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里最精明的人是她

高迎春

李纨是金陵十二钗之一，青春丧偶，却甘愿做一个贞洁烈妇，每天侍奉公婆，陪侍小姑，教子读书，应该说是一个比较正面的人物，但曹公却把她放在了十二钗的倒数第二位，很多人都认为李纨无用，是个佛爷，真的是这样吗？

一、探春起诗社时分毫必争

探春起诗社一回，我们可以看出李纨的小气，当然她的小气跟她的生活现状有关，她没了丈夫可以依靠，唯一的希望就是儿子贾兰，但母子俩要想衣食无忧，她就不能不在钱财上计较，为长远做打算。

这一回李纨带着小姑子们去找王熙凤要钱，而王熙凤也是个铁公鸡，只有进的没有出的，轻易不会把钱往外送，所以她先拿话压李纨。

王熙凤说“……这会子他们起诗社，能用几个钱，你就不管了？……你一个月十两银子的月钱，比我们多两倍银子。……一年通共算起来，也有四五百银子。这会子你就每年拿出一二百两银子来陪他们顽顽，能几年的限？……”

当然，虽然王熙凤拿钱也不会是她自己的，但因为她管着家，觉得不该花的她就不愿意出，尤其她觉得这些小姑子起诗社根本花不到什么钱，但对李纨来说，即便花一钱银子，那也应该从官中出，不能让她自己出，所以她也有话等着王熙凤。

李纨笑道：“你们听听，我说了一句，他就疯了，说了两车的无赖泥腿市俗专会打细算盘分斤拨两的话出来。这东西亏他托生在诗书大宦名门之家做小姐，出了嫁又是这样，他还是这么着；若是生在贫寒小户人家，作个小子，还不知怎么下作贫嘴恶舌的呢！……”

这就是李纨，不仅完美地回击了王熙凤，还把话题转移到了平儿身上，经过一番唇枪舌剑，王熙凤最终不得不服软认输，乖乖地掏出了五十两银子。

五十两银子什么概念，等于一个小姐两年的月例银子！这可不是小数目，这笔钱足够探春的诗社运转一年都绰绰有余，因为袭人等人给宝玉过生日时，凑了二三两银子，就够买几十个果碟了，但没过多久，李纨又要小姑子们交银子了。

四十九回，天下大雪，李纨提议起诗社作诗，又对宝玉、黛玉等人说“你们每人一两银子就够了，送到我这里来。”又说“你们四分子送了来，我包总五六两银子也尽够了。”

一次诗社要花五六两银子，这么多钱怎么花的？王熙凤的五十两银子哪去了？可能宝玉、黛玉等人根本就没算过这个账，反正要交钱就交钱，只要能作诗就好。而李纨不善作诗，她怎么对起诗社那么感兴趣？

对守寡的李纨来说，也许筹办诗社是一项可以赚钱的生意，小姑子们不在意，也许对她最是有利可图的一件事。问王熙凤要银子的分毫必争，起诗社时背后赚些余利，李纨忠厚的外表下，藏着一颗精明的心。

二、协理荣国府时装聋作哑

李纨是大奶奶，如果不是丈夫贾珠的病逝，荣国府的理家大权怎么也轮不到王熙凤来管，后来凤姐病倒，王夫人就让李纨和探春一起协理荣国府。

李纨在贾府下人眼中的形象是这样的：众人先听见李纨独办，各各心中暗喜，以为李纨素日原是个厚道多恩无罚的，自然比凤姐儿好搪塞。

也就是说，他们都认为李纨好说话，至少比严苛的王熙凤好太多，说白了，他们认为李纨好欺负，好糊弄。王熙凤也说“大奶奶是个佛爷，也不中用。”这么看来，李纨似乎根本就没有管家的才干。

真的是这样吗？细读探春理家一回会发现，不是李纨没有管家的能力，而是守寡的她，不想给自己惹麻烦树敌罢了，所以她虽然是大嫂子，但理家是以探春为主，她在旁边乐得清闲，装聋作哑。

赵姨娘为兄弟的烧埋银子来闹探春，探春根据旧例，不愿坏了规矩，赵姨娘就不依不饶，李纨这时候说了一句话“姨娘别生气。也怨不得姑娘，他满心里要拉扯，口里怎么说的出来。”

李纨为什么说这话？她是从旁观者的角度劝赵姨娘，也是想说合这对一向不对付的母女，但这话探春却不满意，说她“糊涂”。李纨真的糊涂吗？当然不是，她比谁都精明，她这是在和稀泥呢，一副反正跟我没关系，随你们怎么闹，我看不过去劝两句罢了的姿态。

李纨这种置身事外的态度，让她获得了好名声，贾母都说她寡妇失业的，没了丈夫的女子，带着孩子多不容易，这就是李纨给贾府所有人的印象，谁会跟一个寡妇过不去呢？更何况她从来也没得罪过谁。

王夫人本来是先让李纨协理家事，但后来竟然成了探春理家，为什么会这样？因为李纨的装聋作哑，置身事外，让王夫人觉得她就是个“尚德不尚才的，未免逞纵了下人”的主子，所以不再委以重任。

丈夫去世了，她只有一个儿子最亲，她哪里有心思管家，况且有王熙凤的前车之鉴在那摆着，出了力气也不落好，还到处树敌，精明的李纨才不会认真去管家，何况还只是暂时协理。装聋作哑虽然让她显得不中用，但至少不会与任何人结怨。

三、抄检大观园时忍气吞声

王夫人下令抄检大观园一回，不仅抄了宝黛三春等人的住所，连李纨的住处也抄了，这个就非常有意思了。

当初搬进大观园是贵妃元春的旨意，而李纨又是陪侍小姑子们读书做针黹的，自然也会住进去，虽然贾珠早亡，但李纨是明媒正娶的荣国府贾政的长媳，是正儿八经的大奶奶，身份尊贵，为什么抄检大观园宝钗都可以幸免，李纨却没有躲过去呢？

王熙凤抄了探春的秋爽斋之后，就带人去了李纨的稻香村，二奶奶带人抄大奶奶的住处，且还是因为绣春囊一事，打着丢东西的幌子，李纨知道了事情原委，该怎么想？原文说：因李纨才吃了药睡着，不好惊动，只到丫鬟们房中一一的搜了一遍，也没有什么东西，遂到惜春房中来。

虽然王熙凤没有去李纨房中查看，但去她的丫鬟房里搜捡，跟去她的房间并无区别，李纨知道后，该是怎样的愤怒和委屈？但这些她在事后统统都没有表现出来。

李纨的异常，只在宝钗要搬离大观园时，有一处细节描写，细思却大有深意。当宝钗来回李纨，执意要搬走时，“李纨听说，只看着尤氏笑。尤氏也只看着李纨笑。”

李纨为什么看着尤氏笑？尤氏又为什么看着李纨笑？不过是抄检大观园一事大家都心知肚明，甚至心里有怒火有不满，但又不能发作只能隐忍，她们未必不知道这件事是谁下的命令。

只要不傻，想一想就知道抄检大观园的幕后主使，王熙凤没有王夫人的授意，怎么敢这么做？而贾母又不大可能去这么做，李纨的心中对婆婆有没有恨？尤其是王夫人带人抄她丫鬟的屋子？

即便李纨知道一切，但她除了忍，还是忍，只要不触犯她的既得利益，她也只好忍气吞声了。反正只要有钱，只要贾兰足够努力，她不愁没有好的未来，所以李纨的判词说“桃李春风结子完，到头谁似一盆兰”，她的努力，她的忍气吞声总算没有白费，贾兰最后很争气，让她“带珠冠，披凤袄”成了诰命夫人。

四、贾宝玉挨打时借机发泄

李纨再能隐忍，她毕竟年轻，也是有情感的大活人，也有忍不住发泄的时候，而她的发泄，不仅是一种克制了许久的情绪宣泄，似乎还带着某种不满。宝玉挨打一回，李纨本来好好的，但听到王夫人大哭宝玉时又带上了贾珠，终于还是没忍住眼泪。

（王夫人）忽又想起贾珠来，便叫着贾珠哭道：“若有你活着，便死一百个我也不管了。”此时里面的人闻得王夫人出来，那李宫裁王熙凤与迎春姊妹早已出来了。王夫人哭着贾珠的名字，别人还可，惟有宫裁禁不住也放声哭了。

李纨的哭，不仅仅是因为听到了贾珠的名字，还可能跟贾珠死因有关。我们假设一下，如果当初的贾珠也是被贾政打死，那么此时王夫人哭宝玉的同时哭贾珠，李纨的哭就大有深意了。

她不仅是在哭自己的命苦，也是在用这种崩溃的情绪宣泄，表达她对贾政和王夫人的不满，是他们夺走了他的丈夫，让她青春守寡，让她的孩子没了父亲，让她的后半生没了依靠。

李纨的发泄不止这一回，湘云办螃蟹宴一回，李纨喝了酒，没有忍住就去摸了平儿，这一个小细节，反映出了李纨平时生活的孤独和寂寞。一个寡妇带着儿子，长年累月的独守空闺，那种深夜里的凄冷和绝望，谁能体会得到？

李纨在贾府众人的眼中，就是个不问家事的佛爷，有德无才，厚道多恩，是个老好人，可对她自己来说，丈夫早逝，她再争又有什么意义？不如退而求其次，做一个众人眼中如槁木死灰般一样的人，课子读书，也许人生还有一线希望。

无论是李纨的分毫必争，还是她的装聋作哑，忍气吞声，都只不过是她能够好好地活下去的屏障，是她为自己设置的一道防护墙，可以让她安心地陪伴儿子读书。对李纨来说，也许不惹是生非，不争风吃醋，懂得退让和隐忍，处处示弱，才能笑到最后。

事实也证明，她的确笑到了最后。仔细看下来，李纨的精明，远远超过王熙凤。

蛇珠

剖析得细致入微
人心的矛与盾许多时候都在对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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