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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颠倒两只白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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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8-8-6 11:15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颠倒两只白鸡

  时光溜走,门把手生着铁皮锈,灯光熄灭无语,窗外夜空像一只猫半粒凸出的眼睛,突然又起风了。我觉得孤独,双手搭在腿裤上轻轻拉动,身子坐在红褐色沙发椅上埋进去,黑夜渐渐吞没,四周寂静得荒凉。十年二十年,或许早已把他忘了。

  我又分明听见风吹门的声音,一条黯淡的星光从敞开的门缝外流进来,触碰黑暗中阻挡的器物折断了。一个黑色的身躯从门缝透进来,我听见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宁静的喘息,慢慢走过来,碰动沙发坐在对面低着头,我知道他来了,早晚要来。

  他抬起头,大约流浪漂泊足够了,想说他的一点经历往事。

  “你回来了?”

  “是的,我回来了。”

  一阵叹息,风掀响院外墙角边的篱笆,远处半山腰上一座寺庙在打钟轰轰隆隆,半夜的钟声又在寂静里荒凉透着顶。我觉得精神困倦有点恍惚,坐在沙发上伸动胳臂,眼睛对着黑暗中的墙壁凝滞不动,仿佛正在梦里听见一阵呓语。他站起身走过来,紧挨着我坐下,黑暗中脸对着脸,眼对着眼说话。

  他说他的爱情、流浪以及抛弃的岁月,语气有点忧伤。我点点头看着他,星光从粗糙的纱窗边拐个弯逶迤地流进来照着他的脸,他干涸模糊的嘴唇,半个苍老旧铜片似的脸颊,一颗黑色的眼珠子,一副打皱的额头。我看见一个乞丐似的流浪汉,衣衫褴褛,衣襟很不对称地坐在我面前。

  大约二十年前见他的时候,他不是现在这个样子,十年前见他也不是这个样子。然而又有什么呢,不过是流浪惯了不想回家。我黑暗中站起身,嘴角含糊不清地想说点什么,却又喉咙掐住说不出来,于是靠近他伸出手,握了握他轻飘飘、冷冰冰的手,我又感觉握住虚空一样握住自己。然而又有什么呢,他有他的人生。

  他说外面风太大会把人卷走,他又说外面冷得可怕,河水暴涨,道路泥泞不堪,小桥冲垮折断过不去,真的可怕,很可怕——没有办法,所以就想到来找我。然而我并不觉得可怕,一旦想起他却又时常期待他的出现到来。我从沙发椅上慢慢站起来,黑暗中摆开一张四方桌,走到墙边小柜取出酒杯,房内空荡荡,摸索着倒下两杯酒面对面坐下来。我不知道吃什么,冰箱早已发霉,厨房墙角边半个芋头腐烂掉了,上个月一把蒜丢在窗台上自己冒绿生长起来。我却觉得快活,能够于深沉荒凉的寂静中找一个人说说话。

  “你不该喝这么多酒!”一旦他坐下来,就开始轻声劝慰着说。

  “是的,身体越来越糟了。”

  “你还能想起过去的一些事吗?”

  “不能够了。”我抬动臂膀,摇头叹气,然后又低垂着脑袋说,“很多事情都已经忘记了。”

  “还有哪些没有忘记?”

  我回答不出来,但是脑海中又迅速浮现童年时一些情景。我想到祖母坐在台阶边剖细长的蔑条,前面电线杆上搭着灰色晾晒的衣服,院子里丢满绿色不干的柴禾。母亲从秋天的稻田边带着金色的影子回来,家里墙垛边堆满干枯的稻秆,夜晚风来了吹得呼啦啦相,墙壁上挂满红通熟透的高粱穗子。我还想到芦苇边的野鸭飞来飞去,天空像干净的流水。南方十月的沼泽冒着白色水泡,有时雾气灰蒙蒙像滴油,父亲则甩开膀子立在冬天的河沿上跳来跳去像个三岁小孩,他疯了。不知道为什么,我的父亲那时患了精神病疯了,这件事深深地刺激了我,所以还能想起许多岁月。我想到坐在黑暗中对面的他——那是一段不错的岁月,我们一起下到田地里捉青蛙,摘取清晨六月的喇叭花,下到水塘里摸鱼捞虾,光着的腿肚子上沾满流动的泥水,时常逃学,还偷偷地对着老师的墨水瓶撒尿。我们老了,他拿起酒杯喝下一口酒,慢慢侧过脸去,仿佛哭泣一样对我说话。

  他说,“你老了,看不出你年轻时的模样了。”

  “是的,我老了。”

  我点点头,找不出合适的词分辨,同时又伸出手来摆在桌面上握着他轻飘飘、冰冷的手,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害怕。屋外的星光在风的鼻息里偃下去,我听见一阵脚步声。我又听见猫的叫声,墙角边掀碎的瓦片,冰冷的板凳,屋顶外昏暗的影子,一阵流淌的花香,寂静的夜。

  一切由它们去吧,此时此刻并不在乎。

  我在乎的是十八岁青春,那时爱上一个女孩,用力爱她的头发,爱她的脸,结果她走掉了。我又想起自己二十岁呆在缅甸,热带雨林里的河流使人发愁,竹蔑笆小屋搭在山脚河沿边,四面漏风,晚上的蚊虫咬着小腿肿得像发糕,没有办法就躺在床上吸烟整夜不睡。我还看见艾映被一颗子弹打穿脑袋,打死在南馁河岸上,手指不停地颤抖跳动,沙滩的细缝里布满流淌的血丝。

  一个黎明的早晨,坐在河面一条小船上,雾气灰蒙蒙像灰毛鼠尾巴罩着眼睛,水面上漂着模糊断根的水草,当时躺在景黛怀里,对岸有一群身穿水手服的缅甸士兵肩头扛着长枪四处叫嚣。我又看见景黛的眼角边淌着泪,河面上野茨菇、旧木头以及战火毁坏的房屋从脚底船边流过去,不知道为什么,我没有悲伤的感觉,一丝都没有。景黛说她三岁的儿子就是死于这场战火,一个炮弹落在院子里炸成喇叭状——四周全毁了,连同附近的鸡鸭猪狗,院墙边的芭蕉林以及吸水的井,通通全毁了。她的公公婆婆死在村外大马路上,两颗眼珠子流血凸出来,村子里到处摆满血糊糊的尸体,断手断脚,张牙舞爪,洞穿身体,舌头像死了的鸭子一样流舔出来。那一晚我们坐在山岛码头上不能离开,人挤人充满汗臭味,小孩子咿咿呀呀唱歌一样哭喊,头顶是鸢尾花黑蓝色的夜空,芭蕉林里坐满衣衫褴褛的难民。大家没法过河,半夜醒来我就想到自己的故乡,但是我的祖国没有战争——只有侵吞以及流浪。那晚我躺在景黛怀里,半夜吻着她的脸,掀开湿淋淋的衣服咬着她的乳头,她说她也要跟我回到中国,但是她没法通过关卡,后来再也没有见过她,不知是死是活。这就是我二十岁的青春,呆在异国他乡经历近乎流浪的死亡。后来我又回到中国,我看不到死亡,却又看到一大批年轻人先是呆在囚笼里如狗,然后在外流浪。

  “你没法忘记你的故乡。”坐在黑暗中对面的他轻声告诉我,“你属于这片土地。”

  我不知道自己到底属于哪片土地,小时候的村庄房屋都废弃了。秋天的山坡上很荒凉,道路边长满掩盖的野草,田地几近荒芜,城市的河流以及街道都被污染。他说你不能只顾着说你的经历往事,你还得听听我的看法。想想也是,这是一个多风的夜晚,屋内如此寂静,墙壁上一个空荡荡的画框没有画面,岁月流逝适合聊天。于是我从黑暗中的桌边站起来,慢慢背转身走向窗台,我又听见一个幽幽的声音立在背后诉说,感觉它完全不是幻觉。

  他说我和你几乎有着相同成长的经历,但是我看见的不是童年的忧伤,而是一片跳跃流浪的鬼魂。在田野上、山岗上以及绿色的白桦林里,它们经常半夜飞过来靠着墙对我说话。

  “它们站在乡村屋顶上跳来跳去,蘑菇脸长舌头,蓬头散发,黑色长袍,脊背上尸骨横陈像琵琶,一片狐狸鬼怪。乡村野外的坟地上停着一群乌鸦,夜色空明吊着白钩子,墓碑连着墓碑像灰色的大牌,荒草无穷无尽淹没膝盖,然而又有什么呢?什么都没有,谁也不怕!每到农历七月十五鬼火节来临的时候,天空黑魅魅有一股阴郁的冷气,就有人走到荒凉的坟地上烧纸钱。”

  “我那时觉得好玩。”

  他手中擎着一个细小的酒杯喝下去,胸膛轻微鼓动喘气,脸颊绯红地对着窗外流淌的月光,用他近乎微热的嘴唇靠在我的肩膀上。我闻到一阵微醺的酒醉,转过身来看着他。是的,他醉了,褴褛的表情,灰色的脸颊,瘦小的身躯困在宽大的衣衫里,使得他看起来很不对称。然而我又看见一张熟悉不能再熟悉的脸,隔着黑夜的镜子立在我面前。

  他说他童年的时候就想到了死亡,但是并不觉得可怕,而是很好玩。

  “是这样吗?”

  “是的。”他郑重地点点头。

  我从窗台边转过身,黑暗中看着墙壁上挂着一张五星红旗,一副牛头马面的画像,镜框上闪着油漆粼粼的白光。渐渐低着头走过去,我又重新坐在四方桌前摸索着喝下一杯酒。不知道为什么,近来的酒量越喝越大,仿佛半生的时光都在酒缸里泡起来度过。白天昏昏沉沉走在大街上无所事事,遇见漂亮的女子也不回头看一眼,晚上则清醒地喝酒。一层层酒糟气味的尸体,生命陈腐的东西从酒缸里流淌进去浮出来,飘荡游走在墙壁空中。白沫子、黄米浆、透明的液体,一种麻醉的狂欢就在黑暗的屋子里跳跃起舞。冬天的白桦林里赤条条没有叶,对面山坡上的树木都被砍伐毁尽,走在一条风干阴凉的小道上,天边的野鸭以及鸽子没有,远处的河边流着咚咚的水噪声。我不停地向前走,想起童年捕捉蝴蝶的情景,一对蟋蟀在草丛中尖叫,清凉的露珠打湿在灰色短小的布鞋上,前面一个梳着粗黑辫子的小姑娘从一条篱笆潮湿的小路边走过来。我看见她的背影,她圆嘟嘟的脸,她明亮的眼珠子忽闪来忽闪去挺可爱,头顶一朵蘑菇飘荡的白云,一条小溪从她脚边流淌过去。

  过了半晌,她站在小桥边横栏外向前看,她的一只手天真地拉着脖子上碎花小布纹敞开的衣领口。南方五月的橘子熟了,绿色的水草,荆棘丛生的芦苇,水中飘荡着野慈姑铁葳蕤,一条青色的小蛇从水面上游过去。我跟着她的步伐往前走,来到开阔的水边,我想了想立住了,我想下到水里捉住那条蛇,心里却又非常害怕,于是不得不蹲在水边玩着水,挑起一点浪花,装作漠不关心的样子。等到她走了,我又无可奈何地对着小溪水面撒了一泡尿,对着水面的镜子照了一下自己的脸,我又看见一个苍老的面容端坐在水中像根木头。后来她嫁了,嫁给了窟窿岭上的黑山老妖十分难过不提。

  “你有像样的童年吗?”我抓起手中酒杯,轻声问他。

  “是的。”他点点头,黑暗中站起身看着我,我看见他弯曲的背影,皱巴巴的脸,一件皱巴巴灰色灯芯绒内衫紧贴着挺立的胸膛。

  他说他的青春就像一滴洒落在纸面上的水,没有渗透进去就风干消失了。他说他在二十四岁趴在一个窑洞里,四周黑隆隆有水声,一扇微小的窗户外面透着白冷的月光,脚底下感觉潮湿阴凉,动弹不得。时常空虚无聊想着流浪,晚上坐在板凳上吟诗,白天黑夜喝着劣质的酒糟,口干舌燥,吟诗吟得神经紧绷如弦,如弹簧乱跳,如蚂蚁爬树处处跌落,一片纷飞的黑血。一旦站起身想写一首诗放墙上,胸中充满诗意的感觉,却又满腹狐疑地写不出来。

  “我那时爱诗。”

  “爱女人。”

  “爱头顶的星星和月亮。”

  “却又满腹忧愁。”

  “诗会杀了你。”我黑暗中抓起他轻飘飘、冰冷的双手,仿佛抓着一片迅速飘飞的羽毛。

  朋友们!不要吟诗也不要写诗了罢,它死在黑暗的心中像个横行荒野赤裸裸的魔鬼。

  记得五月六号上午,阴冷的天空下着小雨,房屋歪歪斜斜,瓦楞像刺猬的头,河流边青青黄黄,我从杭州转到苏州,又从苏州流浪到上海,一路停停走走,结果什么也没发现,什么也没得到,只有一副疲惫的身躯瘫在偏僻昏暗的酒吧里。夜深的姑娘们都睡了,我醉醺醺地走出酒吧,走到松江大学城一条小桥边吹着湿冷的风,桥底的蝙蝠幽灵飞到头顶上啄我的眼睛。半夜没有回去,没有办法,只有躺在桥头酒醉的梦中幻想自己的诗歌、小说以及喜马拉雅山山巅那一抹冰冷纯洁的白雪。

  后来没有了,再也没有了。我从昏睡的椅上坐起来,借着窗外涟涟月光,对着墙壁上的镜子看过去,既看见他,又看见自己——一片朦胧的光影从头顶划过去。

  他说你不要这么忧伤,你想想十八岁的时候在缅甸深山老林里打野山羊。砰隆一声!大家走过去看,像打下一头雄壮的狮子,颈脖边涌出血,四只脚对着天空伸缩挣扎,眼睛鼓出流血,然后渐渐僵硬,立马一阵欢呼的口哨声响遍山林。艾映将打死的山羊抗在肩膀上,鲜血从他的臂膀流淌到了腿裤,全身湿淋淋的,一种原始的粗狂与张力,一阵彪悍的力量从心底落下去滑出来。到了晚上坐在寨子空旷的场地上喝酒,几个皮肤黝黑的姑娘围过来,大家一起烤羊肉,梦幻似的呓语,勾肩搭背,醉了后狂欢乱舞,躺在温暖的篝火旁睡着了。后来艾映死了,再也不回来了。

  我的十八岁青春和倒过来八十岁的生命,就在今夜的文字里嗷嗷叫嚣。这时我想到了海藻,一片流离的感觉。我不知道此时此刻已经喝了多少杯酒,我感觉自己醉了,他没醉。他在我醉的时候清醒着,他在我清醒的时候又醉下去,我们是一对经得住年华洗涤镀金打磨的好朋友。我站起身吻着他的脸,又在他的耳边说着一个倾诉的秘密。

  “那时你没有来,我在南方的沼泽里游来游去泥足深陷,没有目的度日如年。许多困在笼子里的人像病猫,仿佛只有我一个人在外流浪。红墙灰瓦,小桥流水,七里山塘老街,商品浪潮,工厂污染,政治谎言,空洞的口号,满大街黑色的陋巷里站满赤着胳臂的妓女,下面露着干瘪白皙的小腿。我从一个城市走进另一个城市,灯红酒绿,满大街死掉没有理想的年轻人,眼神冷漠僵硬,一条条水沟以及河流边漂着白骨横陈的尸体,整个城市都陷在黑暗的内心里。到处充满着标语横幅,商业广告,充满着拐卖、欺诈以及蒙骗,人们满口胡言没有道德,肉欲的胀发以及性爱的饕餮,使得城市鳞次栉比的屋顶上,房间内,酒吧间,寺庙跪拜的佛像前,大街十字路口以及绿色树顶上,都充满着一股追求金钱的铜臭味。”

  “城市的河流几乎都被污染殆尽,古老的城墙以及商品房上插满红丝带,地沟油被人吃了又吃,地沟里的老鼠跑到大街上叫嚣咬人。小孩吃着劣质奶粉长成大头娃娃,医院像一群恶毒的蚊子吸干百姓骨子里的血,人们活得犹如猪狗,房价高昂,地表干燥多灰,空中雾霾涟涟,女人喜欢偷情,男人喜欢嫖娼。在一种虚幻繁华的背后,却有一群强盗的逻辑诋毁着你我的家园。那时没有办法,只有去流浪,躲在荆棘草丛间不起身,白天无所事事,蓬头垢面地乱走。夜晚趴在河流石头上写诗,写得脑壳发昏却又写不出来,躲避政治口号以及商品浪潮,却又害怕自己死在抵抗的道路上。”

  “我老了。”突然一声叹息,抬动手臂,黑暗中挥舞一下,嘴角边仿佛吃着一个生硬的石子块块不能下咽。

  这时房间外起了一阵风,听见院子外篱笆跌落的声音,他鬓角银灰,渐渐陷入了沉思,眼睛像湿润的抹布一样掉下来。我通过轻微的抽泣声,又看见一个落寞的身影,一张憔悴打蔫的脸,一阵撕裂胸口的疼痛。然而又有什么办法呢,这就是你我现在的家园,夏天的绿叶滚动焦灼,走进秋天以后,接着就是发黄发枯发霉发腐,死翘翘地跌落。我幻想自己看不到未来,真的没有未来。

  那么去流浪吧,在黑暗的地窖里流浪,在污染的河流井水边流浪,在砍光树木的山坡上流浪,在妓女瘦削的背上流浪。然而我又站起来对于黑暗中的镜子问他,你还能回去吗?你还能回到二十年前那种朴素的道德吗?你还能坐在冬天的炉火旁看见祖母温暖的手背吗?你还能站在冬天白河的桥头上给刘海英念诗吗?大雪纷飞,不能了,再也回不去了。

  “我们洁净的家园几乎被毁了!”

  “道德的骗子!”

  “政治谎言!”

  “强盗商人!”

  “血汗淋淋的工厂!”

  “堆积如山的垃圾!”

  几乎所有城市的大街以及河流都被熙熙攘攘的人群污染,人就是一群狗屎。木头、矿石、干净的水源、明朗的阳光以及高山之巅的白雪,都被掏空掘尽,留下广漠灰色的废墟。

  我从椅子上站起来,黑暗中用力挥舞着手臂,仿佛一个铁臂将军对抗千军万马的死亡。然而绝望的喘息声从胸膛里发出来,背后一张弓渐渐张开,窗外月色吊挂成白色锋利的钩子。一张冰冷的手轻轻地抚在我的肩膀上,彼此陡然拥抱着哭泣了——都是大地上失落家园流浪的好狗。我带着强烈清醒的酒醉走到墙壁沙发边,疲倦地昏睡下去,脑海中轰隆隆地船声响,一步一步鼓动发热的耳膜。

  待到半夜酒醒,口干舌燥,想到厨房里喝一口水解渴。这时月色全落了,窗户边藤萝跳跃乱荡,四周漆黑一片,一阵轻微的脚步声碰动沙发,一道浆糊的黑影从敞开的门缝边轻轻地溜了出去。

  外面的风声越来越大,想必南方的沼泽又起了一层层浮游的藻类,截断的水草被风刮得几米远搭在篱笆上,房屋边的台阶上生着厚苔,白色的鹭鸶竖着高高灰色的脚立在浅水中,伸长颈脖对着蓝色的天空鸣叫。白霜覆瓦,古老的院内院外荒凉得没有人,只有一片空旷的寂寥,梧桐树胡乱落着黄色的叶子。我黑暗中摸索着走到墙壁边陡然打开灯光,屋内器物翻倒如旧,地上堆满许多凌乱的书籍,桌面上杯盘狼藉犹如萧瑟枯萎的秋天。对面椅子空荡荡没有人,他走了,什么也没有了——Nothing!什么都没有了,只有无尽的夜以及夜里的桌椅上上下下,环绕来环绕去,空气中飘荡着一股劣质的酒香,一阵发肿的头脑和面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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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8-8-6 12:08 | 只看该作者
物是人非,一切都会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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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8-8-9 10:35 | 只看该作者
加精理由:诗意一般的语言,让人读起来很舒服。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想必就是这种感觉。而读的时候,让人想起王道乾先生翻译的情人“许多年之后,你已经老了……”语境设计很不错。值得推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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