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花开

林小白

　　（一）小乖

　　小乖是一条狗。白白的绒毛，四只嫩嫩的小爪子，柔软，温暖。它躺在一只一米见方的纸盒子里，和其它的兄弟姐们躺在一起，等待被人领走——确切说，是买走。我在宠物市场上看到它，决定买下它，打发百无聊赖的生活。

　　大概每个女人都需要一只小猫，或者小狗，有时候感觉自己也像一条小狗，慵懒，昏昏欲睡。需要人去疼，去爱。如若没有，只有自己照顾好自己。

　　大把的时间里，不想上班，不想社交，只想躲在自己的小屋里，沉睡，看清晨第一缕阳光透过百叶窗投射在木质地板上，留下细小的光斑。听到外面匆忙的脚步声，是上班的白领，化精致的妆容，去市区大楼打卡、上班，获取生活所需。

　　有时候清晨醒来得早，透过百叶窗的薄纱，可以看到一个女人，她的眼角长颗痣，朦胧的晨光里像一滴黑色的眼泪，很是醒目。她走过我的窗前，理了理包臀短裙，继续赶路。头发很长，拖曳到背部，不知道用的是什么牌子的洗发水，窗户开着的时候偶尔能闻到桂花的清香，也许，是来自她的长发。摸一摸自己齐耳的短发，心里莫名的嫉妒。

　　洗完澡，用电吹风吹干了头发，对着镜子，看了看自己。长时间熬夜带来的负效应，毛孔粗大，黑眼圈明显。生活很公平，这是慵懒的后果。去宠物商店里买了狗粮，牛奶，饲养宠物的小百科书。有些事情，需要练习。

　　小乖怯生生地伸出头来，仿佛在窥探主人给它准备了什么。买了只木箱子，在里面铺上毛毯子，给它做了临时的小窝。它亦心安理得地在里面安睡，睡得如同初生的婴儿，恬静，安稳。伸手进去抚摸它的小脑袋，它便伸出舌头来，舔舐你的手指，小舌头湿滑，带着些微的唾液。风一吹来，冰凉冰凉的。给它喂食狗粮，用小碗倒一杯牛奶，放在它的身边，吃饱了它便喝一点，小舌头发出滋滋的声响。吃饱喝足，摇着小尾巴过来蹭我的脚跟，就像撒娇的孩子。

　　不写作的时候趴在桌子上，泡一杯咖啡，卡布奇诺的咖啡，带着某种暧昧的味道。不喜欢太过苦涩的味道，会放大把的糖，看它们在咖啡杯的开水里翻腾、下沉，最终融化在咖啡粉末里。用小勺子搅拌，混合在一起。有人说过，生活如同饮水，冷暖自知。我喜欢咖啡，说不出这样精致的道理。偶尔思考写作的意义，有个作家说，写作是暗无天日的自杀。在这条路上，我已经走了太远，仿佛没有了回头路，踽踽独行，自得其乐。一场纸面上华丽的布局，一个属于别人或者自己的悲喜。写作的意义，有时候除了倾诉内心的秘密，或者更多的，是为了讨好自己。

　　带着小乖，四处闲逛。去大型超市，买生活所需。火腿肠、山楂片、薯条、鸡蛋、甜点、老干妈辣椒，还有——例行需要的姨妈巾。塑料袋装起来，一手抱着小乖，一手提着买回的东西。上公交，十二点后的公交拥挤，人头攒动。

　　一个学生模样的女孩从座位上站起来，对我说：“阿姨，来坐这里。”

　　“阿姨，来坐这里。”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原来，自己已经跻身在“阿姨”的行列里面了。坐下来时，女孩不断夸赞小乖，可爱别致。她伸出手来，抚摸小乖毛茸茸的身体，小乖很乖，可是还是有些怕生，小眼睛骨碌碌地打转，像舔舐主人一样，伸出舌头去舔她的手指。女孩便咯咯咯地笑出了声音，干脆、爽朗。仿佛多年前的自己。只是时光荏苒，在刹那的失神里，想起再也回不去的过去。

　　（二）泪痣

　　偌大的房间里，很多时候，能够听到自己呼吸的声音。心血来潮，搬出以前弹过的电子琴，拨弄上面的琴键，用湿毛巾抹去上面厚厚的灰尘。琴谱上写着的都是简单的曲子，《蓝精灵》、《生日快乐》、《夜的钢琴曲》……弹奏的时候发现自己手指已经生疏，曲子凌乱，就像凌乱的思绪。停住不再弹奏，用宽大的毛巾罩住，仿佛可以罩住过往的记忆。有些自欺欺人，手指颤抖着，年华似水。

　　夜晚听到楼上的脚步声，一连好几天，都是这种声音。高跟鞋踢踏的声音在安静的楼道上格外清晰。此时，它又在楼上的地板上响起。很早的时候，接受的是隐忍的教育，父母教导，要学会宽容。对人对事，待人接物，一点一滴。最初听到那焦躁的声音，也不在意，反正常常熬夜，权当一种催眠的声音。连续几晚，终于无法隐忍。用这样的心理暗示来自我安慰，这一晚，很难奏效。穿上拖鞋，便想上去探个究竟。

　　楼道的风，从横墙的缝隙间吹进来，有些冷。一步步走上去，敲门。猫眼里朦胧成一片，看不到实景。手指在防盗门上叩击了几下，还是没有响声，没理由没有人，半晌没有回应。心里有了些怨怼，把敲门的分贝又提高了几分，几下叩击，终于开了门。四目相对，原来楼上住着的，是那个常常走过窗前的女人。眼角长着黑痣的女人。

　　“不好意思，惊扰到你了。”她说。

　　卸了妆的女人，显得有些疲惫。脸庞上显出一小块苍白的色调来，像灯光映照下白色斑驳的墙壁。同住一个小区，竟不知她是楼上的房客，有些诧异。她将我让到房里，十分客气，倒了一杯茶，是茉莉花茶。我说明来意，提醒那声音对我的困扰，她报以十分抱歉的表情。邀我坐下来喝她泡的茶，茉莉花的清香，在空气里氤氲。在昏黄的灯光下，泡茶的玻璃杯，浮出一层薄薄的雾气。

　　两个陌生的女人，在这样的夜晚偶然相遇，多了一些话题。娓娓到来，便说起了她的境遇。她有个很爱的男人，两个人从大学开始恋爱，异地的原因，毕业后分居两地，她回到家乡县城，在市区的公司做了职员。他留在大学的县城，在设计公司里上班，两人一年才能见一两次，她不愿放弃这段六年之久的马拉松恋爱，希望他辞掉工作，来她家乡工作。他亦期许她能回到他的城市，两个人彼此怀着自己的期许，每日煲甜蜜的电话粥，见面后缠绵，难以自制。

　　近来他却少了联系，每次面对她的诘问，也只推说公司事忙，时常加班，有很多的应酬。待她终于按捺不住自己的内心，乘车到他的城市，千里迢迢到那里，也没告知她去了那里。到那里，才知道他有了新的女友。一样的缠绵悱恻，一样的缱绻。在他住的地方相遇，他和他的新女友挽着手，有说有笑，只留下她怔怔地站在原地。

　　失恋了的女人，容易生病。那病灶源自于心里的失衡。她的男人一句“我们不适合了”便轻易地将她所有的期许回绝在冰冷的空气里。以前的种种缠绵，便化作一缕泡影，像沾染在网球鞋上的污点，肮脏而刺眼。爱情的游戏里，彼此纠缠，彼此嘲笑，彼此温暖，最终分道扬镳。她感觉自己像一朵枯萎在花瓶里的马蹄莲，在暗夜里失去了所有水分。那来自地板上的声音，是她高跟鞋的声音，许多的高跟鞋，蓝色的、红色的、黑色的、紫色的，是以前他给她买的。

　　“他曾说过，你穿高跟鞋很是漂亮，有种让我无法抗拒的魅惑。”她哑然失笑。眼角隐约有泪光，在暗黄的灯光下有着惨然的色彩。一地被敲烂掉的高跟鞋，狼藉成一片。喜欢的时候，你所有的着装，都是美好的、魅惑的，等到不喜欢了，这魅惑便演变成墙壁上的一抹蚊子血，看着让人心生厌恶。那样的夜晚，听着她的故事，仿佛是很久远的事情，又仿佛很近，女人之间，大抵是感情相近的动物。轻声安慰她，说到动情的地方，她也只是哭，眼泪无声地滑落下来。那颗泪痣，随着泪水涌动，格外凄然。终于停歇了哭泣，恍惚中睡去，我看着她的脸颊，像是某种受伤的小动物。

　　喝掉那杯渐渐变凉的茉莉花茶，冰凉的茶水顺着喉咙流淌，隐约还能闻到茉莉花的芬芳，只是那茶水，在深夜里变得更加的凉了。

　　轻轻带上门，回到自己的小窝。小乖已经睡熟，小小的脑袋藏在箱子的毛毯里，发出小声的打鼾声。别人的忧伤，似乎与它没有干系，它也只是沉睡，沉睡中的孩子，不知道别人内心潮涌的故事，悲欢离合，无法触摸。这样深的夜晚，只能叹息，那是一个很好的素材，铺开稿纸，却无从下笔，似有千头万绪，却又如此凌乱。脑海里反复浮现的，都是她眼角的那颗痣，像一滴黑色的眼泪，将落未落。

　　（三）马蹄莲

　　她将那盆马蹄莲搬到我的房间里来，已经是半个月以后的事情。那时她已经辞掉了公司的工作。两个无业的女人，黏在一起，有时候带着小乖，一起出去逛超市，去市区郊外的弧形天桥看风景，车如流水马如龙。她靠在天桥的护栏上，将头仰着看天上掠过的云朵，慢悠悠游过湛蓝色的天空。她说，你知道吗，当一个女孩仰头看天空的时候，她什么都不需要，她只是寂寞。我知道，那是某个我们喜欢的作家说的话。我抱着小乖，抚摸它柔软的皮毛，有时候她走过来，轻轻握着小乖的脚掌，就像抓住一段柔软的爱情。

　　她来向我告别，想去大理看看。算是散散心，也许，会在那里邂逅一段爱情。她轻轻地对我说，声音温柔。厌倦了这里的生活。临行前，将那盆马蹄莲交给我，嘱咐我按时给它浇水。我推说自己很是疏懒，以前种植过的植物是仙人掌，不需要很多的照料。将一盆花给我饲养，怕它枯萎在我的疏懒中。她亦只是微笑，说，既然交给你，就听凭你处置吧。花儿的命运，有时很难控制在自己的手中。在自己家里，也免不了枯萎的结局。

　　她说，以前他总说，毕业后一定要去一次大理。两个人恋爱的时候在图书馆看旅游指南，看到关于大理的介绍，照片里古老的石板路吸引了两个人的眼球。只是现在是一个人的旅游了，她凄然地笑。去大理，也算是了却一件心事。

　　我抱着小乖去车站送她上车，车站里人声喧闹，小乖睁着眼睛，明亮异常。目送她的离开，似乎有些恋恋不舍。她在车站里回过头来和小乖道别。脸上的笑容里带着莫可名状的忧伤，看她走进车站，我回转身，带着小乖离开。不知道什么时候，眼角竟也有些潮润了。女人，毕竟还是多愁善感的动物。

　　以后的很多天，每天我将那盆马蹄莲放在阳台上晒太阳，晚上的时候就端回来放在花架上，浇一些水。马蹄莲已经到了花期，在某个夜晚，它竟默默地开出几朵花来，白色的花瓣在夜色里显得如此洁白。手机里留着她发回来的照片，在大理古老的街道上，她站在人群里拍照，背景是散发出古老韵味的青石板。照片里附带着她的话：大理，真是一个很美好的城市。她在清晨的阳光里穿好鞋子，去池塘边看当地居民采摘刚绽放的荷花，有的含苞待放，呼之欲出。她也拍了照片，照片里终于流露出愉悦的笑容。那颗泪痣在阳光里光彩夺目，很是美丽。我把马蹄莲盛开的样子发送给她，小乖蹲在白色的花瓣后面，漏出小小的脑袋来，我对她说，马蹄莲盛开，所有的故事都将改写，所有的阴霾，都会烟消云散。

　　女人生病，总会有治愈的时候，只是时间问题。小乖在屋子里小心翼翼踱着步子，不经意间，才两个月，它已经长大了许多。泡了一杯茉莉花茶，那是她去大理的时候留给我的，打开电脑，我想，也许可以写一个故事了。

野芒

对于善写者，故事原本不需要轰轰烈烈。一个孤独的女性写者，一个受伤了的女人，遇见了，说话了，了解了，熟识了，然后慰藉和挂怀。“马蹄莲盛开，所有的故事都将改写，所有的阴霾，都会烟消云散”。小白的叙述总是这么轻易的触碰到心上肺上，看似舒缓的笔触，总能营造别样的氛围。还有哪些传神的语句比如写作的意义，有时候除了倾诉内心的秘密，或者更多的，是为了讨好自己。　失恋了的女人，容易生病。那病灶源自于心里的失衡。还有哪些描写的句子，都极其传神，相比不倾注情感是写不出来的。

童心是

构思不错，很吸引人的佳作~~~~欣赏了~

林小白

野芒 发表于 2018-10-20 17:45
对于善写者，故事原本不需要轰轰烈烈。一个孤独的女性写者，一个受伤了的女人，遇见了，说话了，了解了，熟 ...

野芒谬赞了，小白写的时候，总会假想自己就是某人，然后，会有什么表现，有时候魔怔了，哈哈。希望大家多拍砖。

林小白

童心是 发表于 2018-10-23 06:43
构思不错，很吸引人的佳作~~~~欣赏了~

感谢童心老师，希望多发文支持太虚。

夏冰

野芒 发表于 2018-10-20 17:45
对于善写者，故事原本不需要轰轰烈烈。一个孤独的女性写者，一个受伤了的女人，遇见了，说话了，了解了，熟 ...

力评。欣赏学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