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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3-10-7 17:07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邢昊            

                             
  还应该思考
                                思考陈旧的思想------
                                      ——萨缪尔。贝克特


  回忆是奇异的,有时,大脑不经心地翻开过去那些发黄的岁月,我会被一些时光的片断紧紧地摄住,将景像定格、粘结,眼睛不得不顺着往事之波流动。那是一种吸力,具有磁性。也是一种尖锐,一种无穷的快乐与痛楚,一种深深的刺激和魅惑,让我的灵魂久久颤栗。

  眼睛困倦,熄灭油灯,沉醉于梦境中的我,一次次骑着白马遨游天空,在诗意的冒险中美丽地醒来。在那个暗淡无光的的黄土窑里,小小的我多少次头脑发热,认为自己是游侠骑士呵。金色的月光悄悄地抚摸着窗棂,若明若暗。麻油灯没有点亮,在黑暗中的我好像没有眼睛。奶奶正细声细气地抽泣,原来是她打破了我天马行空的仙境。奶奶的祈祷声时断时续:为我的孙子消灾减病吧,还我的孙子一个健康。我不声不响地摸到奶奶跟前,询问什么痛苦折磨着我?奶奶却默不作声。而我,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靠近她老人家的怀抱。奶奶不停地编织着故事,村边池塘里传来青蛙单调而乏味的鸣叫。那个晚上,我好不容易度过每一分钟。我虚弱的身体发着高烧,那梦中的一个个幻觉原来都是可恶的病魔幻化而成。天亮了,阳光一滴滴渗了进来,奶奶十分同情而关切地看着我,她是一座古老的雕像,从眼睛的慈祥里看得见她的心灵。 我患了一种怪病,需耐心的医疗才可凑效。也就是说,病魔可能要陪伴我好长一段时间。从此,我像一只离群的鸟儿,孑然一身躲在黑暗的黄土窑里无事可做,无伴可玩。从病魔身边踱过的时间,步履委实太缓慢了。几个月来,形形色色、光怪陆离的恶梦,总是把我从是睡非睡中推醒。躺在土炕上瞪大眼睛,内心却仍滞留在可怕的梦魇中。那些难以安眠的夜晚,如潮如烟般涌入异常空旷的苍白中,它们是一股股狂飙,前赴后继地以反复往返的姿态折磨我。失眠、失眠、失眠------睡眠被杀害了,我成了一个被睡魂驱赶而出的不归的浪人。失眠之夜总是漫长,因为它几乎就是一颗静心的停动。后来,吃了一年多时间爷爷挖的草药,我才渐渐恢复了原有的睡眠,恢复了少年原有的活泼和天真。使我自己也吃惊的是,经历过这可怕的劫难后,我居然变得极不合群,但勇气和胆量大增。我后来才理解了这颠扑不破的真理:先前,我因为不再是幸福的人,幸福在我和人世间隔了一道屏障,我十分孤独而无奈。而今,我从苦海中挣扎上岸,我反倒目清眼明了。生命的原初状态又回来了,我再不能容忍有什么东西阻碍我的自信,所以我能所向披靡。

  一次,我的父亲忧郁地看着我,他整个下午都在院里的菜园中锄草,我就蹲在旁边玩弄石子。父亲问我:“儿子,我不知道你将来能不能做个合格的农民?”我记得当时父亲怜悯的口吻使我很不愉快,我一时实在无从回答,只觉得对于我的将来,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人们停留在“农民”这样倍受欺辱的字眼上,虽然我的身子单薄,体质虚弱,但我从小就要学会应付挑战,学会干不同于一般农家孩子所干的有意义的事,学会从另一个角度耐心地思考。过了一会儿,我非常肯定地对父亲说:“我将是一个勇敢的骑士!”父亲大概听懂了,因为他非但没有取笑我,相反,还注视了我一会儿,然后,拍了拍我长得并不结实的肩膀。二十多年过去了,我并没有时刻想到儿时的那句话,但我却忠实地履行了我的诺言。我硬是握着一支细细的笔杆儿,从小小的山村闯进灯火闪烁的都市,虽未做出什么太大的业绩,但还算对得起我的祖先。其实,少年的我并未立下什么改造世界的大志,我也不认为这个世界能给谁带来幸福,更莫说给一个穷山村里可怜兮兮的孩子。我喜欢自己的自然状态,人世间的沧桑对我影响甚微。小时候我总是这样想:每个人到头来都不免一死,即使发明了成千架飞机,也总要过时淘汰,但做任何事总得有始有终。因为,这是强者的原则。我就这样沉思着走过来了。

  儿时的我总有这样一种幻觉,这世界似乎只有我的村庄才是最美的。我甚至对它的名字也无比钟爱——南姚,这两个汉字不凡的组合多么古怪而奇特,这个黄土塬上的村庄那一草一木又是多么鲜活而神秘。乃至当我长大后,真正成为一个干文字活儿的工匠时,还时不时用“南姚”做笔名发表文章。对这件事儿的反省又使我联想到另一个问题——为何我会钟爱这么个偏僻而穷困的村庄?说幸运也好,说不幸也罢,那是因为我起源于她,她和我有着密不可分的血缘关系。由于我对她太熟悉,在热爱的另一面,我又强烈地憎恨她,这是因为恨也是爱的一种方式。我的乡亲们并未给我留下什么良好的印象,村人世代相传、生死交替,辛勤劳作,永无欢乐,忧郁是乡亲们难以超脱的苦难。布莱兹。巴斯加尔说得好:“在宇宙的运动规律中,人们挣扎也徒劳,他们飞不上去,只能等死。”在这个黄土塬托起的穷山村,沉默寡言的农民都知道这个无法改变的准则。他们的沉默是力量和决心的表现,他们将坚持到底。他们经受了世间最炽烈的太阳的炽烤,最粗野的狂风的吹打,他们能够视死如归。他们像老黄牛一样默默无闻地耕耘着,没有一声哀怨便永别了。这样,忙碌了一辈子的人们回到了归宿之地,在坟茔里什么也不需要了,人们享受着静寂,只有在静寂中人们才能听到灵魂无声的呼唤。家族的尸骨躺在永恒之中,进入平和的境界,永远逃避了人世间不断的劳动和纷争。

  不幸是存在的,确切地说,我的病情好转后,我又结束了一个阶段,开始欢乐地看待事物了。那天下午我跟着奶奶来到了田间,落日西沉,嫣红的夕阳以优美的光景使田野柔和,饱满的豆荚以最动人的喜悦闯入我的眼瞳,橙色的南瓜在暮色中化为绚烂,惬意的秋风在玉米地飘荡。小小的我第一次在丰饶的自然中得到欢欣,感到生命如此神奇。四周的蝉鸣镀亮了心灵,滋长着至纯的博爱。蓬勃的庄禾使我领悟到,大自然有心、有灵,她每时每刻都在滋养着我们,引领我们上路。在北方秋天的田野里,小小的少年多么浪漫,我紧跟着奶奶,搂抱着一颗甜蜜之果,陶醉在夕阳的爱抚里。夕阳撕破昏暗的云朵,将明亮的光辉洒在一段弯曲的小路上,路旁的柳树把它们的绿丝垂到草地上。更远处的黄土塬上有一块黑点,定睛一看,原来是强壮的爷爷。这个勇猛的大力士正在拦一头受惊的公牛,他突然被逼到悬崖的边上,身后是万丈深渊。他上身的肌肉裸露着,双手紧紧抓着缰绳,而那乱麻似的头发被向晚的秋风鼓舞成一面秋天的旗帜。爷爷终于征服了公牛,夕阳发出震颤的旋律,整个田野回荡着光荣的和声。我再把目光移向对面的奶奶,她的面部严肃而崇高,那是一张圣母般的面孔。那个秋天的黄昏,本该是大诗的一个生动章节,它使我想到了力的较量、命运的抗争,想到美丽的爱情所酝酿的幸福------

  孩子的意愿是一阵风的意愿,

  少年的思绪是一串长长的思绪------

  深秋的时候,小小的我便成熟了许多。大人们告诉我,这是小小山村最不宁静的月份。庄稼收割过了,光秃秃的没了一点儿诗意。一天夜里,全村人都到沙善沟的玉米地里去分玉米,我家劳力少,眼看着一堆堆玉米都被人们挑回了家,只剩下我们家那堆玉米还孤零零地呆卧在那里。父亲挑了一担玉米艰难地向前挪着步子,并让我留在沟里看护玉米。黑压压的深沟里,就我一人陪伴着孤独的玉米,我隐隐约约地听到几声狼嗥,听得我再不敢抬头。偶尔壮着胆抬一下头,昏黄的月牙儿似一弯锋利的镰刀割得我心疼。那个孤寂的晚上,月亮是冰冷的,大人们的心是冰冷的,那些关于月亮的美好传说,再也不能点燃起我心中的热情,我疲倦而困乏的小眼悄悄地、无奈地合上,冰凉的小脸紧紧贴着冰凉的玉米。我小小的呼吸冲击着山沟死一般的沉静,在刚刚逝去的奔马般的喧嚣中,显得更加凄凉、悲怆。熬过去吧!瘦弱的少年在似梦非梦中等待着父亲的来临。熬过去吧!

  在这深秋的夜晚,凄凄草叶是无法冻僵的。迷茫中,我颤栗地从兜里掏出火柴,点燃一捆玉米秆,把它高高举过头顶,使一颗纯洁的童心在不公正的黑暗里熠熠闪耀。

  又是一个骚动的季节,满村都是槐花的馨香。这时的大地、阳光和树木被盎然的季节撩拨得分外繁荣。我这时已变成一个怪癖的孩子,喧哗的季节里,我想宁静如水。可惜,到处都是鸟儿的歌唱,躲都躲不开的。我想只是我想,却无力挣扎出这杂乱的事物的推拉厮磨。我在这熏熏暖风中煎熬着,忽然闪出一个古怪的念头——钻地道。我们村的地道是抗战时挖掘的,四通八达,弯弯曲曲,长约六、七里,在当时很有些名气,就是这些地道,当时救了全村老小的性命。就这样,谁也不晓得,我便悄悄点燃了火把,钻进黑洞洞、阴森森的地道里。我丝毫没有恐惧和胆怯,而是充满了好奇。啊,这个世界和上面那个世界简直大不相同,当年我们的先辈是以何样的神奇之手使沉睡已久的土地疏通了经脉?村里的烂漫境致不见了,代之的是黑暗、凉爽、弯曲、幽深、神秘的通道。我在厚重的泥土下摸索着钻来钻去,在那个孤独的地道中不断地前行。六月的一切场景在我的预谋中隐去了,那预谋是受了一种召引,一种神秘之力的召引。在漫漫的黑暗下面,火把伴着我,伴着一种对光明的企盼向前、向前。我在地道深处爬行得愈来愈快,火把映照的小脸上有了蓬勃和湿润的气息。地道里那些充满神性的事物,一一展现在我面前——一盘铺着谷草的土炕、一个老式军用水壶、一盏麻油灯------这一切的一切,都还原为历史的原初本相,那历史的原初其实蕴藏着许多生动的细节,过去我们却总是毫不在意地把它们删除。当我久久处在一种历史的本真之中,在层层叠叠的黄土的覆盖下,我觉得小小的我更加渺小,生命的存在仅仅成为黑暗包围下一个极其微弱的点。我以膜拜和崇敬之情抚摩着那些历史的遗物,在自己小小的头脑里灌注着一个幼稚的少年对它们的重新创意。我用手慢慢感觉着,如鱼在水中般欢畅自由,历史的奥妙和底蕴被深深搅动。火把高举着,灵魂参与着涅盘,我进入了一个魔鬼与上帝同在的地方。六月的繁荣哪里去了?少年的天真哪里去了?我继续向前摸索着,感觉是别样的刺激。过去的那些夏天里,或许是由于烈日的煎熬,或许是因了蝉鸣的繁杂,我小小的童心常常被分割成凌乱的碎片,那碎片再也拼不出一个优美的画面。而这弯弯曲曲的地道,却是自由、欢乐的无声天堂------
         
  少年时的行为是莫名其妙的,待到又长高一点,我便在农忙之时和妇女们一起干一些诸如下种、埋坑之类的较轻的农活。再后来,我便要干挑粪之类的重活儿了。有一次我挑着一担粪往山上走,山路又弯又陡,走了没几步便吃不消了,肩膀压得深疼,但抬头看看黄土塬上的田地,我还是咬咬牙,憋足劲儿往上走,我鲜嫩的肩膀被沉重的担子压出了鲜血。打那起,每次干这种活儿,我的心都用在一处,我的目光都聚在前方,看上去也就有些愚蠢。当然,这是地地道道的误解,因为劳动者没有愚蠢的,任何劳动都联接着一个广阔的世界。秋天又来到了,田野挺起丰满的胸脯豪情满怀地拥我入怀,我在玉米的清香中来回穿梭,抚摩着它可人的胡子,默数着它金黄的牙齿,找回了劳动的荣耀和回报。劳动的过程仿佛演绎出这样一条人生法则:每个人都有一个起点,而每一次出发都意味着一次孕育或再生。一个人如果能从小就深入一种劳动,那么,他就会早早变得少言寡语。而开朗与活泼则永远属于那些还未真正长大的孩子。
        
  时令已逼近暮冬,小小的我守候在黑暗中冥想,该有什么东西覆盖在冬天的背上了。我这样想着,雪花就纷纷扬扬地飘落下来。我站在自家的院子里,尖锐的、洁白的火焰刺激着我的前额,我无法避开这来自冥界的玫瑰。我知道玫瑰的玉体已和北方的寒风连成一片,我知道天国的女儿向往肥美的大地。雪花已铺了厚厚一层,我小小的脚丫踏着它的玉体,一声声叩响玫瑰的门环。在我小小的世界里,玫瑰是我的玫瑰,没有别人的足迹。心中的花朵和源于天空的玫瑰竞相绽放,使我幸福而不孤单。我不相信雪花的洁白是一种幻像,我不相信我正处于冬天的童话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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