉了。”

　　小孙果真找来了一根竹竿，搭到食堂厨房的屋檐下，再把葡萄藤小心地拉过来，缠到竹竿上，用塑料包装带牢牢地扎好，让它往厨房那边爬。

　　过了几天，分管政法工作的麻副书记不知是什么原因，点了一支烟慢慢地踱到花圃边上，无意中看到了向着厨房生长着的葡萄树，他一边吐着烟圈，对办公室里的小孙说：“小孙哪，你看这葡萄树这样长，是不是有点问题？”小孙赶紧跑过来，紧张地问：“是吗，有什么问题？”麻副书记说：“那葡萄树应该往右边的水池边上长，到时候，碧水映绿叶，不是我们这小院子里一道亮丽的风景吗？”

　　小孙马上把竹竿往右边移过去，靠在水池边的月亮门上，让葡萄藤慢慢地爬过去。

　　过了几天，主抓经济工作的毛乡长从县城里跑项目回来，手里端着一杯茶，在院子里低着头，散步。难得休息一下的毛乡长，无意中发现了向着月亮门生长着的葡萄藤，对着办公室里的小孙说：“小孙哪，你看这葡萄树这样长，是不是有点问题？”小孙赶紧跑过来，紧张地问：“是吗，有什么问题？”毛乡长说："那葡萄树应该往花圃前面长，等它长成一片绿荫，再在下面放上一张桌子，几个椅子，以后领导讨论工作，也就不用在会议室里大伙都热得满身臭汗了。"

　　小孙把竹竿往花圃正前方移过来，扯断了几根葡萄藤细长的触须，留在月亮门上。

　　过了几天，米副乡长和洪书记从县城里开会回来的时候，毛乡长和几位副书记、副乡长正在院子里打扑克，米副乡长一眼就看到那长着正前方伸过来的葡萄藤，就对办公室里的小孙说：“小孙哪，你看这葡萄树这样长，是不是有点问题？”小孙赶紧跑过来，紧张地问：“是吗，有什么问题？”，这时候洪书记也发现了那棵枝繁叶茂的葡萄树，就插话说：“这棵葡萄树早就应该让它往墙上长啊，你看那高大宽敞的一面墙，洁白的墙面上爬上去生机蓬勃的葡萄，就像一幅鬼斧神工的写意画啊，象征着咱们乡两个文明建设的快速发展呢。”洪书记是乡里的最高长官，谁也没有再说什么。
小孙把竹竿往花圃背后的墙上移过去，沉重地缠绕在竹竿上的葡萄藤，把竹竿压得弯弯的，几枝葡萄藤折断了，落在地上。

　　半年过后，葡萄藤爬满了墙壁。就在即将秋收的时候，县里发下通知，调洪书记到县城一个单位里任局长，毛乡长担任乡党委书记，麻副书记担任乡长。大家便让福英大妈张罗了四五桌酒席，院子里的全体干部职工都放下了手里的工作，聚在院子里你一杯我一杯地欢送洪书记的高升，同时祝贺毛书记和麻乡长。杯盏交错之间，洪书记无意中看到墙上的葡萄藤，就大声地对小孙说：“小孙哪，你要好好地照看着这棵葡萄树，明年，我一定抽时间回来与大家一起吃葡萄。”大家一个劲儿地说：好！

　　送走了洪书记，毛书记和几位副书记、副乡长摇摇晃晃地回到院子里，福英大妈在收拾桌面。毛书记悄悄把小孙叫到一边，说：“小孙哪，你快去把那葡萄树弄掉，别让它再在那里了。”

　　
　　---------我谨保证我是此作品的作者，同意将此作品发表于中财论坛。并保证，在此之前不存在任何限制发表之情形，否则本人愿承担一切法律责任。谨授权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全权负责本作品的发表和转载等相关事宜，未经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授权，其他媒体一律不得转载。

李幼谦

小孙被折腾得真够呛！
结尾出人意料，人走茶泼似的干净利落。

陈洪金

最初由 李幼谦 发表
小孙被折腾得真够呛！
结尾出人意料，人走茶泼似的干净利落。

有同感。

左显辉

很形象，很生动，不露痕迹，又一目了然！

江河水

最初由 左显辉 发表
很形象，很生动，不露痕迹，又一目了然！

请提提意见！

透透

直剖现实~~~~~~~~~~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