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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八号院——皇城根下的恩怨情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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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6-23 21:26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江南铁鹰 于 2017-6-23 21:33 编辑

  上篇·七人代序

  ·一·
  我是个旗人,正白旗出身。
  大清朝的时候,八旗子民是很吃得开的。照着旗人说法,大清有资格打进中原,入主紫禁城,靠得就是八旗铁骑。旗人是大清的功臣。其实,到了大清中后期,八旗,也就剩个身份了。前期的旗人,什么也不会做,既不愿意种地,也不会做买卖,完全是要依靠朝廷的俸禄,说得再难听一点,就是社会的蛀虫而已。
  八旗是大清的一种社会制度,最早是清太祖努尔哈赤在明万历二十九年,也就是1601年创立的。开始只有四旗:黄旗、白旗、红旗、蓝旗。到了1614年又把四旗改为正黄、正白、正红、正蓝,增设镶黄、镶白、镶红、镶蓝四旗,合称八旗,统率满、蒙、汉族军队,这就是八旗的来历。以后因为战争需要又在满八旗的基础上,又创建了蒙八旗和汉八旗,共二十四旗,构成了清代八旗制度的主体。这个八旗中还有上三旗和下五旗的区别:正黄,镶黄和正白旗就是上三旗是皇帝的亲兵。紫禁城内外的卫戍部队,皇室的侍卫队,都是上三旗里选出来的。晚清著名文学家,《红楼梦》的作者曹雪芹,就是正白旗出身。

  我有幸算是和曹大师同为一旗,而且无巧不成书,我自小喜欢写点啥,算个“文学范儿”。呵呵,这个可不是我自封的,是我们胡同里的老少爷们喊出来的。说我老底子里和曹大师沾亲带故,血统里的遗传基因关系。不然,怎么会蹲了一回冤大狱,还能蹲出一篇长篇小说《大青山下》?
  大家伙蹿腾我为老北京的胡同文化写点啥,或者叫为北京胡同文学树碑立传。瞧瞧,野心大不大?思来想去,决定就写写皇城根下发生过的那些事儿。算不上小说,只不过是住在皇城根下哥们姐们之间发生过的恩怨情仇,就给这篇玩意儿起个名字叫《皇城根下的恩怨情仇》。
  一堆废话算是个开场白,下面言归正传,就打我们家住的那条胡同说起……

  我的祖先算是正白旗的大姓,满族姓氏哈尔吉。祖先哈尔吉·乔琪,在康熙爷手下做过统领,正二品的顶戴。估计也就是打那时候起,我们家就定居北京城了,就是南河沿头条八号。那是个大四合院,据说最早都是我们家的祖宅,只不过到我爷爷那辈儿已经没落。爷爷的爷爷在同治年间犯了事儿,被朝廷革去了勋爵沦为百姓,没有了朝廷的俸禄。不得已,把四合院前面两进卖了做本钱,在琉璃厂开了个小古玩店养家糊口。
  自打我爷爷起就住在这八号大院的最后一进小院里,解放后统一门牌号——南河沿头条8-3号。也是从我爷爷的爷爷起,正式的放弃了哈尔吉这个祖姓,改用了太祖爷的名为姓,放出来后改了自己名姓,叫秦三保。我们家从此变成了姓秦,同时也隐秘了原来正白旗的身份。要不是我自小粘住爷爷说古,再也不会想到自己根本就不是个汉人,居然是上三旗的旗人。
  不过,户口本上,我们一家子都是汉民。当年,也就是我少年的时候,我们家户口本上有6口人,我爷爷秦金斗,奶奶胡玉秀,爸爸秦宏奎,妈妈丽敏,姐姐秦丽华,还有我,秦山河。

  从记事起,内三号院就住我们一家子。爷爷、奶奶住正北房,我和姐姐就住西厢房,我爸妈住东厢房。以后,因为我们都长大了,就在南墙根下面,又搭了个小屋,让我搬进去住。爷爷奶奶去世后,爸妈升格住进北房,我改住东厢房。那个小屋变成了我的小书房,也成了我少儿时伙伴们最好的根据地,这个局面一直维持到“破四旧”。
  一场红色风暴冲击了北京城,我们家自是难以幸免。居然还被人查八代,追查出来我们家竟然是和大清朝有着牵连的上三旗旗人,祖上还出过正二品的大官。铺天盖地的大字报,差一点把我们小院给糊趴下,我们家被勒令搬出正房,一家子挤进那间我做书房可怜的小屋。幸好,当初爷爷设计盖小屋的时候想得周全,小屋盖得不算小,大约有20个平方。爷爷说,男孩子淘气,山河又喜欢鼓捣玩意儿,要给他的屋子修大一点。就这么着,我家在这间20平的屋子里整整挤了十年,直到落实政策,把内三号全部归还给我们才结束了这个局面。真应该感谢爷爷的在天之灵,要没有那间小书屋,我们一家子肯定被那帮子戴红袖章的扫地出门,连个落脚的地方也没有了。

  说完了我们家,介绍一下前面的两进院。
  头一进,大家习惯叫内一号。那是整个八号院最大的院子,估计早年是我那个太祖老爷子一帮子下人住的。正北一座大厅,应该是这位统领爷理事的场所。东西两侧各有四间厢房,想来就是他的那些师爷、账房、亲兵、马夫,还有其他佣人和使唤丫头们住了。
  第二进是内二号,是原来统领爷住的内院,正房三间,东西厢房各两间。我们的内三号是原来女眷住的,带个后花园。统领爷把前面两进卖了之后,后花园变成了前花园,这个花园是我儿时的乐土。原来的后门倒成了我们家常常进出的门,格局有点怪。内三号没有封闭通前院的门,只不过加了一道锁,到晚上锁起来,白天是开着的。毕竟前面通衢,出院门就是头条胡同,不同于北面,进出过于背静些。
  南河沿是护城河南边的滨河街道,挺热闹的去处。东西走向的大街,沿街的胡同自然是南北的走向。头条是南河沿北边第一个胡同。八号院的前门朝东,我们家常走的后门朝西,通着砖塔胡同。
  故事里的角儿们,就是住在南河沿头条八号,还有砖塔胡同里的兄弟姐妹。

  记事起,八号院内一号有六户人家,内二号有三户人家。整个就是个大杂院。十户人家几十口,在里面出出进进,别提多乱乎了。虽然,我们家白天不锁通前院的门,可很少有人走后面这道门。一来,都知道后面就是我们一家子,又是整个大院的原主子,有点不好意思,二来,进出这个门去前面有点绕远,毕竟要穿过花园。只有院子里的孩子们,才会在这个门跑进跑出。这里既有个花园可以玩,又有一间独立的小屋,成了孩子们一片圣地。
  常来找我玩的,除去八号院,还有砖塔胡同院里的孩子们。不知道是不是我的身上有点统领爷的遗传基因?反正自幼我就有领袖范儿,身边总会凝聚一帮人,有男有女。这些人就是整部故事形形色色的角儿了。下面我就让他们自己上来做个自我介绍,省得我一个个说着麻烦,算是主篇儿的前序。不过因为一共七个人,所以前篇叫《七人代序》。

  ·二·
  都说我是秦山河心中第一女神,我看还是算个红颜知己更合适吧?我叫叶子,住八号院内二号,我们家住的正北房大三间。爸妈住正屋,我和二姐随着奶奶住东屋,西屋是爸爸的书房。大姐出嫁了,我大名叫叶紫苏,二姐叫叶红苏。“叶子”是山河叫起来的,我们是发小,同年。他就大我三天,都是共和国同龄人。
  爸爸是个教师,中学教师,我和山河都是他的学生。我们家算是书香世家,我的爷爷中过进士,我们家最大的财富是书。爸爸的书房里都是书,可惜“破四旧”一开始差一点被一把火烧成灰烬。幸亏楚红军带人赶来才保全了剩下的三分之一,不过还是被当作封资修的罪证没收了。就因为没有保住祖上传下来的书,爸爸一病不起,不等残书归还就撒手驾鹤西去。
  我妈是个干部,曾经是文化局的副局长,年轻时候就是美人胚子,到老都那么俏丽。我随了她的长相,可那年代,漂亮不是福,是祸。要不是秦山河,还有楚红军两个一直护着我,真不知道会有什么命运?
  我和秦山河自小就好,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在左邻右舍眼里,就是一对金童玉女。我们同一个幼儿园,同一所小学,同一所中学,又一起上山下乡去了内蒙古。我们热恋过,从我们第一个吻算起恋了十足的15年。
  可最后领我走进婚姻殿堂的不是他,却是他另一个发小,一个是发小也是情敌的人。他叫楚红军,住在砖塔胡同1号,独门独院。他爸爸是老红军,那座院子是国家专门为他们家修建的。

  我算是曾经嫁入豪门,可惜我的婚姻一点儿不美满,做了楚家几年的儿媳妇,最终还是离开了那里。不是他弃了我而是我无法适应,最终选择了离婚。从内蒙古回来,我、还有楚红军都参加了恢复高考,考上了北大中文系,再一次成为同学。本来这可以成为我继承父业的开始,可我毕业后就出国了,而且转为从商,直到新世纪元年的前夜才回国。五十岁的我,已经是一家跨国集团的董事长。第二任丈夫病故,我继承了所有的财产,却孑然一身回到祖国。
  我也没有想到,我的初恋,青梅竹马的发小和我的前夫,当年的老同学都会重新。前半生没有演完的故事,又重新在皇城脚下拉开新的剧幕……

  85年春天,邂逅了第二任丈夫杰克。他是个美国人,一个美国富商。那年杰克50岁,他的前妻在三年前一次车祸中丧生,他成了鳏夫。妻子给他留下一个15岁的女儿。妻子去世后,他的心情很不好,甚至严重影响了他的生意。女儿为了让他散心,陪着他全世界旅游。
  就在长城头上,我们偶遇了。说不清是他的奇特的忧郁引起我的关注,还是我的美丽吸引了他?反正我们很快相识相爱,然后结婚了。我很快拿到绿卡成为美利坚合众国的国民,定居在波士顿。不仅成为了杰克的妻子,而且成为他事业上重要助手。那年我36岁。
  我的第二次婚姻很幸福,只是我的回忆里,永远忘不掉的,还是发生在皇城脚的故事,还有故事里那些人。不过,每当我在波士顿的夜空里,让思绪飞回故园的时候,总以为这辈子再也不会见到他们。
  直到杰克去世之后,我才突然发现这座自己生活了15年的城市,毕竟是异国他乡,我在这里始终只是一个过客。于是,做出一个决定,自己只担任了集团名誉董事长,把总裁的位置交给了杰克的女儿玛利亚,然后回国了。

  当客机即将降落的刹那,突然产生了一种失落感。我该到哪里去?因为这个曾经的故园,已经没有一个我的亲人。这次回国,集团总部已经安排了由酒店负责接待。可那并不是家,我的家应该是在南河沿头条八号院里。只不过,如今的八号院还在不在?就是在,还有我的家吗?几十年过去了,皇城脚下的那座大院,深深印刻在自己脑海里一刻也没有淡去。那里有过许多童年的美好回忆,也有无数少年的烦恼和青春的躁动。当然,更多还是对院子里那些人的怀念……

  八号院里一共10户人家,我们家住在中间的二进院,就是内二号,一共三户。我们家住北房,东厢房住着孙丝蕊一家,西厢房一户姓陈的老两口。孙丝蕊和我是同学,有两个哥哥。童年时代我们这些孩子都是玩伴,最喜欢去的地方就是后院那座漂亮的小花园。那座小花园是秦山河家的,据说我们前面两进,也都是他们家的祖产。山河从小有人缘,整个八号院大大小小的二十多个孩子都喜欢跟着他玩。
  头院有点乱,六户人家。三四十号人挤在一块堆儿,要多乱,有多乱。没法子,那个年代在北京形形色色的大杂院里,这就是一种常态。比起前院那些人家,我们中院只住三户,就是天堂了。那间正北大厅,因为很大,被分割成了两户人的住所。东边一户姓傅,他们家有个男孩子,叫傅和平,比秦山河小两岁,人却长得高大许多。他是秦山河的铁哥们,死党,总是形影不离跟在秦山河屁股后头。西边那排厢房第一户住在一户姓严的,他们家闺女叫严晓燕,人长得漂亮。
  人家都在外边说,八号院一对姐妹花,叶紫苏和严晓燕。可惜,我们两个天生就是对头,克星、情敌。我和她,还有他和他,几个人之间的恩恩怨怨,几十年都是剪不断、理还乱。
  除了八号院的那些亲人、情人,还有情敌,让我常常有种说不清楚的感觉时时涌上心来。当然还要加上砖塔胡同里的几户人家。
  第一户自然是我曾经走进去,又走出来的楚家。
  楚红军英气逼人,健美,能说会道,才华横溢,可是又充满霸气、匪气、流气,一个典型的花花公子。他可以是女孩子心目中最英俊的白马王子,却又会成为女人一生最恐怖的魔鬼。我的前半生却莫名其妙地和他紧密联系在一起。
  另外一户,其实应该算楚红军的邻居,砖塔胡同2号。楚红军家对门里住在一个清华大学数学教授罗毕克。他们家的千金叫罗素梅,人不漂亮戴着一副大眼镜,可是从小就是才女。
  她本来不应该成为我们这个圈子里的孩子,因为我们在秦山河家小花园里发疯的时候,她在自己家书房读书;我们在楚红军家偷看那些他弄回来的内部片的时候,她还是在自己的小书房读书。可是,因为楚红军的关系,她居然成了我这辈子第二个情敌!凭着她的聪明才智和我斗了一辈子法,一直到我出国都没有停歇。

  说实话,当初选择出国,其实就是逃避,逃避秦山河,逃避楚红军,当然也包括逃避严晓燕和罗素梅。只是,我再也想不到,当自己从异国他乡返回祖国,飞机落地的那个瞬间,想到的居然会是这几个人。
  我一面在心里嘲笑自己,一面走下舷梯对自己说:“想又能怎样?这么多年和他们之间没有任何联系,只怕我站在他们面前也认不出来了。而且少了我这个障碍,他们四个恐怕早就喜结连理,孩子都挺大了吧?”

  就这么想入非非,走出了机场的出口通道,一直走出候机大厅。抬眼看见出口处站在两个美国人,手里举着挺大一块纸牌子,上面用中文写着我的名字:“叶紫苏”。
  别说,几个字写得倒也龙飞凤舞,挺漂亮的狂草,也不知道是办事处哪位的杰作?想必不会是面前这两个年轻的美国人。
  我拖着行李箱朝他们走去。
  “您好,您一定就是董事长叶紫苏夫人。”
  他们的中国话,虽然有点美国味儿,倒是挺周正的北京普通话。
  我微微一笑正要回答,身后却响起另外两个男人的声音,一口浓郁而纯正的北京话。
  “叶子。”
  “紫苏。”
  我不由得心中一个激灵……

  ·三·
  下面的事儿我说说吧。
  我叫楚红军,圈子里的朋友都喜欢叫我“军子”。家住砖塔胡同一号,一座挺大的四合院。那是国家给我老爸专门修建的。他是个将军,陆军中将。那时候可不像这些年,混颗将星特容易,随便阿猫阿狗,唱唱歌也能唱出个将军。五六十年代,很多战功赫赫的军人,戎马生涯了一辈子,都混不上一颗将星。我老爸13岁就当了红军,参加过长征,又是中国陆军出名的战将,在共和国第一次实行军衔制就得了两颗将星。
  老爸在打天津的时候最后一次负伤,而且伤得不轻。他在亲临前沿的时候,被一块炮弹皮削掉了一大块头盖骨,脑浆子都流出来了。也是他命大福大,居然没有死,被送进北京的陆军医院。军委下了死命令,调集了全军、全国的著名外科大夫,硬是把他救活了。只是,被削掉的头盖骨不可能长出来。专门从莫斯科请来一位苏联专家,给他镶上了一块有机玻璃一样的东西。他居然也没有留下很严重的后遗症,只是很容易发脾气。老爸因祸得福,组织出面,让看护她的白衣天使做了他的老婆。老妈是在砖塔胡同长大的,解放前一年刚巧从护士学校毕业,分配到了陆军医院工作。未来的将军夫人提出要在砖塔胡同造一座四合院,否则就不肯嫁。于是,就有了这座壹号院。

  我是50年出生的,比叶紫苏和秦山河要小一岁。本来不可能和他们成为同学的,就因为我有个当将军的老爸,特权让我和他们成了同学。头条八号院的那个秦山河天生就是我克星。他是个前清八旗子弟,而我,恰恰就是曾经被人戏称“太子党”的新贵,所谓的新八旗子弟。
  这个叫秦山河的,还真是有点天生做领袖的特质。大约从6、7岁开始吧,就成了八号院几十个孩子的头领。他们家的小花园就是这帮孩子的根据地。长大以后更是在身边聚集了一群八号院的靓男俊女,引得整个南河沿的少男少女们都往那里去。尤其是他身边一对姐妹花,那就是整个皇城根儿的骄傲,长得美艳如花而且气质雍容华贵,简直就是皇城里出来的两位格格。
  我不是那种看到女孩儿腿就软的色狼,虽然两个都漂亮,春兰秋菊不分高下,我却从小只喜欢其中一个叫叶紫苏的女孩子。曾经让她做了我的妻子,可没有守住。她和我那个老妈就是一对死都无法调和的矛盾。

  我老妈自打嫁给我老爸,突然之间从一个普普通通小护士成了中将夫人,脾气顿时就涨上去了。她比我老爸小15岁,老爸33岁娶她的那一年,她才18岁。19岁生下我,24岁生我妹。我26岁结婚那年,她老人家也只有44岁。她也是美人胚子,40多岁,还有俩孩子。可要和我老婆站在一起竟然如同姐妹!不知道因为天生妒忌,还是命理相克?反正自从我追紫苏那一天起,她就看不上!
  我心里明白,她希望我娶的是她闺蜜的女儿,我们家对门罗家的丫头罗素梅。罗素梅和我自幼就像姐弟,我一直拿她当作姐,叫我怎么爱她?我是个天生叛逆,终于赢得芳心把叶紫苏娶到了壹号院。于是,叶紫苏和我老妈之间的战争正式拉开序幕,当然还在中间夹着个罗素梅。
  忘了说,我老妈叫宫晚秋,我姥爷还是个前清的举人。我姥爷和罗素梅的爷爷,还有紫苏的爷爷是同科。照现在说法是同学,仨人同科中举,只不过后来只有紫苏的爷爷又中了一回进士。打个比方就是,我姥爷和他们两个是高中同学,以后紫苏爷爷又考上了大学。分明有这样一层关系,为什么我妈死看不上紫苏?

  因为叶紫苏的关系,我和秦山河成了死对头。当年秦山河的身边聚集了一群南河沿的少男少女。我就集合了两帮人和他做对。一帮也是南河沿的,是秦山河圈子外面的孩子们,大部分住在砖塔胡同。我是壹号院的“太子”,他们自然唯我为瞻。另外一帮,是总参大院的一群“高干子弟”。我爸爸是中将,在我们那个时代的圈子里,父辈的地位就是资本。我虽不住在总参大院里面,还是聚集了一批死党,一批将校子弟成了我的铁哥们。于是,我成为砖塔胡同一朵奇葩,身边永远聚着两伙截然不同的伙伴,一伙儿是老北京皇城根出来的“杂碎”“小混混”,另一伙儿,新北京城的新八旗纨绔子弟。皇城根下由此不断发生着新老八旗子弟之间的战争,直到那场“史无前例”的红色风暴席卷京城的时候,这种战争终于升级到了你死我活的阶级斗争……

  1966年5月16日,那是“划时代”的日子。一夜之间北京城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我们这些新八旗子弟,也就是高干子弟,就好像打了鸡血一样。戴上红袖章,穿着父辈的旧军装,腰里系着军用皮带,斜挎着军用挎包,拿着木棍、铁棒,提着浆糊桶、刷子、还有写好的大标语,杀上了北京街头。
  大街小巷到处可以看见我们这些骑着自行车乱串的“红卫兵”。北京城的大街小巷到处贴满了大标语:“把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破四旧、立四新”“横扫一切牛鬼蛇神”“彻底消灭地富反坏右”……北京城每一个犄角旮旯都可以看见我们的辉煌战果:院子门口烧成灰烬的线装古籍、杂碎的古瓷、踩断的匾额、毁坏的路牌,甚至包括那些挂在胡同口的门牌号。砖塔胡同被我亲手改成了“文革胡同”,南河沿改成了“向阳花”。当然南河沿头条顺理成章就成了“向阳花头条”。这些都不算什么,对于我而言,最重要的是,我赢得了与秦山河之间战争的决定性胜利。

  盛夏的北京,骄阳似火的八月,红色狂飙愈演愈烈。我带着一群“红卫兵”闯进了向阳花头条八号院,抄了秦山河的家。他们家所有带一星半点封建帝王色彩的物件,都被我的手下砸得稀巴烂。秦老爷子被我亲手戴上一顶高帽子,上面写着“打倒封建余孽秦宏奎”,倒捆双臂以“喷气式”的方式,先在八号院开批斗会,然后押上大街游街。他们一家被赶到原来秦山河住的那间小屋。其他屋子全部没收,包括那个小花园。我把那里改成了“红卫兵司令部”,在原来那个对着我们家的院门口,挂上了一块牌子“首都红卫兵赤峰司令部”,我就是司令。
  不知道那个平日里非常嚣张的秦山河为什么居然没有组织反抗?我们冲进去的时候,家里居然没有他!我本来是想好好整他一顿,出出心中恶气。可这小子居然消失了,连人影也没有看见。按照我对他的了解,这个人可不是缩头乌龟。以后才知道,他和他的几个死党,是提前得到了通风报信,被叶紫苏逼着躲了起来。最叫我郁闷的是,这个给他通风报信的人,居然就是我妹!

  我妹叫楚红岭,山岭的“岭”,不是“玲”,也不是“菱”。这样气壮山河的名字,可不是我们兄妹自己改的,都是我那个将军老爸的杰作。我妹像我妈也是美人胚子,完全可以与八号院的那对姐妹花平分秋色。我妹的性格也和我不一样,文文静静喜欢看书,喜欢花花草草,还无师自通会拉小提琴。
  我就这么一个妹,特别宠着她。可叫我气的是,这个丫头片子自小就迷上了八号院的小花园。我当然明白真正让她着迷的可不是那座古色古香的小花园,而是院子里的主人秦山河。在策划突袭八号院的时候,做梦也没有想到我妹会里通外国!居然连夜溜进八号院通风报信。结果造成了我虽然“战功显赫”,却不能俘虏宿敌扬眉吐气的局面。
  不过,也幸亏有了我妹的通风报信和接下来的劝阻,我才没有犯下更大的罪行。除了把秦老爷子戴上高帽子批斗游街,还有把他们一家人赶进小屋,再没有去升级。要真是再任由我肆意妄为,说不定干出什么更出格的事情。还有,如果不是我妹帮助,我不可能最后把叶紫苏娶到手。我妹对秦山河从来没有死过心,她一直关注着秦山河,后来干脆追着他一起去了呼和浩特。

  ·四·
  我是圈子里最小的一个,楚红军的妹妹。要比他们小好几岁,比我哥小5岁,比山哥小6岁。按照现在的计算5岁一代,我就不能算他们同一代人了。不过,我最后却成了秦山河的妻子,追求他一辈子终于修成正果了。当年他们开玩笑喜欢叫山哥“贝勒爷”,叫我哥“太子爷”,那我就是格格,是公主。我不稀罕当这些,就稀罕山哥,稀罕山哥家小花园,稀罕山哥山一样的气质和品格。
  我大约10岁,就开始暗恋这个南河沿头条八号院的“大哥哥”。要不我怎么会背叛一向宠我的亲哥,去给山哥通风报信?照我哥说法,就是一个里通外国小叛徒。
  我哥骂我的时候,我堵着耳朵心里想:“我才不算里通外国。壹号院和八号院怎么就变成两国了,不就是两条胡同吗?”
  山哥、我哥、还有和平哥,叶子姐姐他们去内蒙古的时候,我伤心透了,真想跟着去。可我太小,他们不要我,那年我才12岁。他们在图克沁出事那年,我也只有15岁。

  18岁高中毕业以后,老妈找关系让我考进了总政文工团。我成了一个文艺兵,那时候我的小提琴已经达到专业水平。很快成为总政歌舞团乐队的第一提琴手。1975年,我满了20岁生日,是大人了。
  我瞒着老妈偷偷跑去探监。在外面登记的时候,我鬼使神差在与山哥的关系那一栏,居然填写了“未婚妻”!结果被我蒙混过关,我真见到了山哥。

  山哥胡子拉碴的出现在我面前,我眼泪刷就流出来,恨不能马上扑进他怀里。
  山哥却糊涂了,拉着铁栅栏瞪着我追问:“红岭,怎么回事,怎么会是你?”
  我一边哭,一边说:“山哥,我长大了。你说过,等我长大了就娶我做老婆。我前天满20岁,是大人了。我要嫁给你。”
  我的手伸过铁栅栏抓住山哥。
  山哥笑起来,摸着我头发,说:“真是个傻丫头。”
  这句当年山哥的玩笑话,是我10岁生日那年说的。
  我当时孩子气地说要嫁给山哥做老婆,他抱起我笑着说“好啊,那就快点长大,山哥等着你长大,你长大了,山哥一定把你娶回家。”
  山哥隔着铁栅栏,拉住我的手安慰着:“别替我难过啦。快了,很快五年就过去了。山哥出来以后准去北京看你。”

  山哥刑满释放,我很想去接他。可惜我当时有重要演出任务,结果八号院的燕子姐把山哥接回来,而且很快宣布了要和山哥结婚。听到他们结婚的消息,我躲在被窝里哭了一夜。其实,我应该高兴才对。山哥吃了这么多苦,现在终于回到北京,而且有了嫂子。我当然知道山哥当年说要娶我做老婆,本就是一句笑话,是哥哥和妹妹之间的玩笑。我却一辈子都在认真。

  恢复高考那年,我考取了中央音乐学院。那是1977年,我22岁。现在我真的长大了,心里还是放不下山哥。偏偏就是这时候,我哥和我嫂子,山哥和燕子姐,居然先后离婚了。
  我怎么也想不明白十年过去了,一切又回到了原点!我哥和山哥,叶子姐和燕子姐,四个人竟然再一次走进了情感与婚姻的死胡同。最可悲的还不止这些,我还知道,其实在我哥和叶子姐之间马拉松式的恋爱史里,绝不只有一个山哥是障碍。还有一个人,就是我的梅姐姐。

  梅姐姐比我哥都早进我们这个壹号院,她是我妈的干闺女,是我妈心中最理想的儿媳妇。就因为她的存在,我妈才会和叶子姐势不两立。还有,现在不是10年前,我长大了,已经有权利去争取自己的幸福。这下子更复杂的局面出现了,我、叶子姐、燕子姐围绕着山哥形成一组矛盾;我哥、山哥围绕叶子姐另外形成一组矛盾;叶子姐、梅姐姐又围绕我哥形成了一组。我们六个人构成了错综复杂的情感纠葛,这种乱麻一样的局面,就像一道复杂的数学题,谁也解不开!
  10年没有举行的高考,给了我们一个解决矛盾的机会。大家都很默契并没有刻意去商量讨论,我们六个人中间,有5个人选择参加高考,把感情问题搁置起来。唯一没有参加高考的就是山哥。其实,他应该非常具备实力。不过,我们都心照不宣,明白山哥没有报名参加高考的原因。
  张榜的结果皆大欢喜,我们五个都考上了大学:叶子姐和我哥考上北大中文系;燕子姐和梅姐姐考上清华数学系;我考上了中央音乐学院。张榜后的一天,我哥做东,我们六个,加上和平哥,还有一个人孙丝蕊。她是叶子姐的闺蜜,好朋友,也是和平哥的夫人,在老莫餐厅聚会。我忘记说,孙姐也参加了高考,考上了人大法学系。

  知道老莫餐厅吧?就是动物园附近的莫斯科餐厅。这个餐厅后来改成了北京西餐厅。因为北京展览馆是苏联人设计的,那里的西餐馆是俄国人开的,专门经营俄式西餐。50年代和60年代,曾经是北京的高干子弟最喜欢去的地方。新中国的对外开放,其实最早只针对苏联人,所以那个年代能够接触到的西餐,大部分是东方式西餐,也就是所谓俄式大菜。高干子弟又是有先天独厚的条件去品尝这些大菜,他们很自然会对这家餐厅情有独钟。就是这些人给了那里一个别称“老莫”。
  8个人坐在那里,起初的气氛挺好,很欢快的。毕竟在座八人中,有六个人参加高考,而且各个金榜题名。居然两个北大、两个清华、一个人大、一个音乐学院,考上的都是全国名牌大学。10年了,没有举行高考。这一考,我们这群人居然6考6中!怎么也叫人刮目相看?大家高兴劲就别提了。

  不知道是谁说了一句“秦山河,你不参加高考,真是太可惜了。”
  就是不经意的这句话,气氛急转直下,一瞬间降到冰点。先是长久的一阵死寂,谁也不肯打破这种沉默。最后还是山哥自己打破这个尴尬的局面。
  山哥端着一杯酒站起来,笑盈盈地说:“这是怎么啦?都哑巴啦?来,我先敬你们这些新进士一杯!”
  他故意调侃着:“想当年,我爷爷虽然是个大清统领,那就是祖上阴德,世袭罔替继承来的。可红军的姥爷、罗素梅的爷爷,是正儿八经的举人,叶紫苏的爷爷还是进士,都比我爷爷强!可你们想想,咱们两条胡同三个大院,前清只不过出了两个举人,一个进士。现在还是这两条胡同三个大院,居然一年出了六进士!京剧有出戏叫《四进士》吧,赶明儿我写个本子,就叫《六进士》。”
  可是,没一个人笑得出来。
  憋了半天,和平哥才低声说:“当年的事儿,明明已经宣布判重了。你是防卫过当,凭什么不让参加高考?”
  叶子姐已经在轻声抽泣,接着燕子姐也低声哭起来。
  我哥阴沉沉地说:“都他*怨我。当时我太大意,一叉子走空了,否则也不会这样。”
  梅姐姐横了他一眼,说:“哼,有区别吗?你一叉子扎中了他,还不是换成你去吃官司?说不一定更重!”
  和平哥马上说:“素梅姐说得对,要真是楚红军的一叉子扎死那个扎莫西,恐怕就不是什么防卫过当了。”
  往事发生在他们插队的内蒙古草原……

  当年都怪我哥冲进去就是一叉子,那时候,山哥已经倒下,那个叫扎莫西的蒙古汉子并没有继续攻击他,而是转身去寻找叶子姐,就是这个当口,我哥冲进来,给了扎莫西一叉子。假如真是一叉子刺死了扎莫西,那就是故意杀人了。实际上就是因为他没有扎中,那个扎莫西才会飞刀刺伤我哥,他还不甘心,居然扑上去要继续行凶,而且手握上了刺刀的步枪,很可能就会杀了我哥。就是这个节骨眼上,山哥拿着那把被扎莫西踢飞的叉子,一刺刺中要害。扎莫西当场毙命,我哥在鬼门关走了一遭。
  罗素梅接着说:“这个案子当初判成持械斗殴,致死人命,是因为当时的政治环境,为了避免少数民族地区出现躁动。在彪悍的蒙古族地区,一旦处理不当极可能引发暴乱。可现在不同了,现在有法律。秦山河的案子可以申诉,要求重判。按照当时的情况,他属于正当防卫,阻止罪犯伤害他人性命没有过失。是无罪的。”
  “说得好。山河,你向高院申诉吧。”
  叶子姐、燕子姐,还有我哥、和平哥,大家都兴奋起来,餐厅的气氛为之一振。
  之后,我哥替山哥向内蒙古高院提起申诉了,状子是孙姐写的。这个案子很快引起有关方面重视,不过因为情况复杂又时过境迁,拖到80年代才复审。山哥终于得到了公平的结果:正当防卫,无过失罪。

  这些年我们都在忙自己学业,山哥也没有闲着,而且比谁的成绩都辉煌。先是《大青山下》正式出版,接着他的诗集《图克沁草原》出版,接下来当地文化馆发出邀请,邀请他返回图克沁担任创作员。
  秦山河返回了那片草原。他的创作激情奔放而出,一大批反映大草原、表现少数民族风情的诗歌、散文、小说创作出来而且很快就出版了。他成为内蒙古作家协会会员,以后又是全国作协会员。秦山河很快成为内蒙古草原上一颗闪烁的新星。只是,他、我哥、叶子姐、燕子姐、梅姐姐,当然还有我,6个人之间的情感纠葛丝毫没有结束的意思。这种格局维持到有一天,叶子姐突然宣布要再婚了。她嫁给了一个美国人,然后出国了。
  这下子好像打破僵局了。

  先是燕子姐来找我,明确表示她不可能与山哥复婚,希望我不要放弃这个机会。接下来我哥找我,说山哥是为他吃了这些年苦,要我好好照顾山哥。正巧,我也毕业了,主动要求去内蒙古工作。结果如愿以偿,我被分配到内蒙古文化厅,从事少数民族民歌收集和整理工作。我终于和山哥到了同一个城市生活。只不过他始终还是把我当成妹妹,他的心里似乎始终压着一块沉甸甸的石头。我不气馁相信随着岁月的流淌,总有一天我会走进他心里。
  可没有想到15年过去了,我们的感情还是原地打圈子的时候,叶子姐回国了。消息山哥怎么知道的,我不清楚。不过是他主动告诉我要回北京去接机,还要带着我和苏季雅+。那天山哥开着路虎,一直开到机场,在停车场里我才发现来了这么多人。第一个看到就是燕子姐,紫苏姐的情敌,当然也是我的情敌……


  ·五·
  我就是燕子,大家喜欢叫我燕子,或者小燕子,是这本书的正主儿秦山河的前妻,和住在中院的叶子是同学,也是情敌。呵呵,没办法,谁让我们两个居然爱上了同一个男人?对了,我的情敌其实不止叶紫苏,还有后面砖塔胡同壹号院那个小丫头楚红岭。
  小丫头长得没话说,一点儿不比我和燕子逊色,只是小了几岁。我和叶子被人戏称八号院姐妹花那年她才十岁。可这个黄毛丫头居然就爱上了秦山河,成了我另一个情敌!不过也幸亏是她,1966年的那场抄家,要不是她半夜溜进秦家通风报信,说不一定秦山河就会和她哥哥楚红军拼命。那年头,最后倒霉的肯定是秦山河。
  我和叶子,还有山河是发小,算起来我最大,就比山河大三天。反正三天也是大,自小山河就叫我姐姐。估计就是这个“姐”叫坏了,他喜欢自己的女人比自己小。可大三天算大吗?人家大三岁的姐弟也多了去。

  我们家可没有什么显赫的门庭。我爸爸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工人,在一家国有大企业担任工段长,我妈在王府井百货大楼当售货员。我是独生女,不过在那段特殊年代里,我可是响当当的无产阶级后代,属于不比楚红军逊色的“红五类”。以后楚家轮到倒霉的时候,我成了一枝独秀的红卫兵领袖。其实,我才不喜欢这一套,那是学校老师和同学们强加在我头上的。他们说我为人淳朴,有人缘,不会干出格的事儿。加上工宣队入驻学校,就是我老爸带队,我也就顺理成章成了红卫兵头头。以后开始上山下乡运动,我是独生女,又是工宣队队长的闺女,很自然被照顾留城了,又顶替我爸进了工厂。

  1977年恢复高考的时候,我、还有中院叶紫苏和砖塔胡同2号的罗素梅都考上了大学,我和罗素梅成了清华的同学。叶紫苏考上了北大。对了,那个纨绔子弟楚红军,居然也考上了北大。偏偏很有文才的秦山河却没有参加高考。
  山河在内蒙古插队时创作的小说,早就已经在知青中广为流传。那本书叫《大青山下》,写得真好。我看过,看得直流眼泪。我难以想象山河、叶子,还有那个楚红军,竟然会吃过这么多苦!看了这本书,我才知道返城以后的秦山河怎么居然和楚红军成了生死弟兄?原来在几次生死关头,楚红军救了秦山河的命,秦山河又在最危机的时候,挺身而出保全了楚红军,两个人结下了过命的交情。
  想当年他们两个人就是一对生死冤家。大约从上小学三四年级开始,也就10来岁吧。两个人就成了死敌,说起来也没有什么夙仇,就是因为男孩子争强好胜。
  秦山河家有个小花园,我们都喜欢跑去玩。里面古色古香,还有亭台楼阁、假山池塘、小桥流水、曲径幽深,是个很雅致的地方。秦山河自己又有一间独立的小屋,再加上他为人豪爽、仗义,有极好的人缘,便自然而然成了八号院孩子们的领袖人物。
  楚红军家住在砖塔胡同,壹号院就是他们家的。那是国家给他爸爸造的,当然也有一个挺大的院子,后面也有小花园。那时北京上规格四合院,一定有个后花园。不过,楚家壹号院的后花园和秦家的小花园相比,要逊色了许多,就是一个中西结合的庭院而已,除去有些花花草草,没有什么特色可言。这样的后花园对我们这些孩子也就失去了吸引力。另外更加重要的楚伯伯是将军。中将啊!他们家门禁森严,是我们这些孩子们可以随意进出的吗?更何况,楚红军骄横跋扈不可一世的样子,我们这些平民百姓的孩子,谁愿意和他玩?

  当然,楚红军有自己的伙伴,除了那些和他出身相同的新八旗子弟,也有些胡同里的孩子。楚红军家毕竟代表了新一代权贵,总有些生活在底层的人们会去趋炎附势。加上他家的特权,经常会带回一些内部片子,家里还有放映机,有个小电影院,楚红军可以用这些来吸引许多孩子。不过,秦山河圈子里的铁杆,是不会做叛徒的,跑去的多半是游离在圈子外面的孩子。为了巴结他,每当楚红军带人和秦山河开战的时候,这些孩子都是他的帮凶。
  这种对立在楚红军带人抄了秦山河的家那一刻,升到了最后的极限。以后,虽然秦山河也暗中报复过楚红军,可鉴于环境,这些报复完全不可能构成对楚红军的威胁,都是些小打小闹。他们之间的战争开始随着时代变化而衰减,直到最后彻底淡化了。只不过他们之间针对叶子的争夺战,似乎一天都没有停止。我们谁也没有弄明白,为什么会是楚红军赢得了最后的胜利,而不是秦山河?虽然我是那么期待着楚红军成为胜者,可还是为叶子被楚红军领进了婚姻殿堂而有些悲哀。

  红色风暴变化很快,以楚红军这些高干子弟为代表的第一代红卫兵,很快就随着他们爸爸妈妈被打倒走下了历史舞台。随着崛起的是我这种家庭出身的,所谓根红苗正的工人阶级后代。于是,这些老红卫兵干脆离开北京,开始了历史上著名的免费大旅行——大串联。楚红军带着他的一伙哥们最早离开了北京,这一回秦山河就是想报复也找不到对手了。接下来就是大规模的上山下乡运动,除了我之外,这群差不多年龄的,都不能逃脱命运的安排。叫人无法相信的是,命运之手居然阴差阳错,竟然把叶紫苏、秦山河、楚红军分配到了内蒙古草原的同一个大队。于是,他们之间的爱情争夺战和保卫战,就把战场转移到了辽阔的内蒙古大草原上。

  我不知道他们之间在以后的10年里,究竟发生了怎样的真实历史;可在那本《大青山下》里面,看到了新中国建国以来最悲壮的一代人。他们在自己青葱的年代里挺着稚嫩的腰杆,用一副娇弱的双肩,挑起了横亘在大草原中部,那座绵长240公里的大青山!

  这十年里,叶子差不多每年都回来。最初楚红军和秦山河也都回家过年。每次秦山河陪着叶子回家过年的时候,就是我们八号院最热闹,最快乐的日子了。
  小花园因为没人打理,早就破落不堪,山河一家子还是挤在那间小屋里。院子里原来的几间正房,早就被以后的革委会分配给了其他三户人家。只是后来的这三户,似乎总是对秦家怀着一份敬畏与愧疚,虽然和前面两进的邻居没有什么密切往来,倒也不敢去欺负住在小屋里的原主人。要是小屋里来人太多,还会主动把那间正北房的客厅让出来帮着接待客人。
  山河回来的日子,也是我最开心的日子,尽管他还是把我当作青梅竹马的姐姐,一个只是大了3天的小姐姐。可是在我心里,只要他一天不和叶子结婚,就是我心中的恋人,我的白马王子。
  大约是他们插队后的第四个年,秦山河居然没有回家过年,陪着叶子回北京的是楚红军。我不知道为什么,可一定是三个人之间发生了什么大事儿,否则秦山河绝不肯让楚红军陪着叶子回北京。我找叶子问过,什么也问不出来。我又硬着头皮去找楚红军,还是没有答案。那个年,我过得神志恍惚,连年夜饭吃的什么都不知道。

  叫人难以置信的是,以后的几年都是楚红军和叶子一起回北京过年,秦山河竟然一连几年都没有回来!一直到了1975年的夏天,我才从一个意外的渠道得知,秦山河在1970年被判了刑,刑期五年,到75年才出狱。
  他出狱后又回到了大青山下。秦山河为什么获刑?没有人肯告诉我,可我断定一定和叶子脱不了干系!我要去找他,把他找回来。他不应该属于那片草原,他属于北京,属于八号院,属于我!
  当我坐着牧民的牛车,从旗里开始摇晃了一天一夜,摇到秦山河的那座帐篷的路上,我听到一个令人悲催,令人扼腕,又令人肃然起敬的故事。这个故事里的主人公就是秦山河,楚红军和叶紫苏。
  我终于知道了他获刑的原因。

  我在一个破旧的小帐篷里,找到了秦山河,他正在一盏马灯下面写书,写他那本《大青山下》。我不顾一切扑进他怀里……以后,整整三天,我终于说服了他跟我回北京。我告诉他,无论他爱不爱我,我都要嫁给他。还有,回北京是否找得到工作也没有关系,我养他,供着他写书,只要他肯跟我回去。
  我近乎厚颜无耻的行为,终于成功了。就在那年春节我们结婚了,我如愿以偿俘获了痴恋差不多20年的梦中情人。婚礼是在八号院举行的,就在前院,在我们家。整个八号院的人都来了,当然还有叶子和楚红军一对。楚红军已经和山河冰释前嫌,他们两个比我们早两年结婚。其实,我的心里明白,这些都是假象,山河从来就不爱我,就像叶子不可能爱上楚红军。
  果然,我们的婚姻仅仅维系了两年,就在1977年夏天,在叶子和楚红军离婚后的三个月,我和秦山河手牵手走进民政局。

  我们的分手很平静,从民政局出来,山河请我去吃饭。
  在新桥西餐厅里,山河非常真诚地对我说了一番话。
  “燕子姐,你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女人,也是我秦山河这辈子最值得敬重的姐姐。两年前是你救赎了我的灵魂,我秦山河这辈子欠你的。以后,无论姐姐遇到什么事儿,我秦山河都会义无反顾帮你,哪怕要豁上性命!”
  我知道他说的真话,却笑着很平静地只说了一句话。
  “我信。可你就是《红楼梦》里的贾宝玉,看见妹妹就把我这个姐姐忘了。”
  为了让自己放下过去,我参加了那年的高考,而且考上了清华的数学系。
  很多年过去以后,我才发现自己什么也没有放下。
  当我得知叶子归来,也开车去了机场,秦山河一定也会去的。

  ·六·
  我叫罗素梅,他们问我,算不算这个圈子的人?我自己都说不清楚。怎么说呢?这么多年了,我和这个圈子里的人有着理不清的关系,偏偏不是圈子里的人。圈里圈外吧,怎么算都不过分。我父亲罗毕克清华数学系教授,爷爷罗自清前清举人,我妈姓项,叫玉钗。我妈和对面壹号院的将军夫人是娘家闺蜜,两个人特别好。她还不是将军夫人的时候就已经是我干妈了。干妈早就表示了,将来她要生下儿子,我就是儿媳妇,生下女儿,就算我妹妹。结果,她居然嫁个了将军,成了将军夫人,第二年真的生下一个儿子,就是楚红军。
  宫姨当了结了婚就没有上班,成了专门照顾丈夫的专职夫人。我妈当时在医院当护士,整天忙的没有功夫管我,就把我抱到壹号院交给宫姨。所以我在楚红军还没有出生的时候,就已经经常出入砖塔胡同壹号院了。在壹号院上上下下的人眼里,我虽然不是楚家的千金,也和壹号院的公主没有什么区别。以后楚红军出生了,我就和他一起被交给专职保育员看护。我和红军是光着屁股在一张床上长大的,在我妈和我干妈宫姨眼里,就是楚红军理所当然的妻子。
  对于我而言,这样没有什么不好。我喜欢红军,虽然他脾气不好,还常常做些出格的事情;可不仅长得英俊潇洒,而且能言善辩、口齿伶俐,还特别善于逗女孩子开心。我从小就像心疼弟弟一样喜欢他、就想一辈子呵护他。可是,自从红军长到10来岁,就迷上了前面南河沿头条八号院里的叶紫苏,还迷了一辈子。为了这个叶紫苏,他放着好好的兵不去当,硬是跟着她跑到大青山下去放马。也不知道在那个地方吃了多少苦?总算是熬出了头。楚爸爸和宫姨千方百计把他弄回来了,他也如愿以偿抱得美人归,把叶紫苏娶回家了。
  可惜,这个紫苏姑娘就是和我干妈宫姨不对付。宫姨死活看不上她,三天两头找茬。这不能怪宫姨,在宫姨心里只有我才是红军的妻子,是她心中的儿媳妇。尽管我远不如叶紫苏长得漂亮,也不会做什么家务,可干妈就是喜欢我、疼我,怎么肯让别人家闺女躺在他儿子床上?
  她们婆媳两个之间的矛盾,从摩擦到战争,从冷战到热战,最终导致了叶紫苏和楚红军离婚,再一次把楚家儿媳妇的位置空了出来。

  其实,自从叶紫苏以红军女朋友的身份走进这个壹号院,我就看得出来,这个叶紫苏根本不爱红军。那眼神,和她青少年时代来这个地方的时候一模一样,没有一点变化。平淡、平静、平得像一潭死水,没有丝毫感情的涟漪。这不可能是一个热恋中女人看自己恋人的眼神。还有,我虽然是个不谙世事的书呆子,怎么会不知道?楚红军在这条胡同里的对头,才是这个叶紫苏的恋人。楚红军之所以会和秦山河成为敌人,一半以上的理由,要找到叶紫苏身上。
  可奇怪的是,楚红军又怎么会让叶紫苏心甘情愿跟自己去领了结婚证?这个谜底最后还是叶紫苏自己给我解开的。

  就在他们两个去民政局办理完离婚手续后的第三天,我接到叶紫苏一个电话。
  “你好,梅姐。我是紫苏。”
  “紫苏?你怎么会给我打电话?有事吗?”我淡淡地敷衍着。
  我们虽然从小认识,从来没有什么交往。唯一可能遇到的地方就是壹号院,可恰恰因为这一点,我对这个同年龄的女孩子,天生就有一种敌意。这种敌意当然主要还是因为楚红军,可也有些其他的。比如叶紫苏比我漂亮,也比我更讨男孩子喜欢。她的身边永远不乏追逐着,有了秦山河,还有楚红军拼死纠缠。可是我呢?不是什么相形见绌,根本就是无地自容,只能躲在背后暗恋一辈子。
  我不明白她刚刚和楚红军离婚,为什么会给我打这个电话?
  “我想和你聊聊。”
  “聊什么?我们之间有什么可聊的?”
  “当然有,我想和你聊聊楚红军。”
  “什么?你要和我聊楚红军?”
  不知怎么?我的心头生出一种警惕,女人的警惕。
  我不由小心谨慎起来,试探着问:“谈楚红军?你和我谈楚红军?你和另一个女人谈自己刚刚办完离婚的丈夫,不觉得有些滑稽?”
  叶紫苏却很坦率地说:“梅姐。我知道你和楚红军青梅竹马,而且至今喜欢他。我们见面谈谈吧,我想帮你。”
  叶紫苏的话让我动心了。
  就这么着,我们坐进了一家咖啡馆。
  是这次的谈话,让我从心里彻底打消了对叶紫苏的敌意,也知道了他们三个人究竟曾经发生了什么?那是1970年的初冬……

  一场白毛雪没头没脑,下得整个大青山下的草原被彻底覆盖了。这场雪下之前一点踪迹也没有,秦山河和楚红军分别在山脚下放牧,不得已只好将马群赶到大青山朝南的两个临近的山坳里躲避一时。楚红军突然想到,知青点的帐篷里只有叶紫苏一个留守,不由担心起来,便冒着雪赶去找秦山河商量。半路遇到秦山河也赶来找他,同样为了叶紫苏。
  入冬前,这个知青点其他的人都回家了,只留下了秦山河、楚红军和叶紫苏。那是因为大队规定知青不能同时回家,必须留下三个人照顾牧群,结果就是他们三个人选择留下来。
  楚红军提出自己的马快,就由自己先赶回去,让秦山河等风雪小一点后,把两群马一起赶回来。秦山河却说自己骑术远比楚红军高,还是两个人换马由自己回去。楚红军觉得有道理就同意了。秦山河走了以后,楚红军不放心,看看风雪小了,硬是赶着马群,紧跟在后面返回知青点。

  秦山河担心这场暴风雪会压垮知青点的帐篷,一路上顶着风雪催马快行。快到知青点的时候,雪停了。当他看到积雪覆盖下的帐篷并没有垮塌的时候,心中松了一口气。却突然发现雪帐篷附近多了一匹马,秦山河不由心中一惊。这种时候,这么会有附近的牧民到知青点来?这是一匹典型的蒙古马,一看就是烈马。知青点没有这种马,知青的马都是已经训练的很温顺的坐骑,这种马只有本地的蒙古牧民才会当坐骑。秦山河打马赶到帐篷前,就听见帐篷里面传出叶紫苏声嘶力竭的声音。
  “放开我,救命啊……”

  秦山河跳下马冲进去,就看见一个蒙古汉子,把娇小的叶紫苏压在身子下面,正在撕扯她的袍子。袍子的对襟已经被扯开,露出了叶紫苏的胸部。那个蒙古汉子被刺激得血管喷张,不顾一切撕扯着叶紫苏的袍子。秦山河热血涌上来,朝那个大汉扑去,两个人在地上翻滚起来。叶紫苏趁机穿好衣袍躲在帐篷的角落里浑身瑟瑟打抖。
  秦山河学过拳脚,身体也算强壮,最初几下把那个蒙古汉子打蒙了,居然占了上风。没有想到那个蒙古汉子狗急跳墙,竟然拔出腰间的蒙古刀,一刀刺中了秦山河的右臂。趁着秦山河负伤一个趔趄,蒙古汉子翻身跳起,又是一刀扎在了秦山河的胸口。秦山河倒在血泊中,那个蒙古汉子再一次朝缩在角落的叶紫苏扑上去……
  就在这个时候,楚红军赶到了。
  他冲进来,顺手抓过帐篷口一把叉料草的三头叉,对着那个蒙古汉子扎过去。这个蒙古汉子非常机警居然避了过去,飞起一脚把楚红军手里的叉子踢飞了,然后飞出自己手中的蒙古刀,正扎中了楚红军的腹部,楚红军捂住自己腹部仰面倒下。那个蒙古汉子抄起一把倚在角落,上着刺刀的步枪朝已经倒下的楚红军扎下去。那是配置给知青点防狼的武器,为了叶紫苏的安全,秦山河和楚红军没有带去。
  千钧一发之际,血泊里的秦山河已经奋身而起,抓着刚才那把三头叉直刺蒙古汉子的后背……

  下面的结果可想而知,这个蒙古汉子当场毙命。秦山河这一叉子,穿透了这个叫扎莫西的蒙古汉子心脏。秦山河与楚红军双双负了重伤。两个血气方刚的青年为了保护同一个女人,把自己的生命丢到了脑后。
  那是个特殊的年代,这桩血案引发的是严重的政治事件,即是一桩破坏知青政策的案件,又是牵扯到民族问题的血案。秦山河与楚红军刚刚伤愈,就被关进了看守所。结果,为了平息蒙古族牧民的不满,秦山河被判刑入狱,罪名是械斗误伤人命,刑期7年。
  ……

  叶紫苏的这个故事听得我胆战心惊,我竟没有想到他们三个人之间会发生过如此悲壮的故事!叶紫苏接下来告诉我,他们两个苏醒后已经料到了会发生什么结果。两个男人经过激烈的争执终于达成了协议:秦山河认罪伏法,楚红军带叶紫苏回家结婚,就此脱离图克沁草原。
  这就是楚红军顺利娶到叶紫苏的秘密。
  叶紫苏说,她从来没有爱过楚红军,但结婚不是儿戏,本来已经打算就这样生活下去。可是婆婆丝毫不容她,不得已才和楚红军商量好决定离婚。

  叶紫苏最后拉着我的手说:“梅姐,楚红军是个好男人,是有担当的汉子,应该有个爱他的好女人来接替这个位置。这个女人只能是你!别放弃,好好去待他,他会接受你的。”
  我却摇摇头说:“叶子,我很难赢得他的心,这个世界上,恐怕只有你会让他舍命相救。我们还是让他自己选择吧。”
  楚红军没有因为离婚而放弃叶紫苏,直到她再嫁去美国,都没有新的女朋友。

  我在那次恢复高考中考上清华数学系,以后就留在清华了。这些年我们还是像姐弟一样来往。以后我妈、我爸,还有楚爸爸和宫姨都前后过世。南河沿一带城建改造,所有的胡同都被拆迁。我搬到了二环外,那里有一片社区,是专门为南河沿改造工程配套的。我和楚红军还是邻居。

  ·七·
  本人傅和平,是山河哥的铁哥们,铁了一辈子。我爸爸是个环卫工人,刚解放那阵子,就是个掏大粪的。一种叫人看不起的职业。不过曾经出了个人物,叫时传祥,还是全国劳动模范。我爸爸不是时传祥,不可能有什么人尊重他。其实,树起一个掏粪工人当全国劳动模范,为的就是改变人们对职业的偏见,让环卫工人可以得到最起码的人格尊重。可是世俗的扭转并没有这么简单,不会因为树立了一个时传祥当劳动模范,就让社会上所有人尊重那些掏粪工人。
  我从记事就被胡同里的孩子欺负,他们嫌我臭,说我的身上一股子大粪味儿,都不愿意和我玩。只有秦山河从来不歧视我,护着我,谁要嫌弃我,他就跟谁急,走到哪里都带着我。三年自然灾害时期,我才十来岁,正是男孩子长身子骨能吃的时候。我们家穷,孩子又多,有两个弟弟和两个妹妹。说来也奇怪,我爸我妈他们不知道怎么想的?越穷越养孩子。人家秦山河家比我们家富裕多了,只要了三个孩子。我天天吃不饱,山河哥天天多拿一个窝头带给我吃。那种情谊,别人不懂。

  我曾经傻傻地问他:“哥。你闻不到我身上有臭味?”
  他笑着拍拍我的小光头,说:“怎么会闻不到?可我就喜欢你这个臭小子。”
  等我上学长大以后,山河哥又说:“和平,做人要直得起腰杆,咱们凭什么矮人一头?现在解放了人人平等,傅叔是环卫工无产阶级,不比谁矮一头!”
  我傅和平是个粗人,可懂得知恩图报。我认定了秦山河做大哥。
  我们八号院的男孩子差不多都是山河哥圈子里的死党,在那个屁娃不懂事的年代,少不了和其他孩子打架。有一回,我和山河哥在附近一家副食品商场排队买豆腐……

  那年头买什么都要票,要票不算,还要排队。我妈叫我去排队,我出门遇见山河哥,他就陪我去了。我们两个站在那里聊天,不知怎么就踢翻了旁边一只篮子?那篮子的主人是后面砖塔胡同的一个半大小子,和我们年龄差不多,都是14、5岁,个子挺大长得憨头憨脑。我认识他,他叫马三儿。这小子冲过来,三言两语就和我吵起来。看我们这边是两个人,丢下一句话扬长而去。
  “你有种别走!我找军子去。”
  马三儿口中的“军子”,当然就是他们胡同的“太子爷”楚红军。那时候,我们管山河哥叫“贝勒爷”,管楚红军叫“太子爷”。其实都是开玩笑的,据说秦家祖上是出过王爷的,所以叫山河哥“贝勒爷”。楚红军的爸爸是将军,所以被戏称“太子爷”。他们两个手底下都有一帮人。
  不大一会儿,军子真的带人冲进来。很快,两边打起来,以后,又陆续有我们“贝勒党”的人加入战团,十个半大小子在商场打起群架,打得昏天黑地双方各有伤残,最后都被抓到派出所。因为楚红军的爸爸出面,才不了了之,不然,拘留是少不了的。

  文革期间,我因为属于“红五类”混得还不错,也加入了红卫兵。当然不是楚红军他们那个赤峰战团,而是大部分普通工人出身的孩子们组织的“红旗兵团”,就是严晓燕当头头的红卫兵组织。本来他们选我当司令,我不干,我干不了,建议大家选了燕子姐。楚红军他们来抄八号院的时候,我们的兵团刚刚成立。那天夜里,我跑去找山河哥,告诉他这件事,屋子里还有叶子姐……

  “哥,我们也成立红卫兵了。”
  “是头院严晓燕当司令吧?”叶子姐问我。
  “是啊,他们推举我,我干不了,我推荐的燕子姐。”
  “和平,你们是红五类,有这个权利。不过哥要提醒你,不能欺负人,别干坏事。”秦山河坐在床沿摆弄着手上的笛子,漫不经心提醒我。
  “放心吧,哥。我不会干坏事的。再说,有燕子姐管着我们,怎么能够?”
  “那就好。”
  正在这个时候,门外钻进个小姑娘,十来岁。我认识她,她是楚红军的妹子楚红岭。
  山河哥好奇地说:“红岭,这么晚,你怎么跑来了?”
  楚红岭跑到山河哥身边,低声说:“山哥,我来报信的。”
  “报什么信?”
  “我哥他们正在开会,他们明天要来抄你们家。我哥说,你们家是封建王朝的孝子贤孙。”
  山河哥和我“腾”一下站起来。
  “这小子还来真的!我和他拼了。”山河哥满脸杀气。
  “哥,我马上召集人,明天带人保护八号院!”我抬腿就要往外冲。
  “站住,和平。”叶子姐起身拦住我,说:“你们别冲动。现在什么节骨眼?到处都在抄家,楚红军他们是正宗‘红卫兵’,是响当当的‘红五类’。你们不可以和他们对着干,那是找死。”
  我有点不服气顶嘴说:“我也是‘红五类’,也是红卫兵。”
  “可你们不一样!真出事了,楚红军有个中将爸爸罩得住他。傅叔罩得住你吗?还有,你们那个红卫兵是严晓燕当司令,你不是为难你燕子姐吗?”
  叶子姐一番话让我愣在当地。
  山河哥,冷冷地说:“和平,你别插手。我在八号院等着他楚红军,看看他能把我怎么着?”
  叶子姐转身又对山河哥说:“山河,你不能留在家里。这个时候绝不能留在家里,你的出身不好这个时候不能做出头椽子。你没有听说?西四昨天因为抄家已经打死了人,就因为当场反抗。好汉不吃眼前亏,你马上走,跟和平走,找个地方躲起来。明天千万别出现,家里有我。我去你们家,看看楚红军敢怎么样?”
  一边的楚红岭也拉住山河哥的衣角,说:“山哥,你就听叶子姐姐的吧。你躲起来,我哥找不到你,也不会把秦叔叔怎么样。我明天和叶子姐一起来劝住我哥,行吗?我不想看你们两个哥哥打架。”说说着,小丫头哭起来。
  山河哥心软了,一脸杀气渐渐消失。
  他弯下腰,把楚红岭抱起来,说:“好。我听你和叶子姐的,不和你哥打架。你快回家去吧,太晚了。”
  山河哥放下楚红岭,又对叶子姐说:“你送红岭回家吧。我依你马上就走。明天我家就拜托你了。”

  第二天,楚红军真的带人抄了秦家。幸好因为叶子姐在场的劝阻,小红岭也跑来死拉住红军,所以只是拉着秦伯伯戴上高帽子在前院开了一个批斗会,然后又在南河沿游了一回街也就草草收场。只是,秦家从此被赶进了山河哥住的小屋,楚红军把其他几间正房改成了他的司令部。
  第三天夜里,我和山河哥用砖头砸碎了楚红军的玻璃。我们两个爬上了他们家房顶,找到楚红军住的屋子,飞进两块板砖,把他桌子上的闹钟给打碎了。
  第五天半夜,我们根据准确情报,在胡同里袭击了去开会回来的楚红军。山河哥一棍子把他打蒙了,我用准备好的麻袋套在他头上,哥几个把他一顿臭揍。
  在叶子姐姐的劝阻下,我们没有继续报复行动。楚红军也离开北京去串联了。

  不久上山下乡运动开始,我被分配去黑龙江兵团。我没有去,随着山河哥去了大青山。我、山河哥、叶子姐,还有另外俩女生一个男生分到同一个大队。临上火车楚红军赶来了,死活赖着一起去,硬是挤进我们这个知青组。结果我们组变成7个人,4个男的三个女的。公社只给一顶帐篷,争也没用。知青办的人说,上面政策就是这样,让你们下去准备扎根的,本来正好三对,干活也可以相互搭配,现在你们多出一个只好自己去解决。听了这话我真想揍他。可没办法,当初就是这种不讲理的年代。
  我们分到一个叫图克沁的地方,支起帐篷成了一家人。那是牧区,我们7个人分配放一群羊,两群牛,还有两群马。山河哥天生就是骑手,居然第一天就把一匹生瓜蛋子驯服了。那匹马就配给他成为坐骑。楚红军不服气,也从马群里找了一匹,几个牧民帮助套住那匹儿马。楚红军刚刚骑上去,就被那匹烈性的马驹子给掀翻在地上。那匹马驹子暴烈似火,竟然举起前蹄就去踩他的脑壳!
  那小洗脸盆大小的蹄子,一蹄子下去,楚红军非开瓢不可。闹不好就要和他老爸一样装塑料壳子肯定很解气。那时候,我还在恨这小子,恨不得让这匹烈马,在他脑壳上踢个窟窿。这样,他就只好滚回北京了。省得在这儿碍山河哥和叶子姐的眼。
  谁知,这个千钧一发之际,站在旁边的山河哥像一只豹子一样扑过去,一把将地上的楚红军推开。然后,单手支地一个旋风腿横扫过去,正好扫中了一条马腿,愣是把这匹烈马撂倒了。那匹马一声嘶鸣又站起来再度发飙,山河哥一个飞旋站起来,飞身跃上马背,揪住马鬃,任凭它怎么跳,都没有办法把山河哥掀下来。
  我们其余几个知青,还有在场的牧民都被吓傻了。
  结果那匹马驹子硬生生被山河哥降服了。
  楚红军站起身走到山河哥面前单腿一跪,说:“山子,今天你舍命救了我,从此就是我楚红军生死兄弟!”
  就从那天,他们两个之间的战争画上了句号。

  以后发生那挡事儿的时候,我不在图克沁回北京了,事后才知道原委。
  我去监狱看过山河哥,他出狱也是我去接的。我要接他回北京,他不肯。他说,他一回去,叶子姐准和楚红军过不下去。我问他,为什么把叶子姐让给楚红军?他说,不是让。他不能害了叶子,自己出来也是劳改犯,不能害叶子一辈子。
  后来燕子姐把他接回来,两个人结婚了。
  我不傻,我心里都明白,这样是为了成全楚红军和叶子姐好好过日子。谁也想不到他们两对最后还是分手,叶子姐走了,山河哥始终也不愿意成个家,红军也一直单着。

  中篇·大青山笔记
  故事里的角色都来了一番自我介绍,下面发生的故事已经写入了长篇小说《大青山下》,就叫大青山笔记吧。该从何处开个头?几十年过去了,真要落笔写下来,还真是千言万语涌上心头,有点无从写起。思来想去还是选择了从我出狱开始

  ·八·
  秦山河出狱以后,打算就在图克沁呆一辈子了。一个劳改犯还想啥?何况他的血管里流淌着一种只属于草原的野性。他那骨子里流淌着旗人的血统,旗人是在马背上长大的民族。秦山河打心眼里喜欢大草原,喜欢图克沁。
  再说,秦山河已经回不去了,自从和楚红军做了兄弟之后,秦山河亲眼看见了他对叶子的痴心,下决心退出这场感情争夺战。接着又发生了扎莫西的事情,无论怎么说,人死在秦山河手里,他觉得自己既然去伏法,就不能再耽误了叶子。这是秦山河当时让叶紫苏嫁给楚红军的理由,如今事过境迁,他们两个已是夫妻,秦山河又怎么肯再回北京?于是,秦山河带着自己心中的秘密和信念,直接回到了图克沁草原。

  严冬的图克沁格外寒冷,一连几天的白毛雪,把整个草原严严实实笼罩着冰雪世界里。秦山河的蒙古包孤零零地已经被大雪彻底淹没,看上去像大雪原上一个小雪包。他孤独地坐在一盏灯光微弱的马灯下面疾书。这是他现在唯一一件可以做,也很想早日做完的事。
  他在完成一部长篇小说《大青山下》,想把发生在自己身上,发生在他们这辈人身上的故事写下来,写给后辈们,让他们知道,这一代人曾经有过怎样的生活?每当秦山河全神贯注创作的时候,曾经的往事便会清晰地浮现在自己眼前,那光景就像发生在昨天。昨天的事,还有昨天的人,一切都在渐渐变成昨天,变成往事了,却还是没有一点模糊,再也忘不了。秦山河想起了叶子,想起了楚红军,也想起了严晓燕,那个只是大了他三天,却认定要做“姐姐”的女孩子。直到今天,秦山河想起都会觉得很可笑。

  儿时,秦山河、叶紫苏、严晓燕在同一个幼儿园,同一个班级。有一天三个孩子比大小,结果严晓燕大了秦山河三天,秦山河又比叶紫苏大三天。于是,严晓燕认定了自己是大姐姐,逼着秦山河、叶紫苏叫她“姐姐”。从此在秦山河心里,严晓燕就是自己的姐姐了。在她身边的时候秦山河一直都会有一种很舒适、很温馨、很惬意的感觉。秦山河特别喜欢这种感觉,尤其是情绪低落的时候。有时候会情不自禁产生一种躺进她怀里去享受她呵护的欲望。
  秦山河一直怀疑自己有点恋母情结?或者就是被两个姐姐自幼宠坏了。秦山河的大姐比他大15岁,二姐比他大12岁。两个姐姐比秦山河的妈妈还要宠弟弟,秦山河都超过10岁了,姐俩带出门还要抱着。于是,让秦山河养成了有啥都找姐姐的毛病。

  就在秦山河一边写一边想的时候,燕子披着一身寒气,从外面进来了。
  秦山河看着披着一身雪花的严晓燕楞了,傻乎乎问:“燕子姐,你怎么会来?”
  严晓燕一头钻进了秦山河怀里,用手捂住他的嘴,说:“山河,从今天开始,你不叫我姐,行吗?”
  秦山河没有回过神点点头,说:“行。当初是你逼我叫的,说大三天也是姐。今天你说不许再叫你姐,我就不叫了。”
  燕子轻轻捶了我一下,说:“你讨厌。人家三、四岁小孩子时候的一句话,你就认真到现在?”
  “可从三、四岁开始,我就把你当作亲姐了……”
  燕子不容分说,一个热吻堵住秦山河的嘴。
  秦山河被她前所未有的那种大胆奔放的情感彻底融化了。

  三天之后他们一起离开了图克沁草原返回北京,然后宣布他们两个人结婚了。婚后住在叶紫苏家里,就是当年她的闺房,那个秦山河从小熟悉的地方。
  燕子很快升了工段长,还入了党。秦山河却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工作。按照秦山河的意思,随便在街道找个什么工作都行。严晓燕却不同意,坚持要让秦山河安心在家搞创作,甚至连家务活都不让他碰。
  那天,秦山河端着一盆脏衣服去院子里洗,严晓燕一把夺过来说:“去去去,你进屋写作去,这不是你干的活儿。”
  秦山河反问:“我的好姐姐,那你说哪件事是属于该我干的?你把所有活都包揽了,叫我干啥?”
  燕子立起眉毛假装生气,说:“第一,说好了不许叫姐。第二,你该干的活就是给我早一点完成《大青山下》,让我第一个看完稿。”
  秦山河争辩:“姐……”看见燕子挥起手,忙改口说:“燕子,这样下去不行。我靠老婆养活,岂不是叫人看不起?”
  “我可以养活咱们两个!你的生命属于文学,不是属于家务活!”

  燕子犯起倔来,秦山河一点办法也没有。在他们两个之间,永远都是秦山河听她的,因为她是秦山河心里的姐姐,于是变成了永远的服从。就像秦山河和叶子之间一样,叶子永远听山河的安排,甚至叫她嫁人就嫁了。
  秦山河本以为叶子嫁给楚红军以后,可以有个安定的家,可以过上正常的日子。他们婚后夫妻之间也算和谐,可再也想不到,脾气温和的叶子怎么也无法和婆婆处好。想必是那位将军夫人太难伺候的缘故。他们婆媳之间水火难容,最终还是导致已经走进壹号院的叶子又走了出来。总算没有孩子倒也干净利索,去民政局办了个手续和平分手了。

  当天夜里楚红军约了秦山河去喝酒,醉眼惺忪告诉秦山河,自己辜负了他当年的嘱托,没有照顾好叶子,没有给她带来幸福,说着说着大哭起来。他的这番醉话深深刺痛了秦山河,开始怀疑自己当年这个决定究竟对不对?
  秦山河把他送回家后独自坐在壹号院里反思,思来想去决定返回图克沁。他觉得自己不属于北京,真的只是属于那片辽阔的大草原。鬼使神差地秦山河把这个决定告诉了坐在身边的小姑娘楚红岭,她居然支持秦山河这个决定。几个月后,秦山河与燕子也平静地分手了。按照秦山河的说词“我不能再这么拖累她。”其实谁也不知道,他心中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压了秦山河很多年。
  就在“老莫”聚餐之后,他又一次返回了图克沁。
  秦山河认定了自己去承担一个道义责任,去赎还一份罪孽。当年的扎莫西事件发生以后,还有一些让他深深愧疚的事情。

  ·九·
  他出狱之后才知道,扎莫西死后家里留下一个双目失明的老妈妈,还有一个两岁的小女孩。
  几年前扎莫西的老婆离家出走了。从此这个蒙古汉子,常常是醒的时候,没有醉的天数多。整个就是在醉生梦死过日子。瞎老妈和小女儿,要不是好心的牧民帮忙,估计早就饿死被野狗叼去吃了。
  出事的那天,扎莫西醉醺醺路过知青点,发现帐篷就要被暴风雪淹没了上去抢救。风雪停后,深受感动的叶子邀请他进去驱寒。叶子为了表示感谢,又请他喝了几杯酒暖暖身子。谁料,这个扎莫西竟然被酒精烧昏头,看着眼前这个漂亮的汉族姑娘起了色心……
  一场惨案就这么发生了。扎莫西死后,扔下瞎婆婆和小姑娘,在左邻右舍的帮助下苟延残喘地生活着。

  惨案背后的故事,深深刺痛了秦山河。
  后悔自己当初不该激怒了扎莫西,让事态变得不可收拾,更后悔自己下手太重,一叉子从背后穿透了扎莫西的心脏,让他当场毙命。扎莫西有罪,可罪不至死。自己也有罪,自己的鲁莽杀死了一个并不该死的人。这种想法深深地像一颗钉子一样扎在秦山河心里。秦山河回到图克沁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扎莫西的老母亲,还有那个已经7、8来岁的小姑娘接过来。几年后秦山河调到了呼和浩特,也把她们带走了。扎莫西母亲去世的时候,秦山河带着她的骨灰回到图克沁,把她葬在自己儿子坟旁。
  扎莫西的女儿苏季雅,在秦山河身边渐渐长大。她并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死在秦山河的手里,一直称呼他“阿布”。“阿布”是蒙语的“父亲”。在她的心中,秦山河是恩人。可她每喊一次“阿布”,秦山河的心就会滴血。这种罪孽感,沉重地压迫着秦山河,让他做出一个决定,再也不成家了。

  在苏季雅18岁成人的那天,秦山河带她到了扎莫西和她奶奶的墓前,指着墓碑告诉她,那里躺着的才是她的“亲阿布”。
  站在墓地,秦山河如实讲述了当年的故事,最后告诉她:“苏季雅,当年是我失手杀死了你的‘阿布’。这是事实,我必须告诉你,这样我的灵魂才能安宁,你‘阿布’的灵魂才会安息。”
  苏季雅静静听完,然后跪下给父亲和奶奶磕了几个头站起来,面对秦山河说:“阿布,谢谢你告诉我真相。可我心里,你就是我的亲阿布。这些年来,一直是你在照顾我和奶奶。红岭额吉对你这么好,你都不肯结婚,不就是因为我吗?”说着,苏季雅流下泪。
  秦山河搂住她,流着泪说:“好孩子,谢谢你的谅解。你长大了。”
  苏季雅仰头说:“阿布,你和红岭额吉结婚吧。”
  秦山河却摇摇头回答:“我们这样挺好的。大人之间的事儿,你现在还不明白,有些已经发生的事是很难忘记的。”
  受了秦山河的影响,苏季雅酷爱文学,喜欢创作。苏季雅的大批蒙文作品已经出版。她的汉语是秦山河教的,非常流畅,几乎没有人听得出她是少数民族。

  ·十·
  这么多年了,红岭的心思秦山河岂有不知的道理?这个丫头的痴情,秦山河还是大男孩的时候就领教了,这个小丫头就是屁股后头跟在秦山河屁股后头叫着“哥”长大的。第一件叫秦山河吃惊的就是当年的通风报信。秦山河和哥哥之间的矛盾,她不会不知道,却宁愿挨亲哥骂,也要给他报信,不能不叫人刮目相看。更令秦山河感到震撼的是,她居然跑去探监,哭着、喊着,要嫁给他。楚红岭让秦山河的心里好痛,一直在心里想:一个刑满释放犯,会叫人一辈子抬不起头来,我秦山河是汉子,不干这种事儿。我都不愿意让自己深爱了10多年的叶子受罪,又岂肯让一个比自己小6岁的小姑娘嫁给自己?

  叶紫苏回国的消息,是傅和平告诉他的。秦山河一得到这个消息就猜到她的第二次婚姻一定结束了,否则她不可能回来。秦山河更明白她为什么会选择回来。整整一夜他都在转辗反侧,终于做出了一个决定。他太了解叶子,断定她还在牵挂自己,牵挂楚红军,必须让她彻底放下。
  秦山河让自己想明白以后拿起手机。

  “红岭,是我。”
  “知道是你,谁会这么晚给我打电话?说吧,什么事儿?”
  楚红岭一边说,一边从被窝里翻身坐起来,披上一件衣服。
  她住在秦山河隔壁。
  当初秦山河买房子的时候,楚红岭坚持把自己的房子买在隔壁。
  她对秦山河说:“山河哥,我不管你怎么想,你也不能干涉我的决定。这辈子我跟定你,你娶不娶我无所谓,这样也挺好。”
  渐渐地,秦山河已经习惯了。更重要的是,秦山河很多心事习惯了对她去倾述,就像当初会把自己要返回图克沁的决定只告诉了她一样。
  秦山河听见这几句话忍不住笑起来,说:“对不起啊,红岭。我可能是习惯了吧?”
  楚红岭也笑了,说:“对,你习惯了,我也习惯了这辈子就是你红颜知己,听你说说心里话而已。要不要我过去听你说?”
  秦山河想了想,说:“也好,你过来吧。”
  叶紫苏的回国,让所有的人和事似乎都在倒退回去,回到那个曾经存在的八号院和壹号院,回到他们那个青葱的时代……
  秦山河并不知道,当他得知叶紫苏要回国的消息时,楚红岭已经提前知道了。

  ·十一·
  这个消息是傅和平告诉她的。
  当年,傅和平坚持跟着秦山河去图克沁。在那片大草原上,因为一个惊心动魄的意外,秦山河、楚红军,还有傅和平他结成了生死兄弟。
  那是他们到图克沁的第二个春季……

  刚刚开春,草原上还是一片凋零,这个时候青黄不接,新草还没有长起来,可是头年秋天储存的饲料已经差不多吃完了,他们每天必须赶着牛羊去很远的草场。
  那天,傅和平赶着一群羊,翻过一座岭,在山坳里放牧。山坳里暖和青草比外面长得好。为了让羊群吃饱耽误了时间,傅和平往回走已经黄昏了。赶着羊群刚刚到坳口,就被一群饥饿的狼群包围了。他拼命挥舞手里的木棍和一只叫花子的牧羊犬,几次试图冲出包围圈都没有成功。他和花子已经浑身伤痕累累,眼看就要葬身狼腹,楚红军和秦山河杀进来。就在一头大灰狼扑倒傅和平的时候,楚红军抢到了前面把那头大灰狼扑倒了。
  大灰狼抱住楚红军在地上滚,血盆大口差一点咬断了他的脖子。千钧一发的时候,第二个扑过来的秦山河,硬是把自己的一条胳膊塞进了大灰狼嘴里。大灰狼“咔嚓”一口下去,咬下了他胳膊上一块肉。秦山河就在这个瞬间,用另一条右臂勒断了狼的脖子……
  楚红军舍命扑击大灰狼救下了傅和平,秦山河牺牲胳膊一块肉,勒死大灰狼救下了楚红军,三个人都在死亡线上打了个滚回来,从此结成了生死之交。

  事后傅和平问秦山河。
  “山河哥,你当时怎么想的?干吗把胳膊塞进狼嘴里?要是被咬断了怎么办?”
  秦山河大笑,说:“断了我一条胳膊,总比楚红军脖子被狼咬断了强吧?”
  “可,你们不是对头吗?而且你分明知道这家伙死去活来的赖着跟来,就是奔着叶子姐来的。”
  “那,我问你,咱们是不是铁哥们?”
  “当然啊。”
  “那他凭什么豁出命救你?”
  “就是。这小子够哥们!这个哥我认了。”
  “这就对了,我们之间就算有仇,这点怨仇不能和一条命比。再说,我早就想好了,绝不会等狼咬断了我的胳膊,就会用我阿爸教的锁龙喉扭断狼脖子!”
  这时候楚红军正好进来听见了。
  他抓住秦山河那条上着绷带的左臂,说:“山河,你救了我,我欠你一条命!”
  秦山河用右臂勾过我的脖子,说:“你不是也救了我哥们和平一条命?扯平了。”
  “扯不平,山河,从此我楚红军就是你铁哥们!”
  傅和平也勾住了楚红军的脖子,说:“红军哥,我傅和平从此也是你铁哥们。”
  三个抱在一起的时候,叶紫苏和孙丝蕊也进来了。
  孙丝蕊惊愕地喊起来:“和平,你们在干吗?”
  叶紫苏也说:“你们疯了吧,大家都有伤。”
  三个男人却一起纵声大笑起来。

  “扎莫西事件”发生的时候,傅和平与孙丝蕊一起回北京了,回来以后才知道出了这么大的事。秦山河入狱以后傅和平经常去看他。
  秦山河却劝阻他说:“用不着牵挂我,我在这儿挺好。狱友都知道我的事儿,连那些蒙古族狱友都知道,大家对我挺好。”
  秦山河还告诉他,管教对他也好很宽松,还允许他在号子里写书。他的第一部长篇小说《大青山下》,就是在狱里完成的初稿。
  秦山河出狱只通知了傅和平,也是他赶去接的。他不希望让其他人去,不想影响已经和叶紫苏结婚的楚红军生活。楚红军带着叶紫苏回到北京结婚以后,再也没有回图克沁。连正式返城的手续都是傅和平办的。这也是秦山河的意思,他不想让大家想起那些往事。一直没有再回图克沁的还有孙丝蕊,只有傅和平回到了图克沁。傅和平太了解秦山河了,知道他出狱后一定不愿意回北京的。他要在图克沁等他出狱,然后把他安顿好。秦山河在狱中过了五年,外面的一切都在变。
  不出他所料,秦山河果然不肯回北京。傅和平赶着马车把他接回了图克沁知青点。
  秦山河坚持让傅和平马上回北京,说:“我不缺胳膊不少腿的,不需要人照顾,你赶紧回北京和孙丝蕊好好过日子去。”
  傅和平却忧心忡忡:“你和蒙古人结下这么大梁子,一个人可怎么应付?”
  秦山河大笑起来。“哈哈哈,和平,你放心吧。你山河哥本就是草原汉子,没有什么对付不了的事儿!”
  傅和平不傻,听得出他的笑声里那种凄凉与无奈,又倔不过他,还是走了。

  他没有想到秦山河在他走后把扎莫西的瞎老妈,还有小丫头苏季雅接回去承担起了责任。整个图克沁的蒙古人,对秦山河这个举动格外佩服,再也没有人来找他麻烦。他们都叫秦山河“巴特尔”,就是英雄的意思。草原上的姑娘们更喜欢叫他“布日古德”——雄鹰。回到草原的秦山河果然成了一只雄鹰,很快就出版了长篇小说,还有诗集。

  ·十二·
  傅和平回来后和楚红军一起去了俄罗斯做边贸,楚红军回国参加高考的时候,所有的生意都交给了傅和平。已经结婚的孙丝蕊也要参加高考,她曾经建议丈夫傅和平也参加。
  傅和平却笑着对老婆说,“我从小就不是读书的材料。还是你替我去吧。”
  孙丝蕊开玩笑说,“你不怕我考上大学把你扔了?”
  傅和平大笑,说,“你试试看啊,你扔了我也不怕,我在那边找个俄罗斯妞。”
  孙丝蕊瞪起眼说:“你敢!”
  他们的感情非常好,有两个孩子,一男一女。是皇城根下圈子里这些兄弟姐妹中,最幸福最美满的一对。最有福还是他们的两个孩子,两个干爹,秦山河和楚红军,把他们宠得不像样子。四五个干妈,叶紫苏、严晓燕、罗素梅,还有楚红岭。这几十年过去了,圈子里这些人之间的关系,还是这样的扯也扯不断。叫傅和平与孙丝蕊夫妻两个烦心的,只有一件事,就是其他几个人的感情纠葛,居然从小到大,如今已经人到中年,还是没有扯清楚。

  自从叶紫苏随着第二个丈夫杰克到美国定居后,只有一个人始终知道她的情况,就是傅和平。傅和平与楚红军合作生意做得很大,早就不单纯做俄罗斯边贸,成立了跨国集团公司,在全世界做生意。楚红军主内,国内大部分都是他在主管,也不仅是商贸,集团的房地产业做得风生水起,在北京城数一数二。傅和平负责境外所有的业务,在美国也有个公司,公司驻地是波士顿。恰好杰克的公司也在波士顿,知道叶紫苏嫁给了这家公司的老板,傅和平就上心了。不仅仅是因为他和秦山河、楚红军是兄弟。毕竟叶紫苏与傅和平的老婆还是闺蜜。叶紫苏远嫁他乡异国,就是放着普普通通认识的人,关心也是应该的。不过,叶紫苏却一点不知道,
  傅和平没有告诉任何人。他不想打扰他们的生活,从心里希望叶紫苏嫁给杰克会很幸福。当然,也希望叶紫苏的出国,可以就此化解几个人一辈子掰扯不清的矛盾。美国人和中国人不同,他们生意上的事情很少让老婆知道。傅和平和杰克成为不错的生意伙伴,也成为很好的朋友,很了解叶紫苏婚后的生活。叶紫苏却一点不知道自己有个老朋友近在咫尺。一直到杰克的追悼会上,两个人才第一次重逢。
  傅和平非常理解她为什么15年不回国,也不和那些人联系。也是鉴于这一点,傅和平从来没有告诉其他人,关于叶紫苏的情况。她的父母早在她和杰克结婚之前就病故了,就是叶紫苏大学毕业那年。叶紫苏除去皇城根这些故友,在祖国并没有其他亲人。

  追悼会结束以后,傅和平邀请她去喝咖啡。
  叶紫苏坐在窗边,一脸的安详和宁静,尽管这份宁静的背后,透出一丝淡淡的哀愁,可还是显得她格外高雅、美丽。15年的岁月几乎没有造成她什么改变。傅和平看着她那张依旧美丽动人的脸,心里暗想:难怪两个哥哥,会为她如此痴情,她真是个美人胚子。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是那么漂亮。
  “叶子姐,对不起。我一直没有和你联系。其实,我和杰克是好朋友。”
  “没事,和平。我理解你,还要谢谢你,谢谢你对我的理解。我明白你不和我联系,就是不想打扰我和杰克的生活。”
  “你明白就好。今后有什么打算?叶子姐。需要我帮忙,尽管说话。”
  “我还没想好。虽然我是杰克遗产主要继承人,而且杰克在遗嘱里指定我担任公司董事长,可是我似乎并不善于这些。我想还是应该把公司交给他的女儿。对了,你们过的怎么样?丝蕊好吗?孩子们好吗?”
  “她很好,如今是自己开的律师事务所。孩子们长大了,都好。叶子姐,你就不打算回国看看?”
  “我再考虑考虑,这么多年了,真想回去看看。可是,杰克突然走了,留下一大摊事儿,让我理理顺,也想想清楚再决定,你先别告诉其他人行吗?”
  “放心吧,叶子姐,在你没有做出决定之前,我不会告诉任何人。”
  傅和平认真做出了承诺,而且信守诺言和谁都没有提起,连自己老婆孙丝蕊面前都从未提及。

  两个月之后,叶紫苏给傅和平打了一个电话。
  “和平,我已经将杰克公司所有商务和管理移交给了他女儿,自己只保留了名誉董事长。”
  “这么说,叶子姐打算回国了?”
  “对,我打算回去,叶落总要归根。”
  “太好了,需要我做什么安排吗?”
  “不需要了。公司在北京有办事处,还有个金利来酒店。他们会来接我的。”
  “那好,行程决定了吗?”
  “定了,半个月以后,我搭乘杰克公司的专机回北京。”
  叶紫苏挂了电话之后,傅和平马上让公司订机票,飞回北京先给楚红军打了个电话,然后直接转道去了呼和浩特。
  他没有马上告诉秦山河,反而在酒店连夜约见了楚红岭,告诉她,叶紫苏半个月后回国。这些年过去了,傅和平一直在商场上滚打,早已不是当年那个木头木脑的傻小子。他知道楚红岭一直生活在秦山河的身边,也知道他们始终没有结婚。傅和平希望让楚红岭来决定,究竟要不要告诉秦山河这个消息。

  ·十三·
  正在家里的楚红岭突然接到傅和平电话约她去酒店,已经有了一种预感。傅和平一直在美国,突然来了呼和浩特,而且要约见的不是秦山河,楚红岭立刻联想到了一直渺无音讯的叶紫苏。傅和平是商人,楚红岭自己和秦山河都和经商没有丝毫联系,唯一有可能的就是有了叶紫苏的消息。他不希望影响到自己和秦山河的生活,所以先要找自己透个底。楚红岭没有告诉隔壁的秦山河,独自开车去赴约。
  车子在街上开得很慢,楚红岭听着歌却一直在想着心事,想着自己和秦山河这么多年的关系……

  1982年的春节,楚红岭专程赶到图克沁陪泰山河过年。
  冬天的图克沁,有着一种独有的美丽,到处一片洁白。高低错落的轮廓线下,是这座小城的街道。城外的图克沁湖像一面晶莹的镜子,有人在砸冰窟窿捞鱼。许多孩子在雪地里放鞭炮,噼噼啪啪的爆竹声此起彼伏。
  楚红岭踏着雪走进一座小院子。那院子还有几分北京四合院的韵味,只是更小巧些。院子中央一个男人领着个十多岁的小姑娘正在放烟花。那些美丽的烟花带着一声声尖利的呼啸,飞上夜空,又在那里绽放出五颜六色的花。
  真美!这种情景让她想起小时候,也是十来岁的时候。她哥哥楚红军在壹号院放鞭炮,她却跑到对面八号院内三号的花园里,拉着秦山河替自己放烟花。
  秦山河听见脚步声回过头来看见楚红岭,笑着问:“你怎么跑来了?大冷的天,你不在北京过年,跑到这冰天雪地的图克沁来干吗?”
  小姑娘拉着他的衣角,小声问:“阿布,这个布格额格其真美,她是不是我的新额吉?”
  楚红岭笑着摸着小姑娘的头问:“她就是苏季雅吧?好可爱的姑娘。苏季雅,我叫楚红岭。你愿意让我做你的额吉吗?”
  苏季雅高兴得跳起来,大声说:“愿意,愿意,我愿意你给我做额吉。”
  秦山河皱起眉头,说:“你这个小妮子怎么开这种玩笑?”
  “我可不是开玩笑。我十岁就立誓嫁给你。再说我还是小妮子吗?你今年三十三,我比你小六岁,今年二十七了,还是小妮子吗?你见过这么大的小妮子?”楚红岭满不在乎地反问,一副豁出去的架势。
  秦山河有点无可奈何,说:“你不小啦,是可以嫁人了,可是不能嫁给我,我是你哥。”
  楚红岭指着他鼻子,说:“你听好,从今天开始,我叫你秦山河,不再叫你‘哥’!”
  秦山河无奈地摸摸自己鼻子,叹了一口气,说:“从小到大你就是我的魔星,我拿你一点辙也没有。快进屋去吧,别冻坏了。”

  夜里,瞎妈妈和苏季雅都睡着。只有楚红岭坐在火炉旁边,手里捧着秦山河为他沏好的马奶子茶。
  “山河,我是正式来通知你一声,我马上就要毕业了,已经联系好到内蒙古文化厅工作。”
  “这是为什么?你完全可以留在北京,留在音乐学院,或者回到总政歌舞团去。”
  “你知道为什么。我不管你愿意不愿意和我结婚都会守在你身旁。我找人打听了,你的调令过年就会下来了。你也要去呼和浩特了,在自治区作协担任副主席。”
  “红岭,这样不合适。你看我现在上有老,小有小,一个结过婚的老男人。可你呢,是个未婚大姑娘,对吧?咱们真不合适。”
  “没什么不合适。这一老和一小都是你自找来的,所以我也是自找的。”
  “你……”
  “我怎么啦?谁叫你答应等我长大就娶我做老婆的?”
  “我……”
  楚红岭得意极了,秦山河似乎很是无奈。

  就这样楚红岭调到了秦山河的身边,这么多年一直这样生活下来了,从心里期盼总有一天会成为他的妻子。
  这些年过得很自然,也挺和谐。买的新房和他门对门,一模一样的三居室。楚红岭的家里同样有一间苏季雅的屋子,她早就把苏季雅视为自己的女儿了。姑娘长大了总有许多事情和阿布说不方便,很自然会去找楚红岭,私下里称呼她“额吉”。困了连招呼都不会打一个就睡在这里了,总要秦山河找过来才知道。
  秦山河的三居室布局和她这边一模一样,也是一间书房两间卧室,一间自己睡,一间苏季雅的。楚红岭经常借故留在他那边。每逢这种情况他总是让楚红岭睡在自己床上,自己却去书房睡沙发。楚红岭心里明白,这是他心里还有别的牵挂,北京的严晓燕,远在美国的叶紫苏……楚红岭却一如既往等待着,等到他这些牵挂彻底放下。

  前几年严晓燕来的时候,约了楚红岭去喝咖啡,边喝边聊着女人的话题,聊得最多,还是是秦山河。
  严晓燕的洒脱让楚红岭完全始料不及,她直言不讳告诉楚红岭,她不放心秦山河不为其他,就为了他至今不肯和楚红岭结婚。
  严晓燕轻轻吹着咖啡杯上面的泡沫,说:“红岭,你知道吗?秦山河心里有个结,只有解开了这个心结,他才能放下所有的过去。”
  楚红岭问她,“燕子姐,这个心结是因为你吗?因为当年是他提出离婚,你又到现在没有再婚?”
  严晓燕却摇摇头回答:“也不全是。其中一部分的确是因为我们之间过于短暂的婚姻。在山河心里是对我这辈子欠下的债吧?另有一部分却是因为你……”
  “因为我?”楚红岭指着自己鼻子有点意外。
  “对,就是因为你。”
  严晓燕很肯定地说:“他觉得让你一个黄花闺女嫁给他,就是亵渎了你。其实,在山河心里,你是那么的宝贵。在你很小的时候就是他心中最宝贵的一个部分,他绝不肯对你有丝毫伤害。”
  楚红岭大吃一惊,她从来没有想到自己虽然一直生活在秦山河的身边,却一点不知道自己在他心里的地位。
  严晓燕慢慢喝着咖啡,缓缓地讲述了许多……
  “红岭,你知道吗?在山河的心里,始终装着三个不同的女人。一个是我,我在他的心里始终就是姐姐。尽管我们做了两年多夫妻,他还是不能用丈夫的视角面对我,所以注定了我们的婚姻一定短命。可又恰恰因为有了这场短暂的婚姻,他会觉得亏欠了我这辈子。第二个是叶紫苏,紫苏在山河心目中永远是一尊最美丽的女神。他炽烈地爱着她,可以为她去拼命。因为保护她,差一点要了自己命。扎莫西扎了他两刀,一刀左臂,几乎隔断了大动脉。到现在这条胳膊都会在阴天折磨他。还有一刀扎在右胸刺透了肺叶,害得他至今还有常年咳嗽的毛病。当然最可悲还是,他为了保护楚红军,又一叉刺死了扎莫西。结果不仅白白蹲了几年大狱,还在心中留下了巨大的创伤,一种强烈的负罪感始终在折磨他。
  第三个女人就是你。你在他心里究竟是妹妹,是恋人?他可能自己都分不清。可能自从你不顾一切去探监的那一天开始,你已经换了个身份钻进了他心里。你想想,他这样一个男人,有哪个女人的话听得进去?可你来了,住在了他身边,他居然默许了。所以,只要他心里的纠结都放下就好了。明白吗?”

  严晓燕的话,极大地震撼了楚红岭,也让楚红岭坚信,总有一天秦山河会放下过去。可今天,楚红岭得知叶紫苏要回国的消息,还是开始动摇自己心中的这份坚定。她不得不问自己:当秦山河重新看见她的时候,还能不能放得下过去?
  不过当楚红岭见到傅和平,得知了关于叶紫苏的一切之后,却还是坦坦荡荡地对傅和平说:“和平哥,你还是告诉山河真相吧。去不去见叶子姐都是他的权力,这个决定我不能替他做。”
  傅和平望着面前这个爽朗的女人,心中有着发自内心的敬佩,点点头说:“红岭,你真是个好姑娘。山河身边有你,是他的福气。希望他懂得珍惜。你说得对,这些事情还是需要他自己去面对。”

  下篇·皇城根下

  ·十四·
  离婚以后,楚红军的生活改变了很多。壹号院对他失去了最后的吸引力。恢复高考的时候,他压根没有想过去参加。整天酒吧里独自对酒消愁,自从秦山河回了图克沁草原,他觉得自己的魂魄可能也跟着回去了。尤其是傅和平代替他离京后,举目望去满京城竟没有一个真正可以谈心的朋友了。楚红军选择了麻醉自己。
  那天楚红军要了一箱啤酒坐在一个角落里自我麻醉。叶紫苏突然出现了,一把夺过他手上的酒杯,劈头盖脸泼到他脸上。楚红军一个激灵,酒醒了一多半。
  “喝喝喝,你整天就这么喝下去吧。你看看自己还像不像个图克沁草原出来的男子汉!你什么意思?是做给我看吗?是你自己答应我离婚以后会好好生活的,怎么才几天就忘记了自己的诺言?楚红军,你别叫我看不起!”
  叶紫苏的义正言辞,让楚红军剩下一半醉意荡然无存。他垂下头,低声说:“对不起,紫苏。这是最后一次醉酒,我向你保证,绝不会再醉酒了。”
  叶紫苏拉住他的手,说:“红军,你要振作起来,别让人瞧不起你。你知道吗?要恢复高考制度了,咱们准备功课迎接考试吧。这是一次证实自己的好机会,千万别放弃。”
  楚红军望着自己曾经深爱的女人,这个已经做了自己妻子,却又离开自己的女人。他没有想到叶紫苏还是这样关心自己。可是已经心灰意冷的楚红军还是打不起精神,这是敷衍着点点头,并没有真下决心。
  叶紫苏看了一眼,就知道楚红军在敷衍自己。她很诚恳地继续说:“我知道你有多聪明,小时候时候可以不复习应对各种考试。可是这回不能敷衍了事,这关系到你的未来。你应该明白,以后总不可能再去依靠你作古的将军老爸,只能靠自己。红军,你愿意为了我再振奋一次吗?”
  叶紫苏美丽的大眼睛,又一次征服了楚红军。他仰起头答应了。整整一个月,把自己关在书房里。
  那场考试是冬天,赴考那天,楚红军用自己做生意赚钱买的一部小汽车,带着妹妹楚红岭,还有罗素梅一起去考场。他把车停在门口等着八号院的人。八号院的那扇门开了,秦山河陪着叶子和严晓燕走出来,走在后面是傅和平和他老婆,大家说好了,除了傅和平夫妻俩都坐这辆车。傅和平开后面一辆送孙丝蕊去考场。秦山河是专门来送行的,手里居然还提着个酒瓶子。
  他大笑着说:“诸位兄弟姐妹,山河今天在这里为你们杯酒壮行色,预祝你们旗开得胜马到成功,金榜题名光宗耀祖!”
  楚红军看着他洒脱的样子,仿佛又看见他在图克沁草原上,大碗喝着马奶子酒,弹着马头琴的神情。自从去过了图克沁草原,这群人算是领教了他的旗人本色。心里都明白一件事,只有他属于那片大草原。
  楚红军看得热血沸腾起来,拉开车门走下来,从他手里夺过那瓶二锅头,“咕嘟咕嘟”喝了三大口。
  楚红岭跳下车一把抢过去,说:“哥,你疯了!你马上要去参加高考,喝什么酒?”
  她把酒瓶子还给秦山河,瞪着眼说:“山河哥,你干嘛?不想我哥考了?还是打算让他交白卷?”
  大家看着秦山河都在笑,这个家伙,一辈子就怕两个女人,一个已经离婚的老婆严晓燕。谁叫人家燕子比他大三天?他一辈子只能认姐了。还有一个人,就是楚红岭。楚红岭好像吃定他,整天缠着他,他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秦山河笑着一仰脖子,把瓶子里的酒一口气全喝了,顺手把酒瓶子砸在墙角,然后抱着拳说:“你们去吧!为了咱们这些皇城根的老少爷们,到考场扬名立万!”
  楚红军却怎么听都觉得秦山河的豪迈背后,有一种难言的苦涩。他心里明白这种苦涩意味的是什么,在心里说:山河,好哥们!我楚红军就算为了你,也要拿下这场考试!

  考试结束了,等了一个月,终于有了结果。楚红军竟然和叶紫苏同时接到了北大中文系的录取通知书!楚红军拿着这份录取通知书去找秦山河喝酒。两个人在胡同口的小酒馆,不知道多少瓶酒都醉了。他们边喝边聊从儿时聊到到长大,从北京聊到到图克沁,谈的最多还是叶子。
  楚红军醉醺醺说:“山河我对不起你,辜负了你当年的托付,我没有本事没有给叶子带来幸福。我们现在反正已经离婚了,你们两个也已经离了,不如还是去找叶子吧?我知道她心里始终放不下你,还是在爱你。”
  秦山河摇着头说:“红军,你不知道,我选择离婚是为了让燕子姐得到解脱。她这些年养活我这么个老爷们太苦了。我不可能再与叶子好了,她应该重新去选择真正属于她的生活。你也可以开始属于你的生活了。而我,我的责任在图克沁,只有那片大草原可以让我的灵魂得到解脱。你知道吗?当我出狱后知道了扎莫西为什么会闯进咱们那座蒙古包,当我了解到扎莫西死后,他的瞎妈妈和小女儿是怎样的生活,我这里就一直在滴血!”
  秦山河拍着自己的胸口痛苦的样子,深深刺痛着楚红军。或许直到此刻,楚红军才了解到这些年来秦山河内心的痛苦和煎熬。楚红军又一次觉得自己远不及他,只有秦山河才是真正的北京爷们!

  大学毕业后,楚红军没有服从分配。
  叶紫苏问他的时候,楚红军摇着头说:“我这个材料怎么能去教书?去了也是误人子弟。”
  楚红军和傅和平跑到俄罗斯开了个公司,生意场上做得风生水起越做越大。又转头在北京注册了一家公司,还进军了地产业,很快成了北京商界的知名人物。南河沿拆迁工程一开始,就被楚红军捷足先登拿下来。他在二环选了一块好地,动员南河沿头条和砖塔胡同那些老街坊一起迁过去,小区的名字就叫“二环南河沿”。
  楚红军也算一番良苦用心,只是当年皇城根那帮子人多数不在北京了。叶紫苏毕业后嫁给一个美国人。大家心里都明白叶紫苏做出这个决定的目的,她想用这个办法给楚红军兄妹,还有秦山河和罗素梅创造机会。可有些事情,真的不是可以这样解决的。楚红岭一毕业就去了呼和浩特找秦山河,两个人却还是没有成为一家人。罗素梅倒是与傅和平夫妻一起搬进“二环南河沿”,结果也不过和楚红岭一样,做了楚红军的对门邻居。

  ·十五·
  送走叶紫苏夫妻的当天晚上,楚红军一本正经走进对门,
  两个一人一杯茶,坐在她新居客厅里聊天。罗素梅是个典型中国式的女人,不喝酒、不喝咖啡,只喝茶。而且只喜欢一种茶,西湖龙井,因为她祖籍是杭州人氏。
  “梅姐,你这辈子就打算这么看着我?找个合适的男人嫁了吧,看你这样我心里难受得慌。”楚红军坐在那里半开玩笑半认真。
  她瞪了他一眼,说:“你给姐姐找一个合适的?讨厌不,怎么想起来说我?还是你先给姐姐重新娶一个好女人回家,替姐姐照顾你。你有了老婆,姐姐才能放心嫁人。不然,对不起干妈临终嘱托。”

  这句话让楚红军想起头年母亲临终前,真的这样托付过她。
  老太太一手拉着楚红军,一手拉着罗素梅,说:“孩子们,是妈糊涂了一辈子,害了你们,也害了叶紫苏。素梅,你听干妈说,你给我看着他,照顾他,帮他重新找个好女人吧。再不,你就别嫌弃他是二婚,还是你们两个成家吧。”
  老太太说完这几句话撒手西去,罗素梅当场哭得死去活来。楚红军明白:母亲唯一的遗憾,就是罗素梅没有成为楚家的儿媳妇。想到这些楚红军望着已经有些白发的梅姐,心中一阵苦涩。不由暗自诅咒自己:我真是该死,拖累这么一个好女人一辈子。她从青春少女等到今天的徐娘半老,还是什么也没有等到。
  他忍不住放下茶杯,走过去扶着她肩头,说:“你要是愿意,我们明天去领结婚证吧。”
  罗素梅缓缓抬起头,望着我,细声说:“红军,你应该明白,我不要你的怜悯,要的是爱情。你爱我吗?”
  楚红军默默无语。
  罗素梅轻轻推开他的手,站起身走到外面阳台上,望着漫天星空。
  许久后回过身子,走进来对楚红军说:“红军,你不需要内疚,这样也挺好。就让我这样替干妈守着你过一辈子吧。”

  有了这次谈话,他们之间反而变得很轻松、就像儿时一样无拘无束起来。
  罗素梅从小就是个书呆子,除去读书做学问其他什么都不懂。研究生毕业留校,很快就评上副教授,以后晋升教授,事业一帆风顺,还多次出去交流讲学。在事业上真是蒸蒸日上,可其他别无所长,更加不懂什么理财和经营之道,常常连自己究竟有多少存款都搞不清,水电费、电话费也经常忘记去交,罚滞纳金成了家常便饭。
  被楚红军知道以后忍不住取笑她:“我的好姐姐,你估计应该算我认识的最聪明女人,可怎么会在这种事情上这么笨呢?”
  罗素梅瞪着他说:“怪我吗?我从小在你妹家长大的,又没有下过乡,谁教我啊?干妈和亲妈都只教我要好好读书,没教过这些。”
  楚红军连连摇头叹气,说:“都是两个老人家把你惯的吧?你就是壹号院的公主。算啦,这些事以后你也别管了,交给我吧。”
  罗素梅嘲笑地反驳:“交给你?你整天人不着家,全世界到处飞。要交给你,说不一定不到两个月,电话就要被电信销号,水电煤气统统都被停掉了。”
  楚红军笑着摇摇头回答:“我自己的事儿有可能,姐的事儿绝不会。”
  果然,楚红军接过去以后,罗素梅就再也没有收到滞纳金通知了。罗素梅有些好奇,问他怎么做到的?楚红军笑着告诉她,专门在公司指定了一个文员负责这件事,还吓唬那个文员,只要罗素梅再收到滞纳金通知立马抄鱿鱼。
  罗素梅听完,笑得把一口茶都喷出来,捂着肚子骂他:“你就是个土匪啊,有怎么干事的吗?”
  楚红军却一端肩膀,说:“这有什么?公司是我开的,我给她专门开工资,这么点事干不好,还不该炒鱿鱼?”

  楚红军忙得不可开交很少回家吃饭,如果忘记在外面吃,就跑进对面找罗素梅。这个堂堂博士生导师偏偏就天生不具备做一顿可口饭菜的能力。唯一会的就是下个鸡蛋挂面,做一碗西红柿蛋花汤。
  楚红军居然吃得有滋有味,还嘴里念念有词:“山珍海味不及我姐西红柿蛋花汤,满汉全席及不上我姐一碗鸡蛋挂面。”
  每次听了这话,罗素梅心里后悔好几天。后悔年轻的时候,怎么就没有学会做饭?以后罗素梅学聪明了,楚红军再出门,就打电话问清楚他回家的时间,然后到外面订一桌他喜欢吃的饭菜。另外再亲手做一碗西红柿蛋花汤和一碗鸡蛋挂面备着。
  楚红军吃饱,喝好,困了,醉了,直接往沙发上一躺就睡着了。有时候两个人看看电视说说话,居然会斜靠在罗素梅怀里睡过去。
  这一刻是罗素梅最满足、最幸福的时刻。她抱着楚红军的头,呆呆看着这张熟悉的脸,静静听着他均匀的呼吸,感受着他浑身发出的阳刚气。会忍不住低下头去亲吻他宽阔的额头,厚厚的嘴唇。罗素梅心里甜丝丝的,却一点没有那种男女之间的欲望,只想这辈子就这样守着他。有时候,罗素梅也希望可以看到他重新有个家,可又害怕,有哪个女人会愿意自己的丈夫,有这样一个不是姐姐的姐姐守在旁边?然而当楚红军提出和她结婚的时候,罗素梅却断热拒绝了。她很清楚,这是回报,不是爱。他心里爱谁,罗素梅最清楚,宁愿选择继续这样守护着他。
  罗素梅自己也搞不清楚这样算不幸,还是算另一种幸福?她常常问自己。又想想这一代人又何止自己一个?严晓燕的情况就差不多。唯一不同就是,总算曾经和秦山河有过两年的夫妻缘分。为此,罗素梅反而不知道应该去羡慕她,还是应该为自己庆幸?

  ·十六·
  有一次,人到中年的两个单身女人,一个下午坐在咖啡店谈心。
  他们过去很少有什么交往,严晓燕喜欢动,喜欢热闹;罗素梅太安静,性格差异极大。可命运偏偏喜欢作弄,阴差阳错两个性格截然相反的女人,考上同一所大学同一个系同一个班级。做同学的几年,罗素梅才发现这个工人家庭长大的女孩子,学习成绩惊人的好,而且特别有人缘。加上她早就是党员,很快就进了学生会,大二时担任了学生会主席。她没有报考研究生有点可惜,不过她留校担任了共青团书记,以后又是数学支部书记,前几年已经是党委书记了。从读大学开始,两个人竟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或许就是曾经有过极为相似的情感经历吧?

  两个人的话题不知怎么就扯到了两个熟悉的男人?
  “梅姐,楚红军的生意做得越来越大了,好像已经成立跨国集团了吧?听说他拿下了皇城根文化圈的改造工程?”
  “也不是整体工程,主要是南河沿一带。应该是和北京城建合作。我从来不问他的生意,我也不懂。对了,听说秦山河已经出了好几本书?昨天我陪几个美国朋友喝茶,他们说起美国的西部文化,也提到了中国西部文化。他们说山河的作品,就是中国西部牛仔文化的典范。他的作品在美国非常受欢迎,好几部已经在拍电影。”
  “是啊,为去年因为招生工作去过一次内蒙古,见到他了。他现在是内蒙古作协副主席。他那个干闺女苏季雅的作品也已经在投资拍电视剧。别说,想当年这两个男人就是咱们南河沿的翘首,到如今了最成功还是他们。”
  严晓燕又笑着问罗素梅:“梅姐,你们关系怎么样?真不打算结婚,就这么过一辈子了?”
  罗素梅点点头,说:“这样挺好啊,谁也别去束缚谁。我就当他是弟弟。你们呢?有可能复婚吗?”
  严晓燕大笑起来,摇摇头回答:“怎么可能?我们要有一天会复婚,当年就不会离婚了。他也和楚红军一样,只是把我当姐姐,虽然我这个姐姐只大三天。可人家说了,大三天也是姐姐。不过,我知足,做了两年夫妻,当了一辈子姐姐,挺好。”
  “你就没有一点遗憾?”
  严晓燕说:“谈不上什么遗憾。我当年和他结婚的时候,就知道我和他不会有爱情。我只是不希望他就此沉沦下去,才用这种方式把他带回北京。他果然站起来了,却还是回去了。离婚之前我们谈了很久,我知道他内心的痛。他只有重返图克沁,才会最后战胜自己。”
  严晓燕这番话说的很平静。罗素梅很敬佩这个女人,她用牺牲自己的方式,成就了一个男人。罗素梅心里明白,自己也正在用同样的方式成就另一个男人。

  两个人谈到另一个和她们密切相关的女人叶紫苏。去年罗素梅去美国讲学的时候,曾经见过她。她不知道从哪里得知罗素梅在纽约大学讲学?特地赶来听课。当罗素梅结束讲课的时候,她走上过去。罗素梅几乎认不出来了,一身的雍容华贵,典型的贵妇人一个。
  “叶子,你真美!”罗素梅出自内心的赞美。
  叶紫苏浅笑着拉住她的手,说:“梅姐,你好吗?他们大家都好吗?好想你们。”
  “都好、都好。时代好了大家都好。你想我们,怎么不会去看看,看看亲人、朋友,看看祖国改革开放后的变化。”
  叶紫苏的眼神里似乎闪过一丝淡淡的忧郁,很快又笑着说:“给大家带个好吧。你和红军结婚了吗?”
  罗素梅微笑着摇摇头。“我们这辈子说不一定只能是姐弟。”
  叶紫苏露出欲言又止的神情,罗素梅知道她在想什么,便主动告诉她。
  “秦山河已经是成名作家了。现在是内蒙古作协副主席。他也没有和楚红岭结婚。不过红岭因为他,早就调到了呼和浩特,好像现在是内蒙古歌舞团的团长了吧。两个人,哦,不对应该算是三个人吧,相处很和谐。”
  “三个?还有一个是谁?”叶紫苏的表情有些紧张起来。
  罗素梅笑着解释:“你别误会。那是一个女孩子,扎莫西的女儿,秦山河把她抚养的。如今已经长成大姑娘了。”
  叶紫苏轻轻叹了一口气说:“想不到当年这件事,竟让他把一辈子搭进了图克沁。”
  “可别这么说。他属于那片草原,他是图克沁草原一只展翅高飞的雄鹰。”

  罗素梅把和叶紫苏在美国的相遇告诉严晓燕。
  当罗素梅说起秦山河是草原雄鹰的时候,发现叶紫苏的眼睛里虽然闪着泪花,却笑着说:“你说得太好了。秦山河属于图克沁草原,他是草原上的雄鹰。”
  两个人感慨自己身边这些曾经走进那片大草原,把青春留在草原的男人们,哪一个不是大青山下的雄鹰?各个都是大山一般雄伟的男子汉。秦山河是这样,楚红军是这样,傅和平也是这样。
  罗素梅感叹地说:“他们重情义,有担当,是任何一个女人都可以托付终身的那种男人。可惜啊,并不是每个女人都有这样的缘分,可以成为他们拿一生、拿生命来呵护的姐姐、妹妹、妻子,或者情人。”
  严晓燕也说:“一个女人,无论用哪种身份,可以一生去依靠这样的男人,就是她的幸福了。”

  ·十七·
  南河沿的改造采用了古典式翻新如旧,用现代手法复原北京古典风貌。壹号院没有修复,一座新四合院,没有丝毫的古文化价值。楚红军让人在那里重新设计了一家古色古香的酒楼,还定了个名字“山河酒庄”。是楚红军专为秦山河准备的。楚红军知道他好酒,而且酒量惊人,打算和这个一辈子的生死兄弟开怀痛饮。
  八号院完全是按照原来的格局改造的一切都保留了原来的风采。只是内部结构现代化了,成为一座古典园林式的宾馆,“八号宾馆”。这个“八号宾馆”的董事长是秦山河,总经理是傅和平。楚红军是股东,严晓燕和罗素梅,楚红岭都是股东。还有一个股东是远在美国的叶紫苏。这些年很少有关于她的信息,她的这份股份是几个人商量定的,钱是楚红军和秦山河拿出来的。我们两个商量过,谁一个人拿这笔钱都不合适,最好的办法一人一半。大家都不知道她在美国的具体情况,不回来、没有消息,也许就是好事。她走就是想放下过去,也只有不回来了才能放得下。
  开张那天老皇城根在的人都回去了,只有叶紫苏没有回来。秦山河和楚红岭也从呼和浩特赶回来,身边还带着干闺女苏季雅。这个丫头长得真漂亮,一点不输给当年的叶紫苏、严晓燕,楚红岭,却多了一种蒙古族人特有的英气。大家一起住在“八号宾馆”,就像过节一样。
  那天夜里楚红军和秦山河在“山河酒庄”豪饮的时候,两个人心中总会有些说不出的滋味。谁也没有说破过,谁心里都明白。

  严晓燕独自在这个新的,却又是曾经生活过,最熟悉的院子里散步。看着周围似曾相识的一切,往事历历在目,望望对面山河酒楼两个男人的身影,想起了罗素梅那段话
  “一个女人要想让一个男人爱上自己,千万别做那个男人的姐姐。你要是做了姐姐,这辈子他都会是你弟弟。”可见大凡真正的男人都是大男人,他们需要的不是宠爱与呵护。相反,为了显示自己的力量,证实自己是个男人,总想把自己爱的女人保护起来。
  严晓燕知道她说的就是自己和楚红军之间的那种关系,可她又何尝不是如此?有时候严晓燕会觉得委屈,觉得自己和罗素梅毕竟不一样,她比楚红军大三岁,可自己比秦山河只不过大三天!三天,算什么?可就是这三天,隔断了他们的夫妻缘分。有一天严晓燕终于想明白了,其实,并不因为只有三天。恰恰是有了这三天,自己就一直在扮演一个姐姐的角色。姐姐是什么?对一个男人而言,并不仅仅是年龄大于自己的女人,而是一个类似母亲,可以依赖,可以撒娇的温馨港湾。这不能怪秦山河,不能怪楚红军,只能怪这些在男人的意识里,一直扮演他们姐姐的女人。自从想明白这一点,严晓燕心里坦然了。秦山河回到图克沁去以后,她也把自己完全放进了书本里、工作里。
  直到今天严晓燕才发现,原来生活、命运都不是自己可以做主的东西。到老了才会发觉,一个人的命运轨迹是早就注定的。
  她就是一个普普通通,在大杂院里长大的孩子,如果不是命运的安排,她这种家庭出身的孩子,命运的轨迹完全不可能和秦山河这样的人发生交叉。谁知道,命运偏偏安排他们,还有叶紫苏前后出生在八号院里?而且就偏偏让她先出世三天,然后是秦山河,再是叶紫苏,就好像老天爷故意安排的。
  严晓燕的脑海里浮现出儿时的往事……

  ·十八·
  四岁的一天,小山河拉着小紫苏跑进前院来玩,正好遇到严晓燕一个人蹲在那里看蚂蚁打架。
  严晓燕看见两个年龄相仿的孩子跑进来,便站起来问道:“你们是谁啊?”
  秦山河指着叶紫苏说:“她叫叶紫苏,是我妹妹。我叫秦山河。你是谁?”
  “我是严晓燕啊。她是你妹妹?你们怎么不是一个姓?”
  叶紫苏说:“我住在中院,他住在后院。我们都是9月生日,他大三天,所以他是哥哥,我是妹妹。”
  严晓燕开心地说:“我也是9月生的,你们生日是几号?”
  秦山河回答:“我的生日是1949年9月9号。叶子的生日是9月12号。你是几号?”
  严晓燕稚气地带着几分得意回答:“我是9月6号,比你大三天。我是姐姐。”
  秦山河似乎有些不服气,嘟嘟囔囔说:“不就三天吗?大三天算什么姐姐?”
  叶紫苏在旁边歪着头说:“不对啊,你也只比我大三天,干吗一直让我叫你哥哥?”
  秦山河更气馁了。
  严晓燕却格外得意地说:“你以后要叫姐姐。我是你们两个的姐姐,大姐姐。”
  “不对,不是大姐姐,只不过是大三天的姐姐,小姐姐。”秦山河很不服气地反驳。
  “大三天也是姐姐,我这辈子都是你姐姐。”
  就从那个时候开始,严晓燕始终扮演着一个姐姐的角色,就这样慢慢一起长大……
  从此以后秦山河一如既往把严晓燕看作姐姐。直到新婚的那个夜里。睡在严晓燕怀里,梦里还是在喊“姐姐”。
  儿时的一言成谶语,注定了严晓燕辈子只能是秦山河的姐姐了。

  严晓燕走到曾经是自己家的中院,想起了四十年前自己的14岁生日。因为就是那一天,严晓燕不想再做秦山河的姐姐了,她在自己心里许下一个愿望:“有一天我要做他的新娘。”
  那天她爸爸妈妈都在加班。他们没有这种心情,也没有这种情调。在他们这些普通老百姓想来,一个14岁的小姑娘过什么生日?他们是普普通通的工人,要为生计取忙碌、奔波,哪里有那种闲情逸致?
  于是严晓燕只有独自一人坐在自己屋子里伤心。就在这个时候,听见门外有人在唱生日歌。严晓燕跳起来,拉开房门。一眼看见秦山河手里捧着一只生日蛋糕,蛋糕上插着14支蜡烛。那些蜡烛在夜空里闪烁着奕奕光芒,是那么的美丽。叶紫苏站在他身边,手里捧着一顶生日帽。两个人唱着:“祝你生日快乐”。严晓燕的眼泪刷地流下来。
  两个孩子走进来,秦山河把蛋糕送到严晓燕手里,叶紫苏把那顶漂亮的生日帽给她戴好。
  秦山河笑嘻嘻地说:“姐姐,我们来给你过生日啦。祝姐姐生日快乐!许个愿吧,姐姐。”
  严晓燕的心醉了,捧着秦山河送给她的第一个生日蛋糕醉了。闭上眼睛,许下一个心愿:“等我长大一定要嫁给你!我要做你的新娘!”
  ……
  想到这里,严晓燕的眼睛有些湿润,觉得自己还是有几分幸运,这个心愿总算实现了。虽然婚姻是那样短暂,只有两年零15天。可毕竟还是做了他的新娘知足了。谁叫自己先做了他姐姐这么多年?秦山河走后,严晓燕的心反而平静了许多。。毕业以后,也算事业有成、一帆风顺吧?先是共青团书记,以后是系党总支书记,再以后是党委书记。可惜就是再也没有一个男人可以走进他的生活了。

  严晓燕想起罗素梅曾经问过他一个问题。
  “严晓燕,为什么这么多年还是孑然一身?是因为忘不了秦山河,还是其他原因,”
  严晓燕平静地回答:“说可以忘得了肯定是假的,可我并不是因为这个原因。只是因为有比较吧?这些年在我生活里出现的男人,实在是……”
  罗素梅笑着替她回答:“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严晓燕笑着轻叹了一声,回答:“也许是吧?在我心里,山河太过完美,就像你心中的楚红军。”
  一对可怜的傻女人。只是,她的那个,守在身边;我的那个,远在天边。
  严晓燕和秦山河始终保持着联系。至少一个月会通一次电话,完全了解他的状况。他要回图克沁也是因为接到了旗里文化馆的正式邀请,聘请他担任专职创作员。他终于有了一份正式工作,而且是喜欢的工作。等馆里给他在旗里安排了住房,马上就回到草原,接走了扎莫西的妈妈和女儿苏季雅。不久后自治区出版社推出了他的长篇小说《大青山下》。没想到一炮走红,先后几个大出版社又出版了他的诗集《图克沁草原》,散文集《蓝天白云》,短篇小说集《北京的老少爷们》。秦山河加入了自治区作家协会,以后又是全国作协,终于成为全国知名的少数民族作家。
  其实,严晓燕并不关心他这些方面。她太了解秦山河,坚信他早晚有一天会成功,更关心的是他的生活。他把一个未成年的小姑娘,还有一个瞎老婆婆带着身边,还有哪家姑娘会愿意嫁给他?
  幸好,这个世界像严晓燕和罗素梅这种傻女人不止两个。那个从10岁就缠住他的小姑娘,楚红军的妹妹楚红岭,居然不顾一切找他去了。自从楚红岭去后,严晓燕天天盼着他们结婚的消息,谁知道,一盼十来年,还是落空了。为了此,严晓燕去了呼和浩特。

  她没有提前告诉秦山河,找到他家,开门的是个漂亮的大姑娘,马上想到这是苏季雅。
  便笑着说:“你就是苏季雅吧?我是严晓燕。你阿布在家吗?”
  苏季雅开心地扑进她怀里笑着叫:“额吉。你是燕子额吉。”
  严晓燕拍拍她的背笑着解释:“别叫我额吉,你应该叫我‘布格额格其’,叫姑姑才对。”
  苏季雅却拉严晓燕走进去,指着已经站起来的楚红岭说:“不对,她才是‘布格额格其’,红岭姑姑,你是额吉。”
  站在楚红岭对面的秦山河,笑着说:“你怎么突然来了?苏季雅,她曾经是你额吉,现在是布格额格其了。”
  不料苏季雅突然放开了严晓燕,转到楚红岭身边搂住她问:“那,你告诉我,什么时候让红岭布格额格其,变成额吉?”
  苏季雅有些脸红起来,严晓燕却和秦山河一起朗声大笑起来。

  吃过晚饭,严晓燕和秦山河漫步在黑河旁新建的滨河大道。
  “山河,你不觉得刚才苏季雅的话里有话?你该成家了。你既然做了苏季雅的阿布,就应该给她一个完整的家。这孩子从小没有妈妈,她需要一个额吉。”
  秦山河没有直接回答,却反问:“姐姐,你什么时候给我找个姐夫?等你找了姐夫,我就给苏季雅找个额吉。”
  “你这又是何苦?我都放下这么多年了,你为什么始终放不下?”
  秦山河突然停下脚步,抓住我的手,直视着她问:“燕子姐,你真的放下了吗?”
  严晓燕仰面正视着他犀利的目光平静地回答:“我真放下了。”
  秦山河摇着严晓燕的手,说:“可我放不下!我觉得这个世界上要是还有什么人是我对不起的就是你!我知道你爱我,爱了一辈子。可我又不能欺骗你,说自己爱你。在我心里你就是亲姐姐。我真后悔为什么早就不和你说明白,为什么当年还要和你结婚?”秦山河激动起来。
  严晓燕挣脱自己的手,却把他的头抱进自己怀里,抱在自己胸前,抚摸着他的头发,轻声说:“别这样,山河。你没有错,当初是我坚持要结婚的,你没有什么对不起我的地方,我很幸福,有你这个弟弟已经足够。”
  秦山河渐渐平静下来牵着我的手,继续走着,说着:“好吧,那你就不要再劝我了。我也很幸福,有你,有红岭,还有苏季雅。”
  严晓燕轻声问:“没有别人了?”
  秦山河也轻声回答:“她在美国生活十多年了,没有回来就说明很幸福。”
  ……

  严晓燕回顾往事,让自己重新平静下来,走回自己的房间。

  ·十九·
  2000年,二十世纪的最后那年。
  楚红军在车上接到了妹妹楚红岭的电话。
  “哥,叶子姐要回国了。飞机是后天的,我和山河哥要去机场接她。”
  其实这个消息楚红军早一天就知道了,是傅和平告诉他的。当时楚红军就想:她终于还是回来了,终于还是放不下。不管怎么样,自己都得去接她。他想也没有多想,回到二环南河沿,自己房名都没有开,就推开了对面罗素梅家的门。

  罗素梅听这个消息,平静地问:“你想去接机。想我和你一起去,是吗?你和秦山河一样,都想传递一个信息,让叶紫苏感觉你们已经有了自己的生活,是这样吗?”
  楚红军点点头。
  罗素梅又说:“可你们打算怎么说,是告诉她,我是你夫人,红岭是秦山河妻子?还是说,我还是我,你还是你?秦山河还是秦山河,楚红岭也依旧是楚红岭?”
  “什么也不说。我这是想大家都把往日那些恩怨情仇彻底放下。”
  罗素梅说:“可能吗?放得下吗?先说你自己放得下吗?”
  楚红军大笑起来,说:“为什么就放不下?我是什么人,秦山河又是什么人?我们这些经历过生生死死的人,还有什么放不下的东西?”

  看着这个男人的样子,罗素梅心里泛起过一丝涟漪,很快就归于平静。楚红军主动提出要她一起去接机的时候,就完全明白了他的用意。便笑着问:“我该以那种身份?老朋友、老邻居,还是其他……”
  楚红军也笑着说:“随便你,我只是想让紫苏放下心中的负担,知道我们生活的很好。”
  罗素梅指着他的鼻子说:“你放下了,她一定可以放下。我去的时候会告诉她一句话‘落叶归根’,无论过去还留下了什么?都已经成为过去。”
  ……

  2000年12月31日,二十世纪的最后一天,叶紫苏回到了阔别十五载的北京。当她拉着行李箱缓缓朝外走,走到两个来接她的年轻美国人面前的时候,背后传来两个男人浑厚的声音:
  “叶子。”
  “紫苏。”
  叶紫苏顿时呆了。
  不需要回头,这声音实在太熟悉,虽然已经15年了,这声音还是那样熟悉,熟悉得像她对自己声音的那种感觉。一个是男高音,音调高亢、亮丽、自信,而且充满霸气;一个是男中音,音调圆润、低沉、性感,带着弹性。这是楚红军和秦山河的声音,他们还是来了,而且又是同时出现在她面前。叶紫苏在心中叹息了一声:“哎,看起来真是一辈子也扯不清了。”
  叶紫苏缓缓回过头去……
  秦山河、楚红军并肩而立,在他们两个背后是楚红岭、罗素梅和严晓燕,楚红岭的侧后还有一个很漂亮的姑娘。还有孙丝蕊、傅和平带着两个孩子。
  叶紫苏没有想到他们居然会一起出现在机场。原本以为出了候机大厅,恐怕就是孤身单影,看不见一张熟悉的面孔。除去酒店再也无处可去了。却没有想到,这群皇城根的兄弟姐妹,会用这种热烈的场面迎接自己的归来。
  叶紫苏面对着他们,眼泪忍不住刷地流出来。
  秦山河、楚红军手里是一大捧一模一样我严晓燕喜欢的白色百合,朝着她大步而来。叶紫苏呆呆看着朝我走来的两个男人,“啪”的一声,手上的行李箱手柄掉在地上。两束百合花同时送到她的胸前,叶紫苏束手无策地伸出双手。
  两个男人同时抱紧了叶紫苏,在她耳边说:“欢迎你回家!”
  接着所有的人一起涌上来,把他们两个围住。
  “叶子,你可回来了。想死我了。”孙丝蕊硬是挤进来,把叶紫苏从两个男人怀里枪出来。
  罗素梅、严晓燕,还有楚红岭也挤上前来。
  “叶子,你有点过分啊,出去这么多年,就不想回来看看我们?”
  “就是啊,是不是美国人的生活让你太陶醉了?”
  “叶子姐,节哀顺变,回来好好调养一下。”
  叶紫苏搂着孙丝蕊的脖子,指着身后一对年轻人,说:“这应该是我干儿子和干闺女吧?我走的时候才三、四岁吧,现在已经长大成人了。”
  孙丝蕊笑着招呼:“你们还不过来叫干妈。”
  叶紫苏又指着楚红岭身后的女孩子问:“红岭,她是你女儿?好漂亮,而且像个混血儿。”
  不等楚红岭回答,那个姑娘已经走进走上前大大方方地叫了我一声:“叶子额吉,我叫苏季雅,是阿布的女儿,也是红岭额吉的女儿。”
  叶紫苏糊涂了。
  “你等等,你叫我什么?‘额吉’?你是蒙古姑娘?谁是你的‘阿布’?还有你也叫她‘额吉’?这是怎么回事?你把我搞糊涂了。”
  秦山河走来笑着说:“叶子,苏季雅是我女儿。”
  叶紫苏微微一怔,却看了一眼楚红岭,说:“是你们的女儿吗?”
  楚红岭笑着点点头,说:“也算我女儿吧,可也是你女儿。你没有听见她称呼你额吉吗?”
  “也可以算我女儿?”叶紫苏更是一头雾水,指着自己的鼻子问傻话。
  楚红军挤进来,打圆场:“紫苏,他们开玩笑的。”
  叶紫苏突然想起了,她就是苏季雅,扎莫西的女儿。
  叶紫苏笑着说:“你就是苏季雅吧?”
  苏季雅抱住我脖子亲了一下,说:“是的,我就是苏季雅。”
  秦山河笑着说:“咱们先回家,有多少话不能回家再说。”
  叶紫苏淡淡的笑着说:“回家?我在北京还有家吗?这样吧,我还是去酒店吧。不管现在去你们谁家,都不方便,我们已经见面了,我也不会马上走。以后还有很多时间来告诉我15年里发生的故事。现在我还是随他们去酒店。好吗?”
  楚红军却说:“知道你不会走了,可今天,我们还是要请你回家住,还要在家里给你接风。”
  叶紫苏完全蒙住了,转身问秦山河:“山河,你们今天究竟搞什么名堂啊?”
  秦山河爽朗大笑起来,对楚红军挤挤眼睛,然后说:“暂时保密。反正你今天去不成酒店。和平,你去和他们说,叶紫苏董事长不住金利来酒店了,回八号院住。”
  傅和平真的走了过去。两个美国年轻人笑着朝叶紫苏摊开手,耸耸肩膀退开了。
  叶紫苏笑起来,对他们说:“这么看,我今天被你们绑架了?好吧,我就跟你们回八号院。”

  叶紫苏上了楚红军的车,身边是罗素梅。
  车队驶出机场,一直朝着市中心开去。这是叶紫苏十分熟悉的方向,两旁却是陌生的景色。15年来,北京的变化太大了,已经完全变成了一座现代化大都市。
  车队驶入了长安街,太熟悉的一条长街,一条满载乡思的街。叶紫苏知道再等一会儿就要到南河沿了,那是自己出生的地方,长大的地方,上学天天走过的地方。叶紫苏的眼眶里含满泪水,车里静悄悄的,谁也不说话。无论是罗素梅,还是亲自开车的楚红军,都明白她此刻的心情:“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
  叶紫苏端坐在车后座,看着眼前划过的所有景致,脑海中却全是儿时的情景,往事一幕幕,随着移动的街景飘逝而去……

  一个小姑娘带着红领巾、背着书包走在南河沿大街上,一个男孩子从背后追上来喊:“叶子,你等等我。”
  男孩子跑得气喘吁吁,小姑娘停下来等他。
  等他跑近了,掏出一块手绢,给他擦着汗,说:“你急什么呀?我不是和你说好了,放学在头条口等你,咱们天天拉着手从学校回家,叫人看见说闲话。”
  男孩子把头一甩,说:“我又不怕他们?不就是那个砖塔胡同的军子吗?整天带着几个喽喽兵起哄架秧子。”
  正是这时候,一个男孩领着一群男孩子出现在胡同口,一边笑一边唱:“秦山河没有脸儿,拉着女孩想亲嘴儿;秦山河没有皮儿,想娶女孩做媳妇儿。”
  小姑娘气得想哭。
  身边的那个男孩子把她朝身后一拉,挺着胸怒斥:“楚红军,你那只眼睛看见我们亲嘴了?我告诉你,别仗着你的将军老子,在胡同里称王称霸!我秦山河不吃这一套!”
  那个领头的男孩走出来洋洋得意地说:“怎么着?想打架?打架哥们奉陪。”
  秦山河胳膊一撸,朝上跨来一步。两个男孩子顶着胸脯就要动手。
  叶紫苏急得拼命喊:“楚红军,我去告诉老师!”
  楚红军歪过头,说:“你也敢告诉老师,你和秦山河搞对象吗?”
  小姑娘哭出声,悟起脸朝胡同口跑。
  又跑来一个小姑娘,追上去说:“叶子,你别这样,他不敢。”
  突然八号院冲出一群男孩子,领头的是傅和平,手里举着一根木棍,大声喊叫着:“哥儿们,杀过去救贝勒爷!”
  两群男孩子打得昏天黑地,胡同口围满了看热闹的,还不断有男孩子加入进去。女孩子站在旁边看,也有胆小一点的已经跑回家找家长了。
  很快,几个家长出现了,战争进入尾声,在家长们的吆喝下,男孩子们纷纷散去。
  这是南河沿最常见的一幕。

  ……叶紫苏从回忆中醒来,才发现车已经开进了南河沿头条。两边的房子,既熟悉又陌生,所有的房屋都和原来非常相似,却明显是新造的。最不同的是胡同变宽了,居然可以开车进去。这条胡同原本是很狭窄的,两部自行车可以都困难,现在居然可以开进汽车!
  车很快就停了,停在了八号院门口。崭新的亮漆大门上面书着三个大字“八号院”,叶紫苏一眼就认出了是秦山河的狂草。

  真是八号院。叶紫苏再一次热泪盈眶,这是自己的家,也是秦山河、还有严晓燕、傅和平、孙丝蕊的家。叶紫苏耐不住急切心情,拉开车门走了出来,呆呆的看着眼前的八号院。院门口铺着大红地毯,大门旁边站着两排穿着旗装的迎宾小姐。
  她们齐刷刷地喊:“欢迎叶紫苏女士回家!”
  接着是震耳欲聋的鞭炮和锣鼓声,叶紫苏觉得自己彻底醉了,醉倒在自己门口这热烈的场面。
  孙丝蕊已经从后面的车上下来赶过来,和罗素梅一起扶着我。
  孙丝蕊在我耳边说:“你吓着啦?呵呵,这是秦山河、楚红军、还有傅和平为你准备的欢迎仪式。”
  叶紫苏捂着自己的胸口问:“八号院重建了?这里住着什么人?”
  罗素梅笑着说:“这里是你的,你们的,也是我的,我们大家的。”
  “素梅,你这话什么意思?我的,你的,她的,我们的?究竟又是谁的?”
  秦山河走上来笑着说:“这是我们共同投资的一座四合院民居宾馆!我们都是股东,包括你也有一份。今天你住这里,我们大家也都住在这里。”
  叶紫苏疑惑地问:“我也是股东?也有投资?”
  楚红军也过来说:“不错,你有投资,暂时是我和秦山河一人一半替你出资的。不过这笔钱你要还的。”说完,“哈哈”大笑。
  叶紫苏连忙点头,“一定还。”
  叶紫苏急不可耐想进去看看。孙丝蕊却拉住她,说:“急什么?仪式刚刚开始。”
  锣鼓声和鞭炮声停了。
  苏季雅走上去说:“各位嘉宾,叶紫苏女士归国欢迎仪式现在开始,下面请‘八号宾馆’董事长秦山河讲话。”

  秦山河微笑着站在八号院门口,手里拿着话筒对着站在最前面的叶紫苏和一群皇城根长大的兄弟姐妹们。
  “各位嘉宾、各位八号宾馆和壹号酒楼的股东,南河沿的新老居民,皇城根的老少爷们,亲爱的叶子,叶紫苏女士,今天是个好日子,一个我们所有人盼望很久的日子,我们的叶子回国了。
  一年前,八号宾馆和壹号酒楼开业的时候,集团董事长楚红军先生,曾经讲过,‘这个大喜的日子,我们这群兄弟姐妹少了一个人,一个重要的人,她就是我们的股东叶紫苏。我们等着她回来,我们相信她不久一定会回来。她和我们一样都是皇城根下长大的,落叶归根一定会回来。等到她回来那天,我们给她举办一个欢迎盛典!’
  今天,楚红军董事长的愿望实现了。我们大家的期盼成为现实,我们的叶子回家了。”
  叶紫苏终于忍不住泪水不住流下来。泪水里包含了太多太多的情感。

  仪式结束以后孙丝蕊、罗素梅和严晓燕陪着叶紫苏走进八号院。秦山河和楚红军安排她住在中院,那里曾经是她的家。
  八号院整个布局和建筑几乎完全复原了当年的格局,唯一做了改动的地方,是原来那间独立在墙根下的小屋。如今被改造成一座中式小楼,做了八号院宾馆的股东住所和办公区,另外加了院墙与原来的内三号隔断,只留下一个小门。一层是董事会办公区,二楼几间房间,是皇城根哥们住的,三楼留给了女士们。
  秦山河缓步走进这座小楼,楚红岭和苏季雅紧跟在后面。
  秦山河看见她们跟来,就说:“你们怎么也来了?去北房休息吧。我坐一下马上过去。今天你们就住北房。季雅和你红岭额吉住东屋,我住西屋。”
  楚红岭问:“合适吗?你不怕叶子姐有什么想法?”
  秦山河笑着,说:“君子坦荡荡,怕什么?只有大家面对,才能相互放下。”
  “你终于想通了?”红岭盯住追问。
  苏季雅拉着她说:“阿布当然想通了,否则他怎么会说红岭额吉?”
  “我只怕你看见叶子姐形单影只,又要放不下了。”
  秦山河认真地说:“不会的,我们大家毕竟都经历了太多的苦难,这个扣子还是让我先结解吧。”
  “走吧,额吉,让阿布自己待一会儿。”
  她们走了。
  秦山河独自站在窗前想心事……

  差不多五十年的往事,八号院半个世纪的变迁里,有着多少皇城根下男男女女的恩怨情仇?我们这代人,这一辈子经历的实在太多了。这代人和共和国一起长大的,我、叶子,燕子,还有孙丝蕊,是共和国同龄人。这群人最大的是罗素梅,也不过大两岁。北京城解放的时候,才是个2岁的孩子。红军、和平差不多大,最小一个是楚红岭,55年生人,今年也是奔五的人了。还有什么放不下的东西?这个世界上还有我们这代人没有吃过的苦,受过的罪吗?应该是没有了。如今国家已经安定,老百姓生活也已经好了,我们也都人到中年,真该放手、放心、放下一切了。
  想当年,这群人弄到今天这种局面,最大一个结是什么?不就是因为自己、叶子和楚红军三个的情感纠葛吗?半个世纪都过去了,却还是纠缠在旧日的情感羁绊中无法解脱。15年前,叶紫苏远走他乡,是为什么?不也是为了破局,让自己和楚红军走出来吗?可现在她回来了,看到的还是当年的场景,当年的这些人还是保持着僵局,让她还能留得下来吗?不是要逼着她再度远走他乡,回到美国去孤老终生了。不行,解铃还须系铃人,这个局,这次必须由我来破了它。
  秦山河下了决心,以后走出去。他走出八号院后门,对面是壹号酒庄。

  ·二十·
  他刚刚推开门,就看见楚红军和罗素梅对面走出来。
  远远听见几句对话。
  “素梅,我现在找秦山河去,这边酒楼的事儿,你帮我盯着点,特别是加了一场订婚仪式,你再安排一下,别乱了套。”
  “你去吧。这边交给我。不过我可丑话说着前面,我不和你演戏。你要订婚我答应你,记住不是演戏就成。”
  “放一百个心吧,我的梅姐姐。我是认真的。”
  “等等,你叫我什么?”
  “对不起,叫习惯了。从今天开始我叫你梅子,可以吧?我的未来夫人?”

  秦山河心中在笑,“看起来准备破局的,不是我一个人。楚红军果然是我铁哥们,想到一块儿了。”
  秦山河大声招呼:“红军。”
  楚红军抬头答应:“山河,我正打算找你。看样子你也有事在找我?”
  “走吧。我们上街走走。”
  秦山河故意对罗素梅说:“素梅姐,我要是改叫你弟妹,你不会生气吧?”
  罗素梅“扑哧”笑了。挥挥手,说:“你们哥俩去商量正事吧,别在这儿和我贫嘴了。”
  他们并肩走出胡同,沿着南河沿朝前面走。
  “你决定了?”秦山河问。
  楚红军爽快地回答:“决定了,今天的酒宴上,我和罗素梅订婚。好像你也有了决定吧?”楚红军反问。
  秦山河点点头回答:“和你一样的决定,本来就是想让你安排,欢迎宴上加一场订婚礼。不过,我还没有和红岭讲明,她应该明白我的想法了。”
  “我去和紫苏说,还是你去说?”楚红军又问。
  秦山河想了一下说:“我去吧。”
  楚红军表示同意:“也好。其实我和她已经在离婚的时候做了最后了结,这次应该是你去了。你去吧,我回酒楼准备一下。”
  楚红军转回“壹号酒楼”,秦山重新走进八号院。

  做出决定之后,秦山河感觉自己轻松许多。一走进小花园,就看见假山的凉亭里有个人,是叶紫苏站在那里。那座小凉亭叫“清风送爽”,是他们少年时期经常约会的地方。秦山河马上明白了叶紫苏在那里的用意是在等自己。便加快步走到她对面。
  “叶子,你是在等我?”
  “是。想问问你,我走了15年,你过得好不好?”
  叶紫苏抬起头望着秦山河。
  秦山河看着眼前的叶紫苏,还是和走的时候一样的美丽,美得像一尊女神。
  秦山河望着她明亮的大眼睛,说:“怎么回答你?好也不好。事业上算是很好了。”他笑着继续说:“好歹现在算成名作家。收入也不错。不过……”
  “不过什么?是不是不过你至今没有结婚吧?”
  “这个……”
  “别瞒了。你们都在演戏,你们觉得这样骗得了我吗?楚红军是不是也没有和罗素梅结婚?”
  “是的。”
  “山河,放下过去好吗?知道我为什么回来?是想你们了。可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我的直觉告诉我,你们都没有结婚。我希望我的归来,可以促成你和红军重新建立自己的家庭。”
  叶紫苏拉住我的手,诚恳地倾吐心语。秦山河没有想到她会反过来劝自己。
  秦山河坦荡地说:“谢谢你,叶子。”
  叶紫苏继续说:“山河,我们之间该彻底画句号了。红岭是个多好女人,等了你这么多年,你必须对她有个交代。”
  你说的对。我和红军都决定了,晚上在为你准备的欢迎宴会上,增加一个环节,宣布楚红军和罗素梅,我和楚红岭正式订婚。”
  叶紫苏深深出了一口气,笑起来,说:“你知道吗?假如我在三天之内听不到这个消息,我只能重新考虑出国了。我这次回来之前就想好了,假如你们两个不肯答应我,我只好再次选择离去,然后客死他乡。我看看你们于心何忍?”
  秦山河大笑起来。
  爽朗的笑声惊动了楚红岭和苏季雅,她们从屋里走出来。
  苏季雅远远地喊:“阿布,你和叶子额吉说什么这么开心?说出来我们也听听。”
  叶紫苏一面朝下走,一面大声回答:“苏季雅,你阿布今天晚上要和你的红岭额吉订婚了。对了,还有你的红军阿布也要和素梅额吉订婚了。”
  苏季雅似乎有些喜出望外,兴奋地大叫着:“这是真的?额吉,你怎么不告诉我?”
  楚红岭反而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你的阿布欺负人,这么大事儿也不和我商量。”
  叶紫苏过去牵起苏季雅的手,一面走一面说:“苏季雅,你阿布把你养大不容易,以后可要好好待他。”
  “叶子额吉,你放心。我会好好孝顺他的。”
  秦山河与楚红岭走在后面。
  楚红岭低声问:“这么突然?你想过燕子姐姐那里会怎么想吗?她一点没有思想准备,会不会太突然?”
  秦山河低声回答:“我想不会。她是一个比我们想象中要坚强许多的女人。就像叶子,我没有想到她竟比我们先放下了。”
  “要不,你现在过去一趟吧。我陪着叶子姐姐。”
  “也好,你和苏季雅陪陪她。我到前面去一下。”
  秦山河说完大步朝着前院走去。

  这些八号院的老人,都被楚红军安排在原来的住处严晓燕就住在前院,就是她原来的家那个位置。那里也曾经是秦山河的新房就在这里。
  秦山河曾经担心这样的安排会不会让她触景生情?
  罗素梅却笑着说,“看来,你真是不太了解她。放心吧,不会的。”
  果然,严晓燕住在那里没有丝毫的不愉快。
  秦山河曾经上门去探望她。
  “燕子姐,你住在这里不会有什么想法吧?”
  她笑起来,说:“你想到什么了,想到我们两个的短暂婚姻了吧?傻弟弟,我早就淡忘了那个短暂的错误。”

  ……
  秦山河走上去敲门。
  严晓燕穿着一件家常的衣服来开门,笑着问:“你不去陪着叶子,来我这里干吗?”
  “找你说件事。”
  她突然俏皮地问:“要不要我猜猜看?”
  秦山河笑着说:“好,你就猜猜看。”
  严晓燕一字一顿地说:“你打算宣布要和楚红岭结婚了。”
  秦山河大奇,忍不住问:“你怎么会猜到?”
  她很认真地说:“山河,你早该这样做了。你不觉得自己已经亏欠了红岭很多年?”
  秦山河抓着头皮说:“我是担心会……”
  “你的意思是会让我心里不痛快吧?你姐姐不是这样的人。要是会这样想,当初就不会主动和你离婚了。那年我们离婚的时候,我已经说得很清楚。我决定的事不会后悔。”
  她轻轻摸摸秦山河的头发,说:“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什么秘密?”
  “我就在今天做了一个重大决定:要是你还是不开口,我会劝叶紫苏重新回美国,而且我会和她一起去美国。我前几年,就有了这个想法,而且已经和美国一所大学有了接触,他们愿意聘请我去那里教授中文。”
  “什么?你竟然早就做了这样的打算?我不同意,我不会答应你走的。”秦山河差一点叫起来
  “放心。”她拍拍秦山河说:“你有决定了,我就不走。守着你们,看着你们,也是一种幸福。”
  秦山河的心中升起一种油然的敬意,深切感觉她真是一个伟大、无私的女性,真像极了自己的两个姐姐,还有早已故去的母亲。
  “姐,你是好女人,好姐姐。我谢谢你。”
  秦山河不敢再逗留了,必须离开这里。担心再多呆下去会又一次改变刚做的决定。
  秦山河太明白她此刻心中的那份苦楚,要破掉这个僵持了五十年的局,总是需要代价的。一定会有人牺牲在这个破局的过程里。叶紫苏、严晓燕都是,她们都明白,只有她们做了牺牲,才会换取其他人的幸福。她们做到了,她们是无私而伟大的女人。
  秦山河头也不回地走了。不用回头也看得到,燕子正在看着自己的背影……

  当天的晚宴,是欢迎宴也是订婚宴。那夜,是南河沿划时代的一页。关于“我”以后的故事还在延续,因为生活还在延续。楚红军、罗素梅,秦山河、楚红岭两个月后又在这里举办了结婚典礼……

  ·余韵·
  八号宾馆的生意红红火火,有这么多故事的地方,本身就是最好的卖点。皇城根文化圈子的形成,让南河沿延续了自己的生命。壹号饭店的生意,同样的风生水起,因为每一个在这里吃饭的人,都可以品味老北京浓厚悠长的韵味。八号宾馆如今的总经理已经不是傅和平,而是他和孙丝蕊的儿子。他们两口子长期在美国,应对着一大摊子的事情。楚红军把整个集团公司扔给了他们夫妻两个,自己却带着罗素梅定居在澳大利亚,过起了悠闲的生活。
  秦山河还在呼和浩特,他已经出了第五部长篇小说。楚红岭婚后第二年生下一个胖小子,9斤重。苏季雅也结婚了,找了个蒙古小伙子倒插门。
  叶紫苏和严晓燕都住进了二环的那座南河沿公寓,门对门。两个小老太太过得挺惬意,也不乏热闹。两个人在秦山河和楚红岭的儿子才两周岁那年,跑去把孩子带走了。他们的孩子居然是在这两个小老太婆身边长大的。为了孩子们,两姐妹在南河沿公寓,开办了一个幼儿园,名字还是“八号院”。傅和平的孙子孙女,外孙子外孙女,很有他几个侄孙子,都是在这里长大的。

  这个关于一群生活在皇城根下,男男女女之间的恩怨情仇,到这里可以画上句号了。是不是一个完美的句号?就说不清了。因为生活并就不是一种完美,可能有完美的梦想,却不可能存在完美的生活。
  这是一个关于“我”的故事。每一个“我”,都是一个真实而鲜活的人,都是我的同一代人,一代和新中国同时长大,同时走向成熟的人。他们曾经走过的五十年,就是新中国走过的五十年,也是新中国最难走的五十年。这五十年里发生过许多许多叫人放不下的东西,然而,他们还是在最终放下了。这是因为他们是新中国成立以来,最坚韧的一代人,也是最有担当的一代人。正式因为如此,他们才可以放得下天大的恩怨情仇,然后坚定不移地继续朝前走,继续去完成自己年轻时的梦想,带着那份执着,也带着那份遗憾……

  ·后记·
  我是1956年随着父母从上海进京的。从此,家就算安到了北京。那一年,我7岁。我的母亲三年多前在北京病逝的,在北京生活工作了差不多半辈子。我的多数兄弟姐妹,至今还是生活在这座城市,我却在1965年已经离开了北京。从此北京成为梦乡里的故居。然而,北京永远是我心中充满情怀的城市。并不完全因为她有足够古老的文明和历史,更重要还是因为自己的少年时代,那些难忘的年华岁月,还有难忘的往事和人们。
  虽然很早离开了北京,去了大西北。可身边所有的战友,几乎清一色来自这座城市。他们的出身形形色色,他们的童年五彩纷呈,他们的少年与我一样,充满了美好与欢笑。我们永远不会忘记“让我们荡起双桨,小船儿推开波浪。海面倒映着美丽的白塔,四周环绕着绿树红墙。小船儿轻轻飘荡在水中,迎面吹来了凉爽的风。红领巾迎着太阳,阳光洒在海面上。水中鱼儿望着我们,悄悄地听我们愉快歌唱……”就是我们这代人童年的真实写照。

  一直以来心中有个愿望,写一部关于那个年代北京的故事,我们这代人的时代故事。从少年到青年,再到中年,直至老年的故事。可惜,种种原委,迟迟没有提笔。虽然有过一部与北京密切相关的长篇小说《红柳滩》,却怎么也不能算北京皇城根的故事,那只是一部关于北京青年的故事。
  现在我总算完成了这个多年的夙愿,写成了一部中篇小说。这是一部发生在皇城根下的故事,一部胡同里五十年里发生过的故事。
  故事的主角即是真实的,又是虚构的。我,还有我的兄弟姐妹,以及曾经的同学、玩伴,一起下乡的老战友,他们就是真实的原型。他们中间有大清八旗子弟的后裔,也有陆军中将的儿子;有前清进士的孙女,也有掏粪工人的儿子,他们是生活在皇城根下胡同里普普通通的老百姓。他们只有那种平凡到极致的生活,却又有着叫人牵肠挂肚的感情故事。他们之间的感情是真挚又质朴的,细细品味的时候,会叫你深深感动。他们的舍生忘死,他们的不离不弃,都是曾经的生活最真实的记录。在这部看似支离破碎的故事里,始终串连着皇城根胡同里的那些人的回忆。这是一种新的尝试,希望这样的结构会更加亲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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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6-23 21:31 | 显示全部楼层
中篇吗?多少字?
发表于 2017-6-23 22:15 | 显示全部楼层
留待明天再读,问好作者
发表于 2017-6-23 22:26 | 显示全部楼层
太长了,大哥……
 楼主| 发表于 2017-6-23 22:50 | 显示全部楼层

中篇小说,52000
 楼主| 发表于 2017-6-24 07:29 | 显示全部楼层
清风剑 发表于 2017-6-23 22:26
太长了,大哥……

你慢慢读
发表于 2017-6-24 13:21 | 显示全部楼层
这是个大杂院,也是个小社会。云集了人情、爱情、亲情、世俗、风俗、恩怨情仇,还有他们的生活方式、各种故事、不同的梦想等,还反映了时代的兴衰与变迁,人情与世故。
大杂院聚集了诸多复杂的人物。作者将这些人放在这个舞台上,让他们各自扮演着角色,粉墨登场。

小说有着许多的看点:1、心理描写独到。如,车队驶入了长安街,太熟悉的一条长街,一条满载乡思的街。叶紫苏知道再等一会儿就要到南河沿了,那是自己出生的地方,长大的地方,上学天天走过的地方。叶紫苏的眼眶里含满泪水,车里静悄悄的,谁也不说话。无论是罗素梅,还是亲自开车的楚红军,都明白她此刻的心情:“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
2、景致描写,富有人情味。如,南河沿的改造采用了古典式翻新如旧,用现代手法复原北京古典风貌。壹号院没有修复,一座新四合院,没有丝毫的古文化价值。楚红军让人在那里重新设计了一家古色古香的酒楼,还定了个名字“山河酒庄”。是楚红军专为秦山河准备的。楚红军知道他好酒,而且酒量惊人,打算和这个一辈子的生死兄弟开怀痛饮。
3、语言描写,绕有风味。如,严晓燕穿着一件家常的衣服来开门,笑着问:“你不去陪着叶子,来我这里干吗?”
  “找你说件事。”
  她突然俏皮地问:“要不要我猜猜看?”
  秦山河笑着说:“好,你就猜猜看。”
  严晓燕一字一顿地说:“你打算宣布要和楚红岭结婚了。”
  秦山河大奇,忍不住问:“你怎么会猜到?”
  她很认真地说:“山河,你早该这样做了。你不觉得自己已经亏欠了红岭很多年?”
  秦山河抓着头皮说:“我是担心会……”
凡此种种,不复一一列举。


 楼主| 发表于 2017-6-24 14:12 | 显示全部楼层
九月盛菊 发表于 2017-6-24 13:21
这是个大杂院,也是个小社会。云集了人情、爱情、亲情、世俗、风俗、恩怨情仇,还有他们的生活方式、各种故 ...

感谢版主认真题读。
发表于 2017-6-28 10:51 | 显示全部楼层
加精理由:
这是个大杂院,也是个小社会。云集了人情、爱情、亲情、世俗、风俗、恩怨情仇,还有他们的生活方式、各种故事、不同的梦想等,还反映了时代的兴衰与变迁,人情与世故。
大杂院聚集了诸多复杂的人物。作者将这些人放在这个舞台上,让他们各自扮演着角色,粉墨登场。

小说有着许多的看点:1、心理描写独到。如,车队驶入了长安街,太熟悉的一条长街,一条满载乡思的街。叶紫苏知道再等一会儿就要到南河沿了,那是自己出生的地方,长大的地方,上学天天走过的地方。叶紫苏的眼眶里含满泪水,车里静悄悄的,谁也不说话。无论是罗素梅,还是亲自开车的楚红军,都明白她此刻的心情:“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
2、景致描写,富有人情味。如,南河沿的改造采用了古典式翻新如旧,用现代手法复原北京古典风貌。壹号院没有修复,一座新四合院,没有丝毫的古文化价值。楚红军让人在那里重新设计了一家古色古香的酒楼,还定了个名字“山河酒庄”。是楚红军专为秦山河准备的。楚红军知道他好酒,而且酒量惊人,打算和这个一辈子的生死兄弟开怀痛饮。
3、语言描写,绕有风味。如,严晓燕穿着一件家常的衣服来开门,笑着问:“你不去陪着叶子,来我这里干吗?”
  “找你说件事。”
  她突然俏皮地问:“要不要我猜猜看?”
  秦山河笑着说:“好,你就猜猜看。”
  严晓燕一字一顿地说:“你打算宣布要和楚红岭结婚了。”
  秦山河大奇,忍不住问:“你怎么会猜到?”
  她很认真地说:“山河,你早该这样做了。你不觉得自己已经亏欠了红岭很多年?”
  秦山河抓着头皮说:“我是担心会……”
凡此种种,不复一一列举。
 楼主| 发表于 2017-6-28 12:14 | 显示全部楼层
九月盛菊 发表于 2017-6-28 10:51
加精理由:
这是个大杂院,也是个小社会。云集了人情、爱情、亲情、世俗、风俗、恩怨情仇,还有他们的生活 ...

感谢版主赏识加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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