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财论坛

 找回密码
 注册
查看: 3054|回复: 10

[原创非首发] 高级宝朱二

[复制链接]
发表于 2017-12-6 22:00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世上的事情真的讲不清啊,朱二又对了个漂亮的嫩堂客了!”

  喜欢扯八卦的秀娭毑,大清早跑到村里三角叉店子里。煞有介事地报告她最新得到的新闻。此时是五月天,清早凉爽的风从南边吹过来,高高架空的高压电线上,几只翅膀里点间着些白毛的黑色鸟儿站在上面,叽叽喳喳地叫,渲染着初夏清晨的生气。商店前面那棵硕大的泡桐树刚刚长出满树的新叶,淡青色的泡桐果挂在枝叶间,有点像刚泛青的桃子。不过这时候真正的桃子都已经红了腮嘴,即将成熟了。

  店老板谭满珍正一边打着哈气,一边扫着店子。她的店子兼营麻将馆,白天黑夜人流不断。只有清晨才是最安宁的时候。商店前坪里已经聚集了一些早起散步的人。

  “秀娭毑你又扯鬼风了!昨晚傍黑朱二还在我这里买烟,怎么就一点动静都没看出来?”谭满珍边扫地边表示不相信。

  秀娭毑其实只有五十来岁,一点也不够不上娭毑的年纪。她因为素来衣着随便邋遢,行事鲁笨拖沓,人们便戏称她为娭毑。她倒还挺乐意这个称呼,常常在麻将馆人堆里本娭毑本娭毑地自称。

  “本娭毑从不说没影的事!”秀娭毑对于谭满珍的怀疑,显得很不高兴。“我家那死鬼和高老鬼牵的媒。还会有错?”

  “哪里来的?高老鬼拐骗来的吧?”有人问。

  “切!”秀娭毑不屑一顾的神态,“我家死鬼回来说,是粘着高老鬼来的呢!高老鬼做摩的拉客生意,昨天下午在高铁站遇上这个女的。看模样不过四十多点。一听高老鬼说是快要征收的地方的人,死活就粘着来了,说要在这里找个男人落脚。高老鬼一琢磨叫上我家死鬼,连夜就送到朱二的机房里去了。”

  “啊呀!还有这样的好事啊。朱二白捡了个大便宜呀。高老鬼肯定得了千儿八百块媒人钱吧?”有人阴阳怪气地说,口气里包含着的,分不清是嫉妒还是取笑。

  “那不晓得,反正我家死鬼说朱二答应给他两百块。”

  精明世故的光明木匠晨跑路过,在商店前坪里犹自小跑转着圈,听到这里,冷冷地笑道:“嘿嘿,两个鬼做的媒,这个女的不是个吸血鬼,就是个妖精喽!”

  众人呵呵地一齐笑了,光明木匠便在众人的笑声中,嗤嗤笑着,一路碎碎地缓跑着走了。

  秀娭毑故作神秘地压低声音说:“听我家死鬼说,女的长得真是个妖精似的,擦着口红,画着眉毛,名字也配,好像叫做陈美丽呢。”

  “朱二不晓得吃得消不?年龄相差十七八岁,只怕朱二吃不消了。嘻嘻!好比武大郎娶了潘金莲。我们村里会要出西门庆了!哈,哈哈!”韶砌匠端着酒杯,像个预言家一样,神神秘秘地笑着。

  “我看你就想做西门庆吧,看把你高兴的。”旁人笑道,“做西门庆没好下场呢,你不晓得武大郎有个打虎弟弟武松,朱二也有个心狠手辣的弟弟继续宝呢!”

  “嘘!别说了。朱二来买烟了!”谭满珍压低声音说。

  只见大路那头,矮墩墩,黑黝黝的朱二,朱高级,昂着头,笑嘻嘻地奔店子来了。

  “朱二,今天这么兴致,什么喜事呀?”秀娭毑眯缝着笑眼问他。

  “呵呵,昨天高老鬼做介绍,对了一个堂客!”朱二看起来心情特好。

  “哦哟,朱二!难怪你咯样精神哦!准备几时摆酒席咯?”

  “还冒妥定呢!摆什么酒席。丑煞人呢。”

  “你朱二征收了田地,三万块钱,你都掖到排肋骨里去了啊?你没钱能讨到堂客啊。我问你,你给了堂客好多礼钱?”

  “我什么都没有出。”朱二说,“要花好多钱的我才不要呢。”

  “朱二,你什么都没出吗?”韶砌匠阴笑着说,“我猜昨晚你把你五六十年的积蓄都交给你堂客了!”

  朱二不解说:“打鬼讲!我哪有积蓄。我又没门路弄钱。你莫欺笑我。”

  众人一齐哈哈大笑。朱二不明就里,嘿嘿地跟着笑,买了一瓶荔枝罐头,一袋饼干,一瓶水,转头又兴高采烈地朝机房去了。

  二

  朱二一共有五兄弟。老大生时,农村才组建初级社,他爹给他取名朱初级,生得浓眉大眼,身材修长。朱二生时,高级社成立,得名朱高级,长得却一点也不高级,五短身材,黑不溜秋。但是干力气活却是块好料,受得压,经得熬。修水利,修“三线”,担土方全县都有名气。老三生时,全国正在学习雷锋好榜样,便得名朱榜样;老四朱继续,得名缘于当时口号“继续将无产阶级革命进行到底”;老五朱肃清,寓意为“肃清一切资产阶级流毒”。这三个政治立场鲜明的儿子个个都生得身材爽料,眉清目秀。朱二的父亲是个酒仙,一天三餐可以不吃饭,但决不可以无酒。喝酒的人总喜欢吹嘘自己某一方面比别人优越,朱酒仙吹嘘的是自己的几个儿子,觉得比别人的强。就是老二拿不出手,有点扫爷娘面子。

  那时候农村生活条件普遍很差,劳动力都被禁锢在田地里死做。生活一年一年都没有起色。朱家儿子们一个个都是长的时候,要吃要穿的,僧多粥少。老大见势不妙,脚底抹油,溜之大吉,入赘一家境殷实的独女户,来个华丽转身,此后很少回父母这边来,兄弟之间更是形同陌路。家里少了一张吃饭的嘴,但是同时少了一个主要劳力,情况变得更坏了。朱二当时刚成为主劳,队里使役回来,家里继续使役。朱二不但身板耐磨耐压,精神也是极为忍辱负重,从不叫累叫屈。

  本来朱二下面还有个妹妹,叫朱跃进,但三岁病死了。接着是三年自然灾害,等到朱三出生,朱二已经九岁。接下来朱四朱五两三岁间隔依次出生。三个弟弟年纪小,老大又已经奔自己的前程去了,朱二就像一头老牛,任劳任怨,默默地挑起这个家庭重担。别看三个弟弟年纪虽小,一来因为朱二的老实和忍受,二来因为父母的潜意识好恶影响,他们三个对朱二从不当作哥哥尊敬,更不用说叫哥哥了。父母安排点什么事情,总是说,我们做不动,叫朱二去。我们不晓得做,喊朱二做。有时亲邻都看不过了,就说,朱二你不要太惯势了他们,小心他们以后骑到你头上拉屎。朱二笑着说,他们还小,身子骨弱,我担待点没事。兄弟嘛,只有今世的兄弟,没有来世的兄弟。

  朱三模样生的端正,人也是鬼精的。可惜不爱读书,整日里闲逛晃荡,渐渐地滋扰村邻,父母甚为头痛。

  三老馆养一群蛋鸭,中午在朱家前面渠道里嘎嘎地拍翅戏水。朱三嫌吵得他做不成午睡,扛着竹竿揣着鹅卵石,将鸭子打个七零八落。三老倌儿子孔武有力,不怕事,气势汹汹找上门来,非得要赔不可,朱三想耍横,被当即按在地上一顿痛打。直到朱酒仙答应赔钱才住手走人。朱三爬起来,冷不防捉住一边的朱四一顿拳打脚踢,说他站在一边竟然不知道帮架。朱酒仙上去拉扯,朱三又殴起老子来,爷仨一场混战,各自挂彩不表。

  村里大嫂辛苦做的梅菜,黑油油香喷喷用竹竿晒着,眼见就可以入坛了。朱三先胡吃一番,而后就哧溜一起收尽了,满满地抱在怀里,大摇大摆边吃边丢。大嫂追来讨要,朱三一把丢在沙地里,一顿乱踏乱踢,扬长而去。村里的妇人们对朱三恨透了。

  队里留种的高粱花生,他设计支开保管员,用化肥袋子装满一袋偷走,吃不完分给小屁孩,个个口袋装的满满的。气得他父亲拿根扁担追着他满陇跑。

  村里人人对朱三鄙视憎恨,夜防窃鬼,日防朱三。

  不但外人提防,家里也不安宁。有媒婆给朱二说了桩婚,女方相貌挺俊,只是性怯柔弱。其父母希望找个老实勤快的,免得受委屈。朱二条件正符合,他自知自身状况,也不敢挑剔对方。眼见这事就定了。谁知朱三嚷嚷道,朱二比她大了上十岁,凭啥好事让他占了?不行,我才般配,这好事该是我的!架不住横痞蛮搅,朱二说,好吧,让给你。可是朱三臭名已经播远,女方哪里肯招惹这么个烂药。一桩姻缘,未拢即散了。

  人们同情朱二,同时骂他蠢,兄弟间哪能这么谦让的。朱二说,他胡搅蛮缠,我有什么办法。好歹是兄弟,只有这世的兄弟,没有来世的兄弟。

  朱二想和弟弟们好好做兄弟,可是朱三却不买账,他好吃懒做惯了,今天问朱二要钱,明天问朱四要钱,没有就动手打人。朱二做点临时工,力气活,要打点家里开支,朱四捉青蛙,搞点药材卖点钱,哪里有多余的钱给朱三糟践。这天朱三竟拿着一把砍柴刀,追着朱二要钱,一边喊朱四帮他拦着朱二。朱四没动弹,或者说,有意放走朱二。朱三没追到朱二,掉头来举着刀要砍朱四,朱四返身朝堂屋里逃,又跑过厢房,准备从横屋里逃出去。出厢房门时,朱四顺手拉倒门边一张靠背椅子。朱三追得凶,来不及收势,被椅子绊个狗吃屎,手里的砍刀朝前丢出去老远。朱四一见刀砍到自己脚边,内心不由一阵恐慌,本能地拾起刀子朝后面砍去,不想朱三正近身来抓他,这一刀正砍在朱三脖子上,顿时鲜血飙起三尺来高。朱四一见闯了祸,发足往门外狂奔而去。朱三一边摁着喷血的脖子,一边踉跄着追出去说,等你回来,老子不砍死你才怪。刚到前坪便倒地身亡了。

  朱三玩了完,朱四被收监,朱家一夜间颓了势。朱酒仙更加醉酒度日。朱五疏于管教,走了朱三的路,不久离家出走,再无音讯回来。

  剩下个光棍朱二,守着年老的父母,苦撑着这个家。家运多舛,也没有哪家女子敢嫁入朱家了。

  朱二闲时常想起朱三朱四朱五。他坐在堂屋门槛上,默默地抽着喇叭筒旱烟,望着前坪,望着朱三倒下的地方,心里一阵阵的惶然。他后悔那天要是将口袋里的五块钱给了朱三,后来的事情就不会发生了,现在兄弟多半还在一起,虽然有点打打闹闹,可是兄弟毕竟是兄弟呀。当初为啥就不舍得给呢?不就五块钱么。为这五块钱,好好的一家变成这样,兄弟死的死,关的关。虽然这与自己没有责任,可是毕竟事情因为自己而起。朱二想,等继续宝回来了,好好地对待他。

  日月如梭。老屋风雨飘摇,倾倾欲倒。朱二咬牙倾囊拿出可怜的积蓄,东拼西凑,重建了三间红砖新房。从而立到不惑,一转眼,朱二又快到了“五十将相寻死路”的年纪。此期间二老都已经挂到了墙上。如今机械化兴起,力气活已经销声匿迹。朱二找不到什么活计,就白天给当地养羊的老板看羊,晚上替村上看守江边的排渍机房。

  三

  朱四那年砍死朱三,村民唏嘘之余,暗暗都有祸害得除的庆幸之心,公安调查时,都纷纷添言说朱四杀兄情有可原,应当轻判。

  十二年后,朱四从牢里出来了。此时他已经三十多岁,在外干起了收废品的营生,好歹有了条安生之道。两年后,居然带回一个身材相貌不错的哑巴女子。

  女子虽然聋哑,内心却极为孔窍聪明,第一件就是要房子。老房子被朱二拆掉了,哪有房子?就算不拆掉,也早就倒塌了。朱四问朱二要房子:“你拆了我的房子,你必须还我。”

  “房子不拆也会垮塌没了呀。”

  “那你就该让它没了。没了我不找你,你拆了我就找你要。”

  哑巴在一边眼泪汪汪地作势要走。高大的朱四一把揪住矮小的朱二,就像老虎抓住惊慌失措的羔羊,咬牙说:“你不还我,我就住你建的房子。你害我坐牢,还想害我打单身啊!”

  “我怎么害你坐牢了?”

  “老三本来要杀你的,是我帮你挡了那场祸的,我替你坐了十二年牢,你让我住住房子有啥不可以的?!”

  “我……我没说房子不让你住呀,你住可以,只是,这房子是我建的,你不能说是你的……”

  “我有份,当然我随便住!”朱四气狠狠地说,“你反正一个人,住在机房里,房子不要修,水电不要钱,住公家的别墅一样,你不要啰嗦了!”

  此后朱四便住进了朱二建的新砖房,朱二呢,就住进江边的“公家的别墅”里去了。

  朱二一个人住在机房里,与冰冷的机器为伴,夜里,他仰脸躺在草席上,在黑暗里默默地睁着眼睛。朱四带着老婆回来,他朱二是高兴的,老弟不开口,他也会让弟弟弟媳住下来。他心里总觉得对不住弟弟,想着要好生对待。可是弟弟的态度让他有点寒心。建房子,他多年的积蓄都搭进去了。现在弟弟说是他的,朱二心里实在想不通。可是回头一想,自己孤单一人,随便哪里可以栖身,弟弟成家了就不同了。得有个家的样子。就让他住着吧,他说是他的房子就让他去说吧,亲朋戚友左邻右舍都知道房子是我建的,这还能改变了不成。兄弟一场,就让他住着吧,做哥哥的总得让着点,兄弟只有这世,没有来世。朱二这样想着,悄悄叹口气,闭上眼睛,翻身睡去。

  社会革新瞬息万变。几年后,上面下来一个惠民政策,像朱二这样情况的农村户口如果没有住房,政府将给予最低保障性安居工程扶持,具体说就是政府出资建造住房。上下共一百平米小洋楼,可把朱四眼珠子都拉出来了。朱二因祸得福,喜笑颜开。

  朱四跟干部说:“朱二有房呢,我才没房。我才该享受惠民待遇。”村长瞪着他说:“你不是住着房吗?”

  “这房子不是我的,是朱二的呢。”

  “哦,那你还给他。不过告诉你,政策规定,没满五十五岁,没房也不能享受优惠政策!”

  朱四当然不会还。他嫉恨得什么似的,整天绿着脸,仿佛建造这小洋楼是他出的钱。

  社会继续变,城镇化浪潮席卷神州大地,朱二村里也将被开发。要建成一个大的湖水公园。

  一时间,想乘征收东风获得补偿款而发财的人各显神通。纷纷用各种手段挂靠户口。一些女人们专门瞄住机会,和即将征收转城的单身汉结婚,以求转城补偿费和其他好处。精明的陈美丽便抓住时机和朱二结婚了。

  四

  说起这陈美丽,那可是洞庭湖上的老麻雀,见过几场风浪的角色。那天和朱二睡了一晚,第二天便就拉着朱二去办结婚手续。她随身带的证件材料详尽完备,早就准备得妥帖周全了。朱二犹犹豫豫的,本能地觉得这事情似乎不大可靠。陈美丽脸一拉,脸上的脂粉唰地起一层寒霜:“我一没有要你的彩礼,二不要你的排场,你摸也摸了,睡也睡了,想变卦啊?那你是骗奸我呀,你不是想去坐牢了吧?”

  朱二吓住了,连忙说:“不是不是呢,我不是骗你呢,我愿意和你结婚。”第三天,他们就领了结婚证了。

  领了结婚证,陈美丽就没有去机房里睡了。她让朱二在小洋楼里置备了炊具,床铺家什,住在小楼房里当起了赋闲的朱太太。每日里嚼着槟榔抽着烟,涂脂抹粉,描眉画眼,高筒靴,长丝袜,吊带装,超短裙,变着花样出,收拾得妖精似地在村里转悠,逢人笑,答话熟,没多久就和麻将馆里的男男女女混得烂熟了。

  这天清晨.,朱二从机房朝店子来买烟的时候,秀娭毑和光明木匠等人正在店子里议论。

  “我说是讨个妖精吧!你们还不信。看那陈美丽的做派,就知道是挣钱来的,也要说,只有朱二这个哈宝,才会愿意接纳这样一个浪货!”光明木匠一边原地转着圈儿碎跑着,一边嘲笑道。

  “朱二才不哈宝呢!他只花费了几百块介绍费就讨到这么个漂亮的嫩堂客,我们村里没人有这么本事哦!”谭满珍一边扫地一边说。

  “再漂亮再嫩有什么用,还不是别人享受。呵!”木匠诡秘地笑着,口气里有种幸灾乐祸的味道。

  “哪个享受?还不是朱二享受吗?难道你享受了。嘻嘻!”秀娭毑取笑他。

  “哎呀,朱二那鬼样子,快六十岁了,他晓得享受么?那支枪只怕子弹早没了,就算有,几十年没开过,也锈死了。陈美丽守活寡!肯定熬不住。哈哈哈!”韶砌匠端着酒杯,笑得嘴角涎水直流,一副色馋谗的相。

  “韶砌匠你了不起呢,有先见之明呢!”木匠斜着眼睛望着韶砌匠笑,分不清是讥讽还是赞赏,“果然武大郎降不住潘金莲。只是,西门庆没得市场了,肥水不流外人田……”木匠没说完,眼神扫视了众人一番,神神秘秘的。

  “哦呀!”众人哄然,“继续宝和陈美丽搞到一起了?”

  “我没说啊,不要怪我说的啊。”木匠踮着脚,原地跑着,一脸鄙视的神态:“朱家一屋的哈宝,真是对得起当年朱酒仙起的名字啊,他当年给儿子取名都紧跟时代潮流。初级宝,高级宝,榜样宝,继续宝,肃清宝。哎呀,笑死我了!”

  “哈哈。”众人哄笑。

  “是有意思。”谭满珍说,“也不晓得他爹为什么取这些搞笑的名字。哎呀,别说了,朱二来买烟了!”

  众人停住笑,扭头一齐看。果然是朱二来了。

  朱二穿着一件松松垮垮的白色圆领短袖汗衫,因为一次次浆洗得不彻底,白色已经成了奶黄色。下面穿着酱色西装短裤,趿拉着一双塑料拖鞋。正步伐迟缓,有气无力地从大路那端来了。显然是从机房回来的。

  众人望着朱二走近来,静静地行注目礼。朱二有点疑惑的望着大家,讪讪地笑着:“你们在开什么会吗?是不是房子快征收了?”

  “朱二,你是盼着房子征收了,准备讨一个更漂亮的嫩堂客是不?”

  “木匠你就别笑我了。我不该讨这个堂客呢!”

  “朱二你就是谦虚!自从你讨了这个嫩堂客,每天快活似神仙,你看你这无精打采的样子,昨晚肯定累了一晚上。哈哈!”韶砌匠嬉笑着,语气里满是戏虐。

  “唉,你们就莫笑我了。我早知道不讨堂客好些。她不是嫌弃我口里臭,晚上打鼾,就是嫌弃我老了,浑身做鬼气。当初我又没纸包着自己,嫌弃我就不要跟我结婚嘛。”

  “哈哈!”大伙七嘴八舌地取笑,“朱二你是应该讲卫生嘛,你每天不漱口,不洗澡,陈美丽这么漂亮,每天收拾得喷香的,你呢,口里喷臭的,一身汗臭的,当然嫌弃啦。”

  “要我说,朱二,别管这么多。每天晚上你拿出劲来狠狠地收拾她,搞得她五痨七伤,看她还敢嫌弃不。”秀娭毑口不择言,浪荡地大声取笑。

  朱二说:“她嫌弃我,只跟我睡两晚,就没到机房里去了。”

  “谁信呢!”木匠说,“放着嫩堂客不耍,你忍得住么。小心她找野男人,给你戴绿帽子。嘿嘿!”

  “她在我那楼房里睡觉呢,我每晚要守机房嘛。”

  “朱二,”谭满珍说,“你自己要有把握,你好好地守住你堂客靠得住些呢。还有,以后征收有钱了,你可一定要好生把钱把牢了,别让你堂客弄手里去了呀!”

  “嗯咯,这个我晓得呢。”朱二买了烟,趿拉着拖鞋,低着头,满腹心思地朝家里去了。

  五

  纸包不住火,朱二不久就知道,自己的堂客和弟弟滚到了一起。

  朱二也有自尊心,心里也很气愤。他对陈美丽的行为很气愤。你说不想住在机房,我依你;你嫌我老了不中用,我也不强迫;你天天吃喝玩乐,寸事不管,我也没说过一句闲话。就是洗衣做饭,我也没指望你。我和你结婚,图的什么?不就图着有个照应么。你当初嫌弃我,就不要和我结婚啊。我说离婚,你又不愿意,你就是图着钱来的。好吧,这一切都不算什么。万不该你背着我和继续宝搞到一起。人都要脸嘛。脸不要了,还能算个人么。

  继续宝也太不是个家伙了!想起这个,朱二心里很恼火。我做老兄的也实在是对得住你。俗话说,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居然一家人都干下这样的丑事了!唉!怪我粗心大意,没有想到这一步。他们两个住在一处,陈美丽又那样骚性。不出事才怪。不行,我得教育他们一下,让他们断了来往。我先不声张,让他们留点面子,别让外人笑话。

  朱四的聋哑堂客因为受不了男人的斥骂和轻贱,去城里一个饭店打工去了。女儿读初中,寄宿在学校,到周末,母女俩才一起回家。若不是照看女儿饮食起居,母亲周末也不会回家。

  这样的情况,极大地方便了朱四。陈美丽就睡在隔壁的小洋楼里。四十多岁的孤男寡女,一捆干柴,一团烈火。一个找锅补,一个要补锅,很快一拍即合。

  朱四的心里,对朱二一直有着说不出的记恨。他想,我之所以坐了这么多年的牢,完全是你朱二造成的。当年你要是不跑,给钱给朱三,哪会有我的牢狱之灾!因此,你必须补偿我!这房子可算不上补偿,本来我就有老房子的。如今眼见就要征收了,现在老房子价格比这新房子不会便宜到哪里去,况且老房子面积大多了。

  以为自己征收了田地,有了两块钱,就想睡嫩堂客啊。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鬼样子!以为陈美丽真的是给你做堂客啊,弄你的钱才是真的。朱二,你真像个猪儿一样!讨个堂客都和她睡不上觉,还是让我来替你睡好了,好歹肥水不流外人田!嘿嘿。你这算是补偿我了。

  朱四每天晚上和陈美丽颠鸾倒凤,一边心里犹自挤兑着朱二。这晚,朱四正又在越俎代庖,庖丁忽然悄没声回来了。他啪地打开灯,手里举着一把楠竹枝桠,好似爹娘教训宝贝儿子似的,朝着床上的一堆肉轻轻地抽打,口里说着:“看你们还乱搞不,看你们还乱搞不。”

  一对野鸳鸯正苟合得入巷,忽然来了这么大一个电灯泡,都吃了一惊。朱四回过神来,一股恶气腾地蹿上心头,他骂声:“X你娘的!”一丝不挂地跳起来,就要来打朱二。朱二虽然腿短,逃得却贼快,一蹦就到了房门外,再几蹦就出了大门,一溜烟地跑远了。朱四吼道:”你怕是活久了,老子一刀砍死你!”

  朱二自然只能逃。武大郎哪能斗得过西门庆?不对,此刻应该是说,武大郎哪能斗得过武二郎?这世道变化有时感觉真的不可思议,当年二郎怒杀奸夫淫妇,如今二郎却要夺嫂杀兄了!

  此后,陈美丽和朱四愈加肆无忌惮起来。这事已经成了公开的秘密。朱二每次来店子里买烟的时候,人们就拿这事来取乐他。朱二多数时候不做声,憋急了,就叹息一声说;“管不住,随他们去。”

  有感到不平的人就说;“做老弟的如此欺负做老兄的。朱二。你怎么能忍得下呀?”

  朱二一边慢慢往家里走,一边说:“有什么办法,总总是兄弟。只有这世的兄弟,没有来世的兄弟。”

  村子里的人议论了一段时间,也渐渐地对此习以为常,懒得谈论了。

  湖水公园建成,周边地块成了地产开发商眼里的香饽饽。不用多久,朱二所在的村子地块将被开发商一锅端,人们即将揣着或多或少的一叠钞票,离开祖辈生息繁衍的故土。

  有句话说,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这话真不假。朱二原来建了房子,被朱四霸占,只能栖身机房,不料因祸得福,有了福利小洋楼。可是现在征收大潮席卷而来。朱二的房子因为是民政部门建造的,只有居住权,没有所有权。无法享受拆迁补贴。只有住房空补款。算起来比起他建的那三间房屋征收款,至少少了二十来万。

  朱二要去要回那三间房子。按理,农村房子该有建设用地许可证,名字是谁的,补偿款就给谁。可是朱二稀里糊涂的,找不到证,他不记得放到哪里去了,甚至不记得有没有这个证。按常规,不能确定所有权的。谁常住,谁拥有。

  在利益面前,陈美丽毫不犹豫地站到朱二这边来了。她拉着朱二,气势汹汹地找朱四要房子。此时朱四正忙着在房子前坪砌墙,抢搭临时建筑。看着昨夜还娇滴滴的人转脸就母老虎般朝他发威。朱四气得大骂;“你这个臭婊子!有什么资格来这里要房子?小心老子一刀砍死你这个卖臭X的家伙!”

  “我和朱高级是合法夫妻。我当然有权要回房子!继续宝,你别以为你掐得你哥哥住,老娘可不是好欺负的!”

  “臭骚货!他都没说,轮得到你来放屁呀?这屋子是老屋拆建的,本就该是我的!”

  “可是这红砖房子是我建的,你的那老屋早没有了!”朱二第一次对朱四扯起嗓子喊叫起来。也许他不想再忍受下去了。兄弟兄弟,到了这个份上,也只剩下表示年龄大小这个关系了。

  朱四一见平日唯唯诺诺的朱二竟然对自己叫嚷起来了,便说声:“先砍死你这个家伙再说!”举起砌刀朝朱二奔去,如同当年朱三举刀朝自己杀来。

  朱二一见朱四举刀奔向自己,早撒腿就跑了。他一直跑到店子里,店子里很多人,正在议论征收拆迁的事情。

  人们见朱二跑得气喘吁吁,慌里慌张的,便问怎么回事。朱二说:“继续宝要杀我!我在逃跑。”

  “哦!”人们七嘴八舌地说,“你个亲夫还怕奸夫呀,你还是他哥哥呢,他能把你怎样。”

  “他真会砍人。”朱二似乎还在惊吓中,“自从他坐牢回来,比之前都凶恶很多了,动不动就举刀要砍人。我要喊郭书记来作证,那房子明明是我建的,继续宝居然霸占说是他的。”

  “朱二,”光明木匠说,“跟你说几句正经话。你就是太软弱老实,你总是把他当兄弟看,可他把你当兄弟看不?他谋你的房产,谋你的堂客,谋你的钱财,猪兄狗弟不如。你还常说只有这世的兄弟,没有来世的兄弟。你真是个高级宝呃!”

  朱二低着头不做声。他站在梧桐树阴影里,显得是那么落魄。他上身衣服皱皱巴巴的,左脚裤脚卷起,右脚裤腿却是放下的,一双黄胶鞋脏得不成样子。他头发白了大半,满脸胡子拉碴,眼神迷茫无措。望着前面的路。

  人们正在七嘴八舌地声讨继续宝的霸道,忽然见高老鬼急冲冲地朝店子里跑来,老远就对朱二喊:“朱二朱二,你躲在这里呀,你堂客被继续宝砍在地上!你还不赶紧去!”

  ……

  后来,人们就常常看见,朱二推着轮椅上的陈美丽在村里散步,满脸讨好地笑着,小心翼翼地伺候。

  秀娭毑说,这下陈美丽可再野不起来啦!

  光明木匠说,只怕那什么改不了吃什么!

  韶砌匠说,朱二这下每晚享福啦,陈美丽时刻陪在身边,想要就要,嘻嘻!

  谭满珍说,朱二也就是这样的命。

评分

10

查看全部评分

发表于 2017-12-6 22:02 | 显示全部楼层
吓我一跳,原来此浩然非彼浩然
加分支持好文!
发表于 2017-12-6 22:23 | 显示全部楼层
朱二,朱二。对文字的真心都在其中,回忆那段时光。
发表于 2017-12-6 22:24 | 显示全部楼层
再见浩然兄的朱二,依然笑中带泪,一个傻乎乎的朱二,让人看遍世间百态。
发表于 2017-12-6 22:24 | 显示全部楼层
浩然来也。期望给太虚带来一片艳阳天。
发表于 2017-12-6 23:01 | 显示全部楼层
新人也“朱二”了?同题?厉害厉害,雨后春笋啊!
发表于 2017-12-7 05:13 | 显示全部楼层
欢迎朋友来太虚发文,谢谢支持。小说厚重,人物鲜活。欣赏学习期待你的原创首发作品遥握。
发表于 2017-12-7 05:48 | 显示全部楼层
兄弟,没把老榆木忘掉吧?我记得你以前就来太虚了,怎又变成了“新人”?
发表于 2017-12-7 07:24 | 显示全部楼层
灯芯草 发表于 2017-12-6 23:01
新人也“朱二”了?同题?厉害厉害,雨后春笋啊!

这雨下得真是时候,哈哈哈哈……
发表于 2017-12-7 07:27 | 显示全部楼层
也来学习,欣赏阅读。早安。
发表于 2017-12-7 08:44 | 显示全部楼层
重读经典,怀念一起认真写字的时光!希望这样的好时光永远安在。
您需要登录后才可以回帖 登录 | 注册

本版积分规则

联系管理员|小黑屋|Archiver|中财网站 ( 浙ICP备11029880号-1     浙公网安备 33010802003832 )

GMT+8, 2024-4-18 09:27 , Processed in 0.062299 second(s), 23 queries , Gzip On.

Powered by Discuz! X3.2

© 2001-2013 Comsenz Inc.

快速回复 返回顶部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