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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丽而从容的事情[原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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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3-9-14 20:00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美丽而从容的事情(随笔四篇)


    美丽而从容的性事

    ■杨献平

    在开始、过程和结局之间,我尊重过程。事物就是如此这般,发生、发展乃至消失和凝固,奇妙的过程带来乐趣、内心的欢喜和不易贩卖的偶然。就像性爱,起初,不过是身体的某种需要,是本能的一种膨胀和挥发。高潮去后,留下的是疲累、满足,抑或懊丧和失落……各人有各人的体验,虽然方式大同小异,而各自的感觉总是有着细微乃至巨大的差别。

    稳固的性关系来自爱情和婚姻,这似乎有些武断,但这是我经历的事实,我无法超越,不能够用想象去构筑他人的性行为和性感觉。说来可怜,到目前为止,我尚还没有体验过和妻子之外的女孩子的性爱。不是没有想过,道德与否也倒在其次。我总是觉得,对一件事物的无辜破坏有违人道,人更其如此,尤其是和一个女孩子或者女人的偶然的性行为,没有心灵的沟通肯定乏味且无聊,在那段时间内,就好像是自己将自己由人返回野兽的一种过程。

    而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达成某种协议,由陌生而朋友而婚姻而夫妇之后,性便变得天性、人道和道德了。这更合乎人的心灵,虽不免有违本性,但看起来更为合理和从容一些。没有偷情的紧张、嫖娼的发泄思想和一个人辗转难眠的欲火如焚。从这一层面上说,我们应当感谢婚姻,她为我们提供了可靠的“性保障”和从容优裕的“性时间”。

    妻子或丈夫就在身边,当夜晚来临,或是邻居,乃至更多的人们沉睡的正午,是的,他或她就在身边。这不容置疑。收拾了碗筷、擦拭了桌椅,刷牙漱口之后,你和妻子换上了睡衣,打开卧室的门。沉静的房间,红色的玫瑰在床头和暗红的灯光一起温柔地闪着光;刚刚晒过的被褥散发着太阳的味道,香水的颗粒在空气中,浮在看不见的灰尘上面,清香的味道让人心旷神怡,你累了,身子一横,倒在温暖的床上,洁白的棉花、羽绒和绣着各种花卉和鸟禽的布匹或者丝绸迅速接纳了你。妻子坐在梳妆台前,用梳子理清一天或是半天的疲累,将厚厚的长长的黑发挽起,她的手指细长,在头发之间,像水中鱼儿一般轻车熟路,一根根、一绺绺的发丝被她抓住,并分成波浪的形状,然后放下梳子,拿起一支好看的簪子,迅速而准确地一插,就终止并完成了自己的梳理活动。

    她站起身来,梳妆台的镜子微微摇晃,又很快静止。她粉红的裙裾携带香风,依地而行,她光着的脚丫白玉一般,无声地敲过地板。她看着你或者不看你,嘴角的笑容都如涟漪一般,漾着羞涩的温情。

    她就在你身边躺下,放弃所有的武装,内衣可以去除,经年在外的防范此时不复,她露出白皙的胸脯、曲线的大腿乃至隐秘的私处。时间长了,你可能司空见惯,视而不见了。但当你看到的那一刻,你肯定想着一些什么。我敢肯定,在你一瞬所想之中,性首当其冲。

    男人崇尚直接,女人偏爱隐约。聪明的妻子任何时候都不会在你面前一览无余,她们似乎更懂得“攻城为下,攻心为上”的战争策略。人总是这样,将自己完全暴露之后,迎来的不是钦佩和信任,更多的却是轻蔑和戏弄。男女、夫妻和朋友之间大抵如此。

    妻子闭上眼睛,拉过你的胳膊,将自己的头颅放进,再转过身来,脸庞倚在你的胸膛之上。这时候,她会发出轻微的哼声。不妨把妻子的哼声当作睡梦中的甜蜜梦呓,像婴儿一样不忍惊醒。

    更多的时候,丈夫会主动,在妻子耳边表达自己的欲望。有时会更直接和突然,你的某一部位开始膨胀,有一种急于爆破的力量,让你的血流加快,心脏仿佛骏马脱缰。你翻过身来,带着烟味或是口臭的嘴巴伸向她的脸庞。她翻过身去,鼻子里面再发出几个哼哼的声音。你不知道她是否赞同,是否愿意在此刻与你一起走进疯狂的爱的颠峰。

    当然,她也会主动,甚至比你更为经常和迫切。你有时拒绝,有时自己趋于被动,任妻子在身上快乐得像个顽童。更多的时候,你出差回来,小别胜新婚的冲动,在进门之后的数刻时间完成。这不光是一种爱抚,久别之后的冲动和安慰,妻子也可从你的行为上面,觉察出多天不见的你有没有和其他女人有过短暂的肉体运动。

    妻子的细心令人担忧,爱偷情的男人总是很容易暴露。就在气味、劲力和急迫程度上面,她就可以嗅出你对她有没有过背叛行径。

    两相情愿,旱田甘霖,总是令人感觉到生命的丰富、快乐和生动。欢快的进入和兴奋的接纳,剧烈疯狂和张驰有致,都是一种从容。你可以放声大叫,也可以缄口不言,专心于身体的某一处的冲动。如果你感觉到了兴奋、幸福和心灵的从容,那才是真正的爱情。如果感觉到了疼痛、麻木和敷衍的被动,那么,你们最好结束这份已经空洞了的婚姻和已经远去了的爱情。

    爱情是一种从容,优裕和快乐,性是其中决定性的内容。对于爱情来说,性是进入、链接、到达、彻底的追问、验证和生活的隐秘主题。是一个人的心灵进驻并探险另一个人心灵的间接通道,是婚姻、爱情、本能和生命的时刻高举的明媚灯笼。它站在人性的基点,打探并照亮着心灵乃至生命和生活的前程。
    2002-6-24




    那个人来了

    那个人已经来了,占据了一处空间,虽然我们看不见他,可他真实地存在着,他就在妻子逐渐隆起的洁白柔软的肚腹里面。我们是无意的,虽然知道他迟早要来,可我们总是不敢确定他来到的具体日期。在时光里面,我们仅仅是一粒过客,生命的消失与来临谁都无法把握,如风一般简单,又像种子一样健康饱满。

    他来到,他肯定是优秀的。这一点我们可以想见,就像奥运赛场上的运动员,虽都朝着同一个目标,但金牌只是属于最先到达的人。他能够穿过汹涌河流,万千沟壑,进入并遭遇到了自己的另一半,他肯定出众,虽然在他的后面,众多的他和他们半途折戟沉沙,被淘汰出局,尔后又随着汹涌的河流,落在大地某一幽暗角落,最终消失在钢铁管道或者废弃的水流之间。在强大而纷纭的生存上面,有的是真实,但没有绝对的圆满。

    就此而言,人的生命的形成也是极其残酷的,优胜劣汰、丛林法则无处不在。这很容易令人想起“一将功成万骨枯”和“弱肉强食”。对于生命来说,似乎有些不人道和不公平,但人道且公平的事情,只在我们的想象和梦呓里面。

    那个人——他来到了,而我们不知,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我们无视他的存在,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生活按部就班,肉体在灰尘、声浪和物体之间穿梭,我们早把他来到的具体日期忘在了一边。直到妻子莫名反胃和呕吐的时候,他真实地出现了。他的来到让我们措手不及、正在企盼或者无动于衷,这都无关紧要,重要的是他来了,仿佛高空坠物、大水之后的珍珠和巨石爆响之后的黄金,在我们的心灵之中,掀起汹涌波澜。

    在妻子的肚腹里面,我们虽然听不到河感觉不到他的声响,但一个真实、丰满和灵性的生命,已经进入了妻子的肉体和我们的生活,我们不得不为他的到来由此及彼地讨论一番。当然,他的生命还在我们的意念之间,他能否看到这世界的阳光、大地、河流和高山,一段时间之后,他能否和我们生活一起生活,在我们怀里哭泣、嘻笑、玩耍、站立、行走乃至奔跑,亦步亦趋地认识和懂得人世,完全取决我们的意愿。

    这种想法其实很残忍,对任何一个正在形成和成长的生命,我们都没有权利剥夺,他来到,一定有他的依据,他来到,就意味着尊严、存在和应有的位置。

    妻子开始妊娠,开始了她一生中最为瑰丽的时光,我总是在想: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比生命的创造和孕育更为伟大的事情呢?!妻子开始萎靡不振,剧烈的妊娠反映令她感觉痛苦。她的脸庞开始发白,纯色的白,虚弱的白,曾经弹跳自如的身体显得笨拙起来,苗条的腰身一天天变粗,平平的小腹如冰山一般缓慢隆起。

    我没有看到过别人的妻子妊娠的模样。在开始的一段时间内,妻子的妊娠反应异常强烈,不能够闻油烟味道和看见菜肴里面的炒肉。她总是反胃、呕吐,吃不下饭,每天以牛奶、面包和煮鸡蛋填充能量。而恰在这时,我由原先离家很近的机关调往百余公里外的基层团站。如若是单单是新婚不久,倒是一个小别胜新婚的绝好时机,不断可以增进感情,还可以借此为夫妻生活带来更为深入和更为广阔的乐趣。但妻子怀孕了,我们无法绕过这一事实。这段时间是她最为虚弱的时候,我没有理由离开。

    周一乘车到远处的单位,到了之后,便打电话给妻子,妻子说话有气无力,嗓音沙哑。在电话的另一边,她虚弱的喘息令我不安,常无故发火。甚至对调动我的单位和人产生了反感,尽管和他们没有一点关系。

    单位事务很多,忙碌得叫人烦躁。每天吃过晚饭,回到宿舍,第一件事是和妻子打电话。问她吃了没有,鼓励她坚强一些,不能吃也要勉强吃一点,不能因为妊娠反应而使自己的身体受损,况且,她的身体里面还活动着一个崭新的生命。母亲的强健就是他的强健,母亲的病弱就是他的病弱,他们是一体的,谁都无法分开。

    一个周末的下午,急匆匆地回到家里,一进门,进到卧室,就看见妻子躺在床上,眼睛里飘着几根血丝,伸出的手掌微微发颤。把妻子抱在怀里,妻子哭了,眼泪打在我夏天裸露的胳膊上。我拍着妻子的后背,心中忽然有了一种父亲的庄严感觉。我伸出手掌,擦去妻子白皙脸上的泪水,那一瞬间,感觉异常生动和纯粹,肉体的欲望和冲动在此刻消失无踪,剩下的只是隐隐的歉疚和连绵的温情。妻子的嘴唇干裂,翘起的白皮之间,隐约着几道红色的血口。妻子抬起头来,看着我的眼睛说,我三天没有吃饭了,一个人在床上躺了三天。我一阵心疼,嗔怪地看了她一眼,我的眼光正好落在她的眼光上面,我看到了一种恳求、温情和自甘饥饿的坦然。

    饮水机上的水桶没有了水的影子,厨房的餐具上落了一层细细的灰尘,饭菜的香味只是在别人的房间弥漫。

    在妻子的肚腹里面,他一天天成长成形,没人去敦促他,生命的自然生长,我可以想象到他的机械的或者灵动的过程。进入第四个月,妻子基本摆脱了强烈的妊娠反应。某一天,当我出现的时候,妻子已经做好了饭菜,坐在沙发上捧着一本关于妊娠的书阅读,等我回来,放下书籍,像个孩子一般,冲到门口,抱住我的脖颈。

    萎靡的妻子又恢复了孕前的轻松和活泼,淡淡的红晕又回到了她的脸庞,眉宇又复以前的生机,整齐的长发被发簪挽起,高耸在脑后;话音里已经没有倦怠和虚弱的音色。只是,肚腹很明显地隆了起来,超出原来的范围。妻子说:你摸摸儿子。我说要先洗洗脸和手掌,免得他在里面嗅到路上的汗臭和土腥。

    这时候,那个人已经不再安分了,他要显示自己的存在。晚上,我们躺在床上,他就开始活动了,虽然还无力触及母亲的肚腹,但妻子感觉到了。我附耳过来,将另一只耳朵捂了,倾听他活动的声响和轻微的心跳。我和妻子屏息静气,像窃听外敌秘密一样。我的耳朵在妻子的肚腹上印出了痕迹,趁着红色的灯光,妻子玩笑说:你把耳朵掉在上面了。

    里面的他一定感觉到了,好像是躲避我一样,我的耳朵俯下,他就停止活动,只可以微微地听到他节奏的微微的心脏在跳。妻子常常问我:喜欢儿子还是女儿,我说性别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她)一个生命,是我们的创造。这就足够了,我们轻视什么,也不能轻视生命。

    除此之外,我还想到:一个生命的诞生,本是无意之间的事情,说不好听的,是两个人本能驱使,两个人在寻欢作乐、满足自己需要的过程之间,偶尔创造形成的,这一时候,我们完全被本能、欲望和快感占据,甚至可以说,他是被忽略和被视为虚无的:他是我们的本能、天性和单纯欲望的副产品。但他出现了,我们没有理由拒绝,生儿育女、繁衍生命是人类的根本使命之一,付出、养育是我们的责任、义务,我们试图塑造他,像某一伟人、像自己理想中的,力拔泰山或者气壮山河,以有限生命创造并留取无限荣光……但我们过虑了,我们对他(她)要做的,最伟大也最难企及的目标是:在到处是人但没有人的年代,我们要他成为一个真正的人!不管是否伟大,但要真实,不一定俊逸,但要自尊,不一定高大,但要刚强,不一定是强者,但要有深阔的同情和怜悯。

    时间走了又来,繁复的生活表面简单,内里琐碎而且复杂。那个人在妻子肚腹里面,我们不能够亲眼看见他的生长过程,他遵循时间,遵循生长的规律,一点点地丰满和圆润着自己的肉体、生命和意志。到了8个月的时候,他就拥有了足够的劲道,以自己的身体撞动母亲的肚腹了。他的每次活动,都令妻子的肚腹凸出,本来很圆的肚腹,经他一折腾,一处处鼓了起来,随着他的动而动。看到这一情景,我就想起了天空中的雷电。

    他醒着的时候,挥舞着拳头,蜷缩着身躯,时不时动弹几下,告诉母亲:自己已经成长为一个真正的生命了。他一定也在想着:暂时的黑暗之后,到处都是他喜欢的光明。他睡着了,世界离他远了,梦境想必也很轻松。

    他的出生时间被我们预算,虽是大致的,但就是他的方向,一天天地丰满,一天天行走。面对隆起的肚腹,我们会时时想到他的出生,想到他落在我们面前的种种情形,乃至三口之家未来的种种可能。那一天我们耳边传来他的哭声,我们、未知的世界,在他眼里又是怎样的一副姿态和面容?

    2002-6-25





    疼在幸福中


    对果实的感激和对生命的敬意如出一辙,生命承载世界,果实饱满生命,它们比现实强大,比想象更美。经过近十个月时间的妊娠,生长在妻子肚腹里面的那个人就要出现了,就要以自己的啼哭向陌生的世界发出疑问、惊叹和赞美了。这令人激动,又满怀忧虑。

    按照医生的推断,他的出生日期是6月6日。朋友们听了,都说是一个很好的日期。我们当然也很高兴,但他会不会像医生说得那般准确?出生时会不会顺利?遇到意外情况的我们该怎么办?这些问题我们不得不加以考虑,不得不为他的到来,所可能发生的事情做一番猜测、筹划和想象。对于他——崭新的生命,我们必须隆重对待。

    到5月底的时候,妻子的肚子就开始隐隐作疼了,只是每次都很短暂。我们知道:他很快就要经由母亲的产道,一番挣扎之后,出现在医生和我们的面前了。每次疼的时候,妻子会告诉我,神情很是庄重,心里边洋溢着神圣。平心而论,对于他,妻子的热爱和激情肯定胜过我。是妻子,接受、孕育和承载了他,他的出现和顺利长成更是对我们感情和婚姻的一种检验、认可和必然的收获。作为母亲,妻子的内心、身体、情感和灵魂,都涌动着一种伟大的爱和缔造新生命的感动。

    为了他顺利出生,妻子坚持每天散步。每天傍晚,吃过饭后,楼下就传来几个妻子熟识孕妇的喊声,妻子一边应声,一边换上宽松的布鞋或是运动鞋,因为肚子里面的他过于凸出的缘故,妻子弯不下腰来。每次都由我为她穿,并系好鞋带,送她下楼,和那几个孕妇汇合。

    妻子她们沿着营区的环城马路行走,说着一些话,转了一圈后,天就黑了下来,再回到我们居住的地方,月份小的看着月份大的平安回家之后,自己再沿路返回。她们的团结友爱让我省却不少担心,并拥有了自己的时间。在我心中,妻子腹中的他简直就是一种类似于威逼的压力,我不得不抓紧时间,将自己手头的活计朝着最后最好的方向驱赶。

    很多的夜晚,看着妻子紧绷着隆起如一座丘陵的小腹,我就想象着未曾谋面的他的模样。妻子多次问我:愿意让儿子和我相象,还是和她相象?我说,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要健康。容貌虽是外在的,但也不可以忽略。长得俊美,我们当然高兴,长得丑陋,我们也不嫌弃。我们没有权利干涉,他不可能一味遵循我们的愿望。但丑陋这一点可以排除,我记得母亲说过:男孩儿(长相)像母亲,女孩儿随父亲。妻子面庞漂亮,皮肤细腻白皙,我断定他一定和妻子长相一样的漂亮。

    时间快得不见踪影,转瞬间,已经到了2002年的5月底了。这时候,妻子的疼频繁起来,持续时间加长,间隔也短了。开始隐隐的,继而加大幅度。妻子说,以后不敢和那些孕妇一起散步了,你儿子随时随地都有可能出生。这时候,我感觉到的威逼的压力渐趋沉重。虽然,他的出生是注定了的,在妻子肚腹中的岁月却是平静和缓慢的,一旦哇哇哭叫着出现在我们面前,我们宁静年余的两口之家,便就换作了另外一番模样。

    6月1日,妻子的疼加剧,和熟识的医生联系后,就住进了医院。单位的医院很小,设备简陋,但接生和剖腹产还是没有问题的。医生诊断后,给妻子注射了催产素。据医生说:催产素还没有滴到一半,有的孕妇就开始剧烈疼痛了,逐渐收缩的子宫会将胎儿送入产道。而一瓶催产素滴完了,妻子只是微微地疼了几次,间隔时间虽很短,但离剧烈还很远。医生感到纳闷,用侦听器听了胎儿的心跳,疼痛的时候,心速为170次每分。这也就是说,随着子宫的收缩,胎儿的心跳加快,时间久了,有可能导致先天性心脏病。这是可怕的,我们要的是一个健康的生命,并且运用健康这一有力武器生存和生活的人。

    所幸的是,妻子的子宫收缩幅度不大,暂时对胎儿构不成影响。但我们的忧虑并没有就此打消,总是在担忧着。第二天一大早,我打电话给单位首长,要了车,由本单位医院转入酒泉卫星发射中心所属的医院。与单位的医院比起来,设备和技术力量都是这一地区最好的。良好的技术和设备令人安心,这也许就是科技给人的安慰吧。

    医生为妻子进行了全面诊断,结果显示,胎儿和母亲一切正常。接着又进行了药物催产,药效时间过去了,他在里面还是无动于衷,做梦还是醒着想事情,我们不得而知。医生再一次检查,却发现,胎儿是枕后位,且体形较大,不易顺产。医生建议,即刻做剖腹产。

    我正在病房坐着,医生进来说,做好作剖腹产,要我们商量一下,同意的话,当天下午5点就可以手术。我征求了妻子的意见,作剖腹产唯一的理由是怕胎儿经过产道,时间太长,有可能导致先天性心脏病。妻子表示同意,而我一直很担忧。我对医学一无所知,以个人想象,总觉得身体某处被刀子划开,再将一个新鲜的生命取出来,是极其危险的。在我的心中,我更在意妻子的生命安危,毕竟,从相识、恋爱到婚姻,已经走过了很长的一段路程,感情当然要深于未曾谋面的他,尽管他是我们的创造,以及一个和我们一样的生命。

    医生拿来手术单,要我签字,我看了上面的各种可能。每一条都令我胆战心惊:伤口不愈合;大出血;麻痹导致精神失常……有8条之多。我详细询问医生,这些情况出现的可能性和概率,医生不敢保证,任何一种手术都有风险,意外的事情不可预料,谁敢确定?

    但顺产的危险性更多更大,我犹豫不定,医生将钢笔放在桌上,落在我眼里,却如同石头一般沉重。我不敢轻易写下自己的名字,这简单的写上面,有着妻子和儿子的生命。医生解释了一遍,停下来,眼光在我脸上扫描,要我再考虑考虑,想好了再签字……长久的沉默,难耐的沉默,那些可能的事情,在我脑海快速飞转。一个个短暂停留,瞬即挪移。医生看出了我的心事,她说:这种情况只有千分之一的概率。她的话让我惊醒,就在一念之间,我抓起钢笔,在手术单上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从医生办公室出来,回到病房。对妻子说了,妻子说,这样也好,要不孩子有危险。我说了那些可能,妻子笑笑,说,不会的。你放心好了。我使劲盯着她的面庞,想记住上面的每一根毫发。

    妻子躺在手术车上,我推着她,往手术室走。长长的楼道突然变得很短,仿佛一口气还没有喘就到了尽头。我看着妻子的脸,泪水涌了出来,扑打在妻子看我的脸上。妻子的眼泪更是汹涌,顺着脸颊流到洁白的被单上。妻子拭去自己的眼泪,又伸出手掌,擦拭我的眼泪。我几乎要哭出声了,喉咙哽动,呼吸急促。这时候,在一旁举着液体的医生对我说了一句什么。我使劲咽了一口,含糊地答应了一声。

    手术室就要到了,医生接过我手中的推车把儿,说你就在外面等吧,很快的。妻子拉着我的手掌,徐徐放开。我站在那里,看着她进入到了那个陌生的房间。我站在手术室外面的走廊上,心脏被火焰烧着。平时不怎么迷信的我,竟然也恳求上帝,要她们母子平安。

    好漫长的30分钟,有一位医生出来了,我抢上去询问,医生说,没事儿,挺顺利的。听了医生的话,我悬着的心脏落了下来。坐在凳子上面,摸出一支香烟,点着,心情逐渐放松。

    又一个医生走出手术室,怀里抱着他——我们的孩子。我站起来,走过去,但没有太多的激动。我看见了他,竟然睁着黑黑的眼睛,看着白色的墙壁,也从我的脸上扫过。我想他一定认识我,尽管他不出声。岳母说,先去看看孩子吧。我没有答应,也没有动过那个的念头,哪怕是一瞬。在我心中,妻子是重要的,等她平安出来,和我说过话儿了,我再去看他不迟。

    十分钟之后,妻子出来了,我快步冲去,看见妻子的脸庞,一双熟悉的眼睛虽然有些迟滞,但仍是鲜活灵动的。妻子张口说了一句什么,我没有听清。我接过护士手中的推车手柄,推着妻子,朝着病房的缓步而行。妻子看着我笑笑,虽有痛楚,但令我心安。

    把妻子放在床上,我才看见,她的脸色像纸一样的白,眼睫毛上挂着几粒水珠。医生出去之后,虚弱的妻子张口问我,你看见咱们儿子了没?我说我看见了,但没有仔细看。妻子问为什么,我说:他已经出生了,平安健康,而你却在承受着疼痛,这时候,你是重要的。妻子没有说话,慢慢地转过脸去,看了看吊在床头的青霉素液体。

    他重4200g,56cm长。面庞光洁,模样很帅,和妻子长得一摸一样。他哇哇哭着,声音响亮。第二天早上,经医生同意,我把他抱在妻子的窗前,妻子笑了,伸出手掌,抚摸他的脸庞。他一声没哭,脸上竟然飘出一丝笑意。后来我对朋友讲,他们说新生2天的孩子怎么会笑呢?——不管他们是否相信,但这确是事实。

    妻子身体渐渐恢复,他的哭声愈发持久和响亮。第三天,他就开始大口大口地嘬吸乳汁了,很熟练也很急切。这与生俱来的本领,简直是一种奇迹。本能多么美妙呀!我们拥有、并驱使和释放——伟大、速朽、庸俗、高贵的生活和生命……就从这里开始。
    2002-6-28








    崭新的生命如此生动

    生命充实而完美。又一个生命出生了,在公元2002年6月3日17点48分。在这一时刻,我敢肯定,睁开眼睛了望世界的决不止他一个生命,还有更多的生命在我们想象的远处,呱呱叫着,向人群发出他们自己的声音。无论是谁创造的,生命就是生命,凛然不可侵犯,一样的充实、丰满、灵性,无力伦比的美好,他让我们幸福、感激和忙碌。生殖多么伟大,她让我们穿越未来的层层迷雾、巍巍高山和铺满星光的天边,人类的亮光是多么的瑰丽璀璨。

    但他首先看到了人工的荧光,这使我感到遗憾。相比于首先看到煤油灯、黑墙壁和父母愁苦面庞的我,他又是幸运的。崇尚自然和热爱科技,都是一种美好的表现。我只是觉得,对于更多依赖于自然生存的生命,朴实的大地、高悬的月光、微微的暖风和摇曳的花草,应当最先进入他们的心灵和眼睑。而他们母子平安,这比什么都重要,比什么都令人心安。

    妻子手术后,我和岳母紧张而忙碌,但更多的却是担心。我心情沉郁,生怕意外的事情发生。每次到婴儿特护室去看儿子,心里总不踏实,也没有仔细端详他。出院的前一天,我把他抱在妻子的病室,一家人在一起,对妻子也是一个安慰,毕竟是她十月怀胎,诞生了他,我只是若即若离的人,对他成长起不了决定性作用。如果说有功于他的话,就是做了一些“后勤保障”,让他有足够的营养,逐渐丰满自己的生命。

    到第三天,妻子的刀口就开始愈合了,速度快得叫人惊异。起初我想,妻子的小腹一处被刀子划开,再取出一个崭新的生命,然后再缝合起来,肯定需要很长的一段时间,疼痛和痕迹才会消失。老人们说:把肚子打开,就是放了大气了,所谓的“大气”就是生命与生俱来的精气了。我想要妻子在医院多待一些时日,有技术精湛的医生和先进的仪器设备,对生命是一种保障,不管有没有意外情况发生,在医院,总使人的内心有一种慰贴的安全感。

    到了下午,医生进来看看了妻子的刀口,说,恢复得挺好,明天就可以出院了。如果不放心,还可以在这儿住着,医院不会因为你是免费的就撵你走。我对医生表示感谢。妻子愿意回家,说家里方便,这儿太热了,大人小孩汗水不断,因为害怕对流的风袭击到妻子和婴儿的身体,电扇和空调都不可以开。妻子说,要么就回去吧,我又去征求了医生的意见,确认回到家里一般不会出现什么危险之后,就打电话给单位领导,预定了明天早上的车。

    他——我们的儿子,对我们回家与否没有发表意见。到了晚上,他开始哭了起来,不知道是对回家的抗议、赞同还是身体某处不大舒服。他的哭声不断加深着夜晚,稚嫩但响亮的嗓门在安静的楼房中穿梭,使医院的夜晚更显得寂静,同时有充满了某种生机。
    回到家里,我才细细端详了他。我惊羡于他的柔软的身体,黑珍珠一般的眼睛、胡乱蹬打的腿脚和舞动的双手。他全身柔软,像一团棉花,轻轻的,柔柔的,托在掌中,令人顿时有一种傲视世界的快感。他的脖颈总要有所依靠,头颅顺着我们的胳膊扭动。自己躺在床上的时候,他会自己转动,从枕头的这一边扭到另一边,目光跟着我们活动而活动,有时候会冲我们微笑,嘴唇张开来,一边微微上提,整个儿看他的脸庞,就有了笑容,到第十天的时候,他已经可以咯咯地笑出声了。

    脐带慢慢回缩,不经意之间,前天还露在肚子外面好长一段,第五天已经全部消失在肚子里面。他的头发足有1寸多长,黑黑的,头顶以后的尤其茂盛,前额处稍微稀疏,额头微微突起,太阳穴尤其饱满;脸庞方圆,下巴圆润,可放几枚硬币。小手白皙,手指细长,软软的指甲长得很快,两天不剪,就有了“锋刃”。

    他吃的很多,妻子刀口还很疼的时候,我溶了葡萄糖和奶粉,用奶瓶给他喂食,他毫不客气,嘴巴嘬住奶嘴,大口大口地吸食起来。两腮的肌肉一耸一耸的,翕合有致。房间很静,可以听见牛奶在他肠道里面的响声,咕-咕-咕-咕,令我想起旱苗饮水时候的情景。由于个头较大的缘故,他一次要吸食40到60毫升的奶汁。我们都惊羡于他的好胃口,但不用担心他吃得过多。每次,吃得饱了,他不拒绝,只是将奶嘴含在嘴里,头颅左右摇摆,用舌头舔着玩耍,再一点都不吸食,不小心吸了,他也不下咽,用舌头将浓浓的奶汁推出嘴外,嘴唇被变成了白色。我们会用他专用的小毛巾擦掉。擦的时候,他不反抗,本来摇摆不定的头颅停了下来,待我们小心地替他擦了,他再恢复原来的动作。

    吃得多了,排泄的也多。起初,他排出金黄色的粪便,一粒一粒的,像是轧碎的玉米粒,没一点臭味。20天之前,大概是还没有完全适应母亲肚子之外的生活,他的吃和拉没有规律,有时候一天拉10次左右,有时候会少一些,小便更是经常,有一点就赶紧排出来。这是本能,对他来说,本能就是命令。他需要怜悯父亲为他洗尿布,手掌脱了几层皮,也不需要因敬重母亲,而少吃几次奶。这其实是最好的自由,没有约定,崇尚本能,没有强制,遵从天性,再没有如此纯洁和光荣了。

    他睡眠的时候很多,睡的姿势宛如大人一般,每次,他都要摆一个造型:一只手半蜷着,若即若离地放在脸庞一边;四肢伸张,分别朝向四个方位,直直的,一点不差;一条腿蜷着,一只手伸在脑后,脸庞微微倾斜;两条胳膊与紧贴上身,两腿蜷住,脚掌对着脚掌。每次看到他的睡相,我就发笑,想上去亲他一口,可惜他太小了,我口中说不定有什么病毒,对我没事,但可能对他造成威胁。我只好躺在他的一边,用手掌支着头颅,静静地,微笑着看他。时间久了,他似乎有所发觉,鼻子里面哼着,发怒的样子,四肢和头颅一起动弹,很惬意地伸懒腰,身体扭动起来,像一个虫子,他一只脚一蹬,整个身体就转向了另一边,把我凉在那里,他则再次舒展身体,鼻子里面又传出均匀而短促的呼吸声。

    吃奶的时候,他不允许我们动他的小鸡鸡,我们想把他的尿接在纸杯子里面,省却为他洗尿布的麻烦,他好像意识到了我们的偷懒行为,坚决不答应,我们把杯子悄悄地伸在他小鸡鸡的下面,他觉察到了,正在吃奶的嘴巴停下来,但不离开乳头,鼻子里面发出怒哼声,比大人的更具威严。我们只好作罢。把杯子放在一边,眼睛却关注着他小鸡鸡的“风吹草动”。时间长了,我观察出一个“真理”,每次撒尿的时候,他的小鸡鸡会翘起,说不上坚硬,但可说得上迅速。它一翘,尿就喷薄而出,他尿得很高,我形象地称之为“高射炮”,他尿出来了,我们猝不及防或者接在了杯子里面,他不管,小鸡鸡缩回原来的模样,除了睾丸上有几粒水珠之外,就跟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过一样。

    岳母说,小孩的尿也是一种药材。我查了李时珍的《本草纲目》:“人尿,也成轮回酒、还元汤。入胃,能游溢精气,上输于脾,脾气散精,上归于肺;通调水道,下输膀胱。……以童子尿最佳”。按照民间的说法,人浑身是宝,精血、骨头、毛发、粪便和皮肉等等,《药》里的华老栓不是用秋瑾的血蘸了馒头给自己患肺痨的儿子治病么?从这一点的说,人是最最残忍的,连自己的身体都不放过。

    这是闲话,接下来说他的哭。他哭的时候很少,但有时候莫名其妙,时间久了,难免让我们窝火,但再恼怒,也不可以和婴儿一般计较,如果他具备了自理能力,我们再想要他哭他都不哭了。他哭的时候,我和岳母轮流抱他,在窄小的地面上走动,嘴里不停爱抚地哼着,对着他的眼睛说一些安慰的话,大部分时候他听不懂,可他会停下哭声,眼睛盯住我们的嘴巴,不明所以地看着,那眼神,像是要从我们嘴巴里面掏出些什么似的。看一会儿,他可能觉得无味了,说话也没什么新奇的,就把眼睛一闭,嘴巴一咧,作出一副痛苦的表情,哇哇地,继续刚才的哭声。

    快满月的前几天,他的食量和排泄次数逐渐减少,并有了规律,哭的时候也少了许多。晚上和我们一起睡觉,尿了自己就哼哼着,把我们吵醒,给他换了尿布之后,我们还没有爬到床上,他早已呼呼有声了。大便定时在中午和晚上20点左右。白天他大多醒着,睁着眼睛,不时发出以短促的哼哼和哭声表达自己的意见。我们把他放在床上,他一个人伸胳膊蹬腿,头颅磨蹭着枕头,东张西望,一会儿看看屋顶,一会儿看看墙壁上的风景,一会儿冲我们笑笑,一会儿使劲儿翻身。我们装作不理他,他四处寻找什么,看我们不在身边,就哇哇地哭了起来,我们赶紧来到,他则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在自己的小床上重复并不断发现着属于自己的乐趣。
   
     来看他和妻子的朋友们都说,这小孩一天一个样儿,长得太快了。事实也是如此,也许是就在身边的缘故,我们不觉得他有什么变化,只是皮肤更为光洁白皙了,体重和身体的长度缓慢增加。妻子说,他长到两三岁的时候,就好带了。我没有应声,我只是觉得,三年的时光太长了,尽管它很短。等他三岁的时候,我们的年轮就又多了三个轮齿,他走向的是茁壮,而我们却逐渐地变老。生命其实并不迢遥,我写作完毕这篇文章,自己的一段生命,就在这些词语中消失了……
    2002-6-30
发表于 2003-9-14 23:54 | 显示全部楼层

哇塞

问候献平!
文末要加声明的:))
发表于 2003-9-15 07:02 | 显示全部楼层
拜读完毕~

不错啊
发表于 2003-9-15 08:51 | 显示全部楼层
美味的佳肴一道道上啊!
发表于 2003-9-15 17:09 | 显示全部楼层
学习了!问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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