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鸟行四季[原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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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3-9-8 21:12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鸟行四季

张生全

泥土的草腥味

燕子把翅膀侧了侧,让过低矮的屋檐,惊鸿一掠,翻过屋脊去了。燕子已经在屋子里穿行了很长一段时间,却始终找不到落脚的地方。它唧唧地叫着,显得焦躁不安,单薄的翅羽扫得梁柱间尘土飞扬。我紧紧地捏了拳头,捏出一手心的汗。我知道它要寻找一个地方垒窝,梁枋、竹楼以及门楣这些地方它都瞧不上。是呀,这些地方满是灰尘,太脏了。有时候我们上楼拿一样东西,母亲就反复叮嘱,不要是地方就靠,靠一身黑灰不好洗!我知道有一个好地儿最适合它做巢了,就是我们的堂屋。堂屋是供奉祖先人的地方,但是燕子要去,我们也愿意借给它。我蹑手蹑脚过去,推堂屋的门。虽然我的动作放得很轻,干燥的木门却还是发出尖厉的一声响。燕子受此一惊,就晃过屋檐飞走了。

我开始讨厌这屋门了。我家的屋门从装上的那天起,似乎就一直这样地响着,只是我好象从来也没察觉过。直到那一天,父亲把我关在房间里,逼我做一件我很不情愿做的事情。我不服,要启门偷偷溜出去,谁知我的手刚触到门,门就惊风活扯嚎一声,出卖了我!后来问父亲,为什么要把房门搞出这响声,父亲咧嘴一笑,防贼呢!我不知道父亲当时是说真话还是有所指。不过现在,未见贼影,却把燕子给防住了。燕子是贼么?

“黑背脊,白肚皮,剪刀尾,两翅齐,不吃你的谷,不吃你的米,借你的房子躲躲雨……”不吃谷也不吃米,如此说来,燕子不是贼了!正呆想着,燕子一道黑影又飞回来了。这次它不再去房梁间穿插,而直奔堂屋。堂屋横梁的正中还有一个残破的布满蛛丝的燕子窝,缺了一大块,剩下的那一块,干黄的泥土上还裂出了一道道细纹。燕子沿着堂屋的四周转圈,后来终于发现了那块破巢,就飞向那里,嘴里唧唧唧地叫着,翅膀极快地扇动,像在鼓掌一样。我不知道这只燕子是不是去年的那只?如果是,这巢就是它的老屋了。当一只燕子重回它老屋的时候,其喜悦心情是可想而知的。燕子飞着叫着,勾了身子,翅膀回收,试图立到巢上去。谁知它刚一伸脚,一大块干裂的巢泥就掉下来,啪一声摔在地上,成了粉末。这个突然的变故把燕子骇了一大跳。它一个低头,慌不择路就迎我冲过来了。在它接近我的一瞬间,我本能地用手拍了一下,我感到我的手指已经触到它的尾巴尖。它惊叫一声,慌乱地抖两抖,让开,冲出去了。我的心里忍不狂跳起来,我差点就抓住燕子了,就差那么一毫,我都已经碰到它的尾巴了,那柔软的有一点微微湿润的羽毛!那清新的有一股浓重雨露气息的味道!那一刻,我忽然生出一个强烈的念头,我一定要捉住那只燕子,等它再飞回来的时候,我就关上堂屋的门,拿扫帚打,来一个瓮中捉鳖。我像着魔一样,在堂屋的门口转来转去,兴奋不已。

可是一连几天,那只燕子就再也没有飞回来过了。屋子外面是一排老桤木树。虽是春天了,树枝却还光光的,像枯死了一样,找不到一片叶子。透过树枝能看到一带远山,隐在灰蒙蒙的云气中,偶尔露一下那张洗不干净的脸。更远的是天空,竟也和远山一样,积满旧年的灰土。很久没打雷,也没降过雨,天空因此没有快快乐乐地洗过一回澡。在桤木树和远山之间,是一大片田野。冷冰冰的水光,罩着一脸寒气。那几只燕子,就像溜冰场里的运动员一样,在田野的上方,划一道圈,又划一道圈。这些燕子中,不知道有没有飞到我家来过的那只?几天过去,先前那种要捉住燕子的念头已经很淡了,我甚至后悔当初自己的卤莽,我想一定是我伤害燕子了,这是很明白不过的。它因此怕了我,讨厌我,再也不到我家来了……

也不知道是哪一天,大约是在我连懊恼的念想也要忘记了的时候,我走进堂屋,突然被一股强烈的草腥气给笼罩了。这股气息是如此之重,仿佛我不是进了堂屋,而是走向四月的田野。青草鲜嫩的味道熏得我骨头都有些微微的酥痒,鼻子堵堵的,直想打喷嚏。我知道这还不是草长莺飞的四月,而是严寒笼盖的二月,而且还是在我家的堂屋里!我的疑惑最后被燕子唧唧的叫声给解开了谜,原来堂屋里那有燕子旧垒的地方,又筑起了一口新巢。那股浓烈的草腥气正是巢上的泥土发出来的。泥巢湿漉漉的,已经垒了一半,两只燕子还拍着翅膀在上面忙碌着。一瞬间,我的心里又升起那要捉燕子的念头。我跑过去关门,刚想动手,突然又想起门会有一声很不情愿的尖叫,我举到空中的手就僵在那里。燕子没有察觉我的这些变故,它们唧唧叫着,不断地吐出有着浓重草腥气的泥土,把巢垒成春天的云絮的模样……

清瘦的屋檐

田野已经看不到一块裸露的黄土。田里是秧苗,田外是青草,都长得肥嫩可人,像是彼此斗气一样。风是一些爱开玩笑的野风,时不时就一脚踩下来,在田野是是非非逗弄一句,惹得稻们草们摇唇鼓舌吵翻了天。稻是大家闺秀,草是小家碧玉,可是她们一旦吵起来互相都乱了阵脚,披头散发,不成体统。

屋外的老桤木树已经高过了屋顶,长满厚密叶片的树枝披垂交错,织成一张巨大的绿网,把屋子深深地锁在里面了。从屋子里透过窗户往外望,檐口显得清瘦而宁静。插在窗格上的红高粱已经全部取下来,籽粒烤了酒,秆梢扎成扫帚,快要扫秃了。围绕柱廊满挂的玉米棒子也都脱了粒,装进几口大木柜里。屋檐口下那一串一串风铃一样的萝卜干也已经吃尽了,单只剩一两个细细的光篾圈,还挂了些蛛的乱丝。正是粮食青黄不接的时候,所有仅剩的那些食物都做了精心收藏。木板楼上的那堆稻,用几张苇席盖住,还用一些厚重的石头压紧边。麻雀们在野外已经找不到更好的食物,它们就成群结队地飞进我们的家里来,穿过楼上的风口,啄食我们那少得可怜的谷粒。母亲出门干活的时候交代我,要好好地呆在家里,保护好谷粒,别让麻雀给偷吃了。

我就坐在那风口处,手持一根竹竿,和麻雀们搏斗。风口是麻雀进入木楼的唯一通道,守在那里,真可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我曾经很不愿意做这种守株待兔的事情,就向母亲提议,如果用一些柴禾把风口堵住,麻雀就进不去了,何必还要派专人把守?但是母亲说不行,用柴禾塞住风口,风灌不进来,谷粒就要霉烂了。

麻雀们来了。庞大的一群,估计有上百只,在山梁间转了一个圈,就向我俯冲过来,像是一窝气势汹汹的蜇人蜂。这阵势把我吓了一跳。我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做,只是胡乱地摇动手里的竹竿,完全不成章法。麻雀们箭头一样冲过来,在我的眼前一个猛转身,又飞走了。我感到我的面前就像是刮了一场飓风,耳边唪的一声,又像是平地里起了一个炸雷。我惊呆了,好一阵子回不过神来。麻雀们离去后,就站在我家后山的电线上,密密麻麻排成一排,如同电线上绕了一根牵牛藤。它们站在那里很长一段时间,不再下来,也不飞走。我知道,它们这是在和我耗时间,如果我困了睡着了,或者呆不住想下楼玩了,它们就会再来。它们是老江湖了,知道我少年心性,一定坚持不过它们的。

破了它们的阴谋,我的心中突然冒出一项快意的计划。好呀,不是想和我玩吗?那咱们就走着瞧,看谁玩谁?我下楼找来一口大簸箕,提上楼用棍子虚撑了,簸箕就成了一个陷阱。然后我在簸箕内外把谷粒撒成一线,这一招叫诱敌深入,麻雀们顺着谷粒就会踏进我的陷阱里。接着我在棍上拴一条线,把线一直布到楼口。等麻雀们走进陷阱里,我把线一拉,簸箕掉下,就会把麻雀罩住。然后我来一个瓮中捉鳖,嘿嘿,嘿嘿!我的计划是如此周详,我躲在楼口,单等着麻雀上钩。

麻雀终于飞来了。它们散散地落在地上,走两步,又跳一下。地上摆满了谷粒,可是它们并不着急吃,它们在观察情况。有的甚至跳到簸箕上,引长脖子眺望,踩得簸箕摇摇欲倒。还好,它跳了下来,没有酿成后果。就这样走一阵子,跳一阵子,终于有一些忍不住,低头啄起来。却还是谨慎,啄两口,又抬起头望一下。断断续续地,它们把簸箕外的谷粒啄完了。簸箕里的,吃的却少,只是把头伸进去偷两口,大部分身子却还在外面。有一只进去了,却又出来了。又有一只进去了,第二只,第三只,不过都不深,只在簸箕的边沿,簸箕中间很大一片谷粒,却没有麻雀去吃。我沉住气,耐心地等它们深入。我放了一下麻木的脚,不想这个轻率的举动却惹得楼板啪的一声响。一只麻雀觉察到了,唪一声飞起来,其他麻雀眼看也要飞,我急了,忙把绳猛劲一拉。簸箕砰一声,尘埃落定。
从簸箕里把麻雀摸出来却是难题。我掀开一条小缝,把手探进去,不想便有一只从缝里挤出来,飞了。后来,我用了一条口袋,才把簸箕里最后的那只麻雀给逮住。麻雀在我手心拼命地挣扎,尖利的爪子把我的手带出一道道血痕。但我就是不松手,把它的两条脚别过来,一起捏住,不给它留任何一点使力的可能。它终于不动了,可是我却能感到他温热的体类那颗小小的心脏剧烈地跳动,眼睛骨碌骨碌地转着。我怕它飞了,就攥得更紧。不过一会儿,但见它白眼皮一翻,接着眼睑慢慢合上了,同时脑袋明显地耷拉下来。我吓了一跳,以为它给我憋死了,就松了松手。它还是不动。我把手微微摊开,它仰了身子,脑袋随我手的动作摆来摆去。我沮丧极了,把手完全伸开。谁知这时麻雀忽然一个滚身,飞了。我再要合手时,却只捏到它的一泡屎……

那些年,粮食很少,麻雀却很多。我们把麻雀定为“四害”之一。我们提着锣,东山接应西山敲,我们要吓破麻雀的胆。可是麻雀似乎并不害怕我们,它们成群结队地住在我们的屋檐口下,面对我们这种温情而不乏幽默的打击方式,黑着脊梁唪一声过来,白着肚皮唪一声飞去。

一束燃烧的山高粱

到了秋天,鸟们对食物就显得挑挑拣拣。燕子是早已离家而去了,单剩下一个残破干裂的泥巢和地上一摊灰白的粪。麻雀们也分了单,不再是一窝蜂当棒老二抢劫豪强大户的模样,屋檐口下也见不着它们的身影,而三三两两去了草丛间。白鹭像滑翔机一样,沿着梯田斜斜飞下,一收翅膀,就单脚立在田埂上,大约是想钓鱼,可又准备望哨。稻子正收割,七八个人护住一领板桶,推进水田的纵深地带。他们身后不太远的地方,三两只白鹭,闲闲地走着,间或低了头寻一只螺蚬,间或拍两拍翅膀伸一个懒腰。见人过来,也不怕,举了宽翅膀让开两步,又一收,像一面小型降落伞。

秋收的时候,我们差不多就把鸟儿给忘了。大人们抢种抢收,我们也有很多事情要做。稻子收割了,我们需要拾稻穗。我们从一块田到另一块田,麻雀们在草梗上啄食残余的谷粒,我们让它们啄去,那几颗稀稀落落的瘪粒我们还瞧不上眼,我们要拾的是断在地上的整穗。我们开着趟子在田里跑,踢得水花四溅。麻雀们也不惊,大约也把我们给忘了,它们在蓬松的草梗里翻来翻去,细致而不张狂。除了拾稻穗,我们还要剥玉米,晾豆荚,收辣椒。我们干不了粗重的活,可是我们可以帮大人打下手。辣椒用线一条一条串起来,挂在门楣两旁。豆荚劈开两腿,骑跨在梁枋上。玉米褪了皮,一颗一颗摆在竹楼里,一直摆到风口处。从高高的山包上往下望,能看见竹楼上泄露出那厚厚的黄灿灿的一片,还能发现楼条压得有些驼腰。

秋收过后,田野瘦下来了,山林却还很肥烂。红嘎嘎便在这时候闯进了我们的眼帘。整个夏天,红嘎嘎始终躲在浓密的树荫里不肯出来,只弄一些婉转的声调,让我们徒生虚幻的梦想。可是现在,绿色的潮水已经退下去了,果实们却浮出水面,美人鱼一样,显得鲜亮而妖娆。和果实们一起浮出的,还有红嘎嘎,美人鱼脖子上的那一串珠。在我有限的阅历中,我以为红嘎嘎是我见过的最美的鸟了。它的声音是所有鸟中最清脆甜美婉转悠扬的——我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形容词,其实我感到这还不足以表达我的意思,只是我不知道在它的歌声面前,我还能说些什么。声音好听的不只红嘎嘎,黄莺的声音也好听,但是在红嘎嘎火红的羽绒面前,黄莺是一个地地道道的灰姑娘。

红嘎嘎还是一种品性清高孤傲的鸟,它显得很难接近。它和燕子麻雀不一样,从来不靠近我们的屋子,它也不爱乱吃东西,它感兴趣的只有那长在岩壁上的山高粱。山高粱成熟的时候,从山下仰头望上去,就像是一簇熊熊燃烧的火焰。周围是一大片绿色,杂染了星星点点的黄斑,却也不太分明,惟有那束山高粱,那一簇火焰,它在秋天的岩壁上,红得让人触目惊心!突然,火焰剧烈地跳荡起来,抖颤起来,像是谁激动难抑的心。当我们走近仔细辨认,我们才发现,让山岩之心咚咚颤跳的原来是倒悬在山高粱上的那一只红嘎嘎!

在这个丰收的秋天,我对麻雀燕子们已经失去了兴趣,我要捕捉的是红嘎嘎!父亲告诉我,想捉到红嘎嘎,首先要采摘山高粱。山高粱总是长在很陡峭的地方,而且茎条坚韧,要采下来并不容易。不过这也难不倒我们,从小攀岩爬树如履平地,这算什么?难的是如何让红嘎嘎愿意来吃我们为他准备的食物并走进陷阱。我们的陷阱是一个竹套。这是父亲教我们做的,结构相当复杂。主要部件有一张弓,一个线套,一副扣机和一条横杠,。当鸟儿为了方便吃我们为它准备的诱饵立在横杠上的一瞬间,扣机脱开,线套借了弓弹开的力量迅速收拢,一下子就把鸟儿来不及收回的脚系住了。

竹套做好后,摆放的位置也很值得研究。不能摆在显而易见的地方,也不能太隐蔽。太明显,红嘎嘎是聪明的鸟,它不会上这个当;太隐蔽,草叶繁多,红嘎嘎不容易发现,如果有个蛇鼠什么的过来一碰扣机开了,那我们岂不白忙活一阵?当我们把竹套放好后,接下来就是漫长的等待过程。整个少年时期,我不知道自己经历过多少次这样的等待。一次次的希望,一次次的失望,希望越大,失望也越大。最漫长最残酷的那次等待要数我初中毕业考师范的那年暑假,在等邮递员送来录取通知书的时候,我的神经绷得几乎快要断了,我的耳边不断地响起敲门声,喊我名字的声音。那个暑假过去,我差点成了聋子。

那年夏天,我终于如愿以偿地等来了录取通知书。而再早的那个秋天,那个我热切地期待红嘎嘎走进我套中的秋天,我采摘的山高粱却始终完好无损地垂挂在套上,没有红嘎嘎来搭理过,甚至连麻雀山雀这些土鸟也不屑啄它一口,不知道它们是识破了那是一个套,还是不想吃这种蔫败的口感极差的东西。十多天过去了,我把那束山高粱取回来,和从庄稼地里割回来的高粱们放在一起。后来,父亲取下高粱,籽粒烤了酒,秆梢扎成扫帚。而那把山高粱,父亲没有理它。最初的时候,它那鲜红的颜色还让我们的窗格增色不少,可是后来,它的颜色开始变黄,变白,起灰。再后来,我也不知道它到哪里去了。

青瓦罩住一个家

父亲有一杆上好的长管猎枪,不过大多数时候,他的猎枪就静静地呆在门后的那个角落里。父亲一年四季都很忙,只有到了冬末靠近过年的那几天,他才扛了猎枪上山去转一趟。前面跑着一条狗,并不撵山,是终年用绳子拴在墙根下守门的那老狗,这会儿得了父亲的许肯,就装一副撵山的样子,摇着尾巴颠儿颠儿地跑。我们则跟在后面。穿过田埂,走进玉米地,爬上一块山嘴。田埂上的一垛垛稻草已经干透收回家,盖房或者做了牛越冬的食粮了。地里的麦苗则刚好返青,一副女大十五的小模样。山冈上有两颗桤木树,叶子已经脱尽,只剩些松球一样细瘦的果粒。两只白脸的山雀在枝条上跳来绷去,啄得籽粒纷纷扬扬往下落。我们蹑手蹑脚过去,狠拽父亲的衣角,一边张大嘴巴说无声的黑话,又把手尽力往上指。父亲取下猎枪,眯了眼睛往树上一瞄,却又收回来,扛到肩上。太小了,不经打,一冲就成渣渣!父亲咧嘴笑笑,腾出手点一炮烟。白蒙蒙的烟雾在父亲缺齿间欲出还进,父亲的心思我们琢磨不透。

父亲说的倒是真的。父亲那一管是火药枪,子弹是那种米粒一样大小的铁砂子。每发一次枪,就会有数十粒飞出枪膛。父亲爱打的是斑鸠、竹鸡以及老鹰这样一些大型的鸟。断黑回来,他怀揣一只手电,提了猎枪从后门出去了。然后我们就等待,等待山坳里传来枪的响声,等待后门吱溜一声被推开,一身露水的父亲枪管上挂了两只黑黑的又肥又大的鸟回来。等啊,等啊,父亲没有回来,我们却睡着了,一觉醒来已是大天亮。突然想起来,问父亲,父亲笑而不答,单用手指了指火炕。炕上竟然真有两只褪过毛掏了膛的鸟,火苗一舔,还滋滋滋冒油呢。

天气越来越冷,雪下得不多,有三两次就停了,也不很猛,却是不断地降霜。降霜其实比下雪还冷,一走出户外,手就老想往袖筒里塞,不能做事。穿了厚厚的棉鞋,那脚尖却还像伸进了冰窟窿一样,跺一跺,就麻揪揪地痛,老想着回到屋里,守住一堆桤木疙蔸火。微俯了身,脸膛烤得发烫,背心还嗖嗖的冷,饿了,取出两颗早蒸好放在坛子里的叶儿粑,在明火齿上烤热,下一撮面条当菜,那一顿午饭就过去了。

但是我们却惦记着鸟。吃了饭,身上有了些热力,我们就跑到户外去。冬天是一个山寒水瘦的季节,四处空旷而显眼。可是鸟儿们却并没有浮出来,连鸟声似乎也听不到,不知秋天里如此众多的好鸟都到哪里去了。难道它们也怕冷,躲在家里不肯出来?可是,哪里又是它们的家呢?树枝光光的几条,田野茫茫的一片,在这些寒瘦的地方,鸟儿们能筑出它们的巢么?我就想,其实鸟儿们是可以到我们家里来的。我们的家虽然简陋,可是屋檐口下的稻草里又馨香又暖和,堂屋里的那个泥巢虽然有了裂痕,不过垫一些软絮,避寒是没有问题的了。只是,鸟儿们为什么不来呢?

父亲教了我一种做“瓦盖子”的捕鸟方法。父亲说,冬天鸟儿们都来到地上了,地上要暖和一些。想捉鸟,陷阱得设在地上。我依照父亲的说法在向阳的高坎上挖了一个窝,窝里垫一些棉絮,再撒上一撮米粒在上面。我把它做得很像是一个巢,我要让鸟儿一走进来,就有一种回家的感觉。不过,我这毕竟又不是它们真的家,我这是一个陷阱。作为陷阱,它必须有能力把鸟儿给逮住。我用一根棍子把一块青瓦撑起来盖在窝上。当然,棍子是活动的,只要鸟儿一触到棍子,棍子就会断裂,然后青瓦便掉下来,严严实实地盖住那个坑。几个技术问题:一、棍子不能撑得太牢,也不能太虚。太虚,风一吹就倒;太牢,鸟儿撞不倒,那还叫什么陷阱?二、瓦片不能太重,也不能太轻。太轻,鸟儿一挣就出来了;太重,势必增加棍子的支撑力,棍子撑力越大,就越不容易倒。三、瓦片倒下后和泥土间的合缝不能太严,也不能太松……说起来,“瓦盖子”虽然简单,但它实在比竹套还不好做。

第二天,我去察看时竟然发现“瓦盖子”就合上了。不过当我小心翼翼揭开盖时,里面不但没有鸟,连放作诱饵的米粒也不见了。我怀疑瓦片是不是太轻,就又在上面加了一片。可是当我再去看时,却发现和第一次的情形几乎一模一样。这是什么鸟,力气竟然如此之大!我的心里禁不住一阵激动,赶忙回家把这一情况告诉了父亲,一只大鸟!我让他带上火枪,和我一起去打。但是父亲兜头给了我一瓢冷水——什么鸟,那是老鼠!我不服气,再去察看,发现果然如此,瓦沿还有一些脱落的鼠毛呢。可恶的老鼠!

后来我终于还是抓到了一只鸟。那是一只瘦小的白脸山雀,挤在地窝的一个角上,瑟瑟发抖,时不时轻叫一声。我把它带回来,在竹楼上用稻草给它揉理出一个酥软暖和的窝。为了防备它逃跑,我把它的两只翅膀系在一块,又在它的脚上拴了一根绳子。我给它准备了丰富的大米和饮水。我要它在寒冷的冬天,享受到一个家的温暖和饱足。“瓦盖子”只是一个家的“玩具”,我这里才是真正的值得信赖的家!当然,如果它乐意,我们还可以做朋友,它听我说说话,我听它唱唱歌。不想唱的时候,我们就默默地呆在一起,大眼瞪小眼。这样我们也会很开心。等到第二年春暖花开的时候,如果它想走,如果它还惦记着飞翔的方式,我就把它给放出去。我说到做到,决不食言……

---------我谨保证我是此作品的作者,同意将此作品发表于中财论坛。并保证,在此之前不存在任何限制发表之情形,否则本人愿承担一切法律责任。谨授权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全权负责本作品的发表和转载等相关事宜,未经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授权,其他媒体一律不得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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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3-9-9 21:14 | 只看该作者
不错的文章!
喜欢生动有趣的描写,还有一直穿插在其间的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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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3-9-14 18:54 | 只看该作者
为什么要打燕子呢?
有一段叫大破麻雀阵。
文章很好,棒,不过不喜欢你那种爱鸟的方式:)
4#
发表于 2003-9-14 19:48 | 只看该作者

张兄好!

不错的文字!
5#
发表于 2003-9-14 23:27 | 只看该作者
语言不错,只是太长了,这么长的散文如果是传统媒体的话怎么也发不了的。如果精简掉三分之一的文字应该是一篇好文章。
6#
发表于 2003-9-15 08:32 | 只看该作者
美文美题,只是内容成了“捉鸟四季”了。
7#
发表于 2003-9-15 16:45 | 只看该作者
很细腻的文字,不知道是不是出自女孩子之手。
8#
 楼主| 发表于 2003-9-16 10:08 | 只看该作者
感谢兄弟姐妹们,我把题目拟不好,能否请大家帮我搞一个贴切一些的题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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