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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血色清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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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3-9-21 22:00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血色清晨
                                               李幼谦

  公元一二五九年。(宋开庆元年,元宪宗九年)。

  六月初二,凌晨。

  混沌天地刚睁开一线睡眼,一抹鱼肚色就涂上雪灰的天穹。钓鱼城苏醒了,凝黛的山峰峥嵘突兀,在群山的簇拥下挺拔云霄宵,巍峨剪影几与天齐,依稀能看出刀切般齐整的城墙、斧劈般的雄壮的城楼,显示着巍然不可侵犯的尊严,似乎在正告世人,它已抵御了蒙古铁骑数十次的进犯了,依旧岿然不动,成为固若金汤的抗蒙堡垒。

  公元十三世纪初,成吉思汗统一蒙古,建立了政权,提出联宋反金的主张。南宋软弱无力,被金兵夺去半壁江山,偏安一隅,无力反抗,只能借助蒙古力量收复失地。没想到,蒙古灭掉金国之后,却并不履行盟约,反而霸占了领地。理宗只好派军队收复三京,未料兵至洛阳就被蒙军全歼,蒙古反而谴责南宋毁约,开始了灭宋的征战。

  蒙哥大汗继位后,亲率主力十万入蜀,企图先控制长江上游,继而顺流而下,以为必定势如破竹。果然,铁蹄到处,无坚不摧,十个月之间,川西北州府全部陷落,然而到了合州,却在钓鱼城下受阻了。

  钓鱼城坐落在合州城外的钓鱼山上,这里峰峦重叠,峥嵘峭壁,有青城之幽,有剑峭之险,军民联防,固守天险,一次次击败了敌人的重创。

  没想到昨夜一场暴雨,它可望而可及的城外马家寨被袭击了,经历了一场惨绝人寰的大屠杀,凌晨时分,骤雨初歇了,山寨内外依然悄然无息,如坟场一般死寂。

  屋檐不再淌水,树叶不再滴泪,死者也流尽了鲜血,大雨又将鲜血冲刷一尽,裹着血水冲出城墙,冲下山崖,渗入野地,让满山的野草杂树,得以尽情吮吸人血的养份。

  天边还残留着一颗星星,悲伤地闪烁着孤独的眼光,面对着尸横满野的马家寨,凄凄迷迷,惨不忍睹。万籁俱寂,鸟不啼、虫不鸣,连风声也收敛了行迹,只有挥之不去的血腥,弥漫在破晓的清冽氤氲中,随着地气的上升令人窒息,令人惨痛,令人心悸……

  “哇,哇,哇……”忽然,一个婴儿的哭声响起,开始如猫鸣,逐渐由微弱到强劲,拔高为尖利而悲怆的嚎咷。在静寂中,哭声穿云破雾,响彻城楼,响彻山寨,声飘四野,既带来了生机,又加深了恐怖。

  青苗被啼哭声唤醒,发现自己躺在城楼上,顾不得下体绷裂开了的疼痛,挣扎坐起,摸到胯中一个粘乎乎的肉团,捧起来,模模糊糊的,一个小人儿在她手中挣扎,顺着腿摸下去,有更小的肉蒂,她一把将孩子搂在怀里,一边舔去他脸上的血水,一边惊喜地喊出了声:“儿子,我有儿子了!”没人响应,只有孩子更响亮的哭声。

  “安节,你当爸爸了——爸爸,你有小外孙了……” 青苗的喊声压倒了孩子的啼哭声,“……爸爸……外孙……”回应她的,是旷野的回音,拖声绵绵又空空如也。
 
 
  她忽然清醒了,向朦胧的前方望去:安节不是丈夫,他还在钓鱼城里,能承认他尚且不知道的儿子吗?父亲哩?他在自己身边的,可是……她头皮一麻,一手把孩子用衣服裹住,一手在身侧摸过去,摸着一个男人断成两截的身子。

  老天一个激灵,仿佛从昏迷中醒来,开始微微放亮。在微明的薄曦中,她看见了,看见自己的父亲——曾经威镇四野的马寨主躺在身边,袒露着的胸脯下面,是被拦腰砍成两半的尸身,破碎的内脏涌出肉体,又被大雨冲洗得一干二净,白是白,红是红,像一堆杂碎。

  青苗毛发竖立起来了,一股凉气从丹田上升,直冲天灵盖。她不敢哭,怕又一次昏过去,死人她见得太多,何况怀里还有孩子,她要把父亲的五脏六腑都装进腔子里去,可是肠子滑溜溜的,抓不住,一只手又不方便,孩子哭得她心烦意乱……忙乱中,天就大亮,父亲的面孔清楚地显示出来。
 
  四方的腮帮子,显现出铁的棱角,兜腮胡子根根乍立,簇拥着大张的嘴,是继续喊着杀声,还是在呼唤唯一的女儿?还有那双死不暝目的眼睛——眼球突出,眼白充血,是不是临死还想见青苗一面?他已经两个多月没见到女儿了,不是他不想见,是女儿不敢见他,是女儿不愿见他。这,都是因为怀上了这个孩子啊!这孩子,是钓鱼城内那个叫安节的小将的,冤家——你在哪里?

  一切,还得从她进钓鱼城看行刑那天说起。

  蒙哥大汗早知道钓鱼城易守难攻,于是刚攻克了成都,就封大宋降将晋国宝为东川招抚,特地派他上钓鱼城劝降。城上的主帅是王坚,奉行“两国相交,不斩来使”的信条,在严词拒降后放了他。回山的副帅张珏将军知道了,以“来者探视了地形,放虎归山,必留后患”为理由,派安节领兵擒回,王坚这才下令当众处决。

  行刑那天,钓鱼城像过节一样热闹。所有城门洞开,四山八岭的百姓赶集似地拥来,纷纷想观看惩处叛国贼,就在这时,马青苗认识了行刑者安节:小伙子不高,矮矬矬的,皮肤不白,黑黪黪的,可是浓眉大眼方腮,裸露的胸脯毛森森的,凛然之气更令人佩服,看样子就是一条好汉。
  
  晋国宝已经要出川了却又被追回,所有随从都放了,只抓了他一个,竟然还要砍他脑袋,于是老泪滂沱,声嘶力竭地喊冤枉。小伙子厉声斥道:“你有什么冤枉的?”
  
  “我是奉命行事的使者,既已放行,为何又要杀我?”
  
  “先放的是蒙古使臣,现杀的是宋朝叛贼,你还罗嗦什么?!”小伙子义正词严,扬起鬼头刀,一道闪电似的银光之后,晋国宝的人头沉重地砸到地上,如破碎的西瓜裂出红瓤,小伙子敏捷地闪过,身上居然一点血都没沾上。
  
  “好!”青苗拍手称快,尖声高叫起来。

  哪来的野丫头?站在一匹高头大马的背上,居然还对男人喝彩,把砍头当乐子哩。校场上的人们,不看落地的人头,都仰面看那姑娘:黑俊俊的俏模样,比死人可好看多了。
  
  姑娘只盯着杀贼的小伙子,见他也抬头望来,好不得意,两手一抄,居高临下地问:“嘿,杀人的家伙,你叫什么名字?”
  
  “安节,姑娘问你话哩!”“那小娘们看上你了!”“小将军,她长得可不赖……”众人本来高兴,现在有把戏看了,一起拿小伙子开心。安节闹个大红脸,暗暗佩服这个女子艺高人胆大,却什么话也不说,在众人的哄笑中,拣起人头复命去了。

  青苗目送他的背影远去,心惦惦的:原来他姓安名节,还是个小将军,看他那样英武又那样腼腆,兀自好笑。可在大庭广众之下,居然敢对姑娘不理不睬,四周的人也围着调笑,真不知道马王爷的女儿有三只眼!她想要撒野,可这是在别人的地盘上,身边一个自己人也没有,偷偷摸摸进城里来的,凤儿都没带。这里比马家寨大得多,好玩得多,人也和善些,却为何要拿姑奶奶开心?!于是怒从心头起,两腿一分,骑到马背上:“笑你妈的骷颅头——”话未落音,一扬鞭,旁若无人地冲出人群,也不管踩着人没有。

  怏怏离开钓鱼城,跑马散心下了山,顺河岸溜去,忽然眼前一亮:一个刚洗澡完毕的男人爬上岸,正在穿衣,那不是安节吗?“喂,姓安的!大冷的天,也不怕冻出病来?”青苗真诚地关心他,放了马,一屁股坐到石头上看男人套裤子。

  哪来一个野姑娘?全无男女之大防!安节不敢看她,胡乱系上腰带,就要去牵自己的马,可是,缰绳拴在她屁股下的石头上哩。
“我说你怎么这样笨?钓鱼城里十几口塘,九十多眼井,你为什么偏要下山来洗,莫不是在此等本姑娘?”

  “你才笨哩!塘水给人喝的,怎能沾染贼人腥气?!我等鬼也不等你呀!”安节朝天说话,说完不再理她,拾起大刀,坐到河边磨起来,心想,你要不走我就磨下去,磨它个一佛出世二佛升天,迟早你总要滚的。

  没见过这么厚脸皮的姑娘,不但不走,还欠着身子没话找话说:“哟,你的刀是木头做的?才砍个把人就钝了?”
“钝了?你伸头来试试,看我砍不砍得掉?”安节实在忍不住了,半气半恼地举刀吓她。

  直面一看愣住了,在山上没看仔细,这丫头是不丑啊:眉毛上挑,凤眼灵动,不施粉黛,却自有一番动人心魄的风韵,长这么大,可从没有见过这样的奇女子,心头竟然“砰砰”响起鼓点,举起的刀就定在半空中了。
  
  青苗胆子贼大,没声没息地解了马缰,身子一旋,跳上安节的马,嘻嘻一笑,嘴龇支得像朵绽开的荷花:“来来来,你如追得上我,我就给你砍头!”说话间,骑上安节的马跑了个一溜烟。
  
  “还我的马——”安节装作追马赶过去了。人追马,居然追上了,头却没砍成,世上许多事比砍头有趣,男欢女恋是所有事中最有趣的, 让男人违了军令,让女子违了父命。

  从发现怀了孩子那天起,马青苗的骄横与泼辣就与日俱减了,她被这不知该是喜还是该忧的意外吓傻了,整日里不知所措了。
父亲是山寨首领。当强盗的,占有过的女人也记不清多少了,可是,自从抢来了石台镇的苗小姐,他就再也不亲近别的女人。因为这女人最漂亮,最文雅,最有学问,而且给他生下了唯一的骨血,尽管是个女儿,却又聪明又美丽,成了他的掌上明珠。
  
  父亲教女儿骑马舞刀,弯弓射箭;母亲教女儿识文断句,吟诗作对,在这样的家庭长大,青苗既继承了母亲娇艳的容颜和聪慧的天性,又具备了父亲强健的体魄和刚烈的本性。只是,在母亲暴病身亡之后,父亲的秉性显示得更多一些了,这样,马寨主更喜欢女儿了,简直把她当儿子养,寨中的粮食、军火、珠宝也交她保管,从来不曾想过一天女儿要离开他。
  
  青苗什么都能向父亲要,可就是不能向他要男人。因为父亲能把天上的月亮都摘给女儿,可是女儿就是他的月亮,只能供人瞻仰而不能让人亲近,更不能让人占有,否则就是对他这个山寨主的冒犯。一次陪女儿去重庆玩,一个城里少爷对她说了几句轻薄话,他横手一刀,当即给那家伙放完了血。一天,一个头目有意无意撞了青苗胸部一下,当天晚上就没脑袋吃饭了——强盗杀人,就跟踏死蚂蚁一样轻松。
  
  他会同意女儿嫁给钓鱼城里的人吗?不堪设想——自古以来,官匪誓不两立,交战多年,不分胜负,只因蒙古入侵才刀枪对外,两下相安,但还是大路朝天,各走一边,青苗可不愿心上人作父亲刀下鬼。可成就好事的两个月后,蒙哥大汗就亲率十万精兵渡过渠江,进驻了离钓鱼城只有几里地的石子山,他们今日攻一字门,明日打奇胜门,青苗进不了城,城里人也不见出来的,青苗日思夜想,好不心焦,气得天天骂蒙古鞑子。骂也没用,没多久,她不想吃不想喝了,心头堵得慌,整日软绵绵的就想睡觉,自己好笑道:难道我害相思病了?

  马寨主看女儿面黄肌瘦,找来郎中给她看病,大夫一搭脉心里透亮,但是寨主惹不起,小姐也惹不起,只好开几副益气养生的补药:“小姐血亏气虚,需要静养,万勿打扰。”说罢提起药箱,逃命去了。青苗病了些日子,忽然饭量大增,乳高腹鼓,心宽体胖了,于是就要闹着出门找安节去。丫环凤儿看出蹊跷,忙把小姐按在床上,告诉她要当母亲了。  

  “放你妈的臭酸屁!胡说八道,老子不把你皮揭了!”青苗一脚踢去,凤儿连忙闪开。她平时比主子还野,成天在老妈子、小嫂子中混,早谙情事,小姐偷人之事也了如指掌,见她几个月没来月事,现在又显示如此症状,不是她怀上孩子就是自己瞎了眼睛:“你出去呀,到你爸爸那去吧,看他揭不揭你的皮!”

  青苗心虚起来,真要漏馅,豁出去不要脸不要皮,父亲也不至于要她的命,倒霉的却是安节,父亲不把他撕吃了不姓马,连累钓鱼城也不得安宁,自己还能与心上人再成好事吗?她可不想有孩子,还没玩够哩,只有拿凤儿撒气:“死丫头,为什么不早说?!怎么办?”

  凤儿哪有办法?只有施以缓兵之计,劝小姐睡到床上继续装病,自己左一趟右一趟去找安节,连钓鱼城城边也靠不近,有时连寨门也出不去。青苗着急,偷偷上城楼一看,下面尽是蒙古兵哩,怕被父亲撞见,只有回房。凤儿七屁八谎,拖一天是一天,把青苗的性子拖疲沓了,肚子也大起来,对腹中孩子有了感情,想生下来,只是不知道如何向父亲交代。马寨主听郎中说女儿要静养,开始经常去看看,见她总是睡着,最多只见到露在被子外的脑袋,战事一紧,他来得也少了。
  
  昨天夜里,青苗突然被喊醒,只听到外面大雨如注,父亲拍门声音如雷响,吼声更比雷声大:“凤儿,鞑子进寨了,快把你小姐背到山洞里去!不喊你们不准出来!”
  
  等她们起来,门外已经空无一人,青苗要去帮父亲杀敌,凤儿身大力不亏,硬拖小姐进了山洞。青苗本来怕见父亲,久未下床,自知上城也是累赘,父亲多次拒敌,屡战屡胜,马家寨很快就能转危为安的。等冒雨跑进山洞,她已累成一摊泥,腹中隐隐作疼,再不敢动弹。

  关了洞门,连雨声也听不见,两人在一堆绫缎上躺倒,一觉睡过来,也不知多久了,想必敌人也该退了,父亲怎么不来唤她?青苗肚子疼得厉害了,推凤儿起来,让她出洞看个究竟,可她一去不返了,青苗等得火冒三丈,只得捂住肚子出洞来,再摸到城楼上。
  
  风停了,雨止了,伸手不见五指,彻夜通明的火把灯笼也被大雨浇灭了吗?父亲领兵在追赶敌人?城楼上也该留人把守啊,老头子糊涂了?!肚子疼痛加巨,她发起小姐脾气来:“人都死光了吗?喘气的出来一个!”

  回答她的是一片死寂,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她慌了,顺着城堞摸过去,绊倒在一具尸体旁,跌在地上,孩子也像翻了个跟头,腹中掏肝摘心般的疼痛。她忙着摸着尸体,没头,再摸尸身,胸脯没毛。她丢下这具尸体,又往前爬去,城楼西边的尸体更多,她在冷冰冰的肉身上爬过,既想早点证实父亲的存亡,又怕接受那残酷的事实。身上湿漉了,是沾的泥水?还是死者的鲜血?她只觉得冷,是那种彻骨之寒,冷得爬动的力量也没有了,可是找到父亲的愿望支撑着她,她忘了恐惧,忘了疼痛……终于,她摸到了一把浓密的大胡子,是父亲的头!尽管冷如岩石,可是没有断,还长在脖子上,她有了希望,喊叫着爸爸,要把他扶起来,可他的身子下半截是空的呀!“爸爸——”她的头脑一炸,腹部一阵绞痛,眼前金星四射,发出撕心裂肺的一声大叫,昏死了过去。

  在孩子的哭声中醒来,生的欣喜,死的悲痛,都使她百感交集。她抱着孩子,跪在父亲身边泣不成声:“爸爸,我对不起你,没帮你杀敌,让你死得这样惨;女儿不孝,背着你怀了孩子。莫怪我,你不是总恨自己没儿子吗?现在你有孙子了,真的嘛,外孙不外,胜过亲孙子,长大了,我让他给你报仇!他的父亲是钓鱼城里的小将,箭术精,刀法准,是个热血男儿,他要不给你报仇,我就劈了他!……”孩子的哭声伴随她的誓言,传得很远,引来了咚咚的脚步响,谁来了?,她警觉地站起,抽出父亲手中的砍刀,搂着孩子大叫:“狗鞑子,姑奶奶和你们拚了!”
  
  上城来是个矮墩墩的青年,见这母子,一脸杀气化作万般柔情,嘿嘿地张嘴笑着,健步如飞,边跑边叫:“青苗,你生娃娃了?男的还是女的?快给我看看!”
   
  青苗一言不发,强忍着泪水不往下掉,见朝思暮想的人到了跟前,兀地涌上一股仇恨,待他伸手来抱孩子时,低头一口咬去,男人臂上立即冒出几粒血星,可他眉头都不皱一下,咧着嘴乐:“我是他老子,你对你男人怎么这样凶?!”
  
  女人泼口大骂:“安节,你是个孬种!不尽丈夫之责,不尽父亲之责,不尽女婿之责,还配当个男人么?撒泡尿淹死自己算了!”
  
  安节憨笑变成苦笑了:“大敌当前,军纪如山,出不了城啊。今日我在城上值日,幸遇凤儿报信,她在城下喊道,说敌人占领了马家寨,元帅担心唇亡齿寒,这才让我领兵出城,把敌人赶了出去!”
  “
  你是为了你们城才出来的,可曾把我们娘儿母子放到心窝过?你此时才来,可惜来迟了!你看看,你看看我父亲,他死不暝目啊!”
  
  安节戚然,双腿跪下,合上马寨主的眼斂,沉痛地说:“岳父大人,我来迟了,而后一定为您报仇!”
  
  青苗踢他一脚:“你好意思喊岳父?我何时做你老婆了?我的儿子命苦啊,生下来就是个有娘没爹的孩子……”
  
  “你都为我生娃娃了,还不是我婆娘?我不是他爹吗?”安节说着,一把扯着青苗也跪到马寨主的尸体旁,“现在,我们插刀为香,以天作证,在你父亲面前拜堂成亲吧!”
  
  青苗发现怀上孩子那天起就盼着成亲,可怎么也没想到,竟然在父亲的尸体前拜堂,她嚎啕大哭,字字血,声声泪,哭得气咽喉干:“爸爸呀,你怎么死得这样早啊?生前,我们怕见你,现在,你的女婿来了,你怎么不见见他?没得父亲应允,还请你多加包涵,更盼望你保佑我们哩……你的女儿命苦啊,有丈夫了,父亲又撇下了她,我有了儿子,自己却又变成了无父无母的孤儿……”

  “岳父,您放心吧,我会善待青苗的,我若负她,天打雷劈!”安节眼睛也湿润了。

  伴着孩子的哭声,又加入了一个女子的哭叫,原来是凤儿,她迟来一步,接过孩子,一看就叫了起来:“脐带还没剪哩!”

  安节也发现孩子拖着一个肉带子:“这、这,如何是好?”青苗忙举刀割了,凤儿兜起自己的裙子把孩子裹了起来。小俩口一拜天地,那是血雨腥风的天地,可是在披彩朝阳的映照下,又显出了勃勃生机;二拜高堂,这只是半截死不瞑目的遗体,倘若有在天之灵,会成全他们的婚姻吗?夫妻对拜时,安节多揖了一下:“青苗,贤妻,此处不是久留之地,你们都要搬进钓鱼城里去住。”
  
  青苗止住了哭声,深情地望着丈夫:“那是自然,我也懂得嫁鸡随鸡的道理,住进城里,一家人才好过日子呀。”
  
  “不……”他欲言又止,“你……我……”
  
  见他吞吞吐吐,青苗有气了:“什么话你说就是!”
  
  “我们不能住一起,而且你还不能说是我的妻子,儿子也不能说是我的儿子。”他说完,埋下头不敢看她。
  
  “你,你是不是有家有室?”青苗陡然变色。
  
  “不不不,”安节从凤儿手中抢过孩子,怕丢失似的紧紧搂在怀,“他是我唯一的儿子,你是我唯一的妻子,你们娘儿母子就是我的家室。”
  
  “为什么要我们进城又不与我们同住?才拜天地就嫌弃我了?”
  
  男人再抬起头,已经满脸泪水:“青苗,你听我说,我是违抗军令,瞒着父亲与你相好成亲的呀。如今大敌当前,临阵招亲,这是砍头的罪!”

  男儿有泪不轻弹,望着丈夫掉泪,青苗心疼难忍。她明白了,正因为如此,他不敢出城与她相会,不敢明媒正娶,未婚而孕,草草成亲,还要瞒着所有的人,这是怎么回事哟!她泼口大骂蒙哥:“操你的祖宗八代!那么大的草原不够你们挺尸吗?老子又没挖你的祖坟,打到我们山拐拐里来做啥子……”

  安节一听,又好气又好笑,入侵者又听不见,骂有何益?!于是说:“少说两句吧,我城里还有事哩!”

  青苗蓦然回首,把矛头指向他:“屁事!结你妈的头发昏!你有事你滚,从哪来的滚到哪里去!我们不进城!”说着就要接孩子。
  
  他后退一步,连连摇头:“你不进城孩子不给你,这儿已经是大宋军营了,正是对敌前哨,儿子有个闪失,谁接我们香烟?谁给你父亲报仇?”
  
  “那你就带着他吧!”她说完转身就走。
  
  “你,你不要儿子,我还要你哩!”一句话,说得青苗心旌神摇,停住了脚步。他赶紧说下去,“进城之后,我们虽不能朝夕相处,可是我能偷偷去看你们呀,如果我能将功赎罪,请求父亲认同,说不定有团圆的那天哩。”
  
  “可是万一事情败露,连累你掉脑袋,你不后悔?”
  
  “何悔之有?有了女人,是个男子汉了;有了儿子,后继有人了。我又哪里去找你这样的妻子?文武双全,有才有貌;还有这样乖的儿子,你看,到我手里就不哭了,你看他,宽脸盘,大脑门,长得像我吧?给他取个什么名字?”
  
  柔情如蜜,浸透了青苗的身心,她回转过来,和他共同端详儿子:“是像你。俗话说,七月的孩子鬼投胎,会是个人精儿的。我们就叫他七月吧……”话没说完,她双推腿一软,靠着丈夫的身子直喊头昏,安节赶紧把娘儿俩一同搂到怀里。
  
  云开了,雾散了,璀璨的朝阳从山下跃起,金光洇染了群山。城墙下,林木染绿了深谷,蜿蜒群峰如山蟒腾越。城楼后,山气化为紫色的氤氲,钓鱼城在晨曦中迎来了崭新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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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发表于 2003-9-22 00:21 | 只看该作者
没想到李老师历史传奇也写得那么好,学习了,只是我觉得有些语言对话应该再琢磨。
3#
发表于 2003-9-22 05:52 | 只看该作者
写成剧本可能更有味道哦!
不错,学习了:)
4#
 楼主| 发表于 2003-9-22 14:00 | 只看该作者
最初由 王一 发表
没想到李老师历史传奇也写得那么好,学习了,只是我觉得有些语言对话应该再琢磨。


谢谢。有时间再推敲一下。
5#
 楼主| 发表于 2003-9-22 17:24 | 只看该作者
最初由 幽幽飞 发表
呵,没有想到李姐姐写长篇也写得这么好。:)

总是得到MM的鼓励,谢谢。
6#
发表于 2003-9-22 21:49 | 只看该作者
可以发到《古今传奇》去啊。
7#
发表于 2003-9-23 12:42 | 只看该作者

大姐这文读到第三遍了

依旧没读完。可叹。
子子珠玑,深而现底。
8#
发表于 2003-9-23 16:09 | 只看该作者
可是阿姨没有给我地质阿!!
没有地质叫我如何找得到啊?/
嗬嗬,阿姨推广论坛太急啦,忘记拉?
快告诉我啊。
9#
 楼主| 发表于 2003-9-23 20:07 | 只看该作者
最初由 左显辉 发表
写成剧本可能更有味道哦!
不错,学习了:)

太长了不欣赏是不是?
10#
发表于 2003-9-23 22:59 | 只看该作者

看完了。

大姐人物塑造有血有肉,也跟着上趟前线
11#
 楼主| 发表于 2003-9-23 23:07 | 只看该作者

回复: 大姐这文读到第三遍了

最初由 百里烟 发表
依旧没读完。可叹。
子子珠玑,深而现底。

过奖了。哪如烟烟文字漂亮,你才适合写历史哩。
12#
 楼主| 发表于 2003-9-23 23:20 | 只看该作者
最初由 tanqisen 发表
可是阿姨没有给我地质阿!!
没有地质叫我如何找得到啊?/
嗬嗬,阿姨推广论坛太急啦,忘记拉?
快告诉我啊。

http://www.worldwriter.org/bbs/index.as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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