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瘸子阿三》 [原创]

半文

《瘸子阿三》

　　磨房是一间单独的小屋。朝北，像是堂屋的儿子或者孙子一样，蹲在堂屋对面，背靠着村子里最大一个湖。爷说他也不知道，那湖从什么时候起，就成了我家的私物，村里人要用水或者到湖里洗漱，要先经爷爷的爷爷点头才行。

　　阿三是个要饭的，也不知从哪里跑来的，两条腿差了三寸，走路时，一顿一顿，想要踩死蚂蚁的样子。头一次上我家，没要到剩饭，据说这是爷爷的爷爷定下的规矩，不能给要饭的吃食，有手有脚的，干啥不自己花力气去挣？你给他吃食，让他懒惰惯了，会害了他。阿三出了我家院子，大概是饿极了，就趴在河埠头上喝湖水。河埠头上的青石板上了年纪，结了一层厚厚的青苔，自家人，或者村里人，上河埠头，都做着筋骨，会把脚趾头扒拉着。阿三不知情，还没喝到水，就扑到湖里去了。阿木把他救起来时，他的肚子，已经和熟透的西瓜一样，圆滚滚，扣着食指中指敲两下，会发出清脆的“咚咚”声。阿木把他翻过来，然后请人搭手，用一根竹扁担，在他背上，擀面一样，来回整了十几回，总算把水挤了出来。又拿了套自己的干衣服，给阿三穿着。阿三醒过来，就把阿木当恩人啦。阿木只好到灶头，给阿三偷了两个红薯。又到爷爷的爷爷那里，求他把阿三收留了。爷爷的爷爷怪阿木多事：一个讨饭子，死了就死了，你救个屁。救了也就救了。救醒了叫他走人就是了，还要留他？阿木替阿三说好话，他说他只要吃住，不算工钱。爷爷的爷爷想，也好。正巧本来管磨房的那个愣小子石头嫌工钱少，甩着包走掉了。叫阿三去试试，看成不成？

　　打磨是驴干的笨活，拚的是力气。阿三在磨边，一套上辕子，倒真像是头瘸了腿的驴子。一圈一圈，转的还不慢。得了个不费钱的劳力，再怎么说，也总比驴子强些。爷爷的爷爷满意了，阿三就住下来。白天打磨，晚上还要灵醒点，在朝南的窗口点个灯笼，别叫人趁天黑，把湖里的鱼偷了。于是，阿三晚上就半睁着眼睛睡觉，白天就半闭着眼睛打磨。村里有置不起磨的人，都把麦子，毛豆，送到阿三这里来磨，完了，给一升麦子或豆子，顶工钱。我家的磨盘大，据说有一七石缸那么大的盘面，阿三干活又勤，磨下来的面又细又白，有时，家里有磨的人也都把麦子往磨房里送。见了面，村里人大都叫他瘸子阿三，有时连阿三省了，直接就叫“瘸子”。阿三也不忌，有活来，总是很认真的干。阿木是懒散惯的，偶尔见了面，就要训他：你怎么真像头驴子？脑子一根筋，不会转弯，赚那么多麦子，能给你自己留着？

　　这也正是村里人想不通的方，给人干活，不拿工钱，还这么卖命，又不是个傻子。这里面一定是有问题的。有好事者就去问阿三，姓什么，老家哪里？阿三“嘿嘿”地笑着，不作答。于是村里人就更加坚定了这个想法，阿三一定是做过些没法在太阳底下翻晒的事。他那个腿，怎么瞧，都不像是生下来就瘸的，一定是被人打瘸的。这样想的时候，就有人被自己的想法害得慌兮兮起来，瘸子阿三从前肯定是个坏人，以前自己竟然木知木觉在他那里磨面，要是他又起了坏心，在面粉里下药，怎么办？

　　于是，村里人再来磨面粉的时候，都多了一个心，一定要站在边上，看阿三一瘸一瘸地把面磨完。有几个喜欢占小便宜的女人，听说阿三以前是个坏人，便商量好了，要引着他干点坏事。

　　男人被人家打瘸了腿，不是偷东西，便是偷人。阿三看样子不像偷东西的人，一定是偷过人。女人们都推断说阿三一定是因为偷别人媳妇，才折了腿。一个叫阿针的，是颇有姿色的女人，进磨房时，便故意把布衫前胸的斜襟子敞开一些，露出一段水磨豆腐一样细腻白嫩的脖子。那衣襟在阿针走路的时候，又一扇一扇的，好似还会往下敞些。不想阿三只顾低着头皮推磨，根本不把她当回事。阿针故意撩起衣襟来打扇子，阿三也看不见，好似她那人站着，跟一团空气似的。阿针有些来气，这村子里，哪个男人，会用这种态度对她。就算是爷爷的爷爷，虽然已经是个干货，或说摆设，坐在太师椅上晒太阳，看见阿针，喉咙口不是会“咕噜咕噜”地响个不停。村子时那些没家没业的男人，不要说流涎水，为阿针拚命都愿意。

　　磨完面，阿针就跟阿三讲条件：一把奶子一升麦子，用来抵工钱怎么样？说完，又把衣襟往下敞些。阿三“嘿嘿”地笑，并不接话。阿针看阿三不动心，那两把奶子抵一升麦子？阿三还是“嘿嘿”地笑，阿针就有些头皮发毛，站不住脚了。十把奶子抵一升麦子，总行了？阿三把面粉替阿针装好，我不把奶子，也不要麦子，你走好。

　　阿针的脸“蹭”一下，红得跟猪肝似的。想接面粉，面子又剥不下。突然就喊了声：非礼啦！爷说那天他正好在湖里钓鱼。看见阿三突然像一只被枪声吓坏的野兔，从磨房朝南的窗子窜了出来。爷说奇怪，那次阿三的瘸腿好像突然好了。

　　等听到喊声的人围上来，阿三已经钻进湖里不见了。许多人围在湖边上，等阿三浮上来。特别是那几个对阿针流过许多口水的男人，等阿三上来，可以趁机揍他一顿，消消气。可左等右等，不见阿三上来。有人就等不住了。拖一张大鱼网来，往湖里撒。头一网，就把阿三捞了上来。

　　阿三的肚子竟然没有鼓起来。有经验的老人说，他不想喝水，憋着一口气哪！想不到，竟然把自己给憋死了。爷说阿三的嘴巴果然关得很紧，像拿铁门闩闩了一样。可耳朵、鼻孔、眼睛，都往外流着血，死鱼一样。

　　爷说他爷爷对阿三的死，是很痛心的。阿三打理磨房，不过半年时间，却为我家，挣了不少粮食，又不要工钱。这样好的工人，以后，再没找到过。

半文　2003.1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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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笛

娓娓道来的故事，细致生动。
这阿三也真是个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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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初由 梅笛 发表
娓娓道来的故事，细致生动。
这阿三也真是个迷。

谢批！问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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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彩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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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瘸子阿三》

　　磨房是一间单独的小屋。朝北，像是堂屋的儿子或者孙子一样，蹲在堂屋对面，背靠着村子里最大一个湖。爷说他也不知道，那湖从什么时候起，就成了我家的私物，村里人要用水或者到湖里洗漱，要先?..

《散文月刊》上似乎看过你写的有关杀猪的一篇文章，是你吗？

《瘸子阿三》逼肖传神，窃以为是小说好素材：））

舄兢

就是小说吧？
生命是要有尊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