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百年之爱

冯俊杰

　　我们的爱，一百年，也不会变。

　　她老了。在那张躺椅上陷入沉思。

　　他老了。在她的回忆里。

　　象所有的人一样，在老的时候，她一样的回忆起一些令她有些恍惚的事物。回忆起春暖花开，她幻想出在阳光里某一张似呼碎散但又很熟悉的面孔。想着的时候，她会翻动一本很老的诗集。但那已经是几年前的事情，现在她已经不能够那样的做了。那的思维，终于在时间当中逐渐成为人生的灰烬。它们在她的头脑里飞扬漂浮，她无法把握住它们。她在这个落叶些须被吹进山谷的秋天，终于彻底地老了。

　　她很快就是九十多岁了。在前年她还有残余的记忆时，她终于很艰难的叫她的一个小佣人，给他找出了那诗集。

那本诗集是压在一口和她的年纪不同上下的箱子底里。是用很陈旧的字体书写的，那种字体已经被这个世纪的人抛弃了。小佣人其实很厌倦她的这一类要求。这实在没有办法，上了年纪的人是如此的麻烦。她一会儿说放在了她的衣柜里的某一个抽屉，一会玩藏在那间老式带花园房子的屋后地下。她的回忆太琐碎，时常被另外一些梦呓一般的自语扰混。

小佣人找出了诗集的时间是在黄昏，在黄昏的晚霞轻缓而温柔地依偎着天空的时刻，小佣人的额头上的汗水，差点将诗集封面的题字化渍。幸好没有。

　　在这本诗集的封面，扉页，内义，页码甚至目录，都不是用印刷的方式，而是原始的手工。它的名字叫做《百年之爱》（our love will go on）。

　　诗集的序言是这样的写着：

　　“我亲爱的玛丽，瞧，我在我们的第三个年头。为你专门做出了小小的礼物。今年我已经二十三岁了。我们已经恋爱了这么长的时间，为什么你还是不能下定决心，做出一件为我们的幸福而种植的事情？我已经为你高歌了许多许多，但无须怀疑我将一直这样唱下去，这就是我的爱意，为你写诗。奥，这些诗歌将会带领我们共同进入婚礼的终点站。我们干脆按着它起誓，如何？不用神圣的《圣经》，相信上帝也会原谅和祝愿我们。

　　但愿你细致和欢喜地来读这些情。另注，它们是甜蜜的，使人迷醉的。愿你成为我胸中爱海里的小鱼。

　　即使是当你已经老了，我仍然会像一个真正的诗人一样，为你赞美到永远。并且，让我的爱时刻在你的左右。我就在你的左右。你知道吗？给玛丽。”

　　她当然已经无法阅读这些文字，她甚至几乎完全没有任何的印象了。这中间的时间，实在是太漫长了。漫长到七十八年过去了。诸多她与他的故事。都变成她脸上一年又一年深刻的皱纹。她的老花镜是很珍贵的俄罗斯进口的水晶玻璃做的，但也已经无法担托主人的眼睛的重荷。被包进了一层层红色绸子的内心，收在一排书架的尽头的小内格，小佣人却小声读了出来。

　　小佣人因为翻寻了一大堆的书籍，坐在她脚旁就小声地读了出来。小佣人知道她不会在意，她也不能在意。也许，她很希望听到这些东西，再一次的，尽管连她自己也可能不知道这种需要。

　　小佣人的脸忽然泛出红色。这或者是太阳的光芒在窗玻璃上跳跃着，而随便导致的。外面的世界，一些白色的鸟飞过，关的小佣人的眼一阵昏黑，但诗集的页面，枯黄的纸质，是那么的适宜这种光线，清晰而异常和善。小佣人抬起头偷偷瞥了她一眼，她的表情仍然很安宁。她似乎完全听不到小佣人的声音。房间里静寂着，只有一个小女孩，就是小佣人的嗓音略微颤动地回响。小佣人继续读下去：

　　我将收拾起秋天金黄的树叶

　　因为它们象你的头发一样可爱

　　我在这本诗集里夹进了一片石楠花。

　　它会和我的爱陪你一百年，啊玛丽

　　百年后我仍然爱你

　　如同今天我仍然爱你

　　所以我要永远陪伴你身边你听见了吗？……

　　在拥有这份很平淡的工作之前，我们的小佣人隐约是知道他们的一些闻说传言。在这个国家的这个州，他们是唯一的把握住了爱情的不同时期的果实。爱情的婚姻，那些用来精致而巧妙的比喻，他们全部经历过。从银婚，到金婚，从金婚到铂金。到谁也无法再定义，用钻石也无法定义的美满。

　　其实他们的青梅竹马的日子，其实还没有被计算在内，直到她八十九岁，他的手，他抓着她的手的手。终于松开了。她清醒的很厉害，她那个时候想反复说，她忽然深切体会到了分离。他们当中的她，终于在一个人的世界上了。他们的孩子仍然把她放在这个偏远而安静的地方。这是她的愿望。她的头发，在这里，从金色转变为冬天的雪的白色。

　　小佣人有一个念头在脑海闪烁着，想找出那朵石楠花。但只有一些语句和片段重复提及，她没有发现它的踪迹。小佣人感觉心在慌乱地砰跳动，仿佛是在干一件极为重大的事，她必须完成不可。小佣人听到远远有人的手风琴，和着晚风从另一扇的窗子送开，是这里的一些爱好歌唱人们自编的歌词。老人的眼睛已经半合上了吗，或许入睡了吧，她还听得见这些美丽的词语？它们这样的美丽：

　　在《茵梦湖》旁我们少年相爱

　　我一直在为你写诗，希望你知道

　　我爱你，将是一百年，也不变

　　希望你知道……

　　小佣人回过神读手上的诗集。她匆忙地翻到最后的一首诗，最后的一首诗，它们是这样的相似，她猜测是不是从前他教给这里的人们。或者他是一个很为人们喜爱的诗人。被人们这样的重唱：

　　我要你知道我每天爱你

　　我要你知道我在你身边

　　我要你知道既使是疾病

　　即使苦难，死亡……

　　我在上帝面前承诺

　　我在人间实现这诺言

　　我的爱将在你身边，一百年

　　这是我的誓言

　　一百年，也不变

　　风忽然有些急了，窗户在拍打着，相互诉说着什么，她的躺椅旁的窗户也被吹开了。风把一些低沉的云吹过来，光线越来越黯淡。

　　小佣人起身去关那扇不停发出叹息声的窗子。诗集随手放在她的膝盖上。她的手已经老到停顿在扶手上无法动弹的地步。诗集的页子被吹动，翻来覆去。最后，一片很薄的花瓣形状的东西，忽然滑出来，然后然散成了灰。这就是那片石楠花。漫长而久远的年代，使它象曾经的木乃伊一样，一遇到干冷的空气就快速地碎了。

　　这个细节，似乎没有被老人看见，她的眼睛是半闭的，她无法看见。

　　小佣人回过身来，发现了她膝盖上的一点尘埃，也许是集子里夹的吧，小佣人想。房间里终于安宁了。重新聚合起温暖的气息。

　　小佣人将集子拿起，又想了想。放回老人的怀中，她为老人加上一件厚实的披盖确信窗子都关牢了也关紧了，将房门带上。一双核桃似的眼睛有一些水迹在隐约。老人已经九十九了。距离一百岁，只有一天时间了。

　　老人已经永远睡入另外一个世界。诗集被她紧紧在手中，阳光从窗外泻下，灿烂而明媚。她脸上仿佛在微笑。又一个秋天的好天气，在这个早晨开始了。

　　“这就是我的爱，将在你身边，一百年，也不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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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俊杰

很想推荐给读者那种杂志
呵呵
自荐

tanqisen

你的文章完全可以呀，我赞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